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爺爺
- 鄉村紀事
- 古岸云沙
- 1347字
- 2010-08-23 14:39:42
我從來沒有寫過關于我爺爺的文字,也幾乎從不在人前提起爺爺。這是第一次,鄭重寫下這一個雙疊音的詞,心里卻不知是一種什么滋味。一方面是因為我爺爺走得太久遠了,另一方面是因為爺爺上吊而死,對于我們家里的每一個人來說都是一種不能言說的折磨。尤其對于我父親而言,幾乎一生都沒有安心過。
父親臨去的時候,老做噩夢,夢到爺爺來叫他走。
那一年我不過三四歲,記憶由此而始。
那是一個夏天,星期天的下午,下了好大的雨,整個的天空黑沉沉的,傾盆大雨從天而降,空氣中彌漫著一絲絲讓人絕望的氣息。
先是父親與爺爺吵了起來。父親從爺爺的屋子里跑出來,爺爺拿著菜刀追出來砍向父親。爺爺拿刀的手臂被大爺用手擋了一下,菜刀砍進門前的椿樹,深深地嵌進樹干里。
然后爺爺就出去了。
三姑回了自己的家。
是母親的主意:正好星期天,大爺也在家,和爺爺說說三姑的事,人家已經來了幾次了,娘兒幾個也哭了好多回了,三姑真要不想回去就離婚,不能總這樣擱下去。
三姑父有點老實得近乎傻氣。三姑沒相中。可是三姑身體不好,好的也找不上。
嫁過去之后就三天兩頭往娘家跑。婆婆家里太窮了。來一回,住一回,不想回去。奶奶摟著三姑與四姑一次次哭得眼泡紅腫,可是解決不了任何問題。我爺爺也心疼女兒。可是他堅決不同意三姑離婚。他認為嫁出去的女,潑不出去的水。離婚,實在的,丟不起那人。
他脾氣暴躁,說一不二,沒有人敢與他頂撞。他又心疼東西。因為過日子手緊,入社的時候,一張無法再使用的破犁,使我們家成了擁有私產的富余中農。據說有一次四姑打碎了一只碗,被他追了滿莊子打。
我父親與他有著同樣的脾氣。只是不象他那么小氣。小氣并不是天生的,而是窮日子折磨的,沒辦法。
二個人各執已見。我想應該是我爺爺首先抱不住火,罵了我父親,我父親生了氣,抱著我爺爺往地上蹲了一下,恨恨地說:你是個爹呀,你讓我怎么著呀。
我爺爺覺得失了臉面,特別是大兒子面前。兒子怎么可以抱著父親往地上蹲呢。他拿了菜刀來砍我父親。我父親掙扎著跑到院子里摔了一跤,滾了一身的泥水。
我爺爺余怒未消,淋著大雨就出去了。
跑到村外小橋邊的歪柳樹下,搭了一根小繩,上了吊。我的元哥哥下地放水的時候,首先發現了他。據元哥哥說,那么一根小繩,根本不可能承受得住爺爺的身體。天要絕你,你不得不絕。也許就是這個理吧。
兩間東屋作了我爺爺的喪棚。長明燈亮了三天,白晃晃的,刺得人夜里睡不安穩。
我三姑在下葬的第二天就走了,沒有人來叫她,請她,也沒有人留她。她覺得該走就走了。
如今,我爺爺的墳早已被積年的雨水沖平了。只有些散爛的牛糞和人家蓋屋潑撒的沙粒石渣堆在上面。
拆了西屋蓋堂屋,如今的老院也只有一堆陳年的青磚寫滿日漸模糊的記憶了。
我對我爺爺的記憶并不深刻。可是我知道他是我父親一生的疼痛。
我父親走后,起了墳,埋在了村外自家的田地里,與我爺爺遙遙相望。
我爺爺曾經斷言我父親這一輩子連一只雞窩也蓋不起。他如此地看不起他的小兒子。
有一年我們翻蓋房子,住在老五爺爺的家里。那里有一院子高聳入天的梧桐樹,不同于城市里低矮而張揚的法桐,那種梧桐樹,高而直,每到夏天濃蔭鋪地,而冬日又蕭索干凈得讓人無限傷感。
2010.8.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