那年的春夏相交之際，是文禾第一次感到生活帶來的沉重壓力。盡管如此，她還是熱情高漲地把修葺田埂、插秧一一做完了。白小山坳的人都熱火朝天把自己全身心的投入到使用權屬于自己的田里面去了。盡管比以前生產隊的時候累了很多，但是覺得生活有了更多的期望，對未來有了更多的暢想。至少吃飽飯應該不是一個太大的問題了。

易惠蘭也只能是在旁邊偶爾幫幫這年輕的兩夫妻。因為她要在家給他們做飯，洗衣服，打掃整個屋子。家里的日?，嵤乱呀涀屗Φ么贿^氣來了。要是家里那個強壯的勞動力回來就好，就可以大大的減輕家里的勞動強度了。她也聽到李升國自己提到過他要退休的事情。李升國自己好像很不情愿的樣子，可是惠蘭覺得這是件好事呀，多少年來，都是相當于她一個人在拉扯這個龐大的家庭。她也累了，需要一個人來幫襯著她。包產到戶之后，農忙時候的這種需要人幫忙的需求就更加迫切了。

本來以為田里的活可以由他們兩夫妻勉強堅持下來。可是到了四月份，秧田里的禾苗生長正旺的時候，就要準備在其他弄好的田地里插秧的時候，文禾懷孕了。這樣一來，文禾就不能下田地里勞動了。那兩個小孩子雖然說也大了，可是一個在讀五年級，一個在讀初三。都是在關鍵的時刻，就算五一的時候會放假也不能叫上他們兩個來幫忙呀。想來想去只好讓李升國回家來了，要不然這遇到的這么復雜的情況，她一個人還真是忙不過來。

錢亞夢聽見文禾懷孕了，就顧不得家里這么忙了。就特意抽出一天的時間到瑞生這邊來看看文禾。這也是白小山坳的習俗，嫁出去的女兒懷孕了，娘家人都要去關心關心女兒，帶點禮物，去看看懷孕的女兒了。這俗稱為“搜孕”。這天錢亞夢來到女婿家的時候?；萏m正手忙腳亂的準備早上的飯菜呢。

“親家母，親家母在家嗎？”亞夢還沒到屋里去就向屋子里喊道。

“亞夢啊，我在廚房里呢?！崩锩婧蠓孔永飩鱽硪魂嚶曧懀叱鰜淼膮s是文禾。

“媽，婆婆在里面做飯呢。忙得不可開交了都，我想過去幫忙來著，可是她不讓。”文禾看見母親拎著一大堆東西，就邊走向前邊伸出手去接那些東西。

“你幫什么忙啊，平常你婆婆又不是沒做過飯，這會子倒要你這個懷孕的人幫忙了。你擱哪好好休息去吧，別動了胎氣才好。”亞夢關心的說道。

“親家母這么早就過來了？還拿這么多東西過來，文禾你先招呼這你媽，我在廚房里再給你們弄幾個小菜?！被萏m知道亞夢來了，就拿著鍋鏟從廚房里斜著身子出來看了看正在大廳里寒暄的兩母女。

“你別炒太多菜了，現在天氣也熱，吃不完就壞了，浪費了怪可惜的。再說咱們都是自家人，用不了這么客氣?！眮唹趔w貼的說道，“瑞生這么早就出去干活了？”亞夢看見瑞生不在家，接著便問道。

“是啊，你先坐坐，馬上菜就好了。”惠蘭邊說邊里走。

錢亞夢就坐在大廳里的篙椅上，和文禾聊聊天，拉拉家常。問她身子舒不舒服，有沒有什么異樣的情況發生。文禾都一一回答了。說是她的身體非常的好。文禾說：“我自己倒覺得沒什么，只是婆婆惠蘭……”

“親家母怎么了，她不是挺好，挺利索的一個人嗎？”

“這個我也不好說，只有相處久了，你才會發現這個人的內心深處到底在想些什么。在不了解的人看來，當然她就非常的正常了。因為不了解的人看不到她內心里是如何的波瀾起伏。”

當錢亞夢正搞不明白文禾到底在說些什么亂七八糟的東西的時候，惠蘭就端著最后一碗菜往大廳里走來?；萏m說道：“文禾，叫你媽過來坐著吃飯了咱們?！薄膀v生，趕緊出來吃飯了，吃完了背上書包趕緊上學去?！?

騰身他自己也倒是不怎么著急，慢慢騰騰的從房間里出來。不慌不忙的叫亞夢先入座，又很有禮貌地為大家擺上了碗筷。

席間，亞夢就問惠蘭道：“我們家文禾就拜托你照顧了，讓你受累了。對了親家母最近身體可好？”

“好著呢，都一家人，還談什么照顧不照顧的?！闭f著微微的笑了一下，卻又顯得力不從心，身心疲憊。

他們又談了些文禾在懷孕期間應該注意的事情之類的話。說得正沒精打采的時候，瑞生肩頭扛著鋤頭從外面回來了。

“喲，岳母來了呀?！彼贿M門就看見錢亞夢坐在八仙桌上吃飯，就利索地打了個招呼。

“來趕緊吃飯吧，菜都涼了，你弟弟都吃完了飯上學去了?！卞X亞夢看見這飯都吃了一段時間了，又對惠蘭說道：“你看你們家瑞生這孩子，真是勤勞樸實啊?！?

“我在路上碰見他了，岳母再吃點飯吧。”瑞生看見亞夢的碗空了，就伸手去想把碗拿起來幫她再盛點飯。

“不用了，我吃飽了。你看看你母親吧，她好像吃的很少?！眮唹暨呎f邊用手擋著自己的碗。

“我只能吃這么多了，老了，最近食欲不怎么好了?！被萏m說著用手撫了撫自己的額頭。

這天亞夢就在瑞生家了忙了大半天，幫文禾煮了點補身體的湯。又幫著惠蘭把整個家庭好好的修整修整了一番。讓這個忙亂了一大段時間都沒來得及打掃房子里里外外都整理了一遍。乍看下來，都像換了個樣子似的。錢亞夢忙完了，又不忘囑咐了文禾幾句，才回去了。

沒過幾天的中午，李升國就背著一大堆行李回來了?？礃幼邮腔萏m捎過去的信帶過去了。李升國才會回來幫忙的?；萏m看見李升國回來心里總算是踏實了一點。要她一個人權衡現在這個家庭，可真是有點力不從心。既不能厚此薄彼，又不能有失大體。婆媳之間總是有點矛盾，孩子也有難纏的時候，又每天有這么多瑣碎的事情，文禾又懷孕了，這一件件事情，一下子全都壓倒了惠蘭身上。她是多么地想有一個肩膀來依靠，一個貼心的心來安慰。

所以看見李升國進來，惠蘭就面帶微笑地趕緊迎上去幫他拿行李。卸掉他背上的東西，接過他手里的東西，然后一一放在地上。又問他道：“吃過飯了嗎？”

“吃什么飯，這日子沒法過了。不吃了?！崩钌龂鷼獾恼f道。

惠蘭一下子愣了，還沒明白過來是怎么一回事，這丈夫就火上了。這讓惠蘭一下子丈二摸不著頭腦?！霸趺蠢?，一回來就尥蹶子?！?

“怎么啦，沒怎么，我他媽就是不想吃飯。你們愛吃吃去。”李升國仍舊不變聲調。說著就徑直往右邊自己睡的房間里走去了。

瑞生他們夫婦倆也不知道發生什么事情了。他們正剛剛吃完了飯，在自己的房間里休息。卻聽見家里面吵了起來。對于這種司空見慣的吵鬧，瑞生也是不想管的。文禾一開始挺詫異的，差不多每次回來，婆婆他們就會吵上一次。好像是約定好了的戲劇，到了一定時間，是一定會上演一次的。

“你這算什么，我辛辛苦苦在家里忙里忙外的，你一回家就不給我好臉色看。我上輩子是做了什么孽，這輩子要受你這樣的折磨？”惠蘭實在是忍不住了。

“我折磨你，我什么時候折磨你了。你也不瞧瞧你自己，就你那樣，值的我折磨你嗎？我一看到你，我就覺得心里不舒服，你還是趕緊消失吧，省得又說我折磨你了。消失，永遠給我消失?！?

“你心里不舒服？我呢，我這樣子還不是你造成的。身上青一塊紫一塊的有哪次不是你上手打的。你以為我很想跟你在一起過日子啊。也別說消失，咱們直接一拍兩散得了。我也不再想管這個亂七八糟的家了?！?

“哪來這么多廢話，再不閉嘴我就扇你一耳光。要死趕緊死，要消失趕緊消失，別在這里礙我眼睛?！?

惠蘭就真的沖上前去，激動地說道：“你扇，就想打人，你除了打人你還會不會講點道理？會不會體貼一下我作為家庭主婦的難處。你自己只知道在外面快活，還不知道做了什么事呢。也沒見得你關心關心家里……”

“啪”，李升國沒等惠蘭說我，一巴掌就重重得落在了她的臉上。慢慢地，空氣凝結了，只有從易惠蘭嘴角流出來的一點點血絲才證明了時間依舊再走。

易惠蘭沒有哭，她也沒有像以前一樣沖出家門，她只是慢慢地像左邊的最邊上那間房子走去。誰也不知道她這次為什么這樣的反常，又抑或是這樣的堅強地挺起自己的脊梁。她只是慢慢地，輕輕地穿過大廳，仿佛還面帶微笑地像那間房子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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