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豬肝洞其實此處前不挨村，后不挨店，若非是上供的時節，也很少有行腳客人經過，山中偶有猛虎、云豹、黑熊等猛獸出沒，一般尋常人等哪里會常來呢？這夜行衣多是下九流的小賊所穿用之物，布色漆黑，便于與暗暗的夜色融為一體，掩蓋自己的行藏。按說這樣的人，歇腳在這人跡罕至的豬肝洞，倒也說得過去。

小魚想了想，便四處搜尋起來，看看那夜行衣的主人還藏了些什么東西。正在翻檢著，忽聽洞口處有聲音傳來。小魚縱身一躍，跳到洞里的一塊巨石之后，悄然向外張望。

只見一個白發蒼蒼的老頭子，右手拄著竹杖，左手挎著一個籃子，顫顫巍巍地進得洞來。

小魚心道，原來是有人來給神仙上供了，今日來得正是時候，嘿嘿。

那老頭子老眼昏花，哪里能夠發現小魚，只是自顧自地走到供桌前，從籃子中拿出了一只鹵煮的豬頭，慢慢地跪了下來，口中念念有詞地說道：“仙人保佑，仙人保佑喲！哎呀，今天來敬拜仙人，就是想問問小老兒那個孫娃子，咋個無論如何也教不會他識字喃？難道是腦殼太笨嘍？仙人您老人家神通廣大，通曉天機，求求您施個法兒就給我那孫娃子啟發啟發心智喲，小老兒特意帶來了鹵煮好的公豬腦殼一只，祭奠仙人哦！”

小魚躲在巨石之后，把這老頭子的話聽得一清二楚，肚中自是暗暗偷笑，這老人家倒是誠心誠意，居然捧來了這么大一只豬腦殼給神仙上供。

一陣微風吹來，那已經被鹵煮成紅里透亮的大豬腦殼發出的濃郁香氣，簡直令人直吞口水。這香氣襲來，小魚肚子里的空城計更是唱得兇了起來，他趕緊用手按住，生怕肚子里發出叫聲來。此時在他的眼中，恐怕再也沒有比這個大豬腦殼更可愛的東西了。

誰知那個帶著豬頭來給神仙上供的老頭子，將鹵煮豬腦殼放上供桌，人卻不肯離去，而是繼續跪在那里沒完沒了地翻來覆去地碎碎念，碎碎念。

小魚越餓，心頭越急，眼看著那么香的豬腦殼吃不到嘴，實在是再也忍不下去，便接著老頭子的話，壓了聲音，粗著嗓子吼了一聲道：“再不好生讀書識字，便用藤條打他的屁股！”

那老頭子猛然聽得頭頂上方有人說話，被嚇得渾身一抖，本能地想要爬起身來逃跑，但他使了使勁兒沒有掙扎得起來，趕緊順勢在地上又嗵嗵嗵地連磕了幾個響頭，然后趴在地上小心地抬頭看了看四周，渾身哆嗦著說道：“稟過大仙，打……是已經打過咯了，卻沒得啥子用哦，求求大仙再賜別的良方！”

小魚見那老頭子對著供桌連忙磕頭，心想自己的玩笑開得有點大了，倒也很是過意不去，忙接著又出起了主意，道：“打都沒得用喲？對嘛，那就干脆關起來餓他娃一下，餓他幾頓就巴適了。”

那老頭聽得此言，忙又磕了一個頭，然后抬起頭來左顧右盼了半天，身子卻突然抖得更加厲害，臉上的表情也越來越惶恐，忽然發了一聲喊，這一回他倒是連手帶腳地爬將起來，連翻帶滾地膝蓋著地匆匆地爬著往洞外跑去了。

小魚心中不由得大是后悔，沒想到自己裝神弄鬼了一番，竟把人家老太爺嚇到起了，這豈不是作孽么？他嘆了口氣，從那塊巨石之后閃出身來，走到供桌前，伸手去拿那個豬腦殼，誰知還沒碰到豬耳朵，卻發現了一件詭異到了極點的事——那個鹵煮豬腦殼居然像生出了腿來，跟著那老頭子，自己向外跑去了。

事出突然，饒是小魚久經戰陣，仍是被嚇了一大跳，莫非神仙大哥發現自己膽敢冒充神仙，大怒顯靈了么？

不過現在也管不到那許多了，還是填飽肚子要緊。

小魚抽出劍來，便向那立時便要跑到洞外的鹵煮豬腦殼沖了過去。這個豬腦殼此時正悄無聲息地，一點一點地向洞外滑去，遇到個溝溝坎坎時，還能見到它很努力的掙扎著，帶得兩只大耳朵都跟著呼扇幾下。要不是實在餓得厲害，那豬腦殼的味道又香得不得了，小魚都準備放棄不要了，免得神仙大哥真的怒了，一不小心把自己也變成一只烤豬，豈不是大大的不妙？

不過那豬腦殼實在香得要命，口水流出來便什么也顧不得了，小魚還是直奔它而去。等沖到那豬腦殼的前面，小魚倒也沒有慌張下手，他先探頭看了看那豬臉，眼睛是閉著的，也沒見它喘氣，明明是熟了的啊，這豬皮熟得都冒著油了呢，它咋個還能自己跑了？

小魚試著用手揪住那豬耳朵，它果然不動了，但不動是不動了，卻能明顯感覺出有股子不大不小的力道在往前掙，只要自己一松手，它便還是在向前蹭去。

小魚再仔細一看，這才恍然大悟，原來竟是有一根細細的長線綁在了豬嘴巴里的門牙上，洞內光暗，一時不察，原來鹵煮豬腦殼自己長腿跑了，乃是這根長線在裝怪！

莫非還有個人和自己一樣在這里等著吃豬腦殼？這人倒是好高的本事，竟神不知鬼不覺地給豬嘴巴里系上了一根長線！

順著線的方向，小魚輕手輕腳地摸了過去，等繞過一塊石頭后才發現，原來并沒有另外一位等著吃供品的大俠，居然還是那個老頭子，正彎著腰趴在地上，一點一點地收著手中的線頭。

小魚見狀又是好氣，又是好笑，站在那老頭子頭頂的大石上怒喝道：“大膽！”

那老頭“媽媽喲”一聲大叫，閉著眼睛不住地叩頭道：“神仙在上，神仙在上，就饒了小老兒吧，小老兒上有八十老母，下有未滿周歲的娃兒……”

小魚頓時頭大如斗，這老頭也太會扯把子了，看這模樣他自己都七十多了還能有八十歲的老母和未滿周歲的娃娃？

強忍住笑，小魚又喝道：“兀那凡人，還敢在本仙座前撒謊？”

那老頭此時都快癱成一團泥了，哆嗦著身子*在石頭下面閉眼哭訴道：“大仙啊，真是大仙啊，什么都瞞不住你老人家，小老兒其實是，其實是想再用這個豬頭再去拜拜九老洞里的趙公明大仙，哪曉得就惹怒了您老人家，這都是我那個該死的兒子給……不對不對，是我那該死的老婆子，不對不對，是我家那條大黃……不對不對，這都是鄰居家的趙四給出的餿主意呀，您老找他去吧……”

嘿嘿，這老頭子也夠黑心的，估計鄰居家的趙四此刻正不停地打著噴嚏。

小魚一劍剁下半邊豬頭，大聲道：“好吧，本仙念你年邁不易，這半邊豬腦殼本仙就留下了，剩下的你想給哪個，便去拿給哪個好了。”

那老頭子一聽這話，就像是得了大赦一般蹦起來，扭頭就跑，沒跑出幾步，又折回身來抱起那半個豬腦殼，飛也似的朝著山下直奔而去。

小魚這回徹底看得傻眼了，這老人家好本事！看上去起碼也有七十多歲了吧？咋個跑起來竟會如此之伶俐？閃，展，騰，挪，都用全了，那速度快的，恐怕自己運足了氣力都追不上他，他懷里可還抱著半邊豬腦殼呢呀，高人，硬是高人喲！

小魚坐在那里，啃了半邊豬頭，強忍住拍開一壇酒的泥封的念頭，站起來身來，提起兩個大酒壇子，便往金頂奔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