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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7章 論宋詞“以婉約為宗”

  • 唐宋詞史演義
  • 樊南詞客
  • 4970字
  • 2009-12-13 19:48:11

摘要:作為一種起源于音樂的抒情文學,宋詞最根本的藝術特性就在于以委婉之筆,抒內心之思,體現出“言長”的藝術特征。宋詞的音樂性、宋代的時代風氣和社會習俗以及詞人的創作動機和審美心理,決定了宋詞的藝術風格必然是“以婉約為宗”。

關鍵詞:宋詞;藝術風格;婉約

中圖分類號:I207.23文獻標識碼:A

說起唐詩,我們便會聯想到雄偉的氣象、宏闊的境界,產生激情勃發、奮發向上的理想式體味;而說起宋詞,我們則會聯想到纏mian的心事、柔婉的情致,產生揮之不去、整理不清的內心之思。這種閱讀中的感性體驗提示我們:宋詞作為一種獨立的文學體裁,具有自己獨特的藝術風格,這就是:宋詞“以婉約為宗”。

一、宋詞“以婉約為宗”的提出

自從詞產生以后,表達上多采用精美華艷之語,極盡委婉柔美之姿、綢繆婉轉之態。經過晚唐五代以來的長期培育,詞體日趨成熟。宋初晏殊、歐陽修等人奉五代詞為圭臬,將其風格沿繼發揚,凝淀成一種“花間”傳統。柳永的作品以淺近卑俗而自成一格,蘇軾的創作以“詞為詩裔”作理論指導,分別給北宋詞壇以巨大的沖擊,使文人們紛紛對詞的體性、風格、功用進行了深入的思考。李清照《詞論》提出詞“別是一家”[1](P195)的觀點,堪稱北宋詞學觀念的代表性意見。她主張維護詞作為獨立文體的特性:首先,詞由于與音樂異常緊密的聯系,在藝術形式上有著不同于詩的要求。其次,通過對北宋詞壇名家的批評,提出了詞“尚文雅”、“主情致”、“尚故實”和“典重”等一系列審美標準,明確了詞之“本色”的理論內涵。北宋詞追隨花間傳統,詞作內容多為離情柔思,風格專主委婉含蓄,在大量詞作中表現出“以婉約為宗”的特點。

靖康之后,宋詞的主題更多的以憂時、憤世、哀時為主,詞風悲慨激越,與傳統的深婉凄綿各擅勝場。但在論究到宋詞本身,卻仍然推重花間、南唐,以周邦彥、姜夔、吳文英以來的傳統詞派為規范。這種情況集中反映在張炎的《詞源》中。《詞源》探討詞的本體特征,立足于能唱以美聽的角度,提出諧和音律的標準,指出:“詞以協音為先,音者何?譜是也。古人按律制譜,以詞定聲,此正‘聲依永,律合聲’之遺意。”[2](P255)由于詞唱出的聲音善于表現情感,因此,與詩相比,詞更多賦情之作,風格也更加委婉深致。張炎強調以“雅正”作為寄意命思的旨歸,來節制情的泛濫放縱。因為“詞欲雅而正,志之所之,一為情所役,則失其雅正之音”[2](P266)。年代較早于張炎的,有沈義父《樂府指迷》。其中有關諧音合律、忌俗尚雅、遣辭設意須求含蘊委曲的法則,與張炎的理論基本一致。沈義父還特別強調:“作詞與詩不同,縱是花卉之類,亦須略用情意,或要入閨房之意。……又有直為情賦曲者,尤宜宛轉回互可也。”[2](P281)這些話鮮明地道出了詞在題材風格上不同于詩的特點。至此,以溫庭筠、韋莊為首的花間詞派所建立的傳統得以系統化,而且更具有典范意義,占據著詞壇主流。

元明以后,詞體衰落,而對詞的探究并未終止。明王世貞認為:“詞須宛轉綿麗,淺至儇俏,挾春月煙花于閨襜內奏之,一語之艷,令人魂絕,一字之工,令人色飛,乃為貴耳。”[2](P385)清彭孫遹指出:“詞以艷麗為本色,要是體制使然。”[2](P723)清王國維則強調:“詞之為體,要眇宜修,能言詩之所不能言,而不能盡言詩之所能言。詩之境闊,詞之言長。”[2](P4258)現代學者繆鉞也認為:“詩顯而詞隱,詩直而詞婉,詩有時質言而詞更多比興,詩尚能敷暢而詞尤貴醞籍。”[3](P56)可見,傳統學者與現代學者普遍認為詩詞之間存在區分,相對于唐詩,宋詞更擅長于以委婉深致的筆觸,來抒寫纏mian悱惻的情思,表現出“言長”的特性。所以,清蔣兆蘭便在《詞說》中明確提出:“宋代詞家,源出于唐五代,皆以婉約為宗。”[2](P4632)

二、宋詞“以婉約為宗”的原因

為什么宋詞“以婉約為宗”呢?究其原因,主要有下列三個方面。

首先,音樂對詞的藝術特性的形成與宋詞“以婉約為宗”起著重要作用。詞是隨著隋唐時代燕樂的興盛而興起的一種音樂文學。詞調由樂曲轉化而來,詞的產生須以樂曲的繁盛和流行為之先行。詞體確定前曾經有過一個聲詩階段,而聲詩整齊的五、七言句式,同參差不齊的樂曲始終是個矛盾,樂曲愈復雜多變,這種矛盾就愈難克服。于是便依樂章結構分遍,依節奏均拍為句,依樂聲高下清濁用字,即完全依據音樂的曲律確定相應的詞律。經過晚唐五代到北宋,依譜填詞的方式日趨復雜和完善,終于形成了一整套與詩律不同的詞律,詞體與聲詩之間的區別也就判若鴻溝了。

音樂性作為詞突出的藝術特征之一,必然對宋詞風格的形成產生直接影響。音樂在表達情感上,有著言語無法比擬的優點。音樂所表達的,是歌詞中所不能容納的感情最細微的變化。人們力圖將音樂與語言完美地結合起來,由此發現語言的聲調與音樂的密切關系。聲調以無限多樣化的方法表達出人們的感情,按聲調來判斷語句的真實意義并不是偶然的,因為最大的直接性和對情緒的鮮明渲染是聲調表現力的重要特征。由宮羽相交、低昂互節的自然法則,經過無數作家的長期實踐,最初是組成了奇偶相生、聲情和諧的五、七言律詩,這種形式富有高低抑揚的音節,可以在整齊的格局和平仄的規律性排列中表現出浩蕩的氣勢。但是,如果要表達人類起伏變化的感情,這種形式還是過于整齊。詞在這種情況下興起,說明它比詩更有利于配樂,更有利于用某種類似于音樂的方式來表現情感或情緒的波動。因而,在詞的形式上,首先是作詞要講究審音用字。由于每個詞調的聲調組織不同,所表現的感情自然不同,因此,詞要與樂曲的音律符合,字的聲調就要與樂的曲調吻合,根據樂曲所屬的不同宮調靈活地運用四聲。詞中長短參差的句法、輕重疏密的韻位以及平仄四聲的配合,都要從每個字的安排得當開始,才能從整體上掌握各個詞調不同的節奏聲情,巧妙地表達作者的喜怒哀樂各種情感。而詞這種接近自然抒發的音樂聲情的特點,使它即使在脫離音樂之后,也比詩更加適合惆悵抒情,杳眇寫心。在結構上,詞也與音樂有著相似之處。某種情緒狀態從開始到結束都是在一個持續的時間中流動變化的,它是一個有始有終的相對完整的過程。音樂就是將感情的起伏和發展的整個過程以持續的方式表現出來。既然詞更多的是反映一種情緒的變化過程,那么,詞在結構上便會受到音樂的影響而展現出不同于詩的風貌,即:“詩常一句一意或一境,……詞則常一首(或一闋)才一意或一境。”[4](254)這就是說詞體結構類似于音樂,自然合乎情緒流動的過程,比詩更具渾成的整體效應。五代、宋初的小令詞多采用一種直線式的結構,圍繞情感主線將作品因素一次性展開。小令發展為慢詞以后,敘寫也變得多層次、多角度和多側面。樂曲為了深入表現情感,往往一起再起,一承再承,一轉再轉,詞正是吸取了這種特點,在結構上曲折回環,縱橫交錯,將心緒的綿長、細膩、深邃的特點,錯落有致、層層深入地體現出來,使詞呈現出委婉深沉的審美效果。

其次,宋代的時代風氣和社會習俗也是造成宋詞“以婉約為宗”的重要原因。一種文學藝術體裁的特質,不僅取決于內因,也取決于其得以產生和發展的外在條件。就宋詞而言,則其演唱的場所、演唱者和聽眾以及更廣大的時代氛圍,構成了詞之特質所賴以形成的音樂與社會背景。燕樂乃宴享之樂,在宋代不復限于朝廷,它已經擴大應用到一般的公私宴集和大眾化娛樂場所,成了雅樂之外的俗樂的總稱。唐五代詞所用詞調近一半出自教坊曲。作為一種教習音樂歌舞的伎藝之所,教坊不僅創造了許多新曲,而且包容了許多來自域外和邊州的胡夷之曲和來自民間的里巷之曲,這些都迎合并推動了崇尚聲樂、競逐新聲的時代風氣和聽歌觀舞、侑觴勸酒的社會習俗。于是,處處綺羅香風,歌宴舞席。這種音樂環境,影響了詞調的取徑。教坊曲中還有二百余曲沒有被選擇用作詞調,除了一些朝廷正樂和遍數甚多的大曲外,有些則是如《拾麥子》、《銼錐子》等勞歌以及《臥沙堆》、《回戈子》、《怨黃沙》等戍邊之歌。吳熊和先生在探討詞人選聲擇調時曾指出:“大概是這類民間曲子的情調,同詞體流行所依賴的檀板金尊、淺斟低唱的氣氛不合;同時,大部分民歌仍為五、七言句式,同詞調所特需的抗墜抑揚、曲折宛轉的音樂要求不合,因此,詞家選聲擇調,就摒而不取。”[5](P139)為了滿足娛樂者的審美要求,無論是在達官貴人的歌筵酒席,還是在街頭巷尾的歌樓舞榭,歌詞入樂,必須顯得語嬌聲顫,娉娉裊裊,而且必須由有姿色、善歌唱的妓女來演唱。宋代這種“重女音”“尚婉媚”[2](P79)的歌壇習尚,孕育了宋詞的基本風貌。

再次,詞人的創作動機與審美心理也決定了宋詞“以婉約為宗”。從時代心理和審美趣味來說,中唐以后,經歷了安史之亂的唐王朝從盛世走向衰世,整個社會文化在發生著嬗變與轉化,文人的心理狀態、精神面貌也發生了顯著的變化。這時的“時代精神已不在馬上,而在閨房;不在世間,而在心境”[4](P253)。晚唐文人們不僅不敢夢想兼濟天下,有時甚至連獨善其身也難以如愿,于是,他們的注意力更多地轉向了自己的內心世界。因而出現了濃厚的傷感情緒、秾艷的抒情筆調與深靜的藝術境界。盛唐文學表現的是人的意氣與功業,晚唐文學呈現的則是人的心境和意緒。它“不是對人世的征服進取,而是從人世的逃遁退避;不是人物或人格,更不是人的活動、事業,而是人的心情意緒成了藝術和美學的主體”[4](P253)。在詞里面,中、晚唐以來的這種時代心理終于找到了它最合適的歸宿。與詩境截然不同的詞境,能夠更為具體、更為細致、更為集中地刻劃和抒寫出創作主體的某種心情意緒。經過五代文人的創作實踐,詞的委婉深致的特點基本固定了下來,總是若隱若現地凝固在詞作者與欣賞者的頭腦中。盡管蘇軾在北宋有開拓題材、推衍詞風之功,辛派詞人更是在南宋詞壇鼓蕩起時代風云之氣,然而,詞人們多數似乎無意于自覺迎合外部世界風云變幻的時代脈搏,而更愿意徜徉于個人心靈世界之中。因此,正如鄭振鐸先生所言:“他們的不能訴之于詩古文的情緒,他們的不能拋卻了的幽懷愁緒,他們的不欲流露而又壓抑不住的戀感情絲,總之,即他們的一切心情,凡不能寫在詩古文辭之上者,無不一泄于詞。”[6](P477)即使有一部分詞人想要表現世事變幻、人世滄桑,也總是通過幽微的心理感受和纖柔的物象意境來表達。

同時,中唐以后,審美心態的轉變使文人具有無限的情思需要傾吐,太多的心曲需要抒發,詞體的形式特點完美地適應了這種需要。經過五代詞人的創作實踐,將這種特色固定下來,形成了一種慣例。到宋代,這種傳統得到了繼承與發展,向人們充分證明了:宋詞不是社會詩,不是倫理詩,而是探索情感和知覺的文體。詞中表達的這種情感大部分以男女愛情為主體呈現出來,使讀者從中深深體會到詞人內心深處那種悵惘、凄迷、孤寂等等很難說清為什么,而又需要表達的真摯情思和細膩感受,從而開拓出唐詩所未達到的領域和深度。

在中國文學中,詩歌與散文的地位是最早奠定的,因而詩文成了文學王國的中心文體,它們都具有被中心意識形態所賦予的功能:詩言志、文以載道。詞與傳統文學觀的某種偏離可以視為對詩言志、文載道傳統的某種補充。所以詞之言情,正可補充詩言志的不足;詞的情感表現理論和陰柔美感批評,顯示了為詩論所不能替代的獨創性特色。

不過,固守詞為婉約的特色,排斥別的風格,也不利于對詞的正確認識。音樂表達人的情感比較細膩,并不意味著只有柔和委婉的方式。蘇辛詞的出現,使豪放風格成為詞的特色向外沖擊的一個延伸點。宋詞的本色“以婉約為宗”,這是一種文體所具有的美學風格上的顯著傾向,沒有必要去爭論婉約、豪放孰輕孰重。豪放風格的真正意義,在于促進人們來關注詞,用另一種眼光來看待詞。我們不能因為詞中反映社會重大題材的作品少就將其鄙視為“小道”,也不能因其本色為婉約就排斥其他發展的可能。

參考文獻:

[1]王仲聞.李清照集校注[M].BJ:人民文學出版社,197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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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李澤厚.美的歷程[M].天津:天津社會科學院出版社,2001.

[5]吳熊和.唐宋詞通論[M].BJ:商務印書館,2003.

[6]鄭振鐸.插圖本中國文學史[M].BJ:BJ出版社,1999.

(原載《武漢科技學院學報》2007年9月第9期,署名陳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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