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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如何面對(1)

  • 苦澀紀年
  • 朋子
  • 7780字
  • 2010-09-29 16:33:12

高考后,譚二臉上寫滿了不安和悲戚,他黑著眼眶對我說他考的不好,估計二類都考不上。

各科老師一個接一個地在黑板上寫著標準答案,他們好像厭煩了這群學生,從頭至尾都板著臉,寫完后就陸續離開了教室,最后只剩下教數學的班主任還在教室里游弋著,他笑容里滲進了一層緊張,看起來極不自然;同學們都在忙碌著,嘰嘰喳喳議論不休,只有譚二失神地坐著,連頭都沒有抬一下。

譚二沒有估分就填好了志愿,我看見他只填了一類和二類大學,就問他為什么,他說如果連二類都沒考上,那也沒必要再讀下去了,他將志愿表交給老師后就黯然地離開了教室,我追出教室,和他并排走在炙熱的陽光下,一直走到學校門口他才停下來,瞇著眼看了看我說:“俊豪,回去吧,你志愿還沒填,如果有時間,記得到我家玩。”

“大家準備一起吃個散伙飯,你不去?”

譚二臉色沉了沉,眼睛投向地上思索了下說:“分別,總是傷感,我夠難受的了,就不再去討這份傷心了?!闭f完騰出一只手拍拍我的肩頭說:“俊豪,長這么大,我只有你這么一個朋友,你好好珍重,希望你以后過的都好?!蔽铱匆娝壑杏袦I膜在顫動,他好像為了掩飾,垂下頭:“你回吧,我走了?!闭f完,他若有所失地邁開步子漸漸走遠了。

我們所在的市是一個中國改革開放的春風一直都未吹拂到的地方,由于地方太窮,原本管轄這方土地的地級市幾經努力才將它拋棄掉了,這個沒人要的縣級市憑借著文化名城和一個在中央有點實權的官員的渦旋,竟然將這個連普通縣級市都不如城市升級為地級市,雖然名頭有了,但和別的地級市比起來經濟狀況就差了好幾個等級,市區的道路都窄小崎嶇,路旁的建筑也是破舊不堪,整個小城成天被灰蒙蒙的罩子蒙著似的,沒有半點生氣。

譚二擠上的公交車已經有些年頭了,車身上一層灰,透過灰塵能看出車上的漆斑駁出一道道的裂紋,車內的空氣里摻雜著汽油和濕霉的味道,座位上蒙著的布臟地看不出曾經的顏色,撕裂的地方露出海綿,也已經變的黑乎乎,車子在被烤出瀝青味的路上吱吱呀呀地晃蕩著,譚二坐在靠后的車窗處,將胳膊抵住窗里沿以穩住隨車晃動的上半身,看著路邊被太陽照的慘白的樹木和房舍如影像般地后退而去,他想到了已經逝去的高中時代和了無希望的高考成績,心境越發的悲愴。車行了一段路后,他覺得心里有寒氣往上涌,在這大伏天里,他發現胳膊上竟然真的布滿了雞皮疙瘩。

從鎮上到村子這段路譚二是步行的,等回到家,天已經暗了下來。到了院門口,譚二邁不開步子,他不知道該如何對父母說,矗在門外癡癡地看著那三間如老嫗一般佝僂著的土坯房,房屋有些年數了,墻體已經剝落得凸凹不平,廚房的窗戶上透出桔黃的燈光,在搖曳著的燈光下能看見有人影在晃動,偶爾有一兩句話響起,然后回歸寧靜,和眼前破落的房屋一樣沒有生氣。

父親咳嗽著,從廚房走到堂屋,再走出堂屋門,在屋門口重重地呵了下喉嚨,大大地吐了一口痰,再抬起頭就看見了院外的身影:“二娃子,是你嗎?回來了!”譚二“嗯”了一聲,開始往屋里走。

母親聽見了父親的話,也匆匆地出了堂屋門,兩個老人并排站在屋門口迎接著譚二,譚二什么也沒有說就先進了堂屋,母親也跟著進了堂屋,找出火柴將桌上的燈點亮了。他們都很急切地看著譚二,譚二卻低著頭不敢去迎他們的目光,爸媽很快就從譚二陰郁的臉上知道了結果,他們的臉色也跟著陰郁起來,但什么話都沒有說,只是支起桌子說正等著譚二一起吃飯。

飯桌上的氣氛很壓抑,譚二覺得有股悶氣郁積在心口,將飯頂在喉頭難以下咽,爸媽也只吃了幾口就將飯碗推到了一邊,有時候,事情即使有了最壞的結果也比蒙在鼓里稀里糊涂著更讓人心安,譚二決定把情況說透:“爸媽,我這次考的不好?!弊T二看見母親眼圈都紅了,父親也是默著頭,就安慰他們也連帶安慰自己地說:“能讀完高中已經很不錯了,謝謝您們,我很知足了,村里和我一樣大的連初中都沒上,我比他們好多了?!?

父母一直都對譚二抱著極大的期望,他們將譚二這次高考視為“跳龍門”的唯一一次機會,所以一聽譚二說沒考好,他們的悲傷馬上顯現在臉上了。

母親好像還是不甘心:“你平時成績不是很好嗎?估了多少分?”

譚二又沮喪地想到高考那幾天,他總莫名地擔憂著煩躁著,越暗示著壓制著自己快快睡去,情緒卻偏偏唱著反調,激昂地整夜睡不著;等上了考場,精力就明顯跟不上,總覺頭頂吃了一悶棍似地,腦子被蕩成了漿糊,飄乎乎地勉強將試題都答完了,但感覺糟糕透頂,以至于不敢去對答案估分數,但他不想對父母提這些,失敗就是失敗了,沒有找理由的必要。母親見譚二不說話,又接著說:“你姐昨天還過來問你考的怎么樣,要不要對她說說?”

一提到姐姐,譚二的心一陣痛楚:“不說了,等結果出來了再說。”譚二的眼淚終究是沒有忍住,決堤一樣地淌了一臉,他垂著頭用手遮住臉抽噎了一陣,帶著濃重的鼻音對呆滯在旁邊的爸媽說:“我真的對不起姐姐,她會不會怪我?我怎么這么不爭氣啊!”說完他又抽噎著,向下勾著的頸脖一聳一聳。

高中三年里,譚二對我講過最多的就是他姐姐的故事,講述這些的時候他臉上的悲戚比講起奶奶時更甚。

譚二的姐姐叫譚妞,有著一張白凈有朝氣的臉,她極愛笑,有著銀鈴般的笑聲,說話甜脆脆的,再平淡的話語從她嘴里蹦出來好像都被注入了活力和快樂。母親顯然沒忘記奶奶對她的壓迫,常說姐姐是繼承了奶奶的性格,是個嘴上不饒人的主,不指望姐姐能當貼心棉襖,只要別作踐她這個當母親的就好。

譚二說姐姐小學都沒畢業,但是在姐姐還上學那會,姐姐每年都能拿第一名的獎狀,獎狀并不能換來書本和文具,爸媽不讓姐姐上學,姐姐就坐在后山上不住的哭。姐姐是見過世面的人,她有著和村里的女孩不一樣的想法和抱負,她好幾天都不理爸媽,因為家里只有弟弟沒說不要她去上學,她只和弟弟說話,她拉著弟弟坐在后山的草地上,象一個成年人一樣憂郁而茫然地面向著翠綠的山坡,譚二看見姐姐的瞳孔好象散亂開了所有進入她眼中的光線。最后她側身面向正不知所措地望著弟弟問道:“你喜歡住村里還是城里?”

弟弟一點事情都不懂,他心底一直嫉妒舅舅曾帶姐姐去過武漢,對姐姐所描述的武漢有著無限向往,他抿抿嘴:“我要住武漢。”

姐姐的眼睛暗了下來:“好,你住武漢,我住村里?!闭f完如釋重負地松了口氣,拉著弟弟往回走,走到院門時她的腳步滯了滯,譚二走過了,回身拽著姐姐催促說:“姐,走?。』丶??!苯憬銘z惜地看著譚二,重重嘆了口氣。

回到家姐姐就說她不上學了,讓弟弟上。

譚二講到這凝視著我說:“俊豪,你知道嗎?我當時根本意識不到我一句不經意的話會讓姐姐放棄對命運的抗爭,姐姐的那聲嘆息聲被我遺忘后一直飄蕩在空中,等我長大了,懂事了,我時常想起姐姐那聲不像是從一個才十多歲的孩子嘴里發出的嘆息聲,它會很清晰地傳到了我耳中,刺進我的耳膜,灌進我的大腦,又撞擊在我的心口。俊豪,它帶給我的難受你沒經歷過,你不會懂。”這時我看見譚二像得了心絞痛一樣前傾著身子,皺著眉頭,一只手緊緊捂著胸口。

以后姐姐常會問譚二:“你不是要住武漢嗎?”這句話是她督促譚二好好學習的法寶,當爸媽想讓譚二下學時又是姐姐出面反對,并且寸步不讓,只吵鬧的爸媽心疼地掏盡身上所有的錢后再四處借錢供譚二上學。

姐姐下學后就像小大人一樣,每天幫著爸媽干活,譚二說在那幾年里,飯基本都是姐姐做的,家里的衣服也都是姐姐洗的,姐姐很快就適應了這種生活,她依然是一個快樂愛笑的女孩子,譚二說:“俊豪,你知道嗎?我最喜歡看姐姐笑,她笑的越開心我就感覺越輕松。姐姐很容易滿足的,有時候回家,我會從學校商店買些小頭花、發夾什么的帶給她,她責怪我亂花錢,但又會把東西捧在手里笑啊笑,我姐姐和我不一樣,她在村里人緣好,她會戴著頭花到處串門,還用脆亮地聲音說這是我弟弟給我買的?!?

譚家村是個人少地更少的村莊,村人一代代地整著地、墾著荒,到后來每家也只能分到幾畝薄田,一年忙到頭每家的收成除去了自給、上繳,也就盈余不了多少,而且農作物又都賤的如中國的平頭百姓,賣不出錢,而化肥農藥之類的又貴如中國的官老爺們,總要花不少錢打點,所以起早貪黑一年下來幾乎沒有什么收入。

等譚二上到初中,學費又比小學的時候翻了好幾倍,加上學校在鎮上,離家遠,要住讀,這樣住宿費和生活費又成了一項經久而沉重的負擔,每次要錢的時候,看著父母愁苦的臉,譚二心里都很惴惴不安,生怕激怒了父母而被迫下了學。譚二向來都是步行上學和回家,也不敢天天吃學校食堂每份四毛錢的菜,常常買瓶腐乳就著咽白飯,那段日子過的極其辛苦,但是因為有姐姐鎮守著的原因,父母并沒有再提要譚二下學的事情。

后來,是一九九六年,姐姐十六歲的時候,跟著一個老鄉去了廣東,在一家鞋廠打工,那時候她每個月的工資就六百,還不管吃住,姐姐應該很省吃儉用,連過年都舍不得花路費回家,這樣每四個月她都會給家匯一千五百塊錢,這些錢不僅能供譚二上學,而且還有了節余。

頭兩年,姐姐在外面一切都順遂,家里經濟一寬裕,父母的心情好了,別的也跟著順遂了似地,加至又見不到姐姐,譚二就忘了對姐姐的愧疚似地,完全沉浸在初中那美好的生活中,那段日子是譚二過的最愜意的日子;不過,等姐姐出了事后,一切都變了,從那以后譚二心里再也沒有輕松過,愧疚感也經常涌上心頭,如同一個心魔一般地困擾著他。

那是譚二上初三的時候,一個周假,譚二回到家,看見姐姐正扶著椅子在掃地,姐姐像變了一個人一樣,又黑又瘦,一見到譚二她的淚水就涌滿了眼眶,姐姐說她得了肺炎,回家是為了治病,在縣醫院住了三天,剛出院回到家,因為譚二一直呆學校,所以并不知曉。

到了晚上,昏暗的煤油燈下,一家人都坐在屋子里面,父親緊鎖眉頭,母親淚眼婆娑,大病初愈的姐姐好象撐不起自己的身子,委靡地靠在椅子靠上,最后還是母親先開口了:“二娃子,你姐姐這一病,把家的錢都用光了,以后你的學費怕是交不起了……”還未等母親說完,姐姐抬起頭像貓逼視老鼠一樣地盯住母親,母親可能感覺到了女兒眼中的憤怒,也就收住了話,姐姐仍然一眼不眨地盯著母親,像一尊雕塑一樣,譚二想安慰下姐姐,喊了聲“姐……”姐姐把目光轉想了譚二,眼淚象斷了線的珠子一樣滴落在地上,她連忙用袖子去擦眼淚,但是淚珠滴落的更快,最后終于抑制不住大聲哭了起來。譚二走過去扶住姐姐的胳膊,姐姐把頭埋在譚二的胳膊上抽噎著,肩頭聳動不停,譚二心很痛,覺得自己該說點什么,卻又不知道到底該說什么,腦子里面的血管一突一突,將他的思維沖得一片混亂,他只能癡楞地站著。

譚二覺得姐姐哭了一個世紀一樣地久,哭完后,她用袖子擦凈臉,吸了幾下鼻子,然后輕輕地像在自言自語:“你以為我想得病嗎?我還不是想省錢,得了感冒想著抗抗就好了,誰想到會轉為肺炎?廣東看個病又貴,我攢的錢剛都寄回來了,上個月工資沒有發,找老板支出來,老板又不愿意,說非要等到大家一起發。我手里沒有錢,就想著回家來治便宜,誰曉得到處都一樣黑,我要是曉得要花這么多錢,我就死外面算了,也懶得你們又提不讓二娃子上學的事?!闭f到這,她又哭了起來。

母親好象怕了,連忙澄清著:“妞子,媽不是那意思,二娃子書是一定要讀的,媽說給他聽的意思是要他知道能上學不容易,要他以后知道過的清苦點?!?

姐姐聽了這幾句話也慢慢止住了哭,站起身來說:“媽,有您這句話就好了,我好累,先去睡了。”說完拖著腳走了,快到房間門口時又說了句:“再說我又沒有死,等病好了我還可以出去打工。”

講到這,譚二已經淚流不止,他哽著喉嚨說:“俊豪,那天晚上我躺在床上一直睡不著,想想那個曾經活力四射,快樂活潑的姐姐,又想想現在這個又黑又瘦,神情萎靡的姐姐,我心都碎了?!?

第二天大早,譚二就去了學校,找班主任要了教室鑰匙,他收拾書本的時候班主任在旁邊焦急地問發生什么事情,譚二心里正難受著,怕一張嘴會哭起來,就極力抿著嘴不搭話,班主任漸漸沉不住氣了,像頭獅子一樣咆哮著怒吼著,最后耗盡了耐心罵罵咧咧地走了。

譚二背著一袋子書出了學校,書本來就很沉,又得背著走二三十里地,譚二的腰越來越彎,到最后弓的像個蝦米。但是,一路上他忘記了累,只是機械地邁著步子,心里一直在琢磨不讀書了以后該怎么辦,想來想去沒頭緒,心飄在半空沒了落腳點,只覺得這輩子就要完了。到家把袋子扔在堂屋后,譚二控制不住了,跑到后山哭了起來。

姐姐很快就跟上了后山,她陪著譚二坐了一會才說:“二娃子,姐姐要你去讀書,我知道你是覺得姐姐苦才決定不上學的,沒必要的,姐姐前兩年都好好的,這次是個意外,你總不能因為這就不上學了吧?”

譚二知道姐姐是在故作輕松,就更下定決心了:“姐,你別說了,你又不是不知道我,下定決心的事情是不會改了的,剛好你這次回來了,我跟你一起去廣東打工,還有個伴?!?

姐姐臉色聚變,聲音里滿是憤怒和不滿:“二娃子,你說的什么話,你憑什么下決心下學就下學啊?要是知道你這么沒出息,早就不該讓你上學,到現在了還敢在你姐姐面前說不上學了?你早干什么去了?那你姐姐這幾年的苦就白吃了嗎?”說著說著,聲音變的細弱起來,說完就埋著頭哭了起來,譚二知道再說下去姐姐不定會傷心成什么樣子,也就閉了嘴,擦著眼睛不說話。

姐姐拉著譚二回到家,對默著臉坐在屋里的爸媽說:“我和二娃子說好了,明天我送他去上學。”

父親站了起來對譚二說:“二娃子,剛才我也說你媽了——家里是支持你讀書的,你別想那么多,把書念好就好?!?

譚二去學校的時候,姐姐硬堅持著要去送譚二,譚二背著袋子走在前面,姐姐低著頭跟在后面,姐姐要上前幫忙,譚二就說姐,你別動手,你病還沒好,我背得動,姐姐聽了也就住了手。他們一路都沒有說話,等到了學校門口,姐姐上前抱著譚二痛哭起來,那是譚二見過姐姐哭的最厲害的一次,幾次都岔了氣,如軟泥一樣癱倒在譚二身上,偶爾有學生從旁邊經過,指指點點,譚二心里滿是心痛和屈辱,他硬著心腸站直身子撐著,等姐姐離開,才躲在學校東墻的一個角落里抽噎了半天。

接下來的一個周假,譚二特意到精品店買了一個水晶球,球里面有透明的液體,液體里懸浮著很多五色的星星,搖動水晶球時里面的星星就四散濺開,十分的漂亮。譚二匆匆往家趕,他想著兩年沒看見姐姐笑了,如果姐姐拿到水晶球應該會笑吧,和前兩年拿到頭花一樣。然而,回到家,才知道姐姐已經去廣東了,譚二捧著水晶球愣在了院子里,眼淚如斷了線的珠子一樣滴落不止。

不過以后的幾年,姐姐并沒有掙到什么錢,一個老鄉回來說姐姐認為自己打過幾年工,在制鞋這行算是個熟練工,不愿意和下面的新來的小工拿一樣的工資,但人家老板們卻不怕招不到人,硬是不給姐姐漲工資。就姐姐這性子,肯定不愿意,不停地跳著廠,并且每進一個新廠要交三百塊的押金,有時候在一個廠還沒有干到三月,跳廠時押金也不退,姐姐苦是吃了,就是沒掙到錢。母親聽過后經常狠狠地說:“這個小妮子,干活怎么就這樣不塌實!回來非剝了她的皮?!?

譚二靜默了好一會說:“俊豪,我媽媽是個特勢利的人,不過農村的女人都這樣,姐姐沒掙到錢,媽媽提起她來就埋怨,我聽了很難受,覺得這是在埋怨我??!但是我不能辯解什么,因為家里的錢確實是被我花了的。就說上高中吧,我還是考上的,第一年光培養費就要交三千五百塊錢,記得媽媽聽說要交那么多錢的時候臉都綠了,破口罵起姐姐來,我當時忍不住就說姐姐沒錯,錯在我,我不上學就不用花錢了,媽媽聽了我的話后就愣住了,等緩過神來竟然給我道歉,說她不是那意思。后來錢還是交了,就這一次用光了家里所有的節余——唉,我姐姐就是我的替罪羊。”

母親和姐姐的關系更僵了,她們在一起就吵架,吵完架母親就咬著牙宣揚著:“這個死妞子,快找個人嫁了得了,在家倒鬧的不得安寧。”母親向來不顧場合,弄的整村人都跟著說姐姐脾氣壞,不孝順,因為是母親先說出來的,所以他們說姐姐的壞話時都不回避父母。村人沒事時就喜歡坐在一起把村里的人挨個點評,有一次一個村人忘記了譚二在旁邊,又開始說起姐姐的壞脾氣和不孝順,譚二暴怒不已,拍著桌子大吼著:“給我閉嘴,我姐姐好不好輪不到你們來說?!贝謇锏娜硕笺蹲×?,后來母親責怪譚二:“那的人都是你的長輩,你怎么張嘴就吼?他們都到族長家告狀去了。”譚二皺著眉頭:“媽,那些人在說姐姐的壞話,她可也是你的親閨女,在外面打工遭了多少罪?你應該說說她的好?!蹦赣H沒再說話,別過臉擦著眼淚。

以后母親對姐姐寬容了不少,再也不說姐姐的不是了,而母親的突然改變讓姐姐適應不過來,原來回家臉上都會掛著一副不容侵犯的表情將自己保護起來,等發覺母親不再攻擊后她的臉上漸漸換上了愧疚,好象欠了家里很多東西一樣靦腆和小心,明朗的笑也沒了,也不再趾高氣揚地教導譚二要好好讀書了,也不再挨家串門了。姐姐越這樣,譚二越難受,一天他忍不住對姐姐說:“姐,別在意掙不掙到錢,你已經為家付出太多,不必背著包袱?!?

姐姐苦澀地笑笑說沒有。譚二定定地看著姐姐說:“姐,家永遠是你的家,別和家生分的象外人,在家還不得安生,那人還怎么活啊!”這話好象說到了姐姐心坎上,她痛哭不止,后來很動情地對譚二說有你這樣一個弟弟真好。

姐姐在譚二高三的時候嫁到別村去了。姐姐出嫁那天,譚二請了病假,我是在宿舍樓頂找到他的,他先告訴我他姐姐是個很有想法和膽識的人,可惜被誤了,我不知道他說這話是什么意思,后來他告訴我他姐姐今天結婚,我問他為什么不回家,他說怕姐姐傷心,姐姐要是知道他為她結婚請假回家會氣的哭,他不想姐姐結婚的時候不高興,我很是不解,我一直在心里想一般說來姐姐該是高興的啊,但是他憂郁的表情讓我不敢多問他什么,后來他又反復對我講姐姐的好,最后竟哭似一個失去母親的孩子,他哽咽著說將來一定要把姐姐接到城里住。

我和譚二有著不一樣的生活環境,也就對家庭有不一樣的理解和感情,但是每次看見譚二為家人擔憂愧疚和痛心時,我覺得他沒有必要為此深陷困苦,我那時候只是冷眼旁觀,有時候甚至覺得他過于做作。而等我開始寫關于他的書,讀過他的日記后,我心里開始自責起來:在沒有調查和體驗別人的處境,請不要用自己的態度和想法揣度他人,也別把別人的表現印扣在自己所認為的表現上,相符即為對,向左即為錯,這真是強盜想法和思想上的獨裁者,是對別人無端的誣蔑。

譚二在學習的刻苦程度令人震驚,平時,除了上廁所和吃飯的時間,他能猶如一座雕塑一絲不動地坐在座位上學習一整天,少見陽光和營養不良的緣故,他的臉蛋總是顯得有些蒼白,修長的手指弓起緊緊攥著筆,中指靠筆處都起了一層厚厚的老繭。譚二的成績也總是全班前五名,大家一致認為他能考上一所重點大學;家里,姐姐對譚二最有信心,每次當著外人會炫耀著:“我弟弟成績相當的好,將來肯定考清華北大?!本驮谧T二去學校參加高考前,姐姐還專程趕到村子里送譚二,她將裝著十幾個煮熟的鹽鴨蛋的薄膜袋塞到譚二手里說:“二娃子,好好考,再受這回苦你就成才了?!?

而如今!譚二心里只恨自己不爭氣,辜負了父母更辜負了姐姐,他如要找個發泄點似地狠狠地捶打著桌子,本來就不結實的桌子吱吱作響,房里的地是土的,坑坑洼洼,桌子四腳沒有全部著地,桌子搖晃地厲害,并在一起的筷子也被震地分開了,碗也上下顛簸著打著旋,母親被驚到了,連忙起身拉住譚二的手,一切又靜了下來,母親俯身看著譚二的手:“傻娃子啊,手都磕破皮了?!彼龑χ鴤诖盗藥卓跉猓缓筮~著小碎步跑進廚房,一會手里抓了夾著一撮火灰(柴火燒過后的灰燼,老人竟然認為它能止血)出來,小心翼翼地涂在譚二的傷口上,譚二舉著手任由母親擺弄,看著母親零散出的根根白發,心里更疼了,眼淚竟然關不住閘門似地奔涌而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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