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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0章 凱旋歸去的亡魂

  • 一個自閉者的回憶
  • 驢子的眼睛
  • 2862字
  • 2010-12-14 13:34:11

茫茫黑色原野,兩匹黑色的大馬拉著一輛黑馬車疾馳而過,身著黑衣的歌隊站在蒼白的古堡上目送著馬車上的亡魂,深情的歌唱冥王和生命之神奧西里斯:“奧西里斯活著,而他的寶座安息在水上。你的美麗是一條流動的小溪,叫旅人駐足,你的美麗是樹立著圓柱的庭院,向拉燃燒著熏香,你的頭發掀起波濤,宛如東方的婦人,黑如在地下,守住午夜的門戶,你的臉是天際的蔚藍,光亮如一塊琉璃……”

亡魂駕著馬車如同凱旋的黑騎士朝著另一個世界悲壯的奔騰而去……

茫茫黑色原野,被塞住耳朵的狗靜靜臥在院子里沒有狂吠,一隊火把從地頭上閃過,一根挑著紅紙的引魂桿悠然的飄在夜色凝重的空氣里,太爺的棺材在火影中被緩緩舉起,穿過寂靜,穿過原野皚皚白雪,爬上溝路,經過碎爺家和我家的門澗,走上大路,翻過一道小楊樹林,下了一道陡坡,走向遙遠的三爺的三畝澗,撥開擋在地頭上的馬爾刺垛,走過等紅的四畝澗,走過劉順的小岔嘴,穿過二爸的一片小杏樹林,走上長長的坡道,轉過三爸的禾草地,走向旁邊已經挖好的大坑,火把小跑著從后面圍上來,圍著大坑站成一圈,引魂桿引著太爺的棺材靜靜走上地頭,九個男人把身子躬下,棺材穩穩的停放在坑旁。尸骨的寒氣和夜的陰冷使得遷墳人手腳遲緩,沉重的棺材一點點離開地面,慢慢的往坑底降落,坑上幾個聲音急促的喊叫:“大哥,小心頭!”坑下面一個小身影趕忙往旁邊躲閃,等棺材徐徐落下,小身影撅起屁股費勁把棺材推進了小窯洞,然后雙手攀著坑沿上瓷實的凍土,爬上來。十幾把鐵鍬鏟在夾著冰層的凍土上,發出碎玻璃的聲響。

太爺駕著黑馬車正好路過,回頭好奇的張望,看到了十幾張凍的發紫的兒孫的嘴唇,看到了一雙雙戴著參差不齊的臟手套的手抓在鐵鍬的木柄上機械的舞動,看到了立在埂塄上的引魂桿和桿頂飄搖的紅紙條,看到了那些跳動的火把,和火光中幾張熟悉的臉。低下頭看到了那個大坑,坑底被推進窯洞只露出屁股的簡樸的棺材……太爺漠然的看著這些,隨即揚起手中的馬鞭,在黑夜里甩出了響亮的一聲,兩匹長鬃大馬騰躍而起,緊促的馬蹄聲踏散了冰膠一樣凝固在一起的老雪。

夜半,每家門澗燃燒著一堆熊熊的篝火,每個從墳上回來的人必須繞著篝火猛跑五個來回,然后麻利的從篝火上跨過,進到自家窯里。因為鬼魂是不講人情的,他們會趁機附著在某個活人身上,進到他們的院子,藏在哪間破窯里,半夜出來嚇人。鬼魂什么都不怕,只怕火,路喜說,曾經有一個鬼魂,是一個女流浪鬼,跟在一個賣羊人后面,進了他們家門,躲在他們家的草窯里,白天黑夜變著法兒嚇人,一會兒學貓叫,一會兒學狐貍叫,一會兒學女人的聲音長吁短嘆,后來他建議賣羊人朝草窯里扔一把火,把草窯門堵上,鬼跪在大火里不停的向他求饒,他最后心軟了,才把門打開,放她出去。所以,你們一定要記住,回來前安排家里人往門澗放一把火,記住,一定要繞著篝火猛跑五圈,一定是猛跑,不然甩不掉,然后從火上跨進來,一定要跳的高高的跨進來,不然你的魂被火燎著就麻煩了。路喜慎重再三的叮囑在他面前站成一排的鄉親。這些人都是被碎爺請來幫忙遷墳的。

遷完墳當天晚上是不能吃任何東西的。各人回各家,靜悄悄的跨過門澗的篝火,進屋脫衣睡覺就完了,等到第二天十點前,大家齊刷刷的從各自家里趕過來,被邀進院子,坐在早已由主人家擺好的席棚子里說說笑笑,碎爺仍然躺在炕上,三爸穿梭在人群里給客人敬煙敬酒,爸爸領著五爸端著盤子滿院子晃蕩,二爸和三爺在正窯里和碎爺一起商量給陰陽怎么個酬勞法。三爺說陰陽下面還有陰陽兒子(徒弟的意思),長啦啦黑夜里,跪在墳上念了好幾圈經,也是受過苦的,不能不好好打發。碎爺說這事讓三爺他們看著辦,完了用多少錢用多少糧給他招呼一聲就行。

六智者說太爺是個難伺候的鬼魂,早先按太爺的意思把他搬遷到避光又避水的地方,他仍然不滿意,后來又多次捎話給占軍,埋怨他的宅子太陰了,晚上睡覺時褥子上能擰出水來,質問我們這些活人是怎么搞的,早知道都是這么些杵逆,他當初就不費那么大勁,搗鼓出這么多逆子來,一個個眼見他蹲在陰窩窩里凍的打顫,也不知道幫他找個又暖和又不是太曬水又進不來的一個好地方,太爺說,這樣的地方他自己趁晚上出去散步時已經看好了,就是他三孫子莊子跟前那塊農田地地頭,那真是片暖和又混全的地方,也正是他最想待的地方。三爸一聽他農田地頭那半角子金針保不住了,急的直撓頭,憑良心算,那半角子金針一年能給他帶來近兩百塊的收入,這兩百塊正好夠他十三畝地一年的化肥錢。三媽央求路喜,幫她問問占軍是不是把話捎錯了,因為她農田地遠遠算不上風水寶地,夏天下大暴雨時,大洪水把地沖的到處都是溝豁子,想必太爺待在那也不美勁。三媽友好的建議,如果太爺愿意的話,她很樂意捐出她場畔下面那片苜蓿地,墳周圍種上苜蓿,不用頻繁的耕地,犁和牲口到不了,也清閑,再說那片地處在上坡,陽光能照到,既排水也暖和,三媽說還是讓占軍把她的話原封不動捎給太爺,看太爺怎么個想法,確定妥了再定,急急忙忙搬遷了,不滿意,還得再遷,到時候人力、物力都耗不起。

路喜返回院子里,朝掛在轎把上扭成一團麻花的占軍又確認了一遍,然后返回窯里,告訴六智者,就是那塊農田地地頭,沒麻達,不信請陰陽來對癥。三爸和三媽臉“唰”一下灰了。

太爺吆喝著長鬃大馬同情的扭過頭看他的兒孫們,然后揚長而去,他像一個夜精靈,冷眼旁觀活人的煩憂,自身威力無邊,瀟灑激昂,奔騰在午夜,守在哪塊幽冥的岸邊,朝茫茫大海里眾多渡海的幽靈揮手致敬,他們是一幫開荒者,集體出動朝著彼岸遼闊的疆界走去,懷揣著同樣的希望,唱著同樣昂揚的歌聲,渡過波濤洶涌的黑水,往另一個方向另一方光明駛去……

六智者選擇了同樣一個茫茫黑夜,舉著火把,挑著引魂桿,抬著太爺的棺材穿過寂靜,穿過原野皚皚白雪,轉過三爸的禾草地,走下長長的坡道,穿過二爸的一片小杏樹林,走過劉順的小岔嘴,走過等紅的四畝澗,撥開擋在地頭上的馬爾刺垛,爬上一道陡坡,翻過一道小楊樹林,走下大路,經過二爸的和三爸的門澗,走向三爸的農田地,跨過被挖掉曬在地畔的金針葉子,把棺材安置到早已準備好的坑窯里。十幾把鐵鍬鏟在夾著冰層的凍土上,發出碎玻璃的聲響。

同樣的篝火,以同樣的姿勢跨過,同樣的酒桌,同樣的應酬,同樣的路喜說著同樣的話語,而我鉆在人群里,看到碎奶奶腫的像球一樣的身子和臉在雪光的掩映下疲憊的睜不開眼,機械地把嘴張開一條小縫,二燕好把一碗冷熱恰到好處的湯灌進去。

院子里人來人往,麻雀在雪中自戀的留下小爪印,隨著人聲喧鬧,轟然群飛而起,枝頭上不斷掉下雪冰凌,打在哪個經過的人的破帽子上。

多年以后,當我坐在屋子里,耳邊緩緩流淌過莫扎特的《安魂曲》時,仍然能看到那片蒼茫的黑色原野,聽到從原野上奔騰而過的馬蹄聲,太爺一襲黑衣坐在馬車里,狂野的揮動馬鞭,在另一個世界釋放著他的激情,而活人們帶著愁苦的表情掛念著死人,執意的把沉重的棺材從一個地方挪到另一個地方,把引魂桿從一個墳頭插到另一個猝然隆起的墳頭上。在那些夜里,雪的閃光和火把的閃光把原野的樹木照耀的那么蒼白,那些被塞住耳朵的狗發出的呼吸聲是那么沉靜,我的夢一個接一個是那么頻繁,打擾的我總也睡不著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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