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 深光幽火
- 念杉
- 2106字
- 2011-03-06 21:35:00
第一時間聽到她的不幸,我所震驚的只是這違反自然常態的事件本身,疑惑誰在主宰這無常,同情年輕生命的即將逝去。這同情如同隔靴搔癢,經不起推敲。當她謾罵我時,那同情如同絲般斷了,剩下的只是厭惡,對死亡的厭惡。從小我就知道,死亡就是腐爛,是不潔,是惡臭,是晦氣……甚至相信死者的遺物也附著了那晦氣。我后悔了,是不是該把那些日記還給她?不,太不厚道了;或者把它們燒了,當然等她逝去之后。可是,我又敬畏死者的在天之靈。要不,把它寄給李維英,她有化腐朽為神奇的本事,又有發表的渠道。對,就這么辦,我得先給她寫封信。
我的精神在盤算中復蘇了!
為什么“人算不如天算”幾乎回回都應驗?李維英來信說,她正忙于一部中篇小說的寫作,簡直焦頭爛額,無暇顧及其它。她勸我作為練筆不妨一試,她可以為我推薦。我對著信苦笑,三二句話就把我打發了,一頁信紙都沒寫滿。遙想當年大學生涯,筆友的我們,暫別之時,鴻信往來,非寫到極限不可。如今,時間就是金錢!赤裸裸地,卻是最真的現實。沒有人質疑它的魅惑,催眠似的,我們又像在夢中。現實的陸地和夢的海洋,在念想中閃移。
我把那些日記本用牛皮紙包裹嚴實,塞進貯物柜的最角落。自以為眼不見心不煩。哪成想它已然闖入我的領地。在等待命運的不安中,分明感到如鯁在喉,如芒在背。
好消息出乎意料快地傳來,我已正式聘為初中語文教師。雖然不是先前的理想,但憧憬依然打開了一片新天地。忙碌的培訓,緊張的實習,將其它的情緒隱至背景中。我一度忘卻了桑以薇以及那些惱人的日記。(只是路過她家門口時,不安驀地抓住了我,但很快便甩開了。任何旁騖都打擾不了我對未來的奔赴。我已經想通了,我只是個平凡的人,腳踏實地地做力所能及的事才是正道。)
一天,吃晚飯時,母親突然說了句,“桑家二女兒過了。”
大家不約而同地抬起頭來,“什么時候?”
“前天晚上。”大家怔怔的,一時不知說什么好。而我的全身好像驟然冰凍了,食不甘味!
第二天是公休日,本來有一大堆的計劃,但我的心仍未解凍,賴在床上輾轉反側。家人以為我近來因工作而累,也不來攪擾。是不是該有所表示呢,畢竟我們曾有過某種莫名的因緣。我拿不定主意。深秋的陽光斜斜地瀉入房間,透明得夢幻。難得一見的好天氣!深秋的陽光雖美,但背景卻是涼颼颼的;我悲涼的心境再投進去,似乎又有種緩沖的效果。掙扎中,我決定有所行動;可走到她家門口,我又翻悔了。得知我被錄用的那一刻,我的心便釋然了:我沒有寫作的天分,后天的努力也不是一時一刻所能完成的。我要轉移我的精力于工作上。既然我不再盡心于寫作,我和她的因緣就此解除,不再又瓜葛了。我打定主意,過幾天,我要把那些日記還給她家人。
這個任務并不像我以為的那么簡單。我像個幽靈一樣,一心血來潮便徘徊在那家的門口,卻又鼓不起敲門的勇氣,回回都落荒而逃。每日下班回家,經過那家門口,我都像貓一樣悄無聲息地快速躥過。所以當那扇門忽然打開,并有人在我身后叫我時,我被恐懼擊倒,心神俱碎。回到家里,好半天我才發現我手里多了一樣東西:一只牛皮紙的大信封,鼓鼓的。仿佛是桑以星遞給我的,并跟我說了些什么。至于說了些什么,我一點也想不起來。那時,我的意識不知躲到什么地方去了,以至于感覺在夢游。
待夜深人靜,我的心神終于安定下來。我拿過大信封往桌上傾倒:一張便條,一疊信箋,一本存折。存折?!有沒有搞錯?我急忙拿起存折打開,個、十、百、千、萬,老天,五萬塊錢!竟寫著我的名字。我頓覺血往上涌,全身虛脫。我抓過那疊信低,抖抖地瀏覽著:道歉。心聲。給我的報酬。最初我腦袋里只翻騰著這幾個詞。待稍事平靜后,我一遍又一遍地仔細讀著:我為我的失態向你誠摯道歉,我已被病魔折磨成怪物了,這也許是我應得的報應。我相信報應,渴望輪回。同時,我要給你個忠告,以報答你的費心:千萬別忽視你身邊的小事情,你預示著你的未來。千萬記得,對你有益無害。另給你五萬塊,出書用,不夠的話,問我弟要。那疊稿紙是那個人構思的藍本,一并給你了。希望你能體驗真正的人生……我累了,要休息了。
后面幾頁泛黃的稿紙,字體遒勁,不似前面娟秀。好像是寫作大綱之類的東西:《愛與哀》、《藝術家們》。很亂,卻吸定了我。《愛與哀》有兩對人物:星與樹;靜和遠。靜和遠,因為波瀾不興的戀愛,吵吵鬧鬧,分分合合;星與樹卻因重重阻力拼命想拉住對方,不顧一切拋棄所有,怎奈時乖命蹇,悲慘收局。愛情是什么?怎能用一段話來解答呢?剝開重重的外殼,也許只是一種物質產生的非物質的情緒而已。愛情峰值--體驗的程度是由阻力決定的,阻力越大,峰值也就越高。獻給我曾付出的真愛。落款是:林秋語。
桑以薇熱戀的那個男人!那么在這個林秋語的眼里,桑以薇算什么呢?
《藝術家們》更凌亂,密密匝匝的。一大堆的名字,都是一個字,旁邊用鋼筆勾勒出一張張小小的臉譜,漫畫式的,表情各異,再旁便是大段大段的文字,說不上是評說、對話還是趣聞。
我的心沉靜不下來,那抽象的文字進入我的眼簾,就像流星一樣在我的大腦中飛散開來。我找不到頭緒!
四暮欲合,仿佛空氣也凝絕了,唯有燈光咝咝地發光發熱,似在催促。我向書桌上的方鏡探過頭去,一張尖俏的稚臉,正被迷茫隱映。我瞇縫著眼拼命往縱深里覷,一團團的黑霧,籠將上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