史洋進了房間，先把電腦打開來。出來時，一家人已坐在餐桌前等著，他在妻子旁邊坐下，大家才拿起筷子開始吃飯。父親有一個規定，一定要齊人才能動筷子吃飯，除非有誰確定不回家吃，才不用等。象征著一家人和睦團圓。今晚有兒子至愛吃的蒸排骨。兒子一邊吃一邊拍馬屁說：“好吃，真好吃，奶奶做的排骨真好吃，謝謝奶奶！”要是平時，劉來麗跟史洋肯定會笑兒子馬屁精。可今天晚上，兩人開玩笑的細胞都死掉了。史洋愛惜地摸著兒子的頭說：“乖，好吃，多吃點。”

吃過飯，史洋回到房間，坐在電腦前，上網查找相關的資料。此刻，他已忘記了足球游戲。劉來麗在廚房洗碗，兒子在床上耍玩具，不一會兒，兒子吵著史洋陪玩。正好，劉來麗洗好碗進來，上了床抱著兒子說：“媽咪陪你玩好不好？”兒子：“好！媽咪，爸爸都不陪我玩的。”劉來麗轉運頭對史洋說：“你出去跟爸媽說吧。”沒錯，說這些事，要避免孩子聽到。史洋關掉屏幕，出了客廳，父母都坐在沙發上看時事報道，他坐下來，小心翼翼地說：“爸、媽，前段時間我不舒服，老是頭痛，耳朵聽不清，早上起來鼻涕里有血絲，所以，今天我去醫院檢查身體，結果不怎好……”

“醫生怎么說？”父親把電視聲音調小，關切地問。

“是……醫生說是……說是鼻咽癌，而且不是初期。”史洋好不容易地略帶哽咽地說出來！這突如期來的殘忍的消息猶如晴天霹靂！猶如洪水猛獸！把兩個老人家嚇呆了！客廳里一片沉寂，墻上的日光燈格外刺眼。過了好一會兒，他們才緩過神來。習慣了逆來順受的母親用低沉又悲傷的語氣說：“既然事實如此，唯有去看醫生。是你的命不好！像你這么年輕的，人家個個都身體健康，就是你運氣這么差，能怎么樣，天蹋下來當被子蓋咯！”父親的臉色最難看，他一生的希望都放在史洋的身上，把藥店交給史洋后，以為可以享清福了！誰知命運開了個這么大的玩笑，把一個老人最后的希望毫不留情地撲滅！一種叫做“哀”的神色，如同微弱的燈光，在平常耿耿有神的臉上蔓延！他“唉”地哀嘆一聲，深沉得仿如從久遠的年代傳來。接著無力地說：“你從小就又瘦又弱，那么丁點大的小孩，養到今天這么高大，卻得了這種病，唉！把電話本拿出來，我打個電話給老陳。”史洋看著父母的表情，聽著他們說的話，心里又難過又心痛又內疚又慌亂！但，這個時候不容許浪費時間去悲傷！趕緊拿出電話本，找到老陳的電話號碼，用手機拔了號，遞給父親。電話本里記錄著父親所有朋友的聯系方式，老陳是一家醫院的退休院長。

父親握著電話說：“老陳，您好！有件事想向你請教一下，治療鼻咽癌哪家醫院最專業？”……

“唉！”又是一聲深深的嘆息。“不是誰，是我兒子。”……“哦，知道，知道，A市的腫瘤醫院，好，好。你有沒有認識的人？”……

“哦，明白，謝謝你！再見！”掛了電話，父親復述老陳的話：“老陳說，這個病最好是去A市腫瘤醫院，那邊的設備先進，技術好。還叮囑不要在本地治療，這么年輕一定要治療，不要怕花錢。史洋，不怕的，一定能治好的！”史洋無語地點點頭，在本子上記下醫院的名稱，說：“爸，我上網查查資料。”

房間里，劉來麗剛哄兒子睡了覺。見史洋進來，小聲地問：“爸媽他們怎么說？”史洋沉默了一下，說：“還能怎樣！真對不起他們，對不起你跟兒子！”劉來麗：“別這樣，不關你的事，生病不是你的錯。”史洋：“是了，爸打了電話給陳伯，現在上網查陳伯說的那間醫院。”電腦上查到的資料，陳伯說的A市腫瘤醫院確實是治療惡性腫瘤的權威，于是記下聯系電話跟具體地址。再在百度上輸入“鼻咽癌”三字，得到的資料顯示，治療這個病，主要的方法是放療跟化療結合。據說，過程非常痛苦！放療的時候，喉嚨、嘴巴會有大面積的潰瘍，并且一直持續，以至吃不下東西，只能進食流質食物……再往下看，什么五年生存率、三年生存率。即是說，怎么積極治療，也就那么三五年，等于判了死刑！看得史洋不寒而栗，跌至谷底的心再往下沉！幸好，網上還寫了，這種病跟個人的意志毅力有很大關系，保持樂觀的態度、開朗的心情很重要。有些病人可以堅持十年，二十年，甚至到終老，都是些性格樂觀開朗并有堅強意志力的人。螻蟻尚且偷生！誰都希望成為這少數人其中的一個！史洋當然不例外，總算是有一丁點如同快熄滅的燈光般微弱的希望！

今天之前，所有美好的過去和對未來的夢想，都劃了分界線，永遠都回不到過去，也去不了將來！早上還想好了，檢查后，約舊同學出來坐坐，才二十四小時不到，卻變得如此遙遠！即使見面，心情已大不相同。史洋怎么也想不到病魔會找上門來，并且是最狠最毒的！近年來，也曾聽過一些疾病年輕化的報道。但那些都是有不良嗜好的人才有的，自己不抽煙，不喝酒，又不做壞事，上天為什么如此不公平？疾病年輕化，那么遠，這么近！也許這就是命運？！人在不幸時，都會相信命運！是命中注定的！既給自己安慰，也給身邊人安慰！三代同堂，父母在上，兒子在下，自己則是承接上下的中間環節。現在這中間環節已岌岌可危，將來出現的局面不敢想象！之前還嫌錢掙得少，現在看來，那可是多么簡單又幸福的生活！人總是不滿足于現狀，等到失去或將要失去時才發覺原來一直浸在幸福中！

黑暗中，有低泣的聲音發出。兩人終于在夜深人靜時，控制不住快崩潰的情緒，相擁而泣！兩人哭了很久，很久，哭累了，擦干眼淚！史洋緊緊地抱著妻子說：“老婆，結婚幾年，我都沒送過一件像樣的禮物給你，又沒陪你去哪玩過，真是委屈你！”

劉來麗：“老公，你別這樣！我不覺得委屈，一直以來，你對我都很好，反而是我經常發你的脾氣！你別想不開，這么年輕，一定能治好的！記住我和兒子永遠陪在你身邊！不過，以后你不要老對著電腦，輻射很大。”

史洋：“嗯，知道了，老婆，謝謝你！好啦，很晚了，睡吧！明天還得回藥店。”

“嗯。”劉來麗親了一下史洋的臉頰。

史洋躺在床上，閉著眼睛，卻怎么也睡不著，但又不敢頻繁轉身，怕吵醒妻子和兒子。腦海里不斷浮現檢查報告上的內容，特別是那三個字，在眼前抹也抹不去。他現在的心情就像被狼追趕的羊，眼看狼口就咬到尾巴了！劉來麗轉過身來，又轉過去。史洋知道她肯定也睡不著，怎么能睡著呢？如果我有個什么不測，她怎么辦？一個女人帶著兒子怎么過？兒子沒有爸爸會很苦的！還有父母，他們辛辛苦苦養大自己，到老了，以為有兒子靠了……史洋越想越惶恐，越想越絕望！從未覺得夜是如此漫漫。

第二天，史洋如往常一樣六點半不到就起床了，坐在電腦前，不是玩足球游戲，又在查資料。劉來麗起來看到史洋又坐在電腦前，走過來輕聲地說：“老公，別看了，我們回藥店吧。”出了客廳，父親已穿戴好坐在紅木沙發上聽收音機。見史洋出來，說：“從今天開始，我回藥店幫忙。待會兒，我打電話給你妹，叫她回家，大家商量一下，接下來怎么安排。治療你的病，要支出很多錢，家里的生活要維持，所以，藥店不能關門。”人家說家里有一老，如有一寶。其實最堅強的還是父親，窮人的孩子早當家，而不幸的家庭老人當家！昨天自己一直在驚惶之中，沒想那么多。幸好的是，看店不是體力工，父親還能應付過來。

三人一起出門。到了樓下，碰到平常跟父親一起散步的老人，他們互相打招呼，有些老人還問：“老史，今天不散步，去哪啊？”父親仍舊聲音洪亮地回答：“今天有事，不散步了。”史洋看在眼里，心想，父親還是父親，永遠不會讓別人看到他的悲傷，過去，現在都一樣。如果不是因為自己，他就可以悠閑自在地散步，而不是為生計而奔波。經過保安亭，值班的保安有禮地打招呼，還問史洋：“今天帶爸爸去飲早茶嗎？”史洋表情僵硬地笑了笑，說：“早上好。”然后快步走向自己的車子，先把車門打開透透氣。站在車旁看過去，父親的腳步有點蹣跚，腰也不直了，歲月不留人，父親已六十有八了。

車子開到橋中間，濕潤的風吹進車廂，感覺一絲微涼，畢竟是秋了！沒有建筑物的遮擋，可以看到一個大蛋黃樣的太陽，從天際慢慢往上爬，水面的倒影也跟著移動，水面金光點點，柔和地隨波蕩漾。

十五分鐘后，在藥店門前放下父親跟劉來麗，史洋又折回頭，往醫院的方向駛去。他今天還要做病理檢查，昨天醫生說了不做病理檢查是定不了治療方案。為了早一日得到治療，史洋得先把檢查做完。

護士把鑷子一直伸到鼻孔的最里面，用力地鉗了些組織出來，就像活生生地從大腿上割一塊肉，痛得史洋直想掉眼淚！末了，醫生說一個星期后來拿報告。

回到藥店，正逢早上的旺市，有幾個人在買藥，父親跟劉來麗都在忙著。史洋趕緊進柜臺，幫忙賣藥。現在竟爭激烈，客人要是等的時間長，會走的。現在正是用錢時候，不能錯過多掙一塊錢的機會。忙到差不多的時候，父親讓史洋進休息間，史洋明白的，父親是叫他到里面去打電話，咨詢A市腫瘤醫院相關的情況。電話接通了，對方好像在忙，匆匆說了兩句，又給了一個放療機房的號碼。史洋馬上打那號碼，對方說，治療鼻咽癌肯定要放療跟化療，不過床位肯定是沒有。一般情況下，想拿到床位，排隊要排兩三個月，所以建議在門診治療，還說鼻咽癌治癒率很高。史洋一聽，排隊要兩三個月，慌了！對于癌癥病人來說，兩三個月，是什么樣的概念？病情都不知發展到什么地步？也就只能看門診了，只要能得到治療，住不住院都無所謂。史洋放下電話，出來跟父親和妻子商量。三個人的意見基本一致，主張看門診，先得到治療。父親說：“這里的報告要一個星期，不等了，先到A市，這兩天準備好就去，時間就是生命！得抓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