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京城失陷
- 烽火京華
- 沈沉
- 4362字
- 2010-08-09 15:46:11
大宋靖康元年的十一月,京城開封,已經很冷了,再有一個月,就是年節了。按照大宋開封的習俗,這年節從正月初一起,開封府放關撲三日(注:關撲,賭戲名,猶后世的攤錢、賭擲財物之類)這年節一直要鬧騰到正月底。
士庶自早互相慶賀。全城皆結扎采棚,元旦朝會自不必說,那是官家和達官貴人的事。但民間互相拜年祝賀新的一年吉祥如意。立春鞭春,十五元宵觀燈,這可是官民同樂的日子,在趙佶(即宋徽宗)的倡導下,更其奢華。這節日期間,游人如蟻,百戲皆陳,正是各種各樣藝人掙錢的機會。猶其是正月十五元宵節,在開封城內各街坊,除了各種彩燈爭奇斗艷外,都是百藝競演。特別是在御街兩廊下,奇術異能,歌舞百戲,鱗鱗相切,樂聲嘈雜十余里,足可令人目不暇接,耳不暇聞。京城藝人,弄得好,一個年節下來,掙的銀錢,足可夠一家數口,維持半年的溫飽日子。可是,今年也許遠遠比不上往年了,因為前段日子,金兵兵臨城下,幾乎京城失陷,幸得李綱太師率領全城軍民奮力抗敵,方才得保京城安全,逼使斡離不率領的金兵糧盡退去。
本可望得以讓百姓安靜地過上一個平安年,但官家道君皇帝,被金兵嚇破了膽,趕忙把皇帝位子讓給了他的兒子趙桓,自己撂“挑子”當起太上皇來,趙桓即位改元靖康。可這位官家一登上龍椅,卻聽信奸臣張邦昌、黃潛善等的讒言,把李綱的官罷免了。金兵得到消息,便由粘罕和斡離不率領東西兩路金兵,浩浩蕩蕩,又殺奔京城而來。這一下京城沒有了太師李綱,且宗澤等各路宋兵,都遠離京城,已成遠水難救近火之勢;李綱被撤職后原來京城的防御設施,都被張、黃等一干奸臣撤除。在這樣的情況下又有誰能力阻金兵呢!看來這一次開封危矣。就是京城百姓,也是心驚膽戰,不知如何是好。在這樣的局勢下,有誰還會有心情去想過年的吃喝玩樂呢!雖說年關將近,京城里卻顯得冷冷清清,看不出多少快要過年的熱鬧喜慶氣象。這顯得今年汴京的冬天比起往年,特別的冷。
但是不管怎么說,如果金兵不打來,這年總還是要過的。所以京城的藝人們,還是抱著這年能過得成的企望。也許這年和往年是不能相比了,但只要金兵不兵臨城下,上自官家下至庶民,過年總得找點樂子。
住在龍亭附近的張金線一大清早起來,匆匆地洗了個臉,披上他那件洗得發白的舊棉襖,走出家門,把門鎖上就往外走。張金線四十多歲的漢子,方臉膛,嘴上微須,他是一個孤家寡人,沒有妻室兒女。在這開封城,到是大大有名,從他干的這個行當--提線傀儡來說,那可是京城頭一塊招牌。他收了一個徒弟高恕,頗得他的喜愛,也得到他的真傳,真有點“青出于藍”的趨勢,張金線對此感到高興,因為不單師徒二人情同父子,也感到自己這個技藝后繼有人。
師徒二人平日里都在大相國寺搭臺演出,碰上年節、中秋這些重大節日,也到天街(即御街)演出。因為能到御街來游玩的,大多是有身份、有錢的人,收入也豐厚得多。
張金線出得門來,在巷口的小攤上吃了一碗熱豆漿,買了兩張炊餅,算是一頓早餐。然后他把一雙手籠在袖子里,往相國寺走去。
張金線出得門來,在巷口的小攤上吃了一碗熱豆漿,買了兩張炊餅,算是一頓早餐。然后他把一雙手籠在袖子里,往相國寺走去。
他信步走著,腦子里卻在盤算著,這個年節,如果是官家按往年一樣,來到宣德樓上觀看,便演一出《天下太平炊》,在現下局勢下,也許會使官家龍顏大悅,得到重賞。當然,也要考慮到其他游人的興趣喜好,那就把新排練的《相如文君》、《裴航相遇樂》、《柳毅大圣樂》拿到年節、元宵上去演出吧,肯定會贏得游人的滿堂彩。
他腦子里滿是在盤算年節、元宵節演出的節目,冷不防和一個人撞了個滿懷。在毫無防備的情況下,他竟被對方撞了個趔趄,一連退了兩三步,才算穩住身形,總算沒有被對方撞倒。
他定睛一看,撞他的人卻是一位熟人,卻是玩掉刀、蠻牌的楊望京。這小子也被這一撞撞得一跤跌坐在地上。
楊望京一骨碌地從地上爬了起來,滿面驚惶之色,不發一言,拔腿便要走,卻被張金線一把抓住了。
看著他一臉驚惶神情,張金線問道:“看你這樣慌慌張張的冒失樣兒,出了什么事情了?”
楊望京道:“張待詔么,你還不知道呀!金兵已打到新宋門和新鄭門了!這下沒了李綱太師,京城恐怕難保周全了。還是趕快設法帶著家小出城去躲躲吧。遲了就來不及了。不然金兵攻進城來,這些野蠻的韃子兵,燒殺虜掠,殘暴得很。”說罷竟自去了。
楊望京跑了,張金線卻呆在了當地:“這金人來得好快呀!”他自言自語地說。
他呆了一陣,決定還是去相國寺看看去。走到大街上,他看見滿街都是驚慌四下奔走的人,大家都忙著準備逃難。這也難怪,金兵的兇殘,是早已有所聞,所以是逃避為上。
等到張金線來到相國寺,在這里賣藝的,都已跑得差不多了,他也沒有看到他的徒弟高恕,但從他們寄放的行頭來看,高恕已經來過,但又匆匆地走了。他也完全理解,他這個徒弟的家在城外,家中還有老母、妻子和幼小的兒子,聽得金兵兵臨城下,他怎么會不著急?自然是要趕出城回家去安頓好家人才放心嘛。
相國寺那掃地的香火道人看見他說道:“張待詔,你還沒有走哇!趕快設法避一避吧,待到城破了,要逃也來不及了。你那徒弟高恕來過又走了,他說他要趕回家去安頓他老媽和老婆孩子。”
張金線道:“謝謝了,老伙計。我凈人一個,怕什么。諒他金狗子也拿我做不了啥。這些行頭還是寄存在這里,等金兵退了,也許還要靠它討生活呢。”
香火道人道:“放心吧,只要我在這里,這些東西就不會丟。再說,你們這些行頭,別人拿去也沒有什么用途。你還是趕快避一避吧。”
張金線再次表示感謝后踅身走出相國寺,大街上已幾乎看不見人影,商家鋪面全都關門閉戶的,偌大一座繁華無匹的開封府,大宋帝都汴梁,在短短的幾個時辰中,變得寂寂如死,頓時間給人以毫無生氣的感覺。
張金線沒有隨著汴京百姓逃出城外,而是回到他的“家”里,把大門關起來。他孤家寡人一個,怕什么,金兵真個打破了京城,進了開封,撞開了他家的大門,他再走也不遲,料想這些金兵還攔不下他。
汴梁城其實也不是金兵攻破的,但金兵卻兵不血刃進了城。那是張邦昌、黃潛善等一干奸臣賣國賊所干的“好事”,這一干奸臣利用新登位不久的官家趙桓,在金兵兵臨城下惶惶無計之際,勸說趙桓開門乞降求和,一部分金兵一度進了汴梁城,大肆搶劫掠奪,**婦女,引起京城百姓的憤恨,一些人暗中自發襲擊金兵,使金兵遭受損失,粘罕、斡離不害怕激起宋朝百姓更大的反抗,便下令金兵撤出汴京城內,住扎城外。在張邦昌等奸臣的配合下,把大宋的太上皇趙佶和皇帝趙桓從宮中騙出抓住,暫時羈押在粘罕營中。”
金兵雖然駐扎在城外,城外的百姓受到蹂躪,自然也仇恨金兵,也暗中起來抗擊金兵,雖說沒有一個統一的領導指揮,也不具規模,對金兵造不成重創性的打擊,但是,這些偷襲、暗殺,使金兵今天死兩個,明天死一雙,時間一長,累計起來,也是有一個數算,也是巨大的損失。而且弄得金兵防不勝防,晝夜不安,草木皆兵。暗中襲擊金兵的宋人,人數不詳,或一二人,或三五人,行動詭秘,居無定所,飄忽不定,對金兵是打了就跑。加之他們都是京城內外的人,地形熟悉,金兵很難抓得住他們。
宋朝百姓的這種“地下”
反擊,鬧得粘罕和斡離不這兩位東西路金兵大元帥頭疼不已,他們率領的十萬金兵也窮于應對。一時也找不到什么消滅反抗的宋人的辦法。
金兵感到惱火,可大宋的百姓卻感到痛快,金兵不斷遭到襲擊的消息,在京城內外秘密流傳,留在京城未外逃的民矣,都感到心中痛快無比。不過,他們也鬧不清楚是哪些人干的。
張金線呆在家里,也閉門不出,但是鄉里間的傳聞,他卻也是聽到了的。他也和其他民眾一樣,也在心里叫痛快,但是,他卻不知道,在反擊金兵的這些人中,有他的徒弟高恕,而且是鬧得最厲害、對金兵打擊最出色的伏擊小組之一。
飽嘗江湖風霜的張金線,看慣了人間滄桑、世態炎涼的他,一直抱著與世無爭的態度,人不犯我,我不犯人,只要金兵不在他的頭上找麻煩,他也懶得管這些。更何況大宋官家,道君皇帝只顧自己享樂,對百姓疾苦很少關心,花石綱等鬧得民怨沸騰,奸佞當道,蔡京、童貫、高俅在前,張邦昌、黃潛善等在后,沒有一個是好東西,而真正的清正廉潔的忠臣,均遭罷斥。金兵入侵,他還認為也許通過這個教訓,大宋官家、滿朝官員,經歷劫難,才會猛省,自強起來,像古時候的勾踐一樣臥薪嘗膽,大宋也許還會有救。他一個幺么細民,哪有那回天之力呢!
張金線抱著獨善其身的想法,避兵于城中。金兵并沒有大量入城,不久便退駐于城外。京城內大體說來,至少在表面上還相對平靜。在城中活動的只有少量的金人,那都是金兵高級將佐和他們的護衛。百姓受的騷擾,比城外少卻許多。慢慢城里的一些商鋪,也開門做生意了,大街上也有行人,城里的居民,也敢于上街了。但比之戰前,冷清得太多。
張金線有時邊出門溜噠,他不時到附近的一家小酒店喝上一壺酒,然后讓酒家給他灌滿隨身帶的酒葫蘆,然后回家。
時間一天天過去,到也平靜無事。
張金線蟄居在京城家中,不預外事,自然不和在城外發生了許許多多的事情。這一天他又到這家小酒肆,獨自一個人要了一壺酒,一碟十色堿豉下酒,一個人坐在店中獨酌起來。幾杯酒下肚,他不由得想起他的徒弟高恕來。自那一日金兵兵臨城下,高恕未及等到他到相國寺便匆匆離開出城趕回家去。從那以及,師徒倆再也沒有見面,也沒有他的任何消息。
這小子趕出城回家去,到底怎么樣了,是否帶著他的老母、妻兒逃往外地,逃到南邊去了?抑或碰上金兵,出了問題?是否還藏匿在京郊哪個地方以避金兵?他一概不知。他們師徒,情同父子,禁不住惹動他的牽掛。
“這小子,到底躲到哪兒去了?怎么也不給俺捎個信來?如果你小子被金兵殺害了,師父知道確切消息,一定要給你報仇。哪怕到天涯海角,也要把殺害你的仇人給宰了。呸!呸!我怎么會這么去想!這小子那么鬼精靈,金兵哪會逮的住他。”張金線自言自語地說。
潛居這些日,他不僅思念自己的徒弟,往日在相國寺那此靠手藝掙錢討生活的朋友們,一個也沒碰見,都不知躲到哪兒去了。他多少感到有些孤寂起來。“唉!但愿這些金狗早些退兵,滾回他們的黃龍府去。”
老百姓要的是沒有戰爭,能夠安靜地活下去的日子。
他喝完一壺悶酒,要了一碗大燠(北宋開封京城當時的一種大眾食品,即臊子疙瘩并餛飩--作者注)吃了,讓店家給他把酒葫蘆灌滿,又切了兩斤鹵鹿脯,用荷葉包了,將它揣在懷里,把灌滿酒的葫蘆掖在腰帶上,然后走出酒肆,一步步往家里走去。
帶著三分酒意,迎著冬日如刀的寒風,他踅進一條小巷,小巷的盡頭便是他的家
他走進小巷,走了幾步,便感到一股濃濃的殺氣籠罩在這巷中。這空巷無人,是針對他而來!?
他便停下腳步,暗中戒備,冷聲地說道:“是哪路朋友?何必躲躲藏藏,都請出來吧!”
這一聲喝,中氣十足,在巷中引起響。只聽得有人朗聲笑道:“果然是深藏不露的高手!”
人影閃動中,四個黑衣蒙面人,手執兵刃,一齊現身出來,從小巷西頭,前后把張金線堵在了中間,令他前進、后退皆不能。看來確是針對他而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