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天顏現
- 我們擁有的曾經
- 糖紙星沉
- 2908字
- 2011-04-15 19:00:19
“看來今天,我們無論如何都是要動手的了。”弦瞳輕輕拍打手中的玉簫,無奈地感慨道。
郊林里的風徒然吹得急促起來,高遠的天穹卻是雨后晴天,大大的晴天。
天色湛藍,云如棉糖,狹長透明的葉子在風中旋轉墜落,隱約夾著蟬蟲微弱的鳴叫。
花絕岸和鎖陽也都各自凝神戒備著,那十數個顏花宮弟子四下散開成一個圓圈,將他們七人包圍住。
弦瞳含笑將玉簫祭起,緩緩地閉上了眼睛。
紙鳶依舊是一臉溫和悠閑的笑容,淡靜地站在那個地方,從始自終都沒有移動過。
但,仿佛是為了迎接洪荒夐古以來最為珍貴的那一份愛,風不再急,葉如直雨。蟬鳴也漸漸停止了。
淅瀝瀝嗒…淅瀝瀝嗒啦…淅瀝瀝嗒…有一些上古的神話,流傳至今。
他們說,破月時代的鳳梟大帝誅桐木造古琴,引蠶絲定五弦,始有五弦之琴。
他們說,缺晴時代的人皇龍衾依鳳翼形狀,擬風神魂魄,噬天籟為簫骨,始成靈簫。
然而水的魂精魄靈早已在比上古更為遙遠的蠻荒獨行了幾生幾世,它是天地萬物的始祖,是亙古無題的神話。
淅瀝瀝嗒啦…滴瀝嗒啦…淅瀝瀝嗒…滴瀝滴瀝嗒…天地為之屏息。
耳旁只聽到那一陣清脆的“淅瀝瀝滴嗒…”的水聲,仿佛是站在掛著風鈴的屋檐下,徐風拂面鈴聲悅耳,含笑靜靜凝聽著,檐外那一場總是說著“淅瀝瀝滴嗒…”的雨聲。
她閉著眼睛的美麗臉龐,逐漸浮起一抹輕盈甜美的笑意。
縱然臉上掛著紫紗,在場眾人也不禁都看得呆了。
而弦瞳那邊,依舊閉目凝神吹簫,額頭卻涔涔地冒著冷汗,后背大片衣襟濕淋淋地粘在皮膚上。
但是那雨聲里面卻沒有夾著半絲的簫聲。
那是上古流傳下來的讖言。水動,琴沉,簫湮。對峙多托一秒,弦瞳的心便不由自主地隨之多沉了一分。
一絲不甘的苦澀輕顫著自心底泛起。簫聲吹斷夷山雨。哈哈,夷山雨,夷山雨…
四年前,當他還只是個龍血鳳髓尊貴的小候爺的時候,就從師父手中接掌了南蕭宮,成為白道二大派第一宮年輕的分宮主。
當時江湖中對這件事情頗多微詞,認為會出現這樣的結果都是因為他的候爺之尊,故此,別說武林中各大名門派別的年輕子弟不將他放在眼里,就是南蕭宮里幾位駐宮數十年的老副宮主以及地位更低些的宗主香主也對他極為輕視。
對于那樣一份屈辱,他咬牙默默地忍受了。
他在心里早就籌劃好了,要在那場江湖武林舉辦的每年都群豪云集的“會武”盛典上摧枯拉巧,將他的絕代風華如季世簫聲般灌入他們的腦海,如奔騰的血液般植入他們的軀體。
是的,他做到了,他在那一年的“會武”盛典上一舉奪魁,他冷冷地將那些曾經輕視過他的名門子弟狠狠地踩在腳下,也給了一旁觀看比武盛會的南蕭宮眾人響亮的一巴掌,他看著他們螳目結舌的可笑模樣,張狂地昂天大嘯。
他是吹簫斷雨的候爺,他的簫聲卻絲毫吹不進那一陣水聲里。
到了后來,弦瞳完全是在死撐了,原本靈巧地上下齊飛的手指略顯僵硬,骨節處紅里泛白,俊臉剎白額頭上汗如雨落。
就連一旁的花絕岸也不禁暗暗為他捏了一把汗。
他又將那一雙冰冷的眸子移到了紙鳶身上,卻見她仍笑得一臉自若,似乎感覺到了他的目光,緩慢地睜開雙眸向他看過來。
那一雙眼睛,覆蓋著的睫毛如稀薄的蟬翼投映在幽深的眸底,很清澈、很深邃…
很清澈?腦子里突然閃過什么,花絕岸忍不住身子一顫。只一會兒的工夫,弦瞳似已支撐不住,就連唇色也蒼白的駭人。
紙鳶見好就收,正打算撤回那陣水聲,那邊的弦瞳登時臉色一緩,忽又見她眼皮一驚,素手揚起,“淅瀝瀝嗒啦…”的水聲再次向自己涌來,只是這一次比方才的聲音大了數倍不止,嘈嘈雜雜的落下來猶如滂沱大雨。
弦瞳暗暗叫苦不喋,正準備凝神抵擋,卻突然聽見她的聲音似從蒼穹之上凌空落了下來,細絲般鉆入他的耳朵里。她說:“那個灰色頭發的男子就是你要找的‘風藥王’。”
話語剛落,周圍的水聲便同時如潮水般消退。
弦瞳一時無法理解她話里的意思,他也沒有時間去思考,身上的力氣幾乎耗盡,他懊惱地想要做些什么以阻止身體不間斷地傳來的那陣陣顫抖,滿耳聽到的都是自己“砰”“砰”“砰”的心跳聲,右手手掌篩慷似的戰栗著,弦瞳倉皇的將它舉起覆在劇烈跳騰的胸口上。
他彎著腰,大口大口的喘息著。
緊隨身后的那個女子焦急地向他跨近一步,伸出那雙如玉的手掌意欲扶住他的身子,在將要握住他手臂的時候卻又猶豫著停在那里,過了一會兒,才慢慢將手掌收起仍然扣回身后,眼睛卻滿是關切,一刻也不曾離開過弦瞳。
紙鳶和弦瞳這場高深的‘比武’方落下帷幕,鎖陽便巴巴向她湊了上來,低聲問道,“你剛才跟他說什么了,怎么我一點也聽不清啊?”
紙鳶一怔,卻見他突然閃身往身側的一棵密樹繁葉處躍了上去,片刻之后,一道黑影從密樹上直直墜下,砸落的葉子散落一地,也有零散的幾根斷枝。
“啊!好痛!”
那道黑影痙攣著在地上蜷縮成一團,卻不是躍上樹去的鎖陽。
顏花宮眾弟子俱是一怔,有個進宮才沒多久的女弟子被那道黑影嚇得花容失色,驚慌地捂住嘴巴,但她很快便反應過來,忙又將手放回身側,仍然凝神戒備著紙鳶鎖陽和憑空落下樹來的那個人,雖然唇色還有些蒼白。
花絕岸等早在紫衣女子和弦瞳動手之前就已經知道樹上躲著個人了,只是雙方志不在此,所以都沒有說破。放任那個人躲在那里看戲,這時候東窗事發他們便都不以為然一臉平靜。
鎖陽從樹上探出頭來,輕捷地躍下樹來,‘哼’了一聲,抬腳往地上痛苦蜷縮著的那個人踢了過去,“臭小子!”
紙鳶看他不過是個十五六歲的少年,雖然身形略高些,一張娃娃般剛毅的臉,卻比厲揚星還要稚嫩幾分。想起古靈精怪的厲揚星,紙鳶心底涌過一股溫熱,不禁對那少年生出幾分憐憫和喜愛之情,忍不住想要幫他一把。
少年躺在地上曲著雙臂做出抵御的樣子,鎖陽的腳眼看又要落在自己身上,他閉上眼睛狠了狠心使出了師父教的那招‘滴血烈焰’,打算在那只腳碰到自己身體的時候用內力將那道火逼入對方體內。雖然這樣自己也難免吃些苦頭,但他管不了了,從小到大就沒遇到過這么折磨人的事,被人輕輕巧巧地從樹上一拎扔到地上,摔得一身骨頭都散架了,還要手無縛雞之力似的蜷在地上被眼前這個狼一樣陰冷的男人揍。
這要是傳出去了,他還要臉干嘛?
少年兀自躺在那里不停地犯嘀咕,一股烈焰從深心處噴勃而出,隨著血液燒進了五臟六腑,只等著那個灰發男子的腳踢在自己身上,然后自己好趁亂逃走。
他哪里看到,鎖陽已被紙鳶拉到一邊,那一腳早就空踢了。
少年閉著眼睛認命似地等待著,他感覺自己被烈焰噬身,衣服都快燒起來了,那一腳卻還沒有踢上來。
“啊!”
那一聲尖叫是從顏花宮弟子站著的地方傳來,只見剛才被突然摔下樹來的少年嚇到的那個女弟子遮掩雙眼滿臉羞紅慌亂地轉身向后,手中的長劍掉在地上。
少年心頭一跳,猛地睜開眼睛。
看到笑得花顏亂顫的紙鳶,有一種不好的預感逼迫著他慌忙看向自己的衣服。
這一看,少年的臉色又比剛摔下樹時難看了幾分,但見火色映染著他全身,正在悠悠地焚燒著他身上的衣服,片刻工夫,已把那衣服燒得千瘡百孔幾不遮體。
“啊!”又一聲歇嘶底里的尖叫聲,卻是從那少年的口中傳出。
他觸電似的從地上跳起來,羞憤地瞪了此時紫紗下笑容更加璀璨的秦爾寧一眼,逃也似的往郊林深處跑去。
呼吸平復后又挺身站起的弦瞳看著那少年一步三回頭不時警惕地看了看自己身上衣服又可愛又滑稽的模樣,也不禁朗聲大笑起來。
一行人,看著那少年遠去的破碎身影,有的笑,有的羞,有的怒,有的面無表情,但是所有人竟似都已忘記了,剛才還在這里劍拔弩張的搏斗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