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薇看了一眼穿著白色泡泡袖連身短裙的小春，膚質比剛來時白潤了許多，遠觀像朵待放的百合花。城市還是很滋養人的。以薇微微一笑，顯然她的冒險成功了。

以薇把熨好的衣服舉到遠處仔細地觀察著，以便歸類搭配。根據經驗，她大致把服飾歸為兩大類：活潑可愛時髦型和端莊穩重典雅型。活潑可愛時髦型，是專門針對年輕人而挑選的。如在校的學生一般喜歡穿可愛型；剛踏入社會的女孩則偏好活潑型；那些快到談婚論嫁年齡的女孩則以時髦亮麗來吸引眾人眼球以掩飾對青春即將流逝的恐懼。這些人不大關心服裝的質地和做工，但對款式的要求很高。那些剪裁大膽、時髦、貼身，色彩鮮潤的服飾很好賣。以薇很羨慕她們，什么都敢穿。她們將許多不同款式的服裝混合搭配著穿，把書本上專家的教條來個徹底顛覆，像一只只可愛的花蝴蝶滿大街亂飛，而且服裝的布料有越栽越少的趨勢。由于以薇拿的不是一般街面上的大路貨，所以這種潮流型的衣服利潤不是很高，但量大。一個流行潮襲來，如有段時間流行的踏腳褲，幾乎席卷全城，連中青年婦人也眼紅，哪怕穿得變形，也要套上一條。這種流行狂潮，著實令人匪夷所思。因為太好賣，往往貨到不久就賣斷。以薇要不斷地打電話催促廣州的雪姨發貨過來。大家經常忙得暈頭轉向。還好，小春勤快而且喜歡那些嘰嘰喳喳的女孩子們，不厭其煩地為她們試了一套又一套；也敬畏那些愛挑刺占小便宜的阿姨們，小心奉承著她們。不過，以薇給她的薪水也是旁邊店鋪員工的兩倍，以至于還有人過來問請不請人。小春和她的家人非常感激，平時常托人帶些腌制的泡菜和新鮮雞蛋送給以薇，逢年過節更會拎些雞鴨過來，說城里的沒自家養的鮮美。的確如此！

端莊穩重典雅型為有一定經濟實力社會地位的中年人群所鐘愛。這類服裝材質高檔挺括，有一定的垂懸感，做工精細，款式中規中矩，顏色多為經典色和中性色。以薇喜歡拿這樣的貨，它的利潤高而且不易過時，量也不大，賣得從容；更重要的是她發自內心地喜歡這類服裝，覺得它們干練、提精神氣。在這方面，以薇敏銳的眼光和獨到的見解，連精于此道的雪姨也驚嘆弗如，直夸她有藝術的眼光。以薇倒有自知之明，在藝術和美面前，她從來就是直不起腰，抬不起頭，兩膝發軟的匍匐者。

當然，由于這類服飾出得了場面，穿得出身份，牢牢牽住了一大批中年女人的心，以至于好些人過一段時間便要來光顧、挑選。許多年輕的白領也是這類服裝的愛好者，而且出手闊綽，只要她們看中的，價格又不是高得離譜，她們一般都會毫不猶豫地買下來。當然也有為了還價喜歡軟磨硬泡的人，碰上這種人，以薇就把價格提得高高的，讓小春慢慢跟她磨嘴皮子。

雪姨是以薇的生意伙伴，比她大一輪。是她把以薇引上做服裝生意這條路。剛開始，以薇并不喜歡，覺得丟人現眼，但又不得不做。因為當時她無事可做。人總得要吃飯吧，為了能吃上口飯，面子、尊嚴算不了什么。慢慢地，在透過服裝與人的較量中，她獲得了某種樂趣。

進來選購服裝的人大都往往很茫然，不知道自己真正要什么。如果你不上前去搭訕她們，她們只會在掛滿衣服的衣架前徜徉一圈，便失望離去，很少有人一眼就有看中的。如果你主動上前詢問，她們一般說，沒什么可穿的，我就想買件現在穿的衣服。可實際上，許多人家里的衣柜里塞滿了衣服。其實，世間很多道理就像層窗戶紙，一點就破；在著裝方面，以薇就是那個點破者。她能很準確找到適合某人的衣裝。所謂適合就是指穿上后能提精升氣，俗稱有精神點。以薇認為，服裝基本功能當然是遮羞保暖，但最重要的功能則是提升氣質，使人的某種氣質因著服裝的顏色剪裁而極大地外化突顯出來。這才是服裝的根本。

這種能力是以薇在經驗的積累中潛移默化而形成的，沒有著力去培養。因此，如果你要她說出些經驗的條條框框來，她反而沒了線索，楞在哪兒說，我看到人后就知道，光說，說不出個所以然來。

著裝顧問！以薇很享受被人信賴的感覺，又因此結識了各種各樣的人。但她有種奇怪的執念：人與人，不管做朋友、為親人都應保持適度的距離。唯有這樣，才不會有利害沖突。她害怕與人沖突。由此，她雖然結識許多人，卻沒有真正的朋友。

十點多鐘了，也沒個人影兒光顧。以薇在長長的掛衣架前踱著，慢慢地，側著頭，一件接一件地撥弄著，想象著最適合它的身形。在她眼里，它們都是有生命的，覆在人身上，共同出演人生的悲歡離合，愛恨情仇。她甚至有使命感，幫它們盡可能地找到最適合的主人，以昭顯它不同凡響的生命之光。可是一談到價錢，她便又回到現實。她需要錢，需要大量的錢，以保障她前途迷茫的漫漫人生。

小春蹭過來，忸怩著說：“薇子姐，眼下也沒事可干，我想去趟百貨公司買瓶洗發水，好不好？”以薇頭也沒抬，依舊斜著身子，盯著衣服說：“去吧，多逛逛，吃午飯的時候再回來。”

小春走后，以薇將燈關了。一個人獨處時，她喜歡呆在微暗中。

從窄窄的街面上不時傳來汽車喇叭囂張的鳴叫聲，外面強烈的光線斜斜地穿門而入，在門檻里形成一個耀目的光區，和深屋對峙著。以薇不覺往那兒側目，便看見空中的光霧里，煙塵涌動如虛如幻。她眼一花，仿佛自己也成了一粒塵埃，在那個飄渺世界里浮浮沉沉。正呆念中，忽有一黑影投過來，那個飄忽的世界便消失了。以薇心一驚，移目觀望，見一高個兒男人站在門口的強光區。由于背光，以薇看不清他的臉。他似乎在猶豫，右腳已尖起，身體微微左轉。以薇盯著那黑影，本能地，腦袋飛快地轉著：門上標著女子服飾店呢，平時極少男子光顧，偶爾有一二個，也是女伴相隨左右，從沒有男人單獨進來過。上個月這條街上曾有家美發店被打劫，可那是晚上，不至于在大白天重演吧。以薇瞄了瞄，周圍好像沒有什么有分量的東西可做武器。他要搶就給他好了，手袋里有500元現金；可是，如果他逼著她去銀行取錢……不會的，再膽大的賊也不敢走在光天化日之下，曝露于眾目睽睽之中……不行，我得掌握主動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