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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0章 論宋代調笑轉踏詞的創作藝術

  • 唐宋詞史演義
  • 樊南詞客
  • 5372字
  • 2010-01-05 10:39:45

摘要:《調笑轉踏》是宋代詞人接受戲曲影響而創作的一種詩、詞、文相結合的新的詞體。它以女子為抒情主體,以對別離之后女子情感世界的刻畫為主要內容,具有獨特的體制結構,濃郁的抒情特性和典雅的藝術風格,表現了獨特的藝術價值。

關鍵詞:調笑轉踏;體制結構;題材內容;藝術特色

今存宋代以《調笑》為調的詞作,有蘇轍、黃庭堅、鄭僅、呂南公、秦觀、晁補之、邵伯溫、毛滂、曾慥、李邴、洪適、李呂及兩個無名氏等十四家七十八首。其中,蘇轍《調嘯詞》二首(一說作者為蘇軾)調下標曰“效韋蘇州”,呂南公《調笑令》二首調下標曰“效韋蘇州作”,其體式與韋應物詞相同,乃是唐五代《古調笑》之遺制;無名氏《調笑令》(花酒)詞顯然是酒令,都與我們所討論的宋之《調笑轉踏》不同,故實際上只有黃庭堅、鄭僅、秦觀、晁補之、邵伯溫、毛滂、曾慥、李邴、洪適、李呂及無名氏等十一家七十三首(其中邵伯溫一首有目無詞)。與唐五代《調笑》詞相比,宋代《調笑轉踏》有著自己獨特的體式、內容和藝術特征。它以詩、詞、文相結合的藝術形式,歌舞相兼的表演性質,以歌舞演故事的戲曲特點,表現了獨特的藝術價值。

一、宋代《調笑轉踏》詞的體制結構

《調笑》詞起源于唐代。唐戴叔倫、韋應物、王建等詞人,作有數首《調笑令》詞。其體式特點為單調,三十二字(或三十四字),八句,四仄韻、兩平韻、兩疊韻,起首為兩個二字疊句,多是物名,如“胡馬”之類,其第六、七句,倒轉第五句末二字而相疊。它們的字數、平仄、句法均與宋人不同,故又稱《古調笑》。

宋代《調笑轉踏》,又名《調笑集句》、《調笑歌》、《調笑詞》、《調笑令》,單調,三十八字,七句,七仄韻,不轉韻,不疊句,不用倒轉句法。唐五代《調笑》詞也有用聯章體者,但規制較小,多是二章或四章相聯;宋代《調笑轉踏》則規模較大,多是五、六章,甚至十章、十二章相聯。

宋代《調笑轉踏》的體制結構,是“前有勾隊詞,后以一詩一曲相間,終以放隊詞”[1](P33)。劉永濟《宋代歌舞劇曲錄要》指出:“其體制首用駢語為勾隊詞,次口號,次以一詩一詞詠一故事。詩共八句,四句為一韻,詞用《調笑令》,故稱《調笑轉踏》,詞首二字與詩末二字相疊,有宛轉傳遞的意思。”[2](P22)根據現存宋人詞作,一首結構完整的《調笑轉踏》,通常由白語、口號、題目、詩、詞、破子、放隊等部分構成,表現出詩詞文相結合、以歌舞演故事的戲曲特點。

二、宋代《調笑轉踏》詞的題材內容

宋代《調笑轉踏》主要是以女子為抒情主體,在題材上基本不出男女相愛相悅、離愁別恨的范圍,而以對別離之后女子情感世界的刻畫為主要內容。宋代《調笑轉踏》的抒情人物可以分為兩類。一是具體的某一位女子,如崔徽、灼灼、盼盼、泰娘、鶯鶯、無雙、王昭君、樂昌公主、西施、張好好等等;二是非具體稱名,但能在文學作品中指出其原型的人物,如秦觀的《采蓮》、《離魂記》。與此相關,從人物的身份來看,又可以分為兩類:一是歷史人物,如西施、王昭君、樂昌公主等;二是文學人物,如崔徽、鶯鶯、灼灼、盼盼等。但即使是歷史人物,她們也與史書的記載不同,已經被融進了文學的虛構和加工,其文學成分大于歷史成分。《調笑轉踏》的內容,可以大致分為四類:

一是寫青春男女之間一見傾心式的愛慕:或者是男子對美貌女子的戀悅,或者是女子對心目中男子的喜愛。前者如晁補之詞中的西子在江頭浣紗,“天然玉貌鉛紅淺”,勾引得“紫騮嘶去猶回盼”;大堤的女郎“花容綽約”,如宜城春酒,使“郎”“醉倒銀釭羅幕”。秦觀的《采蓮》詞,寫若耶溪邊采蓮女“盈盈日照新妝面”,冶游郎見了不禁“盡日踟躇臨柳岸”,魂飛腸斷。這類詞清新爽麗,歡快明暢,似南朝樂府民歌。而女子對男子的思慕與此略異,如晁補之詞里的宋玉(《宋玉》)“風liu名重楚”,引得主人之女殷勤關心。她們多是通過彈琴或其他情事來表達愛意,不似男子那樣直露。

二是寫男女歡會,或是經過離別之后復得相聚而終成眷屬。如秦觀《崔徽》中的裴郎(敬中)一見崔徽,便“心如醉”,“笑里偷傳深意。羅衣中夜與門吏。暗結城西幽會”;《鶯鶯》也是“紅娘深夜行云送,困亸釵橫金鳳”;《無雙》則寫無雙女先得尚書許婚,中間經過數年別離情苦,最后終得與情郎見面,“笑指襄江歸去”。

三是寫男女之間的生離死別。如秦觀筆下的王昭君在離開漢宮時,不斷地“回顧”,“偷彈玉箸”,越行越遠,直至望不見未央宮,還“目送征鴻南去”,情感依依。而更多的則是寫別離之后女子的刻骨相思,如晁補之的《春草》,寫“郎”為她(小樊)取名春草,她本希望能夠如春草一樣步步隨郎,但當他一去風liu的吳王舊國,她雖然擔心那里“自有芊綿碧色”,卻又恨自身不得相隨。又如毛滂的《泰娘》、《盼盼》、《灼灼》、《張好好》等,都是寫她們離別之后的思念、追憶,以及不能再見對方的痛苦情懷或無助的情境。還有一些詞,寫的則是人遇仙女的奇特經歷,如晁補之的《解珮》寫鄭交甫在漢皋遇二仙女贈珮,詞中除了描寫仙女光艷的容止、超凡的服飾、輕盈的體態之外,著力渲染的是仙境的縹緲恍惚、當事人如真似幻的感覺,以及一種可遇而難求的情感歷程。它們與寫女子別后思念的詞只有抒情主人公的區別,而情緒感受相同,故實際屬于同類。

四是雜類。如秦觀的《樂昌公主》敘述破鏡重圓的故事,突出公主“舊歡新愛誰是主,啼笑兩難分付”的情感抉擇的艱難。又如毛滂的《苕子》寫杜牧“自是尋春恨不早”的平生之恨,李呂的《調笑令》五首分詠美人的笑、飲、坐、博與歌五態,都是比較少見的內容。至于洪適的《番禺調笑》,所詠全部是廣州的名勝古跡,如海山樓、素馨巷、漢朝臺、浴日亭、蒲澗、貪泉、沉香浦、清遠峽等,交代其地名之由來,描寫地方風土景觀,則是另外一種情況。

三、宋代《調笑轉踏》詞的藝術特色

宋代《調笑轉踏》創造性地運用詩、詞、文相結合的形式,來描寫景物,渲染環境,刻畫人物形象,表現情感心理,注重抒情性、表演性和藝術性,展現了宋代詞人接受戲曲影響的創作成就,具有獨特的藝術價值。其藝術特色主要表現在如下三個方面:

第一,獨特的體制結構。

宋代文學史上,文與詞的結合,是張先開其先河的,他常常在詞前冠有小序,交代創作原由或創作經過,如《木蘭花》(去年春入芳菲國)詞序云:“去春自湖歸杭,憶南園花已開,有‘當時猶有蕊如梅’之句。今歲還鄉,南園花正盛,復為此詞以寄意。”[3](P95)序文不到四十個字,在今昔對比中,見出詞人的多情,言簡而意永,但都是散句。后來,蘇軾進一步發展了這種體式,而篇幅更長,至以八九十字序其《洞仙歌》(冰肌玉骨)[3](P383)、《江神子》(夢中了了)[3](P385)等詞,序文比詞長,文學性也得到了加強,如后一首詞的序,幾可脫詞而單行。歐陽修《采桑子》鼓子詞十三首,前有“西湖念語”,達一百五十余字,且全為駢四儷六體。[3](P153)《調笑轉踏》的白語,與歐陽修的“念語”性質相同,雖然篇幅較小,但格式基本固定,有勾出舞隊、引導觀眾進入情境的作用,而全用駢體的樣式,四六相間,講究對偶,可謂聲采并茂,極富辭章之美。

宋代詞人偶有同時賦詩填詞者,但還談不上是詩與詞的結合。如張先詞序中夾有詩句,黃庭堅《減字木蘭花》(舉頭無語)[3](P505)詞序引岑參(實為杜甫)詩句,《漁家傲》(踏破草鞋參到了)[3](P514)詞序引自己詩歌兩首,也都是興之所至,偶爾為之,與《調笑轉踏》有意識地結合詩詞不同。《調笑轉踏》中的詩,往往善于描摹人物的語言動作,刻畫其外貌形象,如秦觀的《采蓮》云:“若耶溪邊天氣秋。采蓮女兒溪岸頭。笑隔荷花共人語,煙波渺渺蕩輕舟。數聲水調紅嬌晚。棹轉舟回笑人遠。腸斷誰家游冶郎,盡日踟躕臨柳岸。”前六句皆是寫采蓮女子的笑、語、唱、采蓮、回舟等,在聲音與一連串的動作中,完成對人物的描寫。它們有時還直接將筆觸對準人物的裝飾和臉面,如晁補之詞中的春草當年是“花面丫頭年未笄”,大堤女是“青云作髻月為珰”。

《調笑轉踏》中的詩還善于描寫景物,渲染環境,形象地再現人物活動的空間。如毛滂的《鶯鶯》詩云:“春風戶外花蕭蕭,綠窗繡屏阿母嬌。……西廂月冷濛花霧,落霞零亂墻東樹。”通過風、花、月、霧、落日、樹木等自然景物,和門、窗、屏風、院墻等家居場景,形象地勾勒出鶯鶯所處的西廂的環境背景,為她的心理活動創造了自然空間和情感空間。它們一反宋詩重哲理與說教的傾向,更關注人物形象、景物環境和情感心理。

第二,濃郁的抒情特性。

如果說《調笑轉踏》的詩部分具有一定的敘事色彩和人物的外貌描寫、景物描寫特征,那么,它的詞部分則主要致力于人物的情緒感受和心理描寫。如毛滂的《美人賦》,寫的是文君等待相如到來時的情形,詞云:“釵冷。鬢云晚。羅袖拂人花氣暖。風liu公子來應遠。半倚瑤琴羞懶。云寒日暮天微霰。無處不堪腸斷。”先是日暮中有些寒意,由釵而達鬢發,讓她感覺到這乃是自然的寒;接著,想到等候的是心上人,心里便涌起一股暖流,連拂在羅袖上的花氣也感覺是“暖”的,這個“暖”當偏于主觀感受;進而想到他是一個風liu公子,未必踐約,而且即使他會來,也該是路途還遠著,自己這么癡癡地等候,是不是太傻太可笑了——想到這些,不禁有些害羞,有些不自在;天色愈來愈暗,霧氣也漸漸升上,人卻未見到來,她便感到“云寒”,這個“寒”字,同樣是心理上的;最后,當斷定他不會來的時候,所見無不讓她感到斷腸。由“冷”而“暖”進而“寒”,這個戲劇性的變化,昭示出抒情主人公的心路歷程,顯示了她由滿懷希望到失望的整個過程。

又如晁補之的《回紋》詩云:“竇家少婦美朱顏,藁砧何在山復山。多才況是天機巧,象床玉手亂紅間。織成錦字縱橫說,萬言千語皆怨別。一絲一縷幾縈回,似妾思君腸寸結。”交代的是一個家喻戶曉的傳說:竇(滔)家少婦蘇氏(蕙)因為丈夫外出久未歸來而極端思念,出于慧心巧思,在錦上織成詩句,縱橫可讀,千言萬語,訴說著別離之苦。而詞云:“寸結。肝腸切。織錦機邊音嗚咽。玉琴塵暗薰爐歇。望盡床頭秋月。刀裁錦斷詩可滅。恨似連環難絕。”在整個事件中橫向截取蘇氏織錦這一片段,寫她的情緒是腸已寸結;情狀是嗚咽暗泣;心境是薰爐不燃香煤,玉琴不彈,一任上面落滿灰塵;神態是不斷望著床頭的一輪秋月,渴盼著他的歸來,而又失望于他的不歸;心意是錦可被刀裁斷,錦上詩句可以毀滅,但內心的愁恨卻如連環永不斷絕。與詩歌相比,詞的抒情性更加突出、顯露。而詩、詞雖然分工不同,卻又相輔相成,相映相得。

第三,典雅的藝術風格。

王昆吾在《隋唐五代燕樂雜言歌辭研究》中,據唐五代《調笑令》指出:“‘調笑’應是指它的游戲特點。”[4](P238)因此,宋代《調笑轉踏》的詞調名稱和表演性質,也給人通俗甚至庸俗的感覺。但實際上,它追求的卻是“典雅”的風格。

首先,《調笑轉踏》的主題健康清新。宋代《調笑轉踏》的人物,不少都是文學題材中有名的歌妓,或是著名的美女,自有許多“綺艷”的成分,而《調笑轉踏》的作者們,卻是掉轉筆觸,去著力挖掘抒情主人公與所愛的人別離后痛苦、思念的內心世界,去展示她們不可避免的悲劇命運。即使是善于改變人物命運,偏愛“團圓”結局的秦觀,他筆下的《鶯鶯》,注重的也是“西廂待月”所體現出來的“玉人情重”,可謂“發乎情”,重乎情;而《無雙》更多的篇幅寫的也是“腸斷別離情苦”及“數年睽恨”。那些寫采桑女、采蓮女、酒家女的作品,不但沒有對挑逗、輕薄細節的描寫,反而始終充滿著勞作的辛苦與青春的歡樂,始終回響著她們純真、爽朗的歌聲笑語,體現出健康清新之美。

其次,《調笑轉踏》的語言高度凈化。宋代《調笑轉踏》既沒有惡俗艷麗的字眼,也沒有方言俚語。這是與它的主題取向一脈相承的。因為宋詞自柳永以來,就有了使用方言口語的傾向,到北宋中后期更加明顯,一時名家如黃庭堅、秦觀等人,也以之入詞,而遭人詬病。如秦觀的《品令二首》,甚至用其家鄉高郵的方言土音,有所謂“幸自得,一分索強,教人難吃。好好地、惡了十來日,恰而今、較些不”等語,但他的《調笑轉踏》卻沒有一處如此。《調笑轉踏》對“雅”的這種自覺追求,或許可以從“體”的規定性上加以說明。如南宋時專演唱賺的遏云歌社,其“社規”《遏云要決》即云:“夫唱賺一家,古謂之道賺。腔必真,字必正。……更忌馬囂鐙子、俗語鄉談。如對圣案,但唱樂道、山居、水居、清雅之詞,切不可以風情花柳艷冶之曲,如此,則為瀆圣。”[1](P42)前面數句講的是唱腔與語言,忌諱使用鄉談俗語,后面數句則是說題材內容,忌諱風情艷冶。唱賺是在轉踏、大曲等的基礎上發展起來的,它的風格規定性,乃是總結諸種樂曲樣式的經驗而來,故它的規定,在一定程度上也可以說就是《調笑轉踏》的規定。

參考文獻:

[1]王國維.宋元戲曲史[M].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98.

[2]劉永濟.宋代歌舞劇曲錄要[M].BJ:中華書局,2007.

[3]唐圭璋.全宋詞[M].BJ:中華書局,1999.

[4]王昆吾.隋唐五代燕樂雜言歌辭研究[M].BJ:中華書局,1996.

基金項目:

EZ大學2007年度人文社會科學研究項目《宋詞文化學研究》(編號2007YB08)。

(原載《EZ大學學報》2009年7月第4期,署名陳中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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