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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9章 論宋詞敘事的題材類型和寫作方法

  • 唐宋詞史演義
  • 樊南詞客
  • 8090字
  • 2010-01-05 10:37:52

摘要:宋詞的主要功能是“言情”,但也有一部分作品不用傳統的比興手法單純地抒情,而是將真實的生活場景作十分精彩的再現,具有敘事功能。宋詞敘事的題材類型可以分為詠史、紀游、寫人、譏時等,其結構方式主要有縱橫交織、虛實并用、今昔對比、整散輝映、回環錯綜等,并采取題序、用典、聯章等方法輔助之,體現了宋詞對前代敘事詩創作藝術的繼承與發展。

關鍵詞:宋詞;敘事;題材類型;結構方式;輔助方法

作為一種新體抒情詩,宋詞的主要功能是“言情”。但是,宋詞也有一部分作品不用傳統的比興手法單純地抒情,而是將真實的生活場景作十分精彩的再現,使詞這種以抒情為特長的文學樣式具有了敘事功能,表現出自覺的敘事意識、較多的敘事成分,進而以敘事為主旨、以故事為主干、以敘述為主要表現手法,同時采取題序、用典、聯章等方法來予以輔助表現,體現了宋詞對前代敘事詩創作藝術的繼承與發展。

一、宋詞敘事的題材類型

宋詞中的敘事詞與純粹的抒情詞相比,雖然數量不多,但其題材范圍與它所涉及的生活層面并不狹窄。從題材內容上看,宋詞中敘事性較強的作品可以分為如下幾種類型:

(一)詠史

所謂詠史,是指以歌詠史實為詞的主要內容,古為今用,借以抒發詞人的某種思想情感,或借古喻今,或借古諷今。如李冠的《六州歌頭·項羽廟》詞:

秦亡草昧,劉項起吞并。鞭寰宇。驅龍虎。掃欃槍。斬長鯨。血染中原戰。視余耳,皆鷹犬。平禍亂。歸炎漢。勢奔傾。兵散月明。風急旌旗亂,刁斗三更。共虞姬相對,泣聽楚歌聲。玉帳魂驚。淚盈盈。念花無主。凝愁苦。揮雪刃,掩泉扃。時不利。騅不逝。困陰陵。叱追兵。嗚喑摧天地,望歸路,忍偷生。功蓋世,何處見遺靈。江靜水寒煙冷,波紋細、古木凋零。遣行人到此,追念益傷情。勝負難憑。

這首詞除了最后幾句寫景抒情、點明主題外,通篇都是隱括司馬遷《史記·項羽本紀》的史實,鋪敘了項羽從起兵滅秦到垓下之圍、霸王別姬、烏江自刎的楚漢相爭的歷程,表達了一種懷古情緒。

又如李冠的《六州歌頭·驪山》也是以敘事為主的詠史詞,主要是描寫唐玄宗與楊貴妃的愛情悲劇。同類的作品還有歐陽修的《浪淘沙》(五嶺麥秋殘)、賀鑄的《臺城游》(南國本瀟灑)、李綱的《喜遷鶯·晉師勝淝上》、董穎的《薄媚·西子詞》和王質的《八聲甘州·讀諸葛武侯傳》等等。

(二)紀游

所謂紀游,是指詞人用詞的形式記錄登臨、游覽的經歷,描寫在游覽過程中的所見所聞和所思所感,從而抒發作者的某種思想情感。如吳文英的《木蘭花慢》詞:

紫騮嘶凍草,曉云鎖、岫眉顰。正蕙雪初銷,松腰玉瘦,憔悴真真。輕藜漸穿險磴,步荒苔、猶認瘞花痕。千古興亡舊恨,半丘殘日孤云。開尊。重吊吳魂。嵐翠冷、洗微醺。問幾曾夜宿,月明起看,劍水星紋。登臨總成去客,更軟紅、先有探芳人。回首滄波故苑,落梅煙雨黃昏。

這首詞前有一個小序,交代了它是“游虎丘”所作。詞中雖然也有描寫景物、抒發感慨的內容,但在總體上是紀游,作者以時間為次序,以游蹤為線索,從早晨到虎丘寫起,至傍晚宴會結束為止。

又如王安石的《漁家傲》(燈火已收正月半)是短篇的紀游之作。而姜夔的《慶宮春·紹熙辛亥除夕……》、《一萼紅·丙午人日……》和周密的《乳燕飛·辛未首夏……》等詞,則是以詞與序結合來紀游的作品。

(三)寫人

所謂寫人,是指用詞的形式來描寫人物形象,表達作者的某種情感。宋代敘事詞中以寫人為主的詞,可以分為描寫女子形象和男子形象兩類。

1、描寫女子形象

宋詞中以描寫女子形象為主的,如張先的《更漏子》詞:

錦筵紅,羅幕翠。侍宴美人姝麗。十五六,解憐才。勸人深酒杯。黛眉長,檀口小。耳畔向人輕道。柳陰曲,是兒家。門前紅杏花。

這是一首以寫人為主的詞。雖然它是小令,卻有場面、人物和情節,講述了才子佳人一見鐘情的故事。它以侍宴歌女為主角,有動作描寫、語言描寫,雖然只有寥寥數筆,但是一個內外皆美、膽識兼備、聰明機靈的歌女形象卻栩栩如生。又如張先的《剪牡丹·舟中聞雙琵琶》詞描寫兩個琵琶女,堪與白居易的《琵琶行》媲美。再如歐陽修的《南歌子》(鳳髻金泥帶)詞用細膩的筆觸刻畫了一位新娘的裝束、言行、神情和心態,其音容笑貌宛然在目。

2、描寫男子形象

宋詞中以描寫男子形象為主的,如劉過的《沁園春·張路分秋閱》詞:

萬馬不嘶,一聲寒角,令行柳營。見秋原如掌,槍刀突出,星馳鐵騎,陣勢縱橫。人在油幢,戎韜總制,羽扇從容裘帶輕。君知否,是山西將種,曾系詩盟。龍蛇紙上飛騰。看落筆四筵風雨驚。便塵沙出塞,封侯萬里,印金如斗,未愜平生。拂拭腰間,吹毛劍在,不斬樓蘭心不平。歸來晚,聽隨軍鼓吹,已帶邊聲。

這首詞塑造了一位抗金將領的形象。它以軍事演習(“秋閱”)為背景,以“槍刀突出,星馳鐵騎,陣勢縱橫”的壯觀場面作烘托,表現了這位將領的文韜武略和“不斬樓蘭心不平”的抗戰之志,及其“羽扇從容裘帶輕”、“龍蛇紙上飛騰”的儒雅風度。又如劉過的《沁園春》(玉帶猩袍)詞也是寫的一位戰將,而邵緝的《滿庭芳》(落日旌旗)詞則是寫抗金名將岳飛的。

以上詞作都是寫某一個人的,而辛棄疾的《千年調·庶庵小閣名曰卮言,作此詞以嘲之》,則是寫某一類人的。詞云:

卮酒向人時,和氣先傾倒。最要然然可可,萬事稱好。滑稽坐上,更對鴟夷笑。寒與熱,總隨人,甘國老。少年使酒,出口人嫌拗。此個和合道理,近日方曉。學人言語,未會十分巧。看他門,得人憐,秦吉了。

在這首詞中,作者用幽默、諷刺的筆調,刻畫了朝廷中、官場上那些趨炎附勢、阿諛逢迎、唯唯諾諾、“然然可可”之徒,既高度概括了這類小人的丑態,又十分生動形象。

(四)譏時

所謂譏時,是指詞人用詞的形式來記述重大時事,并對其進行評論或批判。如劉辰翁的《六州歌頭·乙亥二月,賈平章似道督師至太平洲魯港,未見敵,鳴鑼而潰。后半月聞報,賦此》,詞云:

向來人道,真個勝周公。燕然眇。浯溪小。萬世功。再建隆。十五年宇宙,宮中贗。堂中伴。翻虎鼠,搏鹯雀,覆蛇龍。鶴發龐眉,憔悴空山久,來上東封。便一朝符瑞,四十萬人同。說甚東風。怕西風。甚邊塵起,漁陽慘。霓裳斷。廣寒宮。青樓杳。朱門悄。鏡湖空。里湖通。大纛高牙去,人不見,港重重。斜陽外,芳草碧,落花紅。拋盡黃金無計,方知道、前此和戎。但千年傳說,夜半一聲銅。何面江東。

這首詞揭露了賈似道專權擅政、任用小人、昏聵荒淫、心懷叵測的丑惡嘴臉,揭露了他屈膝求和、誤國殃民的罪行,記錄了他都督諸路軍馬而兵敗魯港的重大時事。

又如劉辰翁的《金縷曲》(絕北寒聲動)詞也是諷刺賈似道而直接敘寫時事的詞作;《蘭陵王·丁丑感懷和彭明叔》詞追憶了一年前臨安陷落,南宋君臣后妃被押赴燕京的史實;《永遇樂·余方痛海上元夕之習,鄧中甫適和易安詞至,遂以其事吊之》詞記述崖山潰滅之事;《鶯啼序·感懷》詞悼念文天祥鞠躬盡瘁、殉國死節的崇高精神和英勇事跡,等等。

總之,宋詞中富于敘事性的作品,就其反映生活的真實性而言,可以區分為紀實體和故事體兩種類型。直接敘寫時事的詞作,作者一般具有比較自覺的“詩史”意識,本著“秉筆直書”的實錄精神,記述當時的重大事件,屬于“紀實”一類。以敘事為主的詠史詞,固然時常意在借古喻今,借題發揮,但它對基本史實還是尊重的。從這個意義上看,也應屬于“紀實”一類。情況比較復雜的是以敘事為主的艷詞。如張先的《謝池春慢》詞,宋楊湜《古今詞話》記載其本事云:“張子野往玉仙觀,中路逢謝媚卿。……因作《謝池春慢》以敘一時之遇。”[2](P24)據此可知,張先詞所敘是確有其事的。然而,宋詞中的多數敘述“艷遇”之作,雖然存在所謂“本事”,卻難以考證,應當屬于故事體。

二、宋詞敘事的結構方式

宋詞中的敘事性作品接受了前代敘事詩創作藝術的影響并有所發展。其創新之處主要在于:利用詞分片的結構特點,精心謀篇布局,使故事的敘述錯綜變化,別具一格[2](P49)。其結構方式主要有如下幾種:

1、縱橫交織。這是指宋詞在敘事時將縱向的過程描寫與橫向的片斷描寫相結合。如蘇軾的《蝶戀花》詞:

記得畫屏初會遇。好夢驚回,望斷高唐路。燕子雙fei來又去。紗窗幾度春guang暮。那日繡簾相見處。低眼佯行,笑整香云縷。斂盡春山笑不語,人前深意難輕訴。

這首詞的上片回憶了戀愛的全過程,從畫屏初遇到情緣斷絕,再到多年相思;下片則截取某次相見的橫斷面集中描述,在簡要交代相會的時間、地點之后,突出描寫女方的動作、神態和心理,表現她的嬌羞和純真。上片以敘事為主,下片以寫人為主,上片從男方落筆,下片從女方著墨,做到縱橫交織、前后呼應。

2、虛實并用。這是指宋詞在敘事時將實寫與虛寫相結合。如柳永的《錦堂春》詞:

墜髻慵梳,愁蛾懶畫,心緒是事闌珊。覺新來憔悴,金縷衣寬。認得這疏狂意下,向人誚譬如閑。把芳容整頓,恁地輕孤,爭忍心安。依前過了舊約,甚當初賺我,偷剪云鬟。幾時得歸來,香閣深關。待伊要、尤云殢雨,纏繡衾、不與同歡。盡更深、款款問伊,今后敢更無端。

這首詞本身是截取女主人公梳妝打扮時的心理活動這個片斷,下片卻通過她的追思和設想,敘述了一個相對完整的故事,描寫出性格鮮明的人物形象。

3、今昔對比。這是指宋詞在敘事時將現在的情形與過去的情形進行對比。如歐陽修的《生查子·元夕》詞:

去年元夜時,花市燈如晝。月上柳梢頭,人約黃昏后。今年元夜時,月與燈依舊。不見去年人,淚滿春衫袖。

在這首詞中,作者截取青年男女佳期密約的初戀生活片斷,表達了對美好愛情的追懷和向往。詞的上片寫去年,下片寫今年,佳節良宵、花柳燈月完全一樣,而物是人非,在對比中突出了“淚滿春衫袖”的傷感。

4、整散輝映。這是指宋詞在敘事時將整齊的對句與單行的散句相結合,而相輔相成。如賀鑄的《木蘭花·夢相親》詞:

清琴再鼓求凰弄。紫陌屢盤驕馬鞚。遠山眉樣認心期,流水車音牽目送。歸來翠被和衣擁。醉解寒生鐘鼓動。此歡只許夢相親,每向夢中還說夢。

這首詞寫男主角始則鼓琴求凰,表達愛慕之意,那姑娘也似乎心領神會;繼則紫陌盤馬,以期戀人掀簾一顧,卻未能再睹芳容;失戀之后,舉杯澆愁,和衣而臥,南柯一夢,而醉解夢醒不勝悲。詞的上片是兩組對句,雙起雙承,并且一三二四交錯銜接,極其精工;下片則全然散句單行。這樣一整一散,使追求之熱烈癡迷與失戀之痛苦煩惱對照得更為鮮明。

5、回環錯綜。這是指宋詞在敘事時注意結構的回環往復與章法的錯綜變化,使之結合得緊密完善。如周邦彥的《瑞龍吟》詞:

章臺路。還見褪粉梅梢,試花桃樹。愔愔坊陌人家,定巢燕子,歸來舊處。黯凝佇。因念個人癡小,乍窺門戶。侵晨淺約宮黃,障風映袖,盈盈笑語。前度劉郎重到,訪鄰尋里,同時歌舞。唯有舊家秋娘,聲價如故。吟箋賦筆,猶記燕臺句。知誰伴、名園露飲,東城閑步。事與孤鴻去。探春盡是,傷離意緒。官柳低金縷。歸騎晚,纖纖池塘飛雨。斷腸院落,一簾風絮。

這首詞以景起以景結,有相當多的景物描寫文字,但以敘事為主干。全詞首尾遙相呼應,又貫穿今昔兩條線索:“今”之線索從自己著墨,故地重游,想念伊人,猶記往日歌舞、賦詩、露飲、閑步之事,最后在和風細雨中離開;“昔”之線索從對方落筆,章臺路上,乍窺門戶,交往游玩,終于“孤鴻去”。而兩條線索又不是簡單的今昔對比,第一片側重今日,而暗示故地重游;第二片側重往昔,“凝佇”而“念”又在今天;第三片更是今昔交織不復可分。三片之間既轉換跳躍又勾連承接,全詞層次錯落而分明,脈絡繁復而清晰。此詞所敘之事不過是“人面桃花”而已,卻寫得波瀾頓挫,回環跌宕,主要得力于謀篇布局的嚴謹周密而變化多端。又如吳文英的幾首《鶯啼序》,詞分四片,層次安排的余地更大,敘寫艷事更加撲朔迷離。

總之,宋詞中的敘事性作品,繼承了我國古代詩歌敘事的傳統手法,又充分利用和發揮了詞的形式特點,善于剪裁,工于謀篇,在有限的篇幅之內,把并不復雜的故事,寫得婉轉曲折,婀娜多姿,具有獨特的審美價值。

三、宋詞敘事的輔助方法

宋詞中的抒情性作品,由于是為應歌而作,往往“因文而造情”。在表現手法上,主要是通過特定的時空場景和富于象征意義的意象群,來表現抒情主人公的心理活動和情緒變化,不大注重引發此種情感的“事”,即重情略事。而宋詞中的敘事性作品,則大多是“緣事而發”、“感事”而作,是主體心靈受到現實人生的振蕩,情感郁結于中而發之于外,是“因情而造文”,具有很強的“紀實性”。所謂紀實,不僅是指紀具體的事件,如紀游、紀景、紀夢等等,也是指“紀錄”由具體之事而引發的情感,即包含“情”和“事”兩個方面[3](P146)。其敘事的輔助方法主要有如下三種:

(一)以題序補充詞紀事的不足

詞畢竟是抒情的,而不是用于紀事的。為了解決詞的抒情性與敘事性的矛盾,宋代詞人創造性地運用了詞題和詞序的形式。宋詞較多地出現題序是從張先開始的,不過張先詞仍然是以普泛化的抒情為主,其詞題或詞序往往只起著交代寫作時間、地點的作用,具有可供編年的史料價值,而與詞本文則缺乏有機的聯系,二者在“事”與“情”上不能相互補充、印證和生發。自從蘇軾在其詞中運用這個方法之后,便賦予了詞題詞序以新的功能,使詞題詞序與詞本文構成了不可分割的有機統一體。

首先,作為詞紀實敘事的一種表征,詞題詞序交代詞的創作動機和緣起,確定詞中所表現的情感指向,即加強情感的確定性。如蘇軾的《水調歌頭》詞:

明月幾時有,把酒問青天。不知天上宮闕,今夕是何年。我欲乘風歸去,又恐瓊樓玉宇,高處不勝寒。起舞弄清影,何似在人間。轉朱閣,低綺戶,照無眠。不應有恨,何事長向別時圓。人有悲歡離合,月有陰晴圓缺,此事古難全。但愿人長久,千里共嬋娟。

詞前小序說:“丙辰中秋,歡飲達旦,大醉,作此篇,兼懷子由。”詞序明確交代了創作的緣起,因而詞末“但愿人長久,千里共嬋娟”的愿望就有一定的指向性,即懷念的是其胞弟子由而非別人。

其次,作為詞本文紀事的補充,詞題詞序與詞本文在敘事與抒情上互相補充:詞的抒情性決定了詞不宜以敘事為主,但詞人又是緣事而發,事件的某些過程不得不交代,于是用詞序來紀事,詞本文則著重表現由此事引發的情感。這樣,詞本文與詞序相互補充和生發。如蘇軾的《滿江紅》(憂喜相尋)詞表現的是一種安于憂患的“心曲”,但這種“心曲”因何事而生,詞本文并沒有說明,詞序卻有詳細交代,原來是有感于友人罷官而“不戚戚”,其繼室也“欣然同憂患如處富貴”,而作者“嗟嘆之不足,乃次其韻”。沒有詞序,就很難了解詞的創作背景。又如蘇軾的《定風波》詞:

莫聽穿林打葉聲。何妨吟嘯且徐行。竹杖芒鞋輕勝馬。誰怕。一蓑煙雨任平生。料峭春風吹酒醒。微冷。山頭斜照卻相迎。回首向來瀟灑處。歸去。也無風雨也無晴。

這首詞的詞序更是不可或缺。序曰:“一月七日,沙湖道中遇微雨。雨具先去,同行皆狼狽,余獨不覺。”而詞中只寫到了雨中自我吟嘯徐行、坦然自適的精神意態,未曾涉及他人。有了詞序所敘“同行皆狼狽”,更襯托出詞本文表現的“一蓑煙雨任平生”的自我人生態度的獨特性。

在詞序上進一步發展且創作出特殊美文的,是南宋的姜夔。據夏承燾《姜白石詞編年箋校》,姜夔84首詞中有題序者72首,除去幾組詞共一總序外,實際只有3首無題序,其中小序37首,這可以說是宋代名家詞中題序比例最高的[4](P1-105)。而其內容和形式上的創新,使其詞序與其詞之旁譜一樣,成為姜詞形式上最主要的特點。

(二)以用典擴大詞紀事的內涵

宋詞敘事的表現手法,除了在詞“外”用詞題詞序來彌補詞紀事的不足之外,在詞“內”則大量用典,以擴大詞紀事的內涵。

在詞中大量用典,當是始于蘇軾。蘇軾詞用典,常常是間接敘事,因為一個典故,常常包含著具體的歷史事件,用歷史典故代替正面敘事,往往可以收到以少勝多之效。詞的結構一般比較短小,不可能用大量的筆墨去陳述事件的過程,而用歷史上相關或近似的事件予以替代,可以使詞在有限的語言中蘊含和容納更豐富具體的歷史和現實內容。如其《江城子·密州出獵》詞:

老夫聊發少年狂。左牽黃。右擎蒼。錦帽貂裘,千騎卷平岡。為報傾城隨太守,親射虎,看孫郎。酒酣胸膽尚開張。鬢微霜。又何妨。持節云中,何日遣馮唐。會挽雕弓如滿月,西北望,射天狼。

這首詞即具有比較濃厚的敘事性和紀實性。作者在具體描繪出獵場面中顯示和表現了主體的豪情壯志。但描寫打虎過程不是三言兩語所能窮形盡相的,于是用孫郎射虎的典故來概括。這不僅讓人聯想到昔日孫權射虎的具體故事,也可以看到今日太守射虎的英姿。而下片用馮唐的故事,既抒發了自我的人生理想,也為歷史人物鳴了不平。在詞中,歷史與現實被溝通,既具歷史感又具現實感。

李清照詞在用典時手法也很高妙。如其《如夢令》詞:

昨夜雨疏風驟。濃睡不消殘酒。試問卷簾人,卻道:“海棠依舊。”“知否?知否?應是綠肥紅瘦。”

這首詞寫詞人與女仆之間關于風雨之后海棠花情況的對話,在生動精巧的情節中構造出動人的意境,給人留下審美想象的余地。其中“試問卷簾人,卻道海棠依舊”兩句,讀起來非常自然,但它實際上是用典,它化用了韓偓“昨夜三更雨,今朝一陣寒。海棠花在否,側臥卷簾看”的詩意。

(三)以聯章增強詞紀事的能力

聯章組詞是宋詞用以敘事的另一種輔助方式。如蘇軾的《浣溪沙》五首就是描寫農村生活、田園風光的組詞。用詞寫田園風光,敦煌詞及五代孫光憲早已為之;用定格聯章的組詞形式來抒情寫景,宋初歐陽修也早已嘗試過。但是用組詞的形式來描寫農村生活、田園風光,則是蘇軾首創。其詞云:

照日深紅暖見魚。連溪綠暗晚藏烏。黃童白叟聚睢盱。麋鹿逢人雖未慣,猿猱聞鼓不須呼。歸家說與采桑姑。

旋抹紅妝看使君。三三五五棘籬門。相挨踏破茜羅裙。老幼扶攜收麥社,烏鳶翔舞賽神村。道逢醉叟臥黃昏。

麻葉層層熒葉光。誰家煮繭一村香。隔籬嬌語絡絲娘。垂白杖藜抬醉眼,捋青搗面軟饑腸。問言豆葉幾時黃。

簌簌衣巾落棗花。村南村北響繅車。牛衣古柳賣黃瓜。酒困路長惟欲睡,日高人渴漫思茶。敲門試問野人家。

軟草平莎過雨新。輕沙走馬路無塵。何時收拾耦耕身。日暖桑麻光似潑,風來蒿艾氣如薰。使君元是此中人。

此詞原序說:“徐門石潭遇雨,道上作五首。潭在城東二十里,常與泗水增減,清濁相應。”可知《浣溪沙》五首是一時一地之作。面對應接不暇的田園風光和好奇多情的村姑酒叟,詞人覺得用一首詞無法記錄下這些富于詩意的場景,于是用組詞形式從不同的角度攝下幾組農村生活的真實鏡頭,具有強烈的紀實性和濃厚的敘事性。

又如趙令畤的《商調蝶戀花》詞12首,以聯章組詞敷衍唐詩人元稹的傳奇故事《會真記》中崔鶯鶯與張生的悲歡離合情事;曾布的《水調歌頭》(魏豪有馮燕)詞7首,以聯章體和紀實筆法敘述了唐代馮燕的故事;董穎的《道宮薄媚》詞10首,歌詠越王勾踐利用西施復仇滅吳的歷史故事。它們雖然一是鼓子詞,一是大曲,但從文學角度說,都是聯章體組詞,用來敘事,可以適當展開,從而比較完整地描述故事情節。

宋詞聯章體還有一種“轉踏”,詞調多用《調笑令》。現存宋人所作的《調笑轉踏》,大都分詠幾個故事,如秦觀的《調笑令》10首,分詠王昭君、樂昌公主、崔徽、無雙、灼灼、盼盼、鶯鶯、采蓮、“煙中怨”、“離魂記”10個古代傳說中的美人故事;還有毛滂的《調笑》8首,晁補之的《調笑》7首等。但是,“轉踏”由于不是合詠同一故事,而是分詠同類故事,其敘事性不如“大曲”和“鼓子詞”。“大曲”是大型歌舞曲,“鼓子詞”、“轉踏”也是連歌帶舞或連唱帶說的,它們都不是詞的主要體裁,并且流傳下來的敘事作品也不多。

不難看出,以蘇軾為代表的北宋詞人,把詞的視野從普泛化的人類精神世界拉向個性化的心靈世界和具體的現實生活中來,創造性地運用了與之相適應的紀實敘事手法,建立起一種新型的創作方式。此后南渡詞人和辛棄疾等人在表現那血與火交織、靈與肉搏斗的動亂時,之所以紛紛效法東坡詞而不是花間詞,就在于東坡詞的紀實性表現方式具有更大的便利性和適應性。

參考文獻:

[1]唐圭璋.詞話叢編[M].BJ:中華書局,1986.

[2]劉華民.宋詞敘事現象探討[J].常熟高專學報,2002,(1).

[3]王兆鵬.唐宋詞史論[M].BJ:人民文學出版社,2000.

[4]夏承燾.姜白石詞編年箋校[M].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81.

(原載《科教文匯》〈中旬刊〉2007年11月第11期,署名劉學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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