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山有些失神。

他可以接受許多人對他的隱瞞，可以接受承擔起更沉重的責任，甚至可以接受上神對他做出的預言。

但他不能接受的，是自己的命運被安排。

他開始懷疑，自己的每一次選擇，每一個行動，是不是都被冥冥中的一只大手所牽引，看似是自己的人生，其實是預言這個劇本里的提線木偶。

北山越往深想，腦袋里就越混亂，他的手掌止不住地顫抖起來，身體也微微震顫，再這樣想下去，他的腦袋就要快炸開了！

幸好，此時此刻，北山并不是獨自一人，能看穿他內心的圣龍阿斯特拉就在旁邊，豎著的龍瞳瞬間看出了北山的不對勁，只用了一句話，就讓他平復了下去。

“汝的命運在汝自己手中?！?

北山猛地抬頭，大口喘息著，冷汗順著額頭滑落，他看向阿斯特拉，眼中的迷茫漸漸被清明取代。

他突然想起養父霍拉在多年以前對他說過的一句話：“人生是你自己的，無論遇到什么，都要勇敢地走下去。”

“圣龍殿下。”他對阿斯特拉又用上了敬稱，“您的意思是，不論是否有這個預言，我的命運仍會是如今這樣？”

阿斯特拉點了點頭，龍須無風自動：“預言如同夜空的星辰，指引方向卻從不決定航路，汝走過的每一步，都是汝自己選擇的結果。”

或許是活了上萬年，阿斯特拉說話間總帶著一股迷幻的語氣，讓人不得不多去想一想，他說的究竟是什么意思。

“命運天平上的砝碼，都是自身的選擇而加上去的?！闭墼埔哺_口，解釋的更加清楚，“你過去的人生經歷，不是預言創造了命運，而是你的選擇讓預言成真?！?

“上神只是在當初看見了此刻的未來，然后留下預言，讓我們這些老家伙可以窺見還沒到來的危機，知道該怎樣去做出相應的準備?！?

“預言，不是枷鎖。”

折云的目光深邃，仿佛穿越了時空，他在北山剛才雙手顫抖中，也很快想清楚了其中的原因，才特意多解釋了幾句，擔心北山因此而自暴自棄。

北山微微皺眉，思索著阿斯特拉和折云的話，片刻后，緩緩開口道：“所以，預言只是上神看見了未來，知道有我這樣一個人出現，知道魔神必將再度降臨，而我一定會打敗他？”

阿斯特拉發出一聲低沉而悠長的龍吟，似是在肯定北山的話。

折云微笑著點頭：“沒錯，北山，你過往的一切都是你自身的命運，和預言無關，也和上神無關，你的選擇造就了現在的你?！?

“當然，我無法否認，你父母的離去，你養父霍拉的意外，還有林克遭遇叛亂，等等這一切都是一場無法預料的意外。”

“但這些，都成為你自己的人生的一部分?！?

“至于我們這些老家伙，四大古族也好，圣庭那些家伙也好，我們只是知曉預言，根據預言去確認能在不久的將來，會擊敗魔神，再一次拯救大陸的對象?！?

“而我們最終確認，那個人會是你，因此才將希望寄托于你，才把未來放在了你的身上。”

“你甚至可以選擇放棄，因為你絕對不會是預言的傀儡?！?

北山默然，曾經的記憶紛紛涌起。

兒時霍拉對他的教導，少年時林克對他的關愛，后來瓦倫西爾對他的支持。

還有他的妻子，他的兒子，那個因他才來到這個世界上的小生命

那些活生生存在的，在世的，沒了的，所有的面孔。

他們都是他人生中的溫暖來源，怎么可能只是冰冷的宿命？

“是我想岔了?！北鄙秸f出這句話的同時，長長地出了口氣，像是要把跟隨折云來到溶洞后，那所有壓在心底的東西全都吐出去。

阿斯特拉似乎也長長地出了口氣，他幽暗的瞳孔看著北山：“汝終于領悟了真諦。”

折云輕撫長須，眼中泛著淚光：“北山，預言只是給了我們希望，而你用自己的行動讓這份希望成真?！?

“我知道，我想我知道。”北山沒有像此刻這樣平靜過，不論未來是怎樣，他要走的路，始終要昂著頭顱走下去。

阿斯特拉輕輕抬起龍爪：“伸出汝的手，讓吾為汝的未來，再增添一些希望?！?

北山以言伸出自己的右手，阿斯特拉的龍爪泛著淡淡的金光，輕輕覆在他的掌心。

“汝將獲得吾之血脈?！卑⑺固乩穆曇糇兊糜倪h，仿佛來自遙遠的過去。

剎那間，一股溫暖的力量如涓涓細流般，涌入他的體內。

他看著掌心突然迸發出一道柔和的金色光芒，在第五個青紫色的【印】的旁邊，第六個【印】快速形成。

這意味著，他在一瞬間，成為了站在四大職業六階巔峰的人類之一。

“龍族的祝福，”折云輕聲解釋，“上神當初賜予阿斯特拉閣下的能力，本來是每次龍族人選出新任族長后，由阿斯特拉閣下將這股力量傳承給新族長。”

“一千多年了，你是第一個獲得祝福的人，也是有史以來第一個獲得這份祝福的非龍族子弟?！?

北山心中震撼不已，他沒想到自己竟能得到如此厚重的饋贈，有些喃喃自語：“我不是龍族人也可以嗎？”

“汝為‘完全血脈’，乃上神之血脈延續，自然可以?！卑⑺固乩慕鹕Q瞳中閃過一絲疲憊。

“圣龍殿下，您……？”

“無妨?！卑⑺固乩栈佚堊Γ曇粢廊怀练€，“這份千余年未曾給出的祝福，本就在等待真正的主人。”

北山感激地點點頭，察覺出體內的魔素正在發生質變，每一絲力量都變得更加純粹而強大。

似乎要是在現在，他再去面對之前面對過的，那武士六階的兩位，“無冕”戈德里克和“獅心”沃爾夫岡，他都能不動用召喚師的能力，而在對戰中獲得勝利。

他心念一動，握緊拳頭全力向前一擊，一股磅礴的力量從他拳中爆發而出，空氣都被這股力量擠壓得發出尖銳的呼嘯聲，地面上的塵土也被震得飛揚起來，形成一片小小的塵霧。

“這力量，超乎我的想象?！北鄙阶约喝^造成的景象，只覺驚訝非常。

“記住，真正的力量，永遠來自于你珍視的那些人?！卑⑺固乩瓍s反而勸告道。

北山收斂心神，恭敬地回應：“我會記住您的忠告。”

盡管突然獲得這股強大力量，但他仍舊保持著的清醒。

這份力量，不是過去的終點，而是未來的新起點。

他將面對的，會是曾經他無論如何也無法想象的對手，是他和他的同伴，甚至是他此時敵人的，共同的對手。

“汝還有什么想問的嗎？”阿斯特拉再一次詢問起北山。

這一次，北山確定的搖了搖頭，他的確再沒有任何東西是想要詢問的了，所有的一切，知道的，不知道的，過去隱隱覺得不對的，他都得到了答案。

只不過，這些大概算是一個他其實不太想接受，但又不得不接受的答案。

“那么，是時候了。”阿斯特拉說著，瞳孔中爆發出猛烈的光芒。

不等北山再問，那光芒從阿斯特拉的眼中射出，地面開始震顫，溶洞開始搖晃，刻畫在溶洞石壁上的傳送陣紋路，也同樣流轉出刺眼的金色。

北山不得不用手遮住眼睛，在一片光芒大盛中，阿斯特拉展開足以遮蔽天空的雙翼，高亢的龍吟震得他耳膜生疼。

“吾之子民啊，歸來吧！”

傳送陣的金光化作實質的洪流，讓北山不自覺地屏住了呼吸，他看著阿斯特拉的龍鱗，每一片都仿佛被鍍上了一層神圣的光輝。

四周傳來奇異的共鳴聲，像是千萬個聲音在遙遠彼端合唱，空氣被扭曲，泛起了層層漣漪。

隨著一聲既沉悶，又尖銳的嗡鳴聲散開，光芒“嘭”的一聲消散，被金色刺中雙眼的北山，赫然發現，自己的身前，籠罩于溶洞的光幕中，浮現出一個個模糊的身影。

“參見圣龍！”

溶洞內，上萬個整齊劃一的聲音高喊著。

北山一眼望去，離開了大陸上千年的龍族戰士，肅穆的朝著阿斯特拉單膝下跪，他分不清究竟有多少人，只能看見他們身披金色鱗甲，銀色長發束在腦后，把腦袋深深埋在胸口。

在這上萬個身影讓溶洞都顯得有些擁擠的邊緣，還有數千頭地龍匍匐著，盡管從未見過，但北山知道那一定就是傳聞中，龍騎兵們的坐騎。

地龍比平常的戰馬要大上一倍，差不多兩米來高，巨大的嘴里長滿鋒利的牙齒，健壯的后腿支撐起身軀，略小的前爪閃過如刀刃般的寒意。

阿斯特拉已經收回了自己的雙翼，但那威嚴的氣勢卻仍充斥在空氣中。

“吾之勇士們，汝等終于可以歸家了，吾把汝等的性命交給預言之子，他將是汝等的王，讓汝等的長槍為他開辟一條通往未來的道路吧！”

話音一落，上萬雙眼睛同時看向站在阿斯特拉身前的北山。

盡管北山曾經歷過許多次戰斗，也看見過數萬人拼殺的戰場，但那突然看向他的冷冽眼神，還是讓他喉嚨有些發干，心頭不由一緊。

他努力挺直了脊背，目光堅定地迎向那一道道視線，汗水在不知不覺中，打濕了后背的衣物。

真不愧是大陸有史以來最強的兵種，單單是那眼神帶來的壓迫，就差點讓北山站立不住。

“子民們，站起身，向汝等的王再次行禮！”阿斯特拉吩咐道。

龍族戰士們聽從阿斯特拉的命令，紛紛站起身來，但卻沒有立刻對北山行禮，他們打量著眼前這個黑發男子。

與此同時，從人群中走出一名龍族戰士，他銀發如瀑，身形高瘦，每邁出一步都帶著令人心顫的壓迫感，但因為戴著頭盔，北山看不見他的樣子。

他來到阿斯特拉身前，又鞠躬行了一禮后，才取下了頭盔，一張絕美的容顏，銀發垂落成閃亮的帷幕。

他是她，一個女戰士！

“圣龍殿下，”她銀色的眼眸直視著阿斯特拉，聲音清冽，“恕我直言，殿下，龍族只追隨真正的強者，這位……憑什么獲得我們的忠誠？”

面對這個女戰士的質問，阿斯特拉沒有絲毫生氣，他搖擺著龍頭問道：“汝想如何做？”

女戰士晃了晃她手中的那桿長槍：“殿下，根據龍典，他只要打敗我，就可以獲得我們的忠誠。”

阿斯特拉發出荷荷的笑聲：“依汝所言?！?

然后，阿斯特拉看向北山：“他們雖然是吾之子民，但他們的心，還需汝自己收服?！?

“什么？”北山還沒回過神來。

自從來到這個溶洞后，一樁樁，一件件，來的太快太急，讓他一直處在震驚當中。

先是龍族人的守護圣龍竟然藏在迷途森林地底，接著就是魔素并非上神創造，緊跟著又是魔神根本沒有死絕，好不容易消化了這些消息，接受了這些震撼，阿斯特拉又賜予了他不可想象的力量。

而現在，金光大閃之后，遠離大陸千年之久的龍族戰士出現，阿斯特拉又說什么他將成為龍族人的新王！

然后，那個龍族女戰士，竟然不是想象中的對阿斯特拉言聽計從，還要和他比試一場，用輸贏來決定他是否能獲得龍族人的忠誠。

換作任何一個人，在接連受到如此震撼后，不瘋掉大概已經是上神庇佑，北山實在已經算是表現很好的了。

“您說什么？”北山看向阿斯特拉又問了一遍。

“汝將承負命運，龍族自然應是汝之子民?！卑⑺固乩穆曇糇兊脺厝崞饋?。

北山有些呆愣，直到折云在一旁輕輕碰了碰他，他才回過神來。

是啊，這本來就是情理之中的事情，他其實隱隱就有了猜想，既然見到了阿斯特拉這條守護圣龍，那龍族人回歸大陸，也不就是很正常的反應？

他深吸口氣，強迫自己冷靜下來，目光掃過同樣在審視他的上萬龍族戰士，如果今后他有了這樣一支大陸最強兵種的力量，那他想要的未來將會擁有更為有力的砝碼。

“我接受你的要求。”他看向那位銀發女戰士，對方手中的長槍轉動著，閃爍起凜冽的寒光。

女戰士微微揚起下巴：“龍銀月，龍族現任族人，第一龍將。”

她作了自我介紹，沒想到這個女戰士竟然還會是龍族的族長，北山心中微動，略感意外。

“閃族子弟，北山·亞利特斯，南疆捷斯亞王國攝政?！彼y月友善地笑了笑，同時翻手召喚出那把“曜日”大劍。

銀月的眼眸中閃過一絲驚訝，她沒想到閃族子弟的姓氏，會是當初捷斯亞王室的姓氏，一千一百多年前，龍族敗退之時，對于七國各個王室的姓氏都早已熟悉。

“有點意思，那么，開始吧?！彼穆曇羧耘f保持著冷冽。

話音一落，北山還沒提起大劍，銀月身形一閃，手中長槍一抖，槍尖閃爍著寒芒，宛如一條銀色的毒蛇刺破長空！

倉促間，北山側身閃避，卻仍被刺來的長槍劃破衣袖。

“好身手！”北山稱贊一句。

只是一擊，他就知道眼前這個龍族族長女戰士，不比之前遇見的“無冕”戈德里克和“獅心”沃爾夫岡差，甚至還強上幾分。

與此同時，他也感知到上一刻才獲得了阿斯特拉祝福的自己，也足以傲視大陸所有的六階武士。

銀月并不答話，長槍接連三擊，逼的北山連連后退了幾步。

“北山還沒適應新獲得的力量?！闭墼圃谝慌钥吹那宄?，對阿斯特拉皺眉道。

阿斯特拉卻顯得非常平靜：“這是他必須經歷的考驗。”

周圍的龍族戰士們，此時也紛紛圍攏過來，形成一個大圈，將兩人圍在中間，發出低沉的喝彩聲。

北山被逼到場中角落，銀月的長槍直指他的咽喉，嗤笑一聲：“就這點本事，也想做我們的王？”

“再來！”北山也被激發出了陣陣戰意。

他說完這句的同時，再次閃身避開長槍由上往下的一劈，大劍橫揮，朝著銀月的腰部橫掃過去。

銀月反應極快，她腳尖點地，身形騰空而起，在空中一個翻身，躲過了北山的攻擊，然后長槍從上方狠狠砸下。

北山不慌不忙，大劍高舉而起，隨著“鏘”的一聲巨響，火花四濺飛散！

正式的劍槍相交之后，雙方都感受到了對方的實力，銀月眼中閃過一絲贊賞，但手中的動作卻絲毫沒有停歇。

她再次沖向北山，長槍在她的手中舞得密不透風，一道道銀色的槍影，如同狂風暴雨般向北山襲來。

北山不是沒有想過要釋放召喚獸來更快，也更輕松的贏下這場戰斗，但這個念頭才一浮起，就被他打消了。

龍族人擁有武士職業的天賦，那么就要以武士的身份去擊敗對方，只有這樣，才能讓銀月，讓在場觀戰的這上萬龍族戰士，真心實意的認可他！

銀月的攻勢愈發猛烈，每一槍都帶著破風之聲，好像要將北山徹底壓制。

然而，北山絲毫不差，他在槍影中靈活穿梭，大劍的殘影與槍之殘影在空中不斷交匯，接連響起噼里啪啦的撞擊聲。

隨著時間的推移，兩人的體力都在不斷消耗，但戰斗的激烈程度卻絲毫未減。

周圍的龍族戰士們被這場驚心動魄的對決深深吸引，他們緊緊地盯著戰場，眼睛都不敢多眨一下，生怕錯過任何一個精彩的瞬間。

突然，銀月身形一閃，竟在北山的視線中消失了。

北山心中一凜，立刻警惕地環顧四周，也就在此時，一道寒意從背脊竄起，來不及多想，大劍猛地背向身后。

只聽得“鐺”的一聲巨響傳開，銀月出現在北山身后，瞄向北山脊柱的槍尖被大劍劍身擋住，北山也被這股力量，再一次沖的向前幾步才站穩。

“這樣下去不是辦法！”北山心中暗道。

他能感覺到，如今的自己和眼前這位，在實力上相差無幾，要想獲得勝利，除非是一直比拼下去，拼到其中一個人完全喪失了力氣。

但問題是，以他曾經在歷史卷宗中看過的，關于龍族戰士的資料，直到對方向來以體力充沛著稱，真要那樣打下去，怕是最終輸的那個人會是他。

他念頭飛轉中雙眼微虛，做出了決斷。

這一次，面對銀月緊跟而來的槍尖，北山再也沒有選擇閃避，同樣沒有舉起大劍格擋，而是將大劍橫于胸前，突然閉上了眼睛。

“他在干什么？”圍觀的龍族戰士中有人驚呼。

銀月的長槍已至眼前，槍尖距離北山的胸膛不過寸許，就在這千鈞一發之際，北山突然向右微側，以肩膀硬抵槍尖，大劍陡然橫劈而去！

“噗呲”，一道悶響，槍尖刺入北山的左肩，但他右手拿著的大劍，也停在了銀月的脖頸旁，劍鋒斬斷了幾縷銀發。

“你輸了?！北鄙饺讨矗p聲說道。

銀月身體一僵，她瞳孔震顫地看向北山，不可置信地問道：“你這是‘完全血脈’？”

北山低頭看向右肩，那被刺破的皮膚中，正流淌出了金色的血液，他掛著微笑點了點頭：“半年前我在閃族試煉中，獲得了這份血脈?！?

“還有這個?！彼f著舉起右手，掌心第五個【印】發出青紫色光芒。

“那是……那是神之印記？”無數個震驚的聲音響起。

“現在，你愿意承認我嗎？”北山收回大劍，傲然而立。

銀月沉默片刻，突然以手撫胸，眼中充斥敬佩之色，單膝跪地：“龍族第一龍將銀月，參見吾王！”

隨著她的臣服，上萬龍族戰士也齊刷刷跪倒，長槍頓地的轟鳴震耳欲聾：“參見吾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