亞夢叫文禾去給三房里的叔叔伯伯們拜年。文禾就跟瑞生到他們家里去了。對于這些叔叔伯伯們來說，他們倆也是新客，當然也少不了放鞭炮的禮遇了。文禾從小就不喜歡叫這些叔叔伯伯們，當然跟他們也不是很熟。因為口齒不夠伶俐文禾也不太討他們這些跟文瑞他們一輩的大人們喜愛。瑞生也不怎么會跟相對陌生的人說話。因此只是把新年的禮物放在叔叔伯伯家里，然后隨便寒暄了幾句兩個人就回到了文瑞家里來了。

文禾還是覺得在自己家里舒服。不用在外面別人家里那么拘謹。她想到自己這一次回家過年之后，以后就只能在過節或者是在過年的時候才能夠回來看看母親父親和這兩個可愛的弟弟們了。因此她把弟弟文牧、文牣叫過來拉拉家常話。雖然也只是十幾天不見，可是思念和關心之情溢于言表。

文牧今年夏天就要考初中了。在那個年代，由小學上初中也是要經過考試選拔的。但是對于農村的孩子來說，能把整個小學堅持讀下來就已經很不錯了。大多數原因都是自己不喜歡上學，不是逃課就是主動輟學。還有一種更為可悲的就是家里沒有錢供養孩子們上學了。因為***說過人多力量大，所以在農村的家庭都有四五個孩子。還有就是因為封建的思想，前幾胎都生的是女孩，就一直生下去，很悲劇的是生了三四個之后還是女孩，到生得男孩已經是第六個孩子了。對于這樣的大家庭要供他們上學，對于貧困的農村家庭來說簡直是天方夜譚。但是錢亞夢非常在乎孩子的學習，因為錢亞夢自己的一個兄弟的孩子考上了清華大學。從小父親就教育自己要有知識，要有文化，她也一直受著父親的文化觀的影響。倒是文瑞不怎么管孩子的學習，孩子們喜歡做什么就讓他做什么。只要不是什么傷天害理的不好的事情，文瑞都不會管孩子們的。自己在這片土地上耕耘了大半輩子，也沒見得沒文化會怎么怎么不好的。相反他更加在意的是文牧的身體狀況。這孩子一直身體不好。況且文牧本來自己就喜歡學習了。也不用錢亞夢怎么說，文牧都常常點著煤油燈在床前搬張春凳寫作業到晚上八九點。無論寒冬酷暑，每每做不完作業的時候，文牧都要在犬吠不斷的黑夜獨自鏖戰。這個時候，家里人都已經鼾聲四起了，都迷失在甜甜的夢里面了。偶爾文禾卻不睡去，她一直醒著，好照顧照顧這個可愛的用功的弟弟。每每在寒冷的冬天，看見孱弱的文牧一個人在春凳上俯首疾書的時候，心里面就像小小的螞蟻爬過心頭，一陣陣無法用言語表達的揪心從心底傳上腦海。跟他說話時候，文禾談論的主要不是關于學習的情況，更多的是有關于文牧最近的身體狀況。

對于文牣來說情況好多了。至少不用擔心文牣的身體狀況，雖然他有點瘦，但是常年沒病沒災的，就是偶爾感冒，拿點藥，喝點熱水就好了。文禾主要擔心的是文牣整天無所事事的，不知道將來該怎么辦。還好文牣說自己今年說跟著父親學習一下農家活，把耕田，播種，插秧等等一系列農活學好。文牣還打算去學做豆腐這門手藝。隨著土地政策的放開，人們的想法也越來越多。能有更多的自由來決定自己干些什么，以便讓生活更加好一點。文瑞也挺贊同文牣的做法，他心想，我的兒子還是不錯的。別看平日里大大咧咧的，可是還是回顧這整個家的，不會說就知道玩，不會為自己的整個將來的人生做好打算。文禾聽見這個，也就覺得自己的弟弟已經長大了。要知道，父親母親拉扯他們三個孩子很不容易，要是孩子再不聽話，長大了也不能夠為父母排憂解難，那就白養活他們三個了。但是文禾還是很高興的，很高興有這么兩個弟弟。這給了她邁向人生另一個階段的勇氣和信心，因此她也就覺得生活是會越來越好的，不論是自己新的家庭的生活，還是父親母親帶著兩個弟弟的生活。

在燒火取暖的火爐邊，瑞生正跟文瑞談的正歡。我經常很是佩服這些在一間小房間里燒火取暖的農村人了。煙從整個火爐蔓延開來，一直推擠著，知道整個房間都布滿了煙霧，甚至看不清面對面的兩個人的臉了。煙霧沖進眼里，將晶瑩的淚水都逼了出來，他們還能夠在這樣的環境下相談甚歡，有時候還流出眼淚來了。乍一看去，還以為正在上演一幕幕催人淚下的悲劇呢。我突然想起艾青的一句詩：為什么我的眼里常含淚水，因為我愛這土地愛的深沉。在這里是因為我被煙熏得徹底。

文禾走過去坐下的時候，文瑞便含著眼淚便問道：“瑞生將來有什么打算？今年包產到戶了，土地更加放松了。你應該有點想法吧？”

“我這人腦子不靈光，往年都是我出去掙工分，這次包產到戶了，也就只能是我背著那把犁去犁田了。然后就是在農閑的時候繼續在白小煤礦干點活，貼補家用好。”瑞生也是雙目微微濕潤。

“挺好的，能這樣踏實的在這里生活，本本分分的做著自己應該做的事，那就很好。不要什么吊兒郎當的，本本分分做人就好。”文瑞卻是這么認為的。在他們眼里，在政壇上叱咤風云，在商業里大展拳腳，或者你是多么多么的富貴，多么多么的聲名赫赫，都一文不值。他們追求的是一輩子兢兢業業的耕種好屬于自己的土地，耕種好屬于自己的命運。

“爸爸，你在家也要好好注意身體，也不要每天太過辛苦了，該休息就休息一下。我們會努力的好好生活下去的。”文禾聽了父親還擔心自己，又想起父親以前每天都勤勤懇懇的從月亮落下忙碌到月亮升起。便關心的說道。

“我沒事呢，我身子骨還是很好的，做點農活應該不是什么問題。主要是你們年輕人，一定要打算好自己的生活。多想想將來該怎么辦吧。”

“慢慢看吧，這分好的土地也剛剛落實下來。我看看自己耕耘之后能有個什么更好的結果沒。”

“我們會照顧好自己的，這將來的事情呀，誰也說不準會怎么樣。”文禾其實也看不到未來在哪里向她招手示意呢。

錢亞夢在一邊炒菜，一邊說道：“別想這么多了，頭疼。文瑞啊，來把這碗菜端上桌子，咱開吃午飯了哈。”

瑞生說道：“我來吧，我來端。”說著便站起來，往灶那邊走去。

文瑞和文禾也站起來，轉而走到大廳里去，準備吃飯去了。這天吃完中午飯，文禾還是舍不得走。直到半下午了，才跟瑞生依依不舍地離開了她娘家。臨走還囑咐了文牧幾句。讓他別光顧著學習，也要好好注意身體。

就這樣，走過幾家娘家的舅舅，還有瑞生這邊的舅舅，年也在這樣平平淡淡的日子里一點聲響也沒有地過完了。現實于是像洪水一樣涌來，每天開門七件事，件件都不少。為了生存而不斷的勞累奔波，為了柴米油鹽醬醋茶而不斷地賣命過活。結婚前看到的幸福甜蜜，結婚后都在這樣一些平凡的而瑣碎的日常生活事情中被碾壓的毫無蹤影。是的，結婚對于每一個年輕人來說都包含著美麗的令人心里不自主顫動的愛情在里面，在這樣令雙方激動的愛情里面，我們往往看不到愛情過后，結婚之后，生活是會怎么樣的無情的讓你變得平淡，平淡到變成了一杯真真切切的白開水。甚至比白開水還索然無味。在愛情里看到的，是以后一直會有第一次相逢的那種無法表達的甜蜜，仿佛遇見之后，生活在一起之后，永遠是那么的甜蜜。可是就像那句眾所周知的關于科學的名言一樣：口渴的時候，仿佛能喝下整條河流，可是真正喝的時候，卻只能喝下幾口。換一種方式想，如果因為害怕結婚后的平凡，害怕日子會平淡無味，那么只能說人生來就是一種悲催，因為如果連愛情都不能夠抵住在漫長的日子里，平淡帶來的狂風暴雨的沖擊，那么還有什么能夠鑄就比愛情還更堅固的鋼鐵長城呢？

春天有一次降臨到這個歷經千年的小山村。去歲留下的綠色，在春風地吹拂中又換上了一層嫩綠嫩綠的新的鮮艷顏色。新的一年正式開始運轉，呆在家里像冬眠的人們，又一個個走出家門，走向他們一直耕作的土地。開始了新的一年的耕耘。吃過早飯，瑞生就把今年準備種的稻田的種子給浸在水里。讓它發芽，這一般是需要浸四十八個小時的。在這之前，瑞生已經把一口三分的田用牛拉犁，把它犁好了。今天還需要把田埂上的雜草用鋤頭鏟掉，然后在鋪上田地里犁好的新泥，以防止雜草的生長，吸走田地的肥料。這塊田地叫做秧田，也通常是選擇最好的最肥沃的一塊田地作為秧田的。這些事情，都是由李瑞生來做的。李升國是不會做這些農活的。因為他在林場里干活，也沒做過什么農活，不太諳熟。這當然就得叫上文禾一起幫忙了。只有瑞生一個勞動力肯定是忙不過來的。再說播種的時候，需要用薄膜蓋上那些一塊塊在水田里突起來的泥地。浸泡好的種子都撒在那些事先堆起來，略微露出水面的土地上了。用薄膜蓋上，是為了保溫，好讓秧苗能正常的生長，發芽。

因此這一段時間，是農忙的時候。特別是對于瑞生來說的。秧田是必須在浸種之前就犁好的，然而秧苗在秧田里長的同時，瑞生就必須一塊一塊的把其他的田地也用牛犁好。這本來是有足夠的時間來做這些事的，可是因為上次分到的糧田，果然春洪的時候就堆積上了好多泥沙。因此瑞生他們夫婦倆就每天累死累活的要把這塊田地的泥沙先用簸箕挑走。兩個人累得每天回家連吃飯的力氣都沒了，更悲劇的是，因為吃的東西很少，連飯都吃不飽。有時候，惠蘭還說文禾一個女孩子家應該少吃點，給這些長身體的男子漢瑞生、騰生他們多吃點。瑞生也說文禾應該給母親易惠蘭多留點好吃的。凡此種種，生活的瑣碎矛盾就一日日凸顯出來了。文禾也體諒他們的互相照顧、關心的心情。這個年頭，誰家過活也不是太容易。只好盼著今年的糧食快點出來，這樣一家人就能夠飽飽的吃上飯了。

文禾其實發現，婆婆易惠蘭是一個心里很脆弱的人。跟自己有點相像。有什么事情也不說出來，只是深深的埋在自己的心里，也不跟別人說。但是人卻非常的淳樸，很是關心別人。每次李升國跟易惠蘭吵架，惠蘭都大聲地吵上幾句，可是李升國拳腳相加之后，惠蘭就不吭聲了。只是在一旁無聲的啜泣著。文禾也過去勸惠蘭，各種各樣的話都說盡了。可是惠蘭好像還是堅強又脆弱的一句話都不說。文禾一看到他們兩夫妻吵架，就想到自己的未來，在勸慰惠蘭的同時，她自己也在忙碌勞累的瞬間感到一種對未來的不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