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與北方的朔骨不同，南方的冬夜，是一個十分“溫和”的季節。

此時，天空零零散散的飄落著絲絲小雨，雖然只是幾滴，但雨點卻是極大，竟也給了人一種傾盆而泄的感覺。

不過還好此時已至深夜，路上的行人基本上都隨著夜色的漸深而慢慢的消失在了城市的各個角落。

剩下的，只有一些醉酒后的勾肩搭背，昂首闊論，和一些心事重重快步行走的路人。

王磊默默的注視著這一切，他知道自己是沒有資格擺出這樣的架勢的，自己不過是一個出租車司機。而這座城市的出租車司機，往往都是附近的一些退休員工，或是某些偏遠地區進城打工的農民，他們雖然大多在經濟上都還過的去，但是相對來說都沒什么文化。

王磊也屬于這些人中的一份子，而王磊知道，像他這種沒什么文化的，大多數時候是不會有什么心事的。

他現在想的，只是出完這最后一趟車，再回到自己那不過十幾平米的小房子里面與妻兒好好的休息下罷了。

就當王磊這樣想著的時候，一個穿著暴露女子正好攔停了他的車。

女子年齡不大，穿著一件似乎不太合身的露肚裝，緊緊的包裹著她那較好的身材，上車后，女子下意識的將超短裙向下拉了拉，企圖遮擋住自己的大腿根部，但這個動作卻反倒把她那白皙粉嫩的小腹全部暴露在了王磊面前，此時女子臉上布滿了潮紅，一股刺鼻的酒氣，不斷的充蝕著王磊的鼻息。

王磊轉頭看了眼窗外的酒吧，心照不宣的問道：“小姐去哪？”

“伯爵花園304號。”

伯爵花園，王磊知道，這是一片別墅區，住在那的人，非富即貴，所以這么一個如花似玉的姑娘在這個時間去那，結果自然也是不言而喻的。

不過這也不是他一個出租車司機該關心的事，王磊打了打精神，發動了汽車。

出乎王磊意料的是，與之前載過的所有客人都不同，女子自上車后便變得很安靜，只是默默的注視著窗外，正襟危坐著，就仿佛之前所有的媚態都是裝出來的一般，當然，中途王磊也試過打破這絲沉默，但換來卻只有王磊自己一個人尷尬的笑聲后，王磊也不得不選擇了沉默。

是了，自己不過是一個普通的出租車司機罷了，憑什么會覺得對方會和自己談笑風生呢？

王磊這么想著，瞬間也變得泰然了起來，口中哼著小曲，不自覺間已然到達了目的地。

“小姐，到了。”

“嗯。”女子收回了目光，眼神里似乎有些縷的不舍，“師傅，能借下您的手機嗎？我手機沒電了，我有急事，想打個電話。”

看著女子哀求的眼神，王磊不由得想起了自己女兒，不由得有點晃神，為了在這個社會上生存誰都會有不容易的時候，更何況是一個小女孩呢。

王磊這么想著，將自己的手機遞了過去。

女子接過手機，熟練的按下了一串號碼，短暫的等待后，電話那頭傳來了一陣雄渾的男音。“誰啊？”

“是我。”

“是你啊，你知不知道現在幾點了，你現在在哪？你知不知道......”由于距離比較遠，王磊實在是聽不清楚后面男子究竟說了什么，但從語氣上，王磊也能夠猜測出男子說的是一些很難聽的話語。

不過說來奇怪，自始自終，女子除了開頭的那句話外，再沒有說過一句話。

就這么過了幾分鐘，女子突然掛斷了電話，轉頭對王磊說到：“謝謝您的手機，師傅，能不能載我去另一個地方呢？”

“行。”王磊沒有去問理由，因為他知道，這也不是他該打聽的話題。

女子報出的另一個地址離這里很遠，差不多是在城市的另一頭，而碰巧的是這個地址也正好是自己家的附近。

二

幸福小區，這是那個地址的名字，而也正是因為這個簡單的名字，讓王磊在糾結輾轉了好幾個地方后，最后將自己的蝸居選擇在了這里。

不過，王磊回頭看了看女子，也許這個名字也并不像它本身那般通俗易懂。

一路上，王磊想著一些有的沒的，最后將車停在了小區的門口。

“一共是103元，小姐，湊個整，我收你一百元好了。”王磊回頭對女子笑了笑。

“那個，對不起，師傅。”女子在翻找了自己的挎包后，面露難色，“我走的急了，身上沒帶現金，您看您能在這等我幾分鐘嗎？我就住在這棟樓，我回去取了錢就下來給您。”

“嗯......哎，行吧。”王磊沉默了一下還是答應了對方，換作平常，遇到這種事情，王磊一定是分毛必爭的，但是也許是想到自己那個和眼前女子差不大獨身在外幾年未歸的女兒了吧。王磊嘆了口氣，對女子擺了擺手。

“這樣吧，師傅。”女子思索了一下，“怕您擔心，我把這個先抵給您。”

不等王磊回應，女子便將一個小的禮物盒放在了后座上，開門走了出去。

看著后座的黑色小盒子，王磊無奈的笑了笑，但是受到好奇心驅使，王磊還是伸手拿過了這個禮物盒。

出乎意料的是，這是枚鉆戒，王磊不懂鉆戒，單單靠車頂燈的反光，王磊也很難判斷出這和普通玻璃的反射有什么區別，不過從剛剛女子豪爽的態度，也許這并不值多少錢吧，又或許這本來就是那個女子事先所準備好的逃票用的道具吧。

王磊仔細的擦拭著戒指的指環部分，想想自己當初結婚的時候，別說鉆戒，連件婚紗都沒能讓她穿上。

不知為何，看著這枚戒指，王磊突然有種想和妻子述說什么的沖動，雖然他們都結婚這么久了，自己卻沒有主動給妻子發過一條短信，這么想著，王磊掏出手機，猶豫了一下，還是給妻子敲擊起一條長短信。

一番刪刪改改，而當王磊慎重的按下發送鍵后，他驚訝的發現竟有人在敲擊著自己的車窗。

之所以說是驚訝，因為王磊實在沒有想到女子竟然真的回來，而另一點的驚訝，女子是帶著點淚痕的。

“師傅，這是三百塊錢，一百塊是車費，另外兩百，能不能勞煩您再我把送回之前的那個地方。“

王磊看了女子一眼，沉默了一下，將錢接了過來，“上車吧。“

待女子坐穩，王磊立馬發動了汽車。從車身的后視鏡，王磊注意到有一個文質彬彬的男子一臉焦急的跑了出來，站在樓梯口四顧相望，似是在尋找什么。

王磊看了眼倒映在車內后視鏡內女子臉上的淚痕，一踩油門迅速的離開了小區。

也許是受到女子的感染，與之前不同，王磊一路上也保持著沉默，最后，也許是氣氛實在太過于壓抑，王磊忍不住打開了車載的廣播。

深夜電臺隨機播放的音樂，讓王磊那顆莫名焦躁的心又慢慢的恢復了下來。

“到了，小姐。”這句話王磊今天也不知道重復了幾次，但他還是盡量的讓自己的聲音變得平緩。

回頭看了看女子那看向窗外的側臉，王磊的又不忍的開口：“需要我送你上去不？”

也許是對王磊的聲音的有了反應，女子回過頭對王磊笑了笑：“對不起，師傅，我自己沒關系的，謝謝您。”

“你的戒指，小姐。”王磊注意到被遺落在后座的盒子。

“送給您了，還有對不起，剛才我不小心看到了您的短信，明天是你們的結婚紀念日吧？真羨慕。”女子頓了頓，“這戒指就當作是我的祝福吧，我相信她也一定會喜歡這個禮物的，而且您放心這個是真的。”女子笑著對王磊擺了擺手，快步離開了。

“......”王磊握著盒子沉默了，最后將它慎重的收入了懷中。

“回去吧。”王磊這么決定著，轉動了鑰匙。

尾

平安無事的一段，王磊將收音機的聲音調大了一些，同時口中也哼起了熟悉的調子。

突然，王磊注意到有一個人從人行橫道上猛沖了出來，攔在了自己的車前面。

“碰瓷？”王磊憑著經驗立即踩下了剎車，并轉頭看了看自己的行車記錄儀是否還在運行。

當看到右上角那個熟悉的綠燈后，王磊不由得輸了一口氣，膽子也打了起來，不禁將頭伸出窗口罵道：“找死啊，學什么不好，偏偏學別人玩碰瓷，你也不看看現在幾點了，現在光線這么差，萬一我真的壓過去怎么辦？......”

未等王磊將心中的不快全部吐出來，對方風的沖到了王磊面前，一把抓住了王磊的雙手，“能送我去伯爵花園304號嗎，師傅，錢不是問問題。”

王磊被對方這突然的舉動搞得有些愣神，腦中略微覺得這個地名似乎是在哪里聽過，“對不起，可是我已經收車了。”

“求你了師傅，我真的很急，現在實在是打不到車了。”男子哀求的看著王磊。

看著男子的眼神，王磊突然恍然大悟，無奈的嘆了口氣，“上來吧，二百塊，我送你過去。”

王磊想起了，之前那個女子也是要到伯爵花園304號這個地址，而且眼前這個男子，正是那時跟在女子后面匆匆忙忙跑出來的那位。

“師傅，這是二百塊錢，你先收著。”男子上了車便立刻將錢遞了過來。

“我能問問你為什么這么急嗎？”王磊接過錢，又一次的發動了汽車。

“我要找一個人。”男子眼神突然換上了一種堅定。

“是一個女人吧。”王磊試著詢問。

“嗯，她是我的妻子。”男子打開了話匣，“至少曾經是。”

“那你為什么還要去找她呢？”

“因為她的丈夫，現在的。”

“我想你們之間一定發生過很多的事吧？”

“嗯。”男子回答完，便自顧拿起手機編輯起短信來，不再言語。

王磊見他如此也不追問，只是默默的打開了電臺。他雖然沒什么文化，但是家家有本難念的經，這件事他還是明了的。

王磊再次將車停在了某座別墅前。

“到了。”王磊猶豫了下，還是從懷里掏出了一物，“這個給你。”

“這是？”男子一臉的疑惑。

“她的戒指，我想現在你應該比我更需要它。”

“為什么這枚戒指會在你這里？嗯......謝謝你，我去了。”男子在對上王磊那堅定的眼神后，瞬間也換上了一種堅毅。

深呼了一口氣后，男子打開車門走了出去，按下了這間別墅主人家的門鈴。

遠遠的王磊看到，開門正是那位女子，而此時女子臉上露出的顯然是一種驚異。

女子緊張的一把將男子拉進了屋內，便關上了大門。

之后發生了什么，說實話，王磊不是不好奇，但是他知道，這件事到這里與他的關聯就全部結束了，之后會發生什么，就不是他所能夠干涉的了。

所以他能做的，只是關閉了汽車的發動機，靠在車窗邊上，默默的點燃了一根香煙。

恍惚間，他似是聽到風聲中傳來兩三聲打鬧和物品被打破的聲音，但是轉瞬，所有的聲音都隨著夜，突然消失的一干二凈，只剩四周草叢里不斷轉來的蟲的鳴叫，但是這鳴叫卻讓這夜顯得更加的寂靜。

王磊用力的將最后一口煙由喉部在肺里轉了一圈再盡力呼出后，左手隨意的將煙頭彈到一邊，同時右手熟練的發動了汽車。

王磊決定將今天的所有遭遇全部告訴妻兒，包括自己那個獨自在外地的女兒，雖然王磊不知道這么做有什么意義，但是他莫名的就是有這么一種沖動，他想將這件事說出來，將這件可能每天都會在不同城市的角落發生的再小不過的瑣事說出來。

想到這，王磊內心變得迫不及待起來。

抬頭，王磊注意到，遠處的天空已經微微有些發白，帶著一絲懶散，帶著一絲肆虐，這縷白色不斷蠶食著四周的黑夜，王磊有些震驚，他不是沒有看過朝陽，他只是從來沒有發現朝陽竟也是如此的美麗。

王磊搖了搖頭，笑了，一踩油門，迎著這縷白色，向前疾馳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