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北山很早就起身，把昨夜宿醉的爐石等人強拉硬拽的帶上了船只。

從特斯威向南去往克爾伊目山，有兩種途徑可以選擇，要么策馬奔馳在一望無際的北方草原上，要么就是坐河船，沿著凌河逆流而上，因為克爾伊目山就是凌河的發源地。

凌河，是大陸唯二的兩條，不自北向南，而是自南向北的河流，另一條則是東北沼澤，也是特魯老家的拉烏河。

本來昨晚在和探子們聊過關于凱蘭那邊的戰事之后，北山就想著要不然還是走陸路的好，反正草原上只要辨明方向，也不在乎有沒有道路，不過他提出去趁夜去購買些馬匹后，就被探子們給否定了。

原因無他，還是凱蘭那場能夠彪炳史冊的勝利導致的，拉爾比斯一場大敗下來，足足損失了四五萬人馬，因此北方草原上現在已經不許其余人等購買馬匹，拉爾比斯需要重新整合兵力，馬匹自然就全部供應給了拉爾比斯的軍方。

當時聽到這話的北山明顯一怔，因為在從南疆出發之前，洛天作為“風字營”的主官，就希望北山在拉爾比斯的時候，能夠多購買一些戰馬運回南疆。

雖然說南疆自身也產出馬匹，但可是農田占了多數，戰馬的培養數量始終令洛天不滿意，他還想把自己的部隊再擴建一到兩個兵團，相比之下北方草原的高頭大馬，很讓洛天這個原拉爾比斯軍官心動，不僅數量龐大，而且質量也較南疆的矮馬好上許多。

然而探子們開口否定后，北山就知道洛天的希望盡管不至于完全落空，但也必定大打折扣。

也是因此，北山只得讓探子們去購買一艘不大的河船，沿凌河逆流去往克爾伊目山。

不過好在北方草原靠近北海，這讓大陸春夏吹來的南風并不強烈，反倒是北海寒冷的空氣陣陣席卷之下，這里多數時候還是北風為主，逆流向南的河船速度并不緩慢。

登船的時候，那三位探子還說派兩個跟隨北山一路，但被他拒絕了，一方面是現在去的地方，看起來不會有什么危險，畢竟是他自己族群的駐地，而且風族大長老也早說了會在克爾伊目山中等他，之前托銳明交給他的地圖位置現在都還好好的躺在懷中。

另一方面，北山也是希望探子們留下來，看看有沒有機會尋購些戰馬，不論數量多少，有一匹算一匹，也好為南疆的騎兵補充一些，同時他也需要探子們繼續留在這里，打探關于凱蘭那邊的消息，那個難纏的敵人他得時刻關注著。

說起來值得一提的，是昨晚北山問過探子們關于大平原上的戰事過后，也順道問了問凱蘭勝利之后的舉動。

據探子們說，現在那邊短期之內不會再有大戰，拉爾比斯已經全線退回了草原地界，奧羅方面則是那位新王派人去和凱蘭達成了休戰和談，剩下的就是凱蘭率軍再次向東，和貴族叛軍對峙，局勢基本上成為了幾個月前的模樣。

這個后續倒是讓北山有些疑惑，按說亞尼法特亞的叛軍都被凱蘭收復了五萬多人，怎么會還在對峙？

而探子們則笑著給了解釋，聽說是那群叛軍其實人數并不少，只是這次會戰有許多貴族不愿意把自家的軍隊派過原對峙線，怕被凱蘭一網打盡，所以實際參戰的叛軍只是其中的一部分。

因此，凱蘭雖然收復了五萬多叛軍，但還有很多叛軍依然堅守在自己的領地內，沒有參與這次會戰。

“這些貴族啊……”

已經登上河船的北山，只要一想到探子們告訴他的這些事，就會忍不住感嘆一句，還是和南疆時的看法一樣，大陸各國中，大概除了科威比特還好一些，剩下的都一樣，貴族這個群體已然成了侵蝕根基的蛀蟲，連眼前這種明顯該合力自保都做不到。

不過從另一個角度來看，這樣的貴族們，不論對北山，還是現在的凱蘭，都是一件好事，貴族們不齊心的代價就只能是被逐漸消滅。

船只就在凌河上蜿蜒而過，或許是因為北方草原的海拔都比較平均的緣故，凌河的流速并不迅猛，逆流航行也因此沒有遭遇到任何困擾。

隨著船只逐漸靠近克爾伊目山，兩岸的景色也有了逐漸的變化，先是草原上出現零星的低矮灌木，隨后稀稀拉拉的樹木也顯露眼中，如果站在船頭向南望去，克爾伊目山的身影已經清晰可見，繁茂的森林在那上面肆意生長。

王歷一二〇五年六月三日，下午三時左右，北山一行人抵達了凌河上游的終點，一個不大的小村落，這里因為靠近克爾伊目山，因此這里的人也成為拉爾比斯難得不游牧的族群，他們依山傍水而居，過著半農半獵的生活。

下了船后，北山從懷中掏出大長老托銳明給他的地圖，仔細辨別了下具體的位置，隨后并沒有在這個村落再休息一晚，而是趁著天色還明，就帶著眾人朝山中行進而去。

“我說你要不要這么急？多休息一晚，看起來也并不耽誤太多時間。”才爬上山不久，爐石就氣喘吁吁的在北山身后抱怨。

北山對爐石咧了咧嘴：“總還是早一點是一點，趁早忙完這件事，我們也好盡快出海，不然我怕到時候海路走到一半就開始吹北風，把船隊限在海面上可就麻煩大了。而且……”

他故意拖長了音，惹得爐石沒好氣的問道：“而且什么？說話別大喘氣。”

“而且，這才上山沒多久，你就又上氣不接下氣的，我說能不能不要再裝了，我是不會上當的，多年傭兵生涯的爐石閣下怎么可能這點路就累得不行呢？”北山調侃道。

爐石白了北山一眼：“自從跟你南疆出發以后，只要是在陸地上就沒好好歇息過，不是在奔跑的路上，就是在逃命的途中，我總得想想辦法，給自己創造點休息的機會吧？”

北山笑了笑：“行了行了，知道你辛苦，等我們回了南疆后，我批你三天的假，讓你好好休息。”

“切，才三天，都說我摳門，我看你比我還厲害，不說三個月，三十天你總該給才對。”爐石的眼睛都要望到天上去了。

北山無奈的搖搖頭：“好了，別插科打諢了，大長老給我的碰面地圖位置，看起來還要一天多才能到達，加把勁吧，爭取天黑前我們上到這座山峰的頂端。”

說著，北山伸手一指，眾人抬頭看去，雖然克爾伊目山并不算高大，但眼前這座山峰，明顯還有五分之四的路才能到達。

“啊？”爐石嘴巴大張，“大長老給你的碰面位置，會有多遠啊？”

“不遠不遠，從地圖上看，以我們現在行進的方向，大概不過還有四座山峰。”

“天啦……”

克爾伊目北麓鮮有人跡的山林中，響起爐石的“哀嚎”。

一行人直到太陽完全落山，月亮都灑下柔和的光輝時，才爬到了第一座山峰的頂端，從這里向南望去，是綿延不絕，起伏不定的一座又一座山頭。

北山此時也終于明白，為什么這片山脈會被冠以風神“克爾伊目”之名，山頂的海拔還不到兩千米，但吹過的風卻如同刀割一般凜冽，帶著從北海襲來，并無阻擋的刺骨寒意。

山頂上的一夜并不好過，風呼呼的吹，不論如何把帳篷用石塊壓緊，和衣而睡的眾人還是能感到陣陣寒意，從不知哪里的縫隙鉆入肌膚，讓爐石一晚都在抱怨：“你們閃族這找的是個什么鬼地方，睡不著不說，還要快把我給吹死了！”

因此，第二天天色還沒亮，一行人就匆匆收拾，連忙朝著南邊趕去，同樣一夜未睡好的北山都不禁覺得，這個地方怎么可以住人？

不過轉念一想，他也就明了過來，正因為克爾伊目山環境惡劣，才鮮少有人來此，閃族把駐地選擇在山脈里面，也是為了更好地避開人目。

第二天一走又是整整一個白晝，除了正午休息片刻，吃了些干糧，剩下的時間都在穿梭山林。

北山認為這里比之前的季風森林還難行進，至少那邊好歹還算平坦，這里卻崎嶇不平，等到傍晚再也走不動休息的時候，他看見沒有一個人的臉上不是被針葉劃傷了臉龐的。

受到頭一晚沒睡好被風吹的經驗，這次北山把休息地選在了兩座山頭的谷地里，卻沒想到的是，到了晚間，谷地的風竟然比山頂還厲害，已經不是鉆入肌膚的寒意，而是連好幾座帳篷都吹飛了。

面對這突如其來的變故，眾人一陣慌亂，紛紛從四處散落的帳篷中爬出，手忙腳亂地試圖抓住被狂風吹得搖搖欲墜的剩余帳篷。

爐石更是急得直跳腳，大聲嚷嚷：“這鬼地方，簡直是要逼瘋人啊！昨晚山頂冷得要命，今晚谷地風大得嚇人，咱們還能找個安穩的地方睡覺不？”

最終，在風勁越來越猛烈的情況下，一行人只得慌亂的放棄入睡的夢想，連剩余的帳篷都沒有收，直接往山頂跑去，因為所有人都能感覺到，要是再晚一點的話，說不定就可以看見人形風箏了。

因此本來北山預計需要一天多時間，才能到達大長老地圖上畫出的碰面地點，結果在第三天清晨，太陽才露出頭角的時候，眾人就已經真正上氣不接下氣的坐著，等待那位行蹤無影的風族大長老。

“可惜這世上沒有后悔藥，不然我一定重金購買，然后一口全都吞下去，好重新決定不跟你離開南疆！”

雙腿岔著坐在地上的爐石，此刻嘴就沒停過，一直嘚嘚不斷的說著，而北山看著爐石，很是難得的沒有跟他斗嘴，因為昨晚的大風最可憐的就是爐石。

爐石身形矮小，體重也就必然輕上許多，昨晚狂風一起，他就直接被吹上了半空，要不是亞德和特魯兩個眼疾手快一把拉住，今早北山等人就得在漫山遍野間尋找爐石的尸體。

而就算如此，等眾人躲過大風，北山才注意到爐石腳上的靴子早就不知道被吹到哪兒去了，赤著腳跟隨大家在山坡嶙峋的石塊上跑了十幾里山路，但他卻一直沒吭過聲，等北山看見時他腳底早就鮮血直流。

不得不說，爐石這家伙雖然向來嘴臭，但真有事情的時候，說上就上，也從不推諉，能硬著頭皮咬牙堅持。

北山自然知道爐石為何一直沒開口，對方也清楚，那么大的風，眾人一旦停下替他包扎，難保不會出現什么其他的危險，不如走到安全的地方再說。

此時，看著爐石腳上裹著一層又一層眾人扯下的衣服布料，北山眼中露出愧疚，然后說道：“這是我之前考慮不周，早知道應該在出發之前，親自去找一趟大長老，問問他這里的情況，不然爐石你也不會這樣。”

“好啦好啦，我其實沒什么的，當年跑傭兵的時候，比這難受的情況多了去了，這點小問題不算什么。”聽到北山歉意的話，爐石反倒大度起來，他接著問，“現在我們到了大長老給你畫的碰面地點，接下來呢？”

北山還是對爐石歉意的笑了笑，回答道：“接下來就是等待了，我們從特斯威出發時不是給老狐貍傳送過信件嗎？想必他會告訴銳明，銳明自會通知大長老的，以大長老那鬼魅的行進速度，應該用不了多久就會到這里。”

正當北山話音剛落，一陣輕微的風聲伴隨著樹葉的沙沙響動從不遠處傳來，眾人立刻警覺地站起身，看向風聲傳來的方向，不到片刻，風族大長老的身影接連閃過，出現在眾人面前。

“哈哈哈哈，北山你們倒是走的挺快，我本來還預計來到此地后，需要等上個半日。”蒼老和洪亮的語氣同時出現在大長老口中，顯得并不突兀。

北山連忙帶著眾人對大長老行了一禮，除了亞德和亞斯是單膝跪下之外，其余人都紛紛彎下了腰。

“行啦，不用搞這一套虛的。”大長老很是和藹的揮揮手。

站直了身子，北山這才面露苦笑，把這幾天進入克爾伊目山后的遭遇說了一遍，特別是昨晚。

大長老聽完，眉頭微微緊在一起：“唉，我是真老了，連這件事都忘了提前讓銳明告訴你一聲，其實這克爾伊目山中，每晚吹起的寒風到處都是，只有山脊處會微弱一些，那里才是歇腳休息的地方。”

聽到大長老的解釋，北山心中一陣無奈，苦笑道：“這也怪我忘了提前問問您，不然爐石也不至于受這份罪。不過好在大家都安全到了地方，這已經是不幸中的萬幸。”

大長老笑道：“只要結果是好的，過程嘛，年青人吃點苦頭也不錯。”

爐石在一旁撇了撇嘴，忍不住插話道：“大長老，您這話說得輕巧，我們可是差點被風吹成風箏了！要不是我們跑得快，這會兒估計已經在天上飄著呢。”

大長老哈哈大笑，一個閃身來到爐石面前，拍了拍他的肩膀：“你這家伙看起來也有四十來歲了吧，可不是年青人。”

北山還是第一次聽到大長老開玩笑，原來這個看似一板一眼的風族老人，還有這樣的一面。

爐石緊接著就回嘴道：“大長老這話說的，跟您比起來，我永遠是個年青人。”

“不錯不錯，你這家伙倒也有趣。”大長老又笑了一會兒，隨后看向北山斂起笑容，“既然你也到了地方，那我們走吧。”

北山點點頭：“嗯，二十五年了，我是時候該去看看父親他成長的駐地了。”

北山并沒有提這次是回閃族駐地，也沒有說是該去看看他的祖父，自從他從大長老那里獲知了曾經的事情過后，其實心里多多少少有對他祖父和閃族的不滿，如果不是曾經阻攔父母在一起，那他也不會成為一個孤兒。

大長老看了北山一眼，并沒有多說什么，似乎能洞察北山內心的波瀾。

“跟我這邊走，閃族的駐地離此地并不遠，大約在太陽落山之前就能到達。”說著，大長老轉身朝山脈東側，步伐穩健的踏出腳步。

北山緊隨其后，爐石和其他人也緊跟其上，一行人默默前行，只有腳步聲在寂靜的林間回響，走著走著，山間開始有了一條隱蔽的小徑，再也不是前幾天那種山石嶙峋，陽光也逐漸從東邊升到頭頂，然后又落在了身后。

“最多半個小時，我們就會到地方了，在抵達之前，有些事我得先告訴你一聲。”一路無聲的大長老停下腳步，對北山說道。

“您請說。”

“前年你去過迷途森林之后，我就來過這邊一趟，把你在世的消息已經告訴了你祖父，所以等會兒見面，他應該會非常激動，你也別顯得太陌生，畢竟血脈相連。”大長老微微嘆了口氣，剛才北山的話語還是讓他不得不提醒一下。

“您放心，我知道的。”

大長老笑了笑：“之所以提醒你一下，也是因為這次你終于回到閃族駐地，肯定是要先經歷閃族試煉后，再和別人比試勝負來決定未來閃族族長歸誰的，要是讓你祖父看見你太生分，難保不會有人在背后說閑話，影響你在閃族中的聲望。”

“族長？大長老我并沒想過這個。”北山忙搖頭，表示他并無這種想法，回來也只是想看看。

大長老卻也搖頭回道：“這不是你想不想的事情，那位子本來是你父親該繼承的，要不是當年的事，如今自然該你繼承。”

“可是……”

話沒說完，大長老就揮手打斷：“真是婆婆媽媽的，閃族族長之位，是你的責任，該承擔的還是應當承擔起來，而且這大概也會是你父親的遺愿，作為他的朋友，我也希望你能坐上那個位子，并且你祖父和我有著同樣的想法，上次我見他時，他就已經提到過了。”

北山再次面露苦笑，心中五味雜陳，他從未想過要成為閃族的首領，他回來的初衷只是想了解自己的家族，彌補自己父親這邊缺失的親情，只是聽此刻大長老的說辭，似乎這個位子不是他想推就推的掉的。

“那么，大長老，您說要是我表現的太生分，閃族里有人會在背后說閑話，又是怎么回事？”北山覺得既然看起來自己講不通是否要接替族長的位子，不如問問大長老剛才話里暗指的意思。

大長老反問道：“你還記得昨年你翻越圣山時，在北麓遇見的那個青年嗎？”

“哦？您也知道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