喝著酒，小魚又想起了結義大哥陳千重。

還記得是自己十六歲時第一次奉師父之命下山游歷的時候，在湖南遇到了兩名欺辱賣唱父女的武林敗類，于是出手相救，將兩名敗類打傷。

誰知那兩人所在的幫派在當地勢力龐大，竟糾集了上百名好手前來尋仇，危難之際，是陳千重仗義相助，兩人聯手大戰，連傷七十四人，直至對手服軟謝罪。

那一戰陳千重身負八處刀傷，小魚心中十分感動，又與陳千重惺惺相惜，于是撮土為香，義結金蘭，這才分手。

小魚那次游歷之后回到峨眉山后不久，陳千重也辦完了手頭的事情，趕到峨眉山拜會通天大師，稟明與小魚義結金蘭一事。

雖然小魚第一次下山便與人結拜為兄弟，但通天大師為人十分開通，又因這陳千重雖然在武林中名聲亦正亦邪，但卻時常鋤強扶弱，并未有傷天害理之行，既然他在危難之中救了小魚，小魚自然不應忘本。故此，大師對二人結義一事并未反對，而且還留陳千重在山中住了數日。

又過了三年，小魚便偷偷下山投軍了，這其間他與陳千重也見過幾次面，但因陳千重身在江湖，諸事纏身，兩人也難得相聚。從軍之后，更是沒有再見過面了。這一分手便是四年，此次在峨眉山下突然相遇，小魚原本心中也是十分激動。

但是，當他獨自回來又喝下兩碗酒后，卻突然有了一些不太好的感覺。四年的沙場拼殺，每一天都在刀尖上舔血，小魚早已不再是當年那個什么都不懂的少年了。

自己這位結義大哥，為什么會突然出現在峨眉山下，出現在自己的身邊？難的這只是一個巧合？拜月教的后臺是播州宣慰司，一向在當地恣意橫行，這次連同教主和屬下七大堂主全部死于非命，恐怕還會引起許多波瀾。那崆峒派這些年來門丁不旺，這次崆峒三子一戰皆亡，今后這一派怕是更加凋零了。

不過還有個問題在小魚的心中難以想個明白，這邱南山武功甚高，那七大堂主也都不弱，崆峒三子更是當今武林中一流的高手，這些人怎么可能在那么短的時間內便真的自相殘殺死得干干凈凈，連一個活口都沒有留下？難道，兇手另有其人？

突然，他心中猛地一震，也許并不是錯覺，那邱南山等人與崆峒三子死去的地方，一定還有另外的人！想到這里，他再也坐不住，也不理會張孝天的眼神，起身便沖進了黑暗之中。

一路狂奔，須臾便來到了那些血腥的尸首旁，縣城的衙役還沒有到。血腥氣依然沒有散去，在這濃烈的血腥氣之中，仍然有一縷奇異的香味。小魚蹲下身子四處打量了一下，突然如同一頭豹子般一躍而起，身子凌空撲進了一從灌木，抓住了一只手！

這里果然有人！

小魚緊扣住那人的脈門，順勢便將其用力拉了出來。

那個人沒有說話。

因為死人是不會說話的。

盡管這個死人的身子還是溫的。

一只夜鸮不知在何處輕輕地叫了幾聲。星空愈加顯得離人高遠，風也更急，風中隱約的芳香卻愈漸淡了。

半晌，小魚直起身來，腦海中各種想法混成一團，好似有些明白，但又像那靈秀湖中的小魚一樣，捉摸不住。

想起湖中小魚，不禁就想起幼年時父母常喚自己的名字。

趁著縣衙的人還沒有來，小魚回轉身來，慢慢地走了回去。

走過一段青石板路，再繞過兩戶賣魚的鋪子，便是他自己的家了，他的與張孝天的家相距并不太遠，只是沒有燈光，也沒有什么生氣。

還是那兩扇破敗的柴門，還是那一間低矮的草屋，雖然夜色蒙朧，但小魚仍借著月光將自家那小小的院落看了個清楚。

那房子，早已破敗不堪了。爹娘的靈位，恐怕也早已落滿了塵灰。兒子不孝，五年了沒有回來拜祭過二老，爹娘的墳上，恐怕也滿長蒿草了吧？

正想得出神，忽聞身后有人道：“對不起，是我沒有把你們家的房子照應好。”

望著木立在家門前的小魚，張孝天突然覺得歉然。他接道：“走嘛，今晚去我們屋頭睡。”

小魚沒有回頭，只是輕輕一笑道：“算了算了，我又不是大禹，都站在自家屋頭門口了，未必還要來他個三過而家門不入哦？算了嘛，你個人先回去歇到嘛，對了，我們屋頭院壩小很了，我那匹馬兒就麻煩你幫我寄到劉大叔的客棧去哈。”

張孝天一把抓住小魚的手臂道：“小魚……你還是住我屋頭吧，你們……你們的屋頂都已經破了，我還未及幫你打整，這咋個有法住得人喃？”

小魚心中一熱，回身拍了拍張孝天的肩頭，笑道：“你娃都趕緊回去嘛，今天晚上有沒有約小翠喲？”

張孝天哼了一聲道：“約個鏟鏟啊，她已經嫁給城西的鞏大官人了……”

小魚笑道：“哈哈，沒得美人可看唆，那哥哥我更沒得興趣了。你先回去嘛，我也跑了一天，也困很了。”

推開柴扉，走進自己的家，當點亮了屋中那盞小小的油燈，擦去了床頭案幾的積灰，小魚感覺自己又回到了童年，爹娘的身影，也仿佛又出現在這間小小的屋中，慈祥地喚著自己：“小魚，小魚！”

也許爹娘沒有早去的話，自己也不會從軍了，或許會和張孝天一樣，守在家鄉，用著祖輩傳下來的手藝，在這好吃街上做點小生意，說不定一輩子都在仙山腳下過活。

其實，那也是一種幸福，即使只有這間破舊的茅草屋，只要有爹在，有娘親在，那便是最大的安樂。

小魚不由得想起，自己九歲時，爹娘先后生了一場大病，然后很快便雙雙去世了，師父親自來到好吃街，將自己帶到了山上，從此仿佛又有了一個家，又有了親人。

在爹娘靈位前拜了拜，小魚的心頭突然涌起了急切想見到師父的念頭，宛如沸水翻騰，竟不能平靜，于是決定，連夜上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