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虎生

寒冷的北風漸漸變得溫和了。大堤邊上的楊柳樹枝上悄悄地發(fā)了新芽。堤坡上的小草由淺嫩黃變成綠茵茵的，大地換上了新地毯，秋蓮踏著輕快的步子從大堤上走過來，看到一群小小的黃絨絨的鵝仔在堤坡上啄食。一只大白鵝驕傲的昂著頭，四處張望，護衛(wèi)著她的一群兒女。看到這個情景，秋蓮不由得臉上泛起一陣紅暈，如果跟孟非結婚了，自己也會像這只大白鵝一樣帶著可愛的兒女，享受著人間的天倫之樂。

虎生從堤上走過來，與秋蓮撞了一個對面，秋蓮才回過神來，問："虎生，你慌慌張張的到哪里去？"

"我在這里等你。"

"哦，有什么事嗎？"

"秋蓮，聽人家說，你和學校里的吳老師好？"

秋蓮輕輕點了一下頭。

"你知道嗎，吳老師家庭出身不好，他父親是右派分子。

秋蓮又點了一下頭。"我知道。"

"吳老師是個書生，沒有勞動力，以后家里的重事沒有男勞力做。"

等了一會，秋蓮問："虎生，還有什么話，你盡管講。"

虎生臉都憋紅了，他今天是下了很大的決心，想了好多好多的話才到大堤上等秋蓮的。他從小就和秋蓮兄妹們一起長大，有虎生的護衛(wèi)，湖區(qū)的頑皮孩子都不敢欺負秋蓮。小時候，虎生的父親有時去區(qū)里開會，哪怕帶幾顆珍貴的糖粒子給虎生，他自己都舍不得吃，一定要留給秋蓮。他喜歡秋蓮長得水靈漂亮，也更喜歡秋蓮溫和的性格，喜歡秋蓮的勤快聰慧。這種喜歡從小到大一直在虎生心中滋長，這種喜歡使他鼓足了勇氣今天來向秋蓮表白。"秋蓮，其實，我一直都喜歡你。"聽了虎生說出了心里話，秋蓮也很感動。女孩子長大了，男孩子的追求她心里還是明白的。虎生一直對她關心愛護，連媽媽都看出來了。但是秋蓮心里一直把虎生當哥哥看，這種感情是極其淳樸的，沒有上升到愛戀的程度。看著虎生發(fā)窘的樣子，秋蓮感到很內疚，不知如何開口對他講明白。兩人就這樣在堤上站了很久。

秋蓮說："虎生，我們從小就玩在一起，我把你當成哥哥一樣，我知道你對我好，但是我對你的感情不是那種。"虎生怔怔地聽秋蓮講話，然后說："秋蓮，我對你是真心的，我從來沒有喜歡過別的妹子，我跟我爸爸說過，他說只要你答應了，他就出面去跟你爸提親。"秋蓮說："虎生，謝謝你對我的好，但是，我對吳老師的感情也是真心的！"

春風是帶著暖意的，但此刻站在大堤上的兩個年輕人都感覺不到，虎生聽到秋蓮的話，覺得渾身發(fā)冷，這么多年來對秋蓮的一番情意難道就這樣消失了？他想，如果他和吳老師比，差的就是文化，秋蓮喜歡讀書人，這恐怕是唯一的理由。虎生低頭不語，呆呆地站著。

秋蓮用雙手抱著肩頭，對虎生的內疚也讓她身體內有一股寒流，看著平時活蹦亂跳的虎生現在那痛苦失落的樣子，讓她不忍心，腦子亂糟糟地不知該說什么好。半晌，她說："虎生，你不要這樣，你的條件好，我們農場有這么多妹子，你能找到一個比我更好的，我們以后還是好兄妹，好不好？"虎生抬頭看著秋蓮，秋蓮看到了他眼眶里噙著淚水。

秋蓮的母親在繡花，秋蓮父親坐在一邊吸旱煙，旱煙是一種用竹子做的長煙管，煙嘴是銅質的，煙葉子是自家種的，曬干了切成絲，往煙嘴墊一撮煙絲，點了火吸，吸完了把煙灰磕掉。劉振山吸完一鍋煙，對孫笑梅道："聽說秋蓮妹子和學校的吳老師談戀愛。"

孫笑梅說："去年秋蓮去找吳老師補課，天天都去學校。"

"你也不問問她？"

"她講過吳老師很有學問。"

"小吳老師家庭成分不好，父親還是殘廢，秋蓮想過沒有？我看虎生經常來，大隊長家條件不錯，虎生在漁業(yè)隊收入也比出農工割蘆葦多啊！"

"我問過秋蓮，她講沒有想過這件事。"

"經常給秋蓮寫信的趙亮，人家在部隊上，父親是場里的干部，就說這兩家的條件都比吳老師強。"

"秋蓮是喜歡吳老師有文化。"

"這年頭，有文化怎么了，又不能當飯吃。"

父親悶頭吸煙，母親低頭繡花。

父親又說："兒女長大了，操心的事也多了。思翔也是二十幾歲的人了，不言不語的，跟他提親他扭頭就跑。秋玉呢，我看這孩子最近怎么老是忘事？"

"你莫講起，秋玉學校里發(fā)了治血吸蟲病的藥，結果這孩子吃了藥就沒了記性，昨天我在廚房里炒菜，叫她到菜園子里摘幾個辣椒，她去了半天不見回來，我跑到菜園去看，這伢子還在摘辣椒，把一塊土的辣椒差不多都摘下來了！"

"我還以爲你要曬白辣椒呢！摘了一籃子放在這里。"

"唉，這兩天我哪里有空曬辣椒，這個繡品馬上要交貨了！"

開春了，學校也開學了。周老師從母親病重直到去世這段日子都是在母親身邊伺候。料理完后事，周老師回農場了。支書看學校只有兩個老師，上課也忙不過來，就把桂華繼續(xù)留下來當代課老師。桂華懷孕了，桂芳經常接送她上下班，思翔就常常有意無意的坐在大堤上，等桂芳路過時，他看著，也不多話。倒是桂芳大方地和他打招呼，講幾句話。桂芳笑盈盈的樣子時常引起思翔心動，但他不敢再前進一步，只讓這個活潑可愛的妹子留在自己心里。思翔有一種自卑心，小時候不懂事，長大了就從別人的閑言碎語里知道了自己的身世，母親是唱戲的，戲子是下九流，是被人看不起的。他對生父印象模煳，雖然現在的繼父對他很好，但畢竟不是親生，他們之間沒什么交流，成長環(huán)境養(yǎng)成了他孤僻的性格，他不像一般年輕小伙子那樣生氣勃勃，他是沉靜的，顯得少年老成。

一天，桂華忘記帶備課本子，就和周老師換了一節(jié)課，自己回家去拿。剛進家門院子，就聽見屋子里自己丈夫在說話，她疑心地停住腳步，只聽周正東說："妹子，我看你的額頭是不是比別人白？"桂芳說："你放正經點!"周正東走過去抱著桂芳就要親她的額頭，桂芳掙扎著說："姐夫，不要……"周正東堵住她的嘴，手往桂芳身上撫摸了起來。桂華在屋外聽到氣炸了，勐地一下把門撞開，周正東和桂芳嚇得不知所措，桂華氣得渾身發(fā)抖，指著妹妹罵："桂芳，你馬上滾回家去！"桂芳哭了，周正東悄悄熘出屋到大隊部去了。

荷塘又綠了，荷傘一支又一支地撐著，葉盤越長越大，綠色也漸漸變深，偶爾一支小荷尖，悄悄地不動聲色地從綠盤中冒出頭來。

秋蓮和張瓊坐在大堤邊，秋蓮問："張瓊，今年的招工指標該輪到你們頭上了吧？"

"應該有希望，這次過年我們回去，看到不少同學，聽說這兩年回城的不少。"

秋蓮說："你和胡楊都招回去多好。"

張瓊說："難哪，我只希望胡楊早些回去，到城里找美術老師補課，他要上大學，實現他的理想。你呢，和孟非的事怎么樣了？"

"我想等到年底招工完了再說，如果孟非有希望回城，我不拖累他。"

"秋蓮，你的心真好，我相信，孟非就是回城了，他不會不管你的，你對他父子這樣好！"

一對小蝴蝶在草叢中飛來飛去地追逐著，秋蓮看著這對美麗的小精靈，心里想：雖然她深愛著孟非，不想孟非離開，但她善良的內心告訴她，不能因爲她的拖累而耽誤了孟非的前程，如果孟非有希望回城，就有希望上大學，她的聰明才智定能做出一番事業(yè)，而不是在這個窮鄉(xiāng)僻壤當小學老師。萬一孟非回城了，她會斷了這段情，爲了自己心愛的人她愿意做出痛苦的決定。

張瓊看見秋蓮呆呆著盯著蝴蝶，喊她："秋蓮，你想什么呢？"秋蓮勐醒過來："張瓊，我雖然和孟非好，我心里真的喜歡他，愿意爲他做一切事情，但是如果他能回城，我絕不拖累他，孟非是個有才學的人，他應該發(fā)揮他的才能，我是個農村的女孩子，沒多大的出息，我絕不會因爲自己的感情而耽誤了他。"

張瓊驚奇地看著秋蓮，他想不到一個農村的女孩子這樣懂道理，她緊緊拉住秋蓮的手，深情地說："秋蓮，你真是一個好妹子！"張瓊看到秋蓮眼睛里盈滿了淚水，知道她不是輕易地說出這些話來，同樣是戀愛中的女孩，她能體會到秋蓮此時此刻的心情。頓時她的眼淚也不知不覺地流下來："秋蓮，我知道你是真心地愛孟非，孟非是一個懂情意的人，即便是他回城了，他不會忘記你的，你放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