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論宋代歌妓詞的創作
- 唐宋詞史演義
- 樊南詞客
- 7436字
- 2009-12-13 14:05:49
摘要:宋代歌妓由于抒寫離情別緒、應對酒筵歌席和顯示智慧才華的需要,創作了不少閨怨相思、述懷言志和寄贈酬答詞,表現出抒情濃烈奔放、語言淺白直率、感情真摯深厚的藝術特點,反映了她們的思想情緒和文化素養,以及在宋代詞壇上所處的地位。
關鍵詞:宋詞;歌妓;創作
中圖分類號:I207.23文獻標識碼:A
歌妓的文學創作活動,幾乎與歌妓制度的發展成同步演進的態勢。西晉時,石崇的家妓綠珠所寫的一首《懊儂歌》,揭開了歌妓詩文創作的早期一頁。而進入唐宋兩代,隨著文學風氣的普及,歌妓也步入了詩詞創作的行列。就宋代歌妓的創作來說,《全宋詞》收錄了23名歌妓的23首詞作(其中一首分隸于兩人名下)和5首殘篇。流傳下來的歌妓詞數量雖然不多,也可見當時歌妓們詞創作的繁盛。面對這些特殊作者的作品,我們自然也應當給予恰如其分的評價,作為我們考察詞與歌妓關系的又一個重要論題。
一、歌妓的創作動機
歌妓作詞,從創作動機來看,與普通詞人具有相同的特點,既有出于抒情的需要,也有出于某些實用的目的。有時兩者又是交織在一起的。歸納起來,主要有下述三個方面。
(一)抒寫離情別緒
歌妓的交往對象以文人士大夫為主,隨著時間的延續,歌妓與文人士大夫難免會產生感情,因此,她們便作詞抒發這種感情。其以詞酬答的對象也就以文人士大夫為主,尤其是當這些文人士大夫或離任、或就職他鄉之時,她們就紛紛以詞相送,表達離愁。如成都歌妓陳鳳儀的《一絡索·送蜀守蔣龍圖》[1](P215)詞即是一例。詞曰:
蜀江*濃如霧。擁雙旌歸去。海棠也似別君難,一點點、啼紅雨。此去馬蹄何處。沙堤新路。禁林賜宴賞花時,還憶著、西樓否。
這首詞表達了一種難舍難分的離愁別緒。又如陸藻侍兒美奴的《卜算子》[1](P781)詞,也是一首抒寫離愁別緒的詞作:
送我出東門,乍別長安道。兩岸垂楊鎖暮煙,正是秋光老。一曲古陽關,莫惜金尊倒。君向瀟湘我向秦,魚雁何時到。
(二)應對酒筵歌席
歌妓作詞的另一個主要動機,便是為了侑觴勸酒。這類詞大多數缺少真情,只是為了向客人一獻殷勤而已。然而,對這些歌妓來說,這樣的詞又不能不寫。因為,這既是她們謀生的需要,又是她們藉以提高自己身價的手段。故而這類詞就數量而言是不少的。
北宋瀘南歌妓盼盼曾經為“侑涪翁”作詞一首。據宋楊湜《古今詞話》記載,黃庭堅到瀘南(今四川瀘州)時,遇見了官妓盼盼。黃庭堅在酒宴上寫了一首《浣溪沙》(腳上鞋兒四寸羅)詞贈與盼盼,并令盼盼唱詞侑觴,盼盼即席作了這首《惜花容》(《玉樓春》)[2](P32)詞:
少年看花雙鬢綠。走馬章臺管弦逐。而今老更惜花深,終日看花看不足。坐中美女顏如玉。為我一歌金縷曲。歸時壓得帽檐欹,頭上春風紅簌簌。
又如成都官妓趙才卿,據宋楊湜《古今詞話》記載:“成都官妓趙才卿,性黠慧,有詞速敏。帥府作會以送都鈐,帥命才卿作詞,應命立就《燕歸梁》。”[2](P44)詞曰:
細柳營中有亞夫。華宴簇名姝。雅歌長許佐投壺。無一日、不歡娛。漢王拓境思名將,捧飛詔欲登途。從前密約盡成虛。空贏得、淚流珠。
而“都鈐覽之,大賞其才,以飲器數百厚遺,帥府亦賞嘆焉”。
(三)顯示智慧才華
宋代歌妓有很多是富有才華的,他們在與文人士大夫的交往中,常常表現出過人的智慧和才情。如杭州歌妓琴操當場改詞的故事,就很說明問題。據宋吳曾《能改齋漫錄》卷十六記載:“杭之西湖,有一倅閑唱少游《滿庭芳》,偶然誤舉一韻云:‘畫角聲斷斜陽。’妓琴操在側云:‘畫角聲斷譙門,非斜陽也。’倅因戲之曰:‘爾可改韻否?’琴即改作陽字韻。”[2](P138)詞曰:
山抹微云,天連衰草,畫角聲斷斜陽。暫停征轡,聊共飲離觴。多少蓬萊舊侶,頻回首、煙靄茫茫。孤村里,寒鴉萬點,流水繞紅墻。魂傷。當此際,輕分羅帶,暗解香囊。漫贏得,青樓薄幸名狂。此去何時見也?襟袖上、空有余香。傷心處,高城望斷,燈火已昏黃。
琴操雖然是歌妓,但與蘇東坡常有往來,作詩填詞也是常有的事;且琴操生性聰慧,為他人所不及。所以,她將詞中稍改數字,卻并不傷詞意,蘇東坡聽了也十分贊賞。
又如天臺營妓嚴蕊,也很有才華。據宋周密《齊東野語》卷二十記載:“嚴蕊字幼芳,善琴弈歌舞、絲竹書畫,色藝冠一時。間作詩詞有新語,頗通古今。……七夕,郡齋開宴,坐有謝元卿者,豪士也,夙聞其名,因命之賦詞,以己之姓為韻。酒方行,而已成《鵲橋仙》。”[3](P375-376)詞云:
碧梧初出,桂花才吐,池上水花微謝。穿針人在合huan樓,正月露、玉盤高瀉。蛛忙鵲懶,耕慵織倦,空做古今佳話。人間剛道隔年期,指天上、方才隔夜。
嚴蕊唱罷,謝元卿對其才華十分贊賞,并“為之心醉,留其家半載,盡客囊橐饋贈之而歸”。
二、歌妓的創作內容
眾所周知,文學作品應該是作者真情流露的結晶,所謂“言為心聲”是也。但是在具體的創作實踐中,卻未必都是如此,即使是最偉大的詩人或作家,就其全部的創作實踐來看,也難免會推出一些言不由衷的應景、應酬之作。而這些作品的一個致命弱點就是缺少真正的藝術情感,或者顯得做作膩味,或者顯得索然無味。宋代歌妓的詞作,從其情感的表達方式及其成分結構來看,同樣也是顯現出真假參半、虛實不一的現象,其中既有真情實感的流露,也有虛情假意的編織。前者主要表現了歌妓對愛情的幻想和對命運的悲嘆,后者則表現為對一些士大夫的奉承和應酬。
(一)閨怨相思詞
自古以來,愛情始終是人類生活中的一個美好主題。歌妓,作為滾滾紅塵中的特殊群體,由于她們身份特殊,愛情對她們來說,大都只是一種可望而不可及的幻想。她們有些人即使得遇知音,卻為社會時俗所阻,未能結成良緣,以致造成終身悲苦:有的孤寂一生,有的相思成疾,有的因此而自殺。如歌妓盼奴愛上太學生趙不敏,資助其完成學業,然而,趙卻為官三年不歸,盼奴因思念成疾而卒。“易求無價寶,難得有心郎”(唐魚玄機《贈鄰女》),這便是無數歌妓痛苦經驗的總結。對此,她們在詞中不斷地吟誦著相思之苦和幽怨之情,令人為之動容和心酸。杭州歌妓樂婉和長安名妓聶勝瓊都曾經借詞述情,而且是辭美情真,備受注目。如樂婉的《卜算子·答施》詞寫道:
相思似海深,舊事如天遠。淚滴千千萬萬行,更使人、愁腸斷。要見無因見,了拚終難拚。若是前生未有緣,待重結、來生愿。
據宋楊湜《古今詞話》記載,樂婉曾經與一位施監酒相識相戀,但是很快就天各一方,于是在兩人的文字交往中,樂婉寫下了這首思念之作:往事雖然已經過了很久,但是情誼依舊;無奈無緣再見,只好寄情于來生。[2](P44)
聶勝瓊的《鷓鴣天·寄李之問》詞更是一首難得的佳作,詞云:
玉慘花愁出鳳城。蓮花樓下柳青青。尊前一唱陽關后,別個人人第五程。尋好夢,夢難成。況誰知我此時情。枕前淚共簾前雨,隔個窗兒滴到明。
據宋楊湜《古今詞話》記載,都下名娼聶勝瓊與李之問相悅相戀,“李將行,勝瓊送之別,飲于蓮花樓,唱一詞,末句曰:‘無計留君住,奈何無計隨君去。’李復留經月,為細君督歸甚切,遂別。不旬日,聶作一詞以寄之,名《鷓鴣天》。”在這首別后相思之作中,聶勝瓊以清新、流暢的語言,將她的那份深情含蓄地表達出來,尤其是末尾兩句,更是讓人產生共鳴。后來,“李在中路得之,藏于篋間。抵家為其妻所得,因問之,具以實告。妻喜其語句清健,遂出妝奩資募,后往京師取歸。瓊至,即棄冠櫛,損其妝飾,奉承李公之室以主母禮,大和悅焉。”[2](P43-44)最后得到了一個較好的結局。
然而,愛情雖然令歌妓們遐想,但對于絕大多數歌妓而言,遐想之后便是無窮的無奈。據宋周密《齊東野語》卷十一記載:“放翁客自蜀挾一妓歸,蓄之別室,率數日一往。偶因病少疏,妓頗疑之,客作詞自解,妓即韻答之。”[3](P195)這位蜀妓所作便是這首《鵲橋仙》詞:
說盟說誓。說情說意。動便春愁滿紙。多應念得脫空經,是那個、先生教底。不茶不飯,不言不語,一味供他憔悴。相思已是不曾閑,又那得、功夫咒你。
以往,不少女作者在反映思婦心境時,常常著力表現親人遠別在自己心頭引起的濃重難舍的憂戚傷感。她們以富于哀愁色彩的詞句抒寫一腔苦情,極言內心傷痛,有時雖然暗含著對與親人團聚的期待,但那期望往往連作者自己也覺得十分渺茫。因而,抒情女主人公流露出來的常常是一種近乎無望的悲哀或一種難得歸宿的思戀。而上述三位歌妓所遭遇的感情經歷,比以往女性作者更加無望、乃至絕望。因為,她們的社會地位決定了她們只能成為一些男子一時寵愛的對象,很難像普通女子那樣有重歸于好的一天。于是,在她們的這三首詞中,都表現了對愛情既渴望又失望的心理。
(二)述懷言志詞
歌妓生活在社會最底層,飽嘗了人間的辛酸苦辣,她們沒有獨立的人格(如家妓),可以任人隨意買賣,隨便送人,視為“牲畜”、“賭品”。三國魏時曹璋就曾經以一名歌妓換了一匹白鶻馬;唐代嚴續將歌妓與唐高宗的犀帶作為呼盧時的賭品。賭輸后,將歌妓送給了唐高宗。宋代仍然是鄙視歌妓,士吏不愿娶之為婦,認為有污門庭,有辱祖宗。有些士吏雖然與歌妓一朝共眠,最終還是將其拋棄。成都歌妓趙才卿就曾無奈地說:“從前密約盡成虛,空贏得淚流珠。”(《燕歸梁》)那么,是什么原因造成她們如此痛苦的現狀呢?顯然,這不是她們自己的過錯。而是由于封建時代沒有給歌妓提供爭取自由、平等愛情的條件,也沒有給她們提供做一個具有獨立人格的人的環境。對此,歌妓們深深地感到命運不公,常以詩詞作為抗爭的手段。南宋天臺營妓嚴蕊的《卜算子》詞便是其中的典型一例。據宋周密《齊東野語》卷二十記載:“朱晦庵以使節行部至臺,欲摭與正之罪,遂指其嘗與蕊為濫。系獄月余,蕊雖備受箠楚,而一語不及唐,然猶不免受杖。移籍紹興,且復就越置獄,鞫之,久不得其情。獄吏因好言誘之曰:‘汝何不早認,亦不過杖罪。況已經斷,罪不重科,何為受此辛苦邪?’蕊答云:‘身為賤妓,縱是與太守有濫,科亦不至死罪。然是非真偽,豈可妄言以污士大夫,雖死不可誣也。’其辭既堅,于是再痛杖之,仍系于獄。兩月之間,一再受杖,委頓幾死,然聲價愈騰,至徹阜陵之聽。未幾,朱公改除,而岳霖商卿為憲,因賀朔之際,憐其病瘁,命之作詞自陳。蕊略不構思,即口占《卜算子》。……即日判令從良。繼而宗室近屬,納為小婦以終身焉。”[3](P376)詞曰:
不是愛風塵,似被前身誤。花落花開自有時,總是東君主。去也終須去。住也如何住。若得山花插滿頭,莫問奴歸處。
此詞開頭的“不是愛風塵,似被前身誤”,道出了眾多歌妓的自我感嘆:她們并不是天生下賤的女人,即使是在目前的境地,她們仍然在苦苦地等待著理想的歸宿。“若得山花插滿頭,莫問奴歸處”,是說只要讓我獲得自由,不要問我到哪里去,哪怕是嫁個山野村夫也勝過那強顏歡笑的屈辱生活。
又如營妓馬瓊瓊詞。據清徐軌《詞苑叢談》卷七記載:“營妓馬瓊瓊,歸朱延之。延之因辟二閣:東閣正室居之,瓊瓊居西閣。延之之任南昌,瓊以梅雪扇題辭寄之。……延之詳詞意,知西閣為東閣摧挫,遂休官歸家。置酒會二閣曰:‘昨見西閣所寄雪梅詞,使人不遑寢食。’東閣乃曰:‘君今仕矣,試為判斷此事,據西閣所云,梅雪孰是也?’延之遂作《浣溪沙》一闋以示二閣云:‘梅正開時雪正狂。兩般幽韻孰優長。且宜持酒細端詳。梅比雪花輸一白,雪如梅蕊少些香。花公非是不思量。’自后,二閣歡會如初。”[4](P443)馬瓊瓊的詞是這樣寫的:
雪梅妒色。雪把梅花相抑勒。梅性溫柔。雪壓梅花怎起頭。芳心欲訴。全仗東君來作主。傳語東君。早與梅花作主人。
馬瓊瓊嫁給朱延之作妾后,由于朱延之外出做官,她受到大妻的欺負,因此,她在詞中把自己比作梅花,將東閣(大妻)比作雪,說自己性情溫柔,受到大妻的欺壓,請丈夫為自己作主。而朱延之則用詞進行了調停,說二人各有所長,從而化解了二人之間的糾紛。
(三)寄贈酬答詞
宋代歌妓為了迎合一些文人士大夫的口味,提高自己的身價,或者是為了某種功利的目的,常常與文人士大夫們作詞酬唱。這些酬唱之作,與上述詞作相比,就有一個比較明顯的不同,那就是缺少真情。如嘉定間的平江妓所作的《賀新郎·送太守》[1](P3524)詞:
*元無主。荷東君、著意看承,等閑分付。多少無情風與浪,又那更、風欺蝶妒。算燕雀、眼前無數。縱使簾櫳能愛護,到如今、已是成遲暮。芳草碧,遮歸路。看看做到難言處。怕宣郎、旌旗輕轉,易歌襦褲。月滿西樓弦索靜,云蔽昆城閬府。便恁地、一帆輕舉。獨倚闌干愁拍碎,慘玉容、淚眼如紅雨。去與住,兩難訴。
又據宋吳曾《能改齋詞話》卷一記載:“姑蘇官妓姓蘇名瓊,行第九。蔡元長道過蘇州,太守召飲。元長聞瓊之能詞,命即席為之,乞韻,以九字。”[2](P132)詞云:
韓愈文章蓋世,謝安情性風liu。良辰美景在西樓。敢勸一卮芳酒。記得南宮高第,弟兄爭占鰲頭。金爐玉殿瑞香浮。名在甲科第九。
很顯然,作者在這首詞中除了夸張地贊譽這位蔡大人之外,別無實在內容。由于歌妓是以侑觴勸酒、娛賓遣興為生存方式的,因此,許多歌妓便在各種不同的場合,以作詞為手段,將逢迎溢美之辭充斥于詞篇之中,向身邊的文人士大夫大獻殷勤。
三、歌妓的創作特色
歌妓作為宋詞作者隊伍中的一個特殊群體,其創作的作品同樣也呈現出高低不同的藝術水準。究其原委,既有歌妓自身藝術修養的緣故,更有其創作激情強弱不一的原因,而后者似乎更值得我們探究。歌妓在創作上的主要藝術特色,大致有如下三個方面。
(一)抒情濃烈奔放
由于歌妓們終日混跡于風月場中,故而少有閨閣女子常見的矜持、羞怯之態,思想也較少顧忌,與一般良家女子相比,更缺乏封建教條束縛。所以她們詞中的抒情多是濃烈奔放,大膽不羈。如歌妓僧兒的《滿庭芳》詞。據宋胡仔《苕溪漁隱叢話》后集卷四十記載:“廣漢營妓小名僧兒,秀外慧中,善填詞。有姓戴者忘其名,兩作漢守,寵之。既而得玉局之祠以歸,僧兒作《滿庭芳》見意。”[5]詞云:
團菊苞金,叢蘭減翠,畫成秋暮風煙。使君歸去,千里倍潸然。兩度朱幡雁水,全勝得、陶侃當年。如何見,一時盛事,都在送行篇。愁煩。梳洗懶,尋思陪宴,把月湖邊。有多少、風liu往事縈牽。聞道霓旌羽駕,看看是、玉局神仙。應相許,沖云破霧,一到洞中天。
永別的哀痛,對幸福的渴望,蘊積到篇末沖云破霧般地爆發了出來。又如長沙妓譚意哥的《長相思令》(舊燕初歸)詞,其結尾更是揪心地呼喊出:“似恁地人怪憔悴,甘心總為伊呵!”[1](P1354)這種強烈的抒情方式是其它女性詞中較少見到的,有著一種近似于豪放的風格。但它又是純粹出自于男女私情,在濃情的裹纏之下,因無法跳脫開來,而一任濃情宣泄。它實際上并沒有“黃河之水天上來”的那種真正意義上的豪氣,而只是“蒲葦韌如絲”的強力體現。當然,在宋代歌妓的詞作中,除了滬南妓盼盼的《惜花容》詞以外,只有陸藻侍兒美奴的兩首詞意蘊較為含蓄雋永。其《如夢令》[1](P1021)詞曰:
日暮馬嘶人去。船逐清波東注。后夜最高樓,還肯思量人否。無緒。無緒。生怕黃昏疏雨。
小詞淡而有味,情韻綿長。這要比平江妓的“慘玉容,淚眼如紅雨”(《賀新郎》)、樂婉的“淚滴千千萬萬行”(《卜算子》)深婉含蓄得多。
(二)語言淺白直率
在宋代,歌妓們行走于勾欄瓦舍之間,嬉笑于杯酒笙歌之際,市井生活的浸染使她們多是用淺白直率的語言去抒情表意。語言的淺白往往會使詞作缺乏深美閎約的意蘊,流于淺顯粗鄙,但是,如果與真摯的情感相結合,也能產生自然明快的藝術效果。如杭州妓琴操的《卜算子》[1](P465)詞云:
欲整別離情,怯對尊中酒。野梵幽幽石上飄,搴落樓頭柳。不系黃金綬。粉黛愁成垢。春風三月有時闌,遮不盡、梨花丑。
此詞對其“別離情”的描述自然、真切而不造作。又如天臺營妓嚴蕊的《如夢令》詞,據宋周密《齊東野語》卷二十所載:“唐與正守臺日,酒邊,嘗命(嚴蕊)賦紅白桃花,即成《如夢令》……與正賞之雙縑。”[5](P376)詞云:
道是梨花不是。道是杏花不是。白白與紅紅,別是東風情味。曾記。曾記。人在武陵微醉。
直白無飾的詞語與活潑輕快的情調相得益彰。再如前舉“放翁客”所戀蜀妓所作《鵲橋仙》(說盟說誓)詞,語言純為白話,一任情性地說開去,言直意切。真是“至情無文,直抒所感,不假修飾而自然動人”(程千帆《宋詩精選》)。
(三)感情真摯深厚
宋代的歌妓們終日面對著送往迎來的生活,纏mian于感情的悲歡離合之中,所以常常被人視為水性楊花之物。然而,對于情感的太多體驗,對于悲歡的過多承受,也使得她們比一般的閨閣女子更能品嘗出感情的況味。這種被人不齒的風月生活又使她們非常渴望一種真誠的情感從天而降,把她們拯救出來(落籍),因此,對于別人給予的哪怕是一點點情感也都會加倍地珍惜呵護,格外深情地給予回應。如杭州歌妓樂婉“與施酒監善”。對施酒監來說,雖然“識盡千千萬萬人,終不似,伊家好”,但他與樂婉的相戀也只是萍水相逢的一時艷遇,最終還是要“別你登長道”,棄之而去的(見施酒監《卜算子·贈樂婉,杭妓》詞),但樂婉仍在詞中盡情傾訴了她那“似海深”的濃情(詞見前引)。今生無望,更待來世。這種跨越生死的深情確如湯顯祖《牡丹亭題詞》所說:“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生者可以死,死可以生,生而不可與死,死而不可復生者,皆非情之至也。”[6](P1)
總之,就整體而言,宋代歌妓的文化素質普遍不高,但是由于她們所處的環境,使她們有機會接觸到一些文人士大夫,甚至是一些馳名文壇的大文豪;再加上她們在入青樓、進官府之前,都曾經接受過一定的文化教養,因此,日積月累,也就具備了一些基本的詩樂才能,在唱歌跳舞之外,又能吟詩作詞,于是在豐富多彩的宋詞中,留下了她們的樂章。當然,從藝術成就的角度來看,這些由歌妓所創作的詞作,也許不太令人滿意。然而,歌妓的這種創作活動,卻從一個方面展示了她們的精神世界,體現了她們在繁榮興旺的宋代詞壇上所處的地位。
參考文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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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載《十堰職業技術學院學報》2005年第2期,署名陳中林,徐勝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