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一年一度秋風勁
- 被風圈住的耳朵
- 莫揚塵
- 3041字
- 2010-04-03 00:21:49
當班主任站在講臺上宣布了開學須知的通告后,我才真正意識到高一已經不再屬于我,是我拋棄了它,還是我被高一甩在了身后。我想兩種答案都是對的。高一不再屬于我,我被時間又一次甩在了一邊。
班主任唾沫橫飛地照例把文明學生要求從第一條到最后一條通讀了一遍,讀完之后不無惋惜地說到分科,班主任一臉的不舍。而整個教室一下子怨聲四起,所有的同學神情悲傷,更有不少人開始在心里暗暗地詛咒,詛咒什么,無非是學校死光光,解散之類的,這是一個學生所能想到的最惡毒的咒語。
“從今以后,理科班的學生,老師雖然不再是你們的班主任,但是在新的集體中,你們要跟現在一樣,自覺遵守紀律,不干違法亂紀的事情。老師希望你們都能有一個光明的前途。”班主任的講話在激情昂揚中結束,他滿面紅光,似乎被自己感動了,教室里一片整齊而響亮的掌聲。
新學年開始了。
開學的好幾周里,我都在文科與理科間徘徊,究竟讀文科,還是干脆讀理科,我舉棋不定。我討厭分科,不光是因為難以抉擇,一個集體好不容易團結在一起,現在又要解體,多郁悶啊。物理、化學都是我喜歡的科目,但我熱愛歷史,喜歡政治,小白和我一樣難以下決定。
可供考慮的時間一天天的減少,我多么希望國家忽然有新的教育政策出臺,教育局緊急通告每所學校從今以后徹底廢除文理分科的制度,所有的學生一塊來學習政治、地理、歷史、物理和化學等學科。太陽照常一天天的從東面升起,我懷著希望走進校門,還是沒有傳來任何這方面的消息,我知道懷抱的希望又要成了空想。
幾乎所有的同學反映都極其強烈,不愿意分科。只有少數偏科的同學這時候滿臉憧憬,期待著全新的開始。
在我眼里,分科是失敗的教育制度,教育是面向學生的,學生才是主體,現在分科制度在學生們中間已經鬧得盡失人心,它的存在還有多大的意義。而喜歡并且擁護分科的,無非都懷著投機取巧的心理,巴望著分科之后找回遺失的那份自信。對于優秀的學生而言,分科是一場劫難,從此這個學生不再完整,他是殘缺不全的。
分科制度給我的感覺是不管選擇哪一個,都得接受逐漸淪為技工的命運。專業界限清晰,針對性強,這不就是培養技工的路子嗎?可是如果一個人不曉得自己除了健全的四肢外還存在著一顆與眾不同的大腦,那么即使他的四肢如何如何發達,也是沒用的。一個健康的人,是完整的人,各部分協調發展的人。
秋天的涼意一天天濃起來,在我的記憶里,季節的變化是由風開始的。春天的風清爽怡人,夏天的風燥熱黏糊,秋天的風冰而涼,冬天的風就只剩下刺骨的寒冷。
我坐在園子里,樹葉不再是鮮綠色的,也不是深綠,是一種似乎耗盡生命才能繼續維持的綠,這些樹葉都透著晚景的滄桑和凄涼,但是又讓你覺得唯有經過了生機勃勃的春天,酷熱的夏天,才能擁有這般使人不由陷入深思的綠。
我一動不動地穩坐在石凳上,像一尊雕像,這是我心里真實的感覺。我覺得自己手腳都變得麻木,沒有一點可以動起來的跡象。我忽然間有些懼怕,如果我果真從此成了一尊石像,那該是怎樣不可接受的一件事情。
這些樹到底長了多少年,才成了現在的樣子,這些樹葉,在上一個秋天盡數落完,這一個秋天將要落掉的又是哪些,每年都會不一樣吧。會有兩片相同的樹葉接連著好幾年落了再長,長了又落嗎?還是從來沒有過,我眼前看到的這些樹葉根本是今年新長出來的,沒有一片是和去年相同的。
赫拉克利特說人不可能兩次跨進同一條河流。
時間的流逝,不可抗拒地更改著一切。什么都是新的,什么又都是舊的,這也許就是一切。
“穎穎,都高二了,要分科了吧?”我爸用那種專注的神情望著我。
“嗯,這幾天正在分呢。”
“哦,你打算讀文還是讀理呀?”
“不知道,還沒有想好。”
我爸不再說話。
“什么,你都要分科了,不是說今年不用再分嗎?”我媽顯然有些吃驚。
“誰說的不分呀,老師都讓我們快填表。”我嘟囔著。
“這么大的事兒,你怎么也不跟我和你爸商量商量,起碼讓我們知道還有這事呀!”我媽對我的態度有些不滿。
“有什么好商量的啊?”我沒好氣地看了我媽一眼。
“怎么不用商量呀,這么大的事兒,這可是你的前途呀,你一個孩子懂啥呀!”
“我是孩子,你就知道這個,你還知道什么呀?”我煩透了,是我在讀書呀,我能不知道自己喜歡什么,難道我媽會比我清楚。
從一開始我就不想跟我爸我媽說這事,我要自己做決定,當老師說回去跟家長好好商量的時候,我甚至覺得有些好笑。
“你瞧瞧,這孩子是越來越不像話了,說起話來一點禮貌都沒有。”我媽不再搭理我,開始一個勁地朝我爸抱怨。
“孩子大了隨她去,都高二了,就不要什么事兒都插手了。”我爸笑著安慰我媽。
“是呀,我操那么多心干嘛呀,她是該長大了。”我媽的情緒緩和了一些。
“穎穎,那你決定了沒有呀?”我媽有些焦急地問我。
“基本決定了,媽,我希望你和我爸信任我,不管我的決定是什么。”
我不應該和我媽在這事兒上較勁,我知道她完全是為我好,可是她一說話,我就想發作。
“嗯,我和你爸自然是信任你的,不過有事兒,遇到困難要讓家里人知道,一個人憋在心里多不好,或許我和你爸可以幫助你呢。”我媽語重心長地囑咐我。
“嗯,知道了。”
我心里有點不是滋味。
“又犯傻了,也許這避免不了的,可是什么時候才不會再傷害別人呢。”
我媽不是別人,我爸也不是,所有的人都不是別人,可是我總會在他們的心頭插上一刀。
黎家銳要走了。
小白特地來我家告訴我。
“奇怪,他要走關我什么事兒呀?”我朝小白翻了個白眼。
“嘿,穎穎,你這人怎么這么沒情意呀,一點都不讓人喜歡。”小白拿指頭點我的額頭。
我閃了過去。
“他是你表哥,又不是我表哥,我那么熱心干嘛,再說了他那號人我就不喜歡!”我直著脖子理直氣壯地跟小白說話。
也許任何一個人,即使他犯過錯,可是只要不被逮著小辮子,都可以如我這般張狂。
我覺得自己有點神經質,有點勢力,也許從來沒有,可是我這幾句玩笑話讓我自己都聽著怪討厭的。
“是,他是我表哥,他不是個好學生,但是起碼他是一個善良的人,不像某些人,簡直就是勢利眼,還是非不分。”小白斗氣了。
“你還當真了呀,我開玩笑的,真的!”我的臉似乎有一種異樣的感覺,小白的眼神灼燒著我,那團來向不明的火焰,烤得我無地自容。
“是呢,我知道你開玩笑呢,要不我還會上你家來嗎,我知道你不是那種人,可是你剛才的玩笑讓我好傷心呀!”
小白也紅著臉。
“表哥說他想在走之前見見你,所以我才來的。”她說話的聲音忽然低下來。
“見我,你說黎家銳想見我?”我有些難以置信。
“是呀,他讓我來叫你過去玩呢。”
真想不到會這樣,我心里直納悶,我和黎家銳之間不僅沒有任何交情,而且一度鬧得很尷尬,很難堪,他現在邀請我算哪門子事兒呀,我想來想去,越發認為這事兒來得蹊蹺。
這時候我唯一漏掉的一條線索便是小白,小白是黎家銳的表妹,我忘了這茬事。
“哎呀,你別多想了,表哥可能是看到我們經常在一起,所以一起過去玩唄,又不會是鴻門宴!”
“當然要去了,人家都點名叫我了,能不給面子嗎,鴻門宴怎么了,鴻門宴照樣去!”
我盡量爽快地答應了小白。
我不清楚是不是每一個看起來爽快的人都跟我一樣,在做一個決定之前都在腦袋里事先分析,還要猶豫一會。所有人都認為我是一個干脆的人,尤其在做決定的時候,可是他們不了解在這之前我有過怎樣的自我掙扎和思想斗爭,這是一個普遍現象,以前我并不敢輕易的確定,現在我有了幾分確信。
思維是隱蔽的,這是亙古不變的真理,除非思維以其他種種形式表現出來。假如我神情慌張,說話吞吞吐吐,那么就是潛意識在起作用,而我還遠遠達不到掩飾自己的境界。
說真的,我不喜歡一個不怎么真實的人,如果這個人干什么都顧慮重重,我確信我們之間存在著某種無法跨越的障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