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 深光幽火
- 念杉
- 2177字
- 2011-03-01 01:08:34
這天,父親帶回來一張招聘信息,廠辦中學正要招聘二名教初中的語文教師。我一看便歇了氣,“爸,上面說最好是要師范大學畢業(yè)的,我哪行呀。”父親梗直了脖子說:“呀,誰說我女兒不行,我女兒可是響當當的名牌大學畢業(yè),學得又正好是中文,條件好得很。乖女兒,去試試吧,我敢打包票,我女兒一定會被聘上。”我斷然拒絕道:“我不去。丟人顯眼,我的嘴拙,你又不是不知道。”
“嘴拙不要緊,只要肚里有貨,稍加訓練,定能勝任。我已打聽過了,聘用人員一律要到省教育學院進修二年,當然只能利用業(yè)余時間。好在你沒有負擔,這一兩年里,辛苦點,以后就好了。”
“爸……我還是沒有把握。教語文耶!可我連最起碼的前鼻音,后鼻音都不分,怎么好意思去教學生。”
父親很不以為然,“怎么會?你只過平日里不太注意,畢竟深受方言的影響……不過,你受過專門的訓練,我認為只要你認真分還是分得清的。”
“唉,我努力過,好不容易分清了,可過不了多久,又混淆了。我當時就認了:這輩子恐怕也分不清楚了。”
父親想了想,“這個嘛……好在還有一個多星期的時間。這樣吧,從明天開始,你每天跟我到廠里去,讓我們科里的幾位北方人強化訓練你。你放心……”父親稍稍猶豫了一下,壓低聲音說,“我已通過熟人,打點好了,基本上沒問題。謀事在人,成事在天……”我的心一緊,便低下頭不再說話。對于這類拉關系走后門的事,我始終不愿聽聞其詳,但卻默認之。那種關系,對我來說,始終是虛的,只要我不過問。為了生存,我的良心時常裝聾作啞。
恰在這時,母親回來了,后面還跟著一位年輕人。我和父親都愣了。那位年輕人不就是住在樓下對門的桑家的三兒子嗎?好久不見了,個子竄出我一個頭。高中畢業(yè)時,他還沒我高呢。我們是同一屆,聽母親說,他比我大幾個月。雖如此,我和他并不熟。一來我和他雖在一個年級,但各屬不同的班;二來,桑家的孩子,因為他們媽媽的緣故,我們這個小區(qū)的孩子都不愿跟他們來往。父母們也有這個意思。再加上他和他的兩個姐姐也不太出門。因此,老覺得他們是另類,和我們不大一樣。
可是,他現在來干什么?
母親對我嗔怪道:“干嘛楞在那兒?快去倒杯水來。”又轉身殷勤地招呼他坐下。
我把杯子遞他面前,他忙亂地起身接下,眼睛始終盯著杯子。
一陣尷尬的沉默之后,母親對著我說:“小桑找你有點事。”又對著他說:“要我們避開嗎?”
桑以星連連搖頭,“不,不……我二姐希望見你一面。”他終于抬起頭,閃閃爍爍直視著我。
我脫口而出,“我不認識你二姐,”覺到不妥,又連忙改口,“我和她不太熟,為什么要見我?既然要見我,為什么她不來,反倒讓你來?”那張黝黑的臉和黑紅的厚嘴,不知為什么,一直以來都有種臟兮兮的感覺。這第一次的近距離相見,更讓我不舒服。
他低下頭喃喃地說:“我不知道,她不肯告訴我,只說一定要請你去一趟,還說,你決不會白走這一趟的。”
母親忍不住插嘴道,“啊,你二姐回來了?聽說她在廣州賺了大錢。什么時候回來的,怎么我們沒見著她?”
他低下頭,沉默了半晌,說,“我二姐身體不好,住院了。醫(yī)生說,肝癌晚期,她活不了多久……”
屋里的空氣陡然凝重起來。母親的聲音明示顫抖起來,“怎么會,她身體一直很好的呀,從小到大,很少見她生病……可是,她到底為什么要見我們家云兒?”大概母親一時不知該怎樣安慰他,便沖著我說,“去吧,她要見你一定有她的理由。”在這種氛圍中,我也不知所措,連忙答應道:“好,現在就走嗎?媽,我要帶著什么東西去呢?”
“不,我二姐上午剛做了化療,身體很虛弱。明天上午吧,我來叫你。什么都別拿,她一點胃口也沒有。”
父親連忙說,“那個,真是對不住,我女兒從明天開始會忙上一陣子,”他略帶歉意地移動著目光,最后停留在桑以星的臉上,“實在是不好意思,這段時間對她來說很關鍵,可以說,攸關她的人生……”
“爸爸!”我大聲地抗議道。我的好奇心,決不允許我等上一個星期。
他站起身來,對我說,“那好吧,下午4點,我們在樓門口見。阿姨,叔叔,再見。”不等我父母做出反應,他已大步流星地走了出去。
大概生氣吧。
母親上前輕輕把門推上,一邊轉過頭來對父親說,“你怎么能說那些話,你看,那孩子多難過呀。唉,桑家的二女兒,身體向來健健康康的,倒是大女兒,做姑娘時病病歪歪的,現在反倒沒事。難道是報應……”
父親向來反感這類無端的聯想,“什么報應,無稽之談。”
母親爭辯道:“你不記得了,結婚第二天人就跑了,她婆婆鬧上門來,絕子絕孫地一通咒罵,惡毒得讓人聽不下去。聽人說,極度的怨恨真有可能致人災禍……”
父親絕然地打斷她:“別在孩子面前說這種話。虧你還是人民教師,滿腦子的封建迷信。”
“別拿大帽子扣我,現在不興這個。你倒說說看,我怎么迷信了,我只是堅信這世界理應有正義,理應有因果報應,這樣才有盼頭,每個有點良心的人都會這么想。偏準你用那些沒邊際的大話來壓人,你那叫偽道理……”母親又開始跟父親扛上了。兩人喜歡繞來繞去地斗嘴,好像玩游戲,這是他們的樂趣之一。
無聊透了!
我走進我的房間,撲到在床上。心滑來滑去,全不由我控制。年輕的容顏,鮮活的生命,活靈活現在腦海里浮現、翻騰,揮之不去。肝癌,死亡。死亡,并不陌生,它不時在我們的身邊徘徊,但一般掠走的都是些油燈耗盡的老人,自然法則,我們并不在意。可是,這次,離我這么近,近得分明感到了巨大的脅迫。這種違反自然的無常,像巨大的陰影,遮蔽著我的方方面面。我更不知道如何面對自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