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橇重新啟程后，北山的手指仍在無意識地摩挲著火繩槍。

他忽然有種這是命運安排的感覺，正因為極北之地沒有魔素，生活在這里的遺民無法步入四大職業，但又為了生存，才能制造出火繩槍這種武器。

而在他看見火繩槍的威力后，也就意味著南疆的未來又得到了一份更強力的保證，大概這也算一失必有一得，不論是對他，還是對這里的遺民，或者南疆的未來，都是如此。

他沒有再對威戈問什么，只是安靜地坐在雪橇上，等待抵達永冬堡的那刻，偶爾回過頭張望，能看見那頭被搬上雪橇的雪熊，幾乎占據了整個雪橇。

“僅是看見的雪狼和雪熊都如此之大，看來這千年多年，威戈他們一代代人在這里生活的也足夠艱苦?！北鄙叫睦镉懈卸l。

他想起在威戈為他演示火繩槍的時候，對方無意間說過的那句話，就是那句雪熊可能是出來尋找食物，但卻沒有找到，才因此在饑餓下昏睡過去，根本沒感覺到有人靠近。

這讓他隱隱察覺出，也許冰原的遺民不僅僅只是思念故鄉，想要回去，而且還有這里的生存條件越來越差了的緣故。

當然，這個疑問，北山不打算從威戈口中得知答案，他認為等到了永冬堡，和那里的主事者們對談時，會獲得更詳細的信息。

隨著雪橇快速前行，時間也很快流逝，大概過了三個小時左右，北山注意到地面覆蓋的雪層開始逐漸變薄，然后過渡到了冰層覆蓋的區域。

之前就走過一天一夜的冰層，北山對此非常熟悉，他把頭探出雪橇邊緣，看著冰面的顏色由淡白變為深藍，這意味著冰層的厚度正在增加。

也是此時，一道巨大的陰影出現在了不遠處。

“那是什么？”北山瞇起眼睛，只覺得那道陰影在陽光下閃過流動的熒光。

威戈笑著回答道：“大人，那里就是永冬堡的大門?！?

“哦？”這個回答勾起了北山的興趣，他扶著雪橇邊緣，仔細朝前看去，但結果什么也沒有看見，除了那個“大門”，什么都沒有。

威戈看出了北山疑惑，他解釋道：“大人，永冬堡不在地上，而是在地面之下。”

“地面之下？”北山疑惑地重復了一遍。

威戈很自豪的點點頭：“是的，大人應該能注意到，我們現在腳下是一塊很厚的冰層。”

“是的，以冰層的顏色來看，應該有三四米厚吧？”

“沒錯！”威戈自豪的神情愈發濃烈，“這里其實是一個湖泊，但因為處在冰原深處，所以終年不化，八百多年前，先輩們找到了這里，歷經五代人，才開拓出了屬于我們的永冬堡。”

北山對此驚嘆不已，能在這冰天雪地之中建成一座隱藏于地下的居住地，實在是巧奪天工。

說話間，雪橇已經來到了那座“大門”的下方，威戈吹動了下鳴骨，安格爾隨即低吼一聲，拉動雪橇的狼群立馬停下了腳步。

“從這里開始，雪橇就沒法用了，我們得走回去?！蓖攴掳哺駹柕谋常瑢Ρ鄙秸f道。

北山點了點頭，率先從雪橇上跳下來，其余人也紛紛走下，阿爾因為這一路滑行中和護衛們相對熟識起來，他就招呼了幾個護衛，幫他把那頭雪熊搬下雪橇，再用繩索捆綁好，交由幾匹雪狼準備接著拉回去。

在等待的過程中，北山也打量起了眼前的永冬堡“大門”。

這是一個用冰塊堆砌的拱門，大約三十米高，被巧妙地雕刻成了兩頭相對而立的雪狼形狀，拱門之下，是一條向下延伸的隧道，從門口外去，隧道兩側都排列著一顆顆散發柔和紅光的晶體，用以照亮道路。

“這座大門是四百年前修建的，為了紀念雪狼愿意和我們一同生活?！蓖暝谂越忉?，隨手拍了拍安格爾，“那些發光的晶體，是我們從地底深處挖出的地髓，可以維持一年的光亮?！?

待阿爾和幾個護衛將雪熊捆綁妥當后，在威戈的帶領下，北山一行人便朝著隧道內走去。

不知道為什么，北山此時心里卻有些小小的不滿，按說之前那個名叫洛特的遺民已經提前返回通知，他原以為永冬堡的人們會紛紛來到大門迎接他，結果卻一個人影也沒看見。

這或許是久居高位后對北山產生的悄然影響，他自己并未發覺其中的緣由，他認為就算遺民們因為激動而忘了迎接，五年前來此的南疆船隊人員，也應該出來和他先碰面才對。

隨著進入隧道，北山等人也感到溫度在快速的上升，就像是隧道另一頭不斷地有暖風吹來，讓他們不得不敞開原本裹緊的皮毛大衣，接著又脫下拿在手中。

“威戈，永冬堡里面很熱嗎？”北山不由問道，他總覺得哪怕永冬堡是在地底，但以極北的環境，也不應該這樣熱才對，脫下皮毛大衣的他，額頭上都已經冒起了汗珠。

“哪怕是在最寒冷的極夜，只要待在地底，我們也不會感受到一絲寒冷，甚至只需要穿著兩件薄衣就行?！蓖瓴粺o自豪地回答著。

“在永冬堡，先輩們花費了上百年時間，挖出了上千個通往地底深處的通風井，能夠將地熱源源不斷地輸送上來，而且直到現在，我們都還在不斷挖掘，隧道內的地髓就是因此被發現的?！?

聽著威戈的話，北山再次于心中涌起一股好奇與驚嘆，他原以為永冬堡只不過是個處在極端環境中的避難所，但現在聽來，卻絕不是那樣。

“真是令人難以置信，生活在這里的你們，是我見過最堅韌的族群，沒有之一?！北鄙接芍缘刭潎@，同時加快了腳步，想要快些親眼見證這個奇跡之地。

再往深處走了大約一半的路程，北山忽然注意到，隧道的石壁上，滿是精美的浮雕，他走過去仔細看了看，發現那都是一幅幅關于生活在這里的遺民的過去。

他最先看見的，是雕刻著一支龐大海船的景象，猜到那是千余年前另一部分捷斯亞人離開大陸的場景。

再往里走，他就看見了船隊穿過風暴，看見了抵達極北冰原，看見一代代人在冰原上艱難生存，修筑起圓形的冰屋，緊接著就出現了往地下挖掘的畫面，永冬堡一點點擴大，還有第一次碰見雪狼群，第一次出現火繩槍的樣式。

“這里刻著的是我們的歷史，每一代人都能把這里的每一塊浮雕，銘記于心中。”威戈繼續自豪地解釋著。

北山一邊走，一邊仔細端詳，當他走到因為地熱而不得不再脫下幾層御寒衣物時，向下延伸的隧道忽然拐了幾個彎，眼前瞬間豁然開朗起來。

他不由倒吸了口氣，仿佛穿越了時空，來到了一個完全不同的世界，因為展現在他視線里的，是一個巨大且無邊的洞穴，是一座宏偉到不知該怎樣形容的地底之城！

“哇！”在北山的身后，就連很少驚訝的亞德，也出發了驚呼的聲音。

他們能看見自己是站在一座長長的石梯之上，目光順著石梯向下望去，是排列著的，結構復雜卻又錯落有致的各式房屋。

那些房屋并非用什么材料搭建出來的，而似乎是直接在挖掘地洞時，順勢雕琢而成，與周圍的巖壁渾然一體，仿佛大地本身孕育出的建筑奇跡。

目光再向遠處望去，在各式建筑的中心，有著一座巨大的石像。

北山認得，是那位第一個反抗龍族統治的英雄，沒有名字的先行者，林科蘭爾王宮英靈殿里掛著的巨幅畫像也是他。

最令人驚嘆的，是這座地底之城的頂部，凍結成數米厚的冰層籠罩其上，構成了天然的天花板，外面的光線透過冰層照射進來，讓柔和的光芒遍灑四處。

“大人，這里就是永冬堡，我們在冰原上的家！”威戈的聲音里帶上了幾分莊重。

“這的確是一個奇跡?！被剡^神來的北山夸贊道。

隨即，威戈轉頭對阿爾吩咐道：“你帶著安格爾它們先去把雪熊放回儲備的地方?！?

阿爾點了點頭，接著吹響鳴骨，指揮著狼群從石梯上的另一個向上的隧道快速跑去。

威戈則對北山解釋道：“每次獵殺的動物，都會放在離冰層不遠的一個洞穴里，防止肉類腐壞?！?

“嗯。”北山應了一聲，接著又疑惑地問道，“永冬堡的人們平時都只喜歡待在屋子里嗎？”

威戈先搖了搖頭，接著也疑惑起來：“大人怎么這樣問？”

北山伸手指向長長石梯的盡頭：“你沒發覺下面一個人影都沒有，而且我也沒聽見聲音。”

威戈一愣，他一直激動于北山的到來，想著終于可以返回他從未見過的故鄉，一時間并未注意到永冬堡內不同尋常的寂靜。

在威戈看來，他其實內心想的和北山之前想的差不多，有洛特提前回來通報族人們消息，按理說此刻的永冬堡里應該熱鬧非凡，人聲鼎沸，所有人都會聚集在石梯之下。

“族人們呢？”威戈自言自語，他也想不明白怎么會如此安靜。

正當威戈謹慎地拿起北山還給他的火繩槍，眼睛仔細打量起永冬堡內的異常時，一個聲音突然響起。

“威戈！”那是提前回來的洛特，正從石梯快步走了上來。

威戈急忙迎上前去問道：“洛特大哥，這是怎么回事？堡里怎么如此安靜，人都到哪里去了？”

洛特掛起笑容：“不用擔心，我回來告訴大家，故鄉終于來人接我們回去后，他們都很興奮，同時知道了消息的長老們，讓大家都去下一層的大廣場等待了?！?

“為什么要去大廣場？”威戈仍不明白，他剛才在入口處沒看見族人們出來，還以為是族人們在地底準備盛大的歡迎儀式，結果永冬堡內不僅沒人，還都被長老們叫去了下一層的大廣場。

洛特仍笑著回答道：“這主要是一方面許多族人還不知道這個消息，長老們認為都集中去大廣場上，好把消息通告給所有人?！?

“另一方面，也是長老們擔心萬一族人們太過激動，從而引發混亂，你也知道上層房屋太多，街道狹窄，要是有人興奮過頭奔跑起來，或是情緒激動相互推搡，很容易發生碰撞摔倒，不如去大廣場聚在一起。”

威戈恍然大悟，心中的疑惑頓時消散，他不好意思地撓撓頭：“還是長老們考慮得周全，我這一心只想著北山大人到來，都沒顧上這些細節。”

洛特對威戈微點了下頭，然后又看向了北山：“大人，長老們讓我在這里等待，就是讓我代他們向您說聲抱歉，沒有出去迎接您的到來，不過他們已經吩咐下去，在下一層的大廣場上，迎接您的儀式已經準備好了。”

北山在一旁對洛特和威戈的對話聽得清楚，心里之前的那個小小的不滿，也平息了下去，永冬堡里的主事長老們的做法，看起來并沒有錯誤，真要是因為他的到來而導致有人激動過度受傷，他反倒會覺得內疚。

“那請你帶路吧，我們這就去大廣場。”北山爽朗一笑，眼中滿是期待。

洛特趕忙側身，做出一個邀請的手勢：“大人，這邊請，往下一層的通道就在前方不遠?！?

眾人跟隨洛特下了石梯，然后并未往永冬堡的內部走去，而是轉了個彎，貼著石梯一側向回走，大概走了百米左右，北山發現原來前往第二層大廣場的入口，就在石梯的側后方。

“我還以為大廣場就在永冬堡的正下方?！北鄙綆е嫘κ降恼Z氣說道。

同樣知道大廣場位置的威戈轉頭回答：“本來以前是在正下方的，但后來發現如果想要容納所有人，就不得不擴大，而擴大太多反倒會導致第一層的永冬堡下陷，所以就改在了側面，原本的則填實了?！?

北山點頭，腦海中浮現出地下兩層的結構，聽起來是錯層挖掘的，當然，也許還有第三層，乃至于第四層，只不過他此時沒有必要過多詢問。

通往第二層的通道也很寬闊，和從大門進入永冬堡的隧道差不多，一樣在兩側安置了用以照明的地髓。

眾人沿著通道拾級而下，每一步落下，都能聽到清脆的回音在通道內回蕩，仿佛在訴說著永冬堡千百年來的故事。

大概走了一刻左右，北山就聽見了通道前方隱隱傳來的嘈雜聲，隨著距離拉近，聲音也越來越清晰，許多人興奮的交談聲與大笑聲交織在一起。

“大人，您請走前面，族人們肯定希望第一個見到的是您的模樣。”在前帶路的洛特側過身子，讓北山先走，同時拉了拉一路走在北山身側的威戈。

面對這樣的舉動，北山不以為意，他覺得這就是那些主事長老們的特意安排，前面等著他的也將是一個猛烈的歡迎儀式。

待洛特和威戈都退到眾人身后，北山深吸口氣，踏步朝前走去，在傳來嘈雜聲的盡頭，將會是捷斯亞一千一百零一年來流落在極北的族人們。

然而，才又走了不到五十米，一群人攔在了北山的面前，為首的是十多位上了年紀，頭發花白的老者，他們穿著花紋奇特的長袍，北山隱約看出那是千余年前的樣式。

而在一眾老者的身邊，則站著大約三十多個青壯年，手中舉著火繩槍朝向北山。

北山的腳步猛然頓住，瞳孔驟然收縮，他不明白這是怎么一回事，腦海中第一個反應只有這難道是針對他的陷阱？

“諸位可是永冬堡的長老們？”盡管不明白為什么突然會出現這一幕，但北山還是克制住了自己，盡量用平和的語氣詢問。

不過，面對那些槍口朝向自己的火繩槍，北山也把右手反扣在了背負的大劍劍柄上，而他身后的眾人面對突如其來的敵意，同樣紛紛抽出自己的武器。

威戈從后方沖了上來，滿臉震驚：“大長老？您和長老們這是做什么？”

那位大長老只是看了威戈一眼，并未答話，反倒是洛特從后面追上來，一把拉住威戈退到了通道內壁，接著悄聲在威戈耳旁說了幾句。

“什么？！”威戈聽完洛特的話，不由失聲喊道，“你們是不是搞錯了？大長老！這位是北山·亞利特斯大人，他帶著信物，我檢查過了，沒有問題的！”

“閉嘴，威戈！”大長老身旁一個中年男子厲聲呵斥，“這是長老們的決定，你不得多嘴！”

北山瞇起眼睛，在威戈這句失聲叫喊中，他意識到好像永冬堡的長老們，對他產生了未知的誤會，才會故意堵在前往第二層大廣場的通道內，用如此戒備的姿態對待他。

而且，他也同樣想明白，之所以他在進入永冬堡的大門沒看見有人迎接，進入隧道后來到石梯也無人歡呼，也是因為這份未知的誤會。

這些長老們把族人們全都叫到了大廣場，看似是為通告消息和迎接儀式做準備，實則是為了將他這個“不速之客”與族人隔離開來，先由長老們單獨來進行一番審視與判斷。

只是，北山一時間也想不明白，對方為什么會對他產生誤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