離開科奇城的第六天,王歷一二〇五年五月三十日傍晚,北山一行人乘著海船終于抵達了北方王國拉爾比斯,船只停靠在了和格威特蘭并稱“海岸明珠”的特斯威。
特斯威,地處拉爾比斯主要河流——凌河的入海口,讓它聞名于世的有所謂的“三大景色”。
其一自然就是冬季這里的港口從不結冰,有著“不凍港”的美譽;其二則是特斯威是大陸北端最繁茂的商業中心,來往于此的商人多如牛毛。
至于其三,據說在冬天時節,凌河從大陸帶來的水汽,與北海冰冷的空氣交織,會形成一片獨特的霧氣繚繞,為此特斯威還有另一個稱呼——冬霧城。
只不過,北山這次是沒有機會見到第三個景色了,此時夏季即將正式來臨,就算身處大陸最北端的位置,還是能感受到一絲絲的炎熱的氣息。
從海船下來,北山和這一段短暫路途的船長道別,不得不說賈拉爾還是挺盡心的,這艘船雖然比不上在科威比特時,利奧找的那艘,但看著至少也不是差了太多。
深吸一口帶著咸咸海風的氣息,北山忽然回想起這六天的時光,也許是上神認為北山經歷的已經足夠多,終于舍得網開一面,就連船只通過大陸西北角,被稱為“暴風角”的海域,也是難得的風平浪靜。
這讓海船上的船長與水手們都連連稱奇,據他們說往常通過那里時,巨浪猶如海獸不斷沖擊船只,即便是經驗最豐富的船長也會感到心悸。
也因此,“風暴角”幾乎與大陸東岸的“咆哮洋”齊名,唯一不同的大概只是它的區域不那么寬廣,才得以讓海船能夠冒險通過。
北山還記得,當他們安然通過“暴風角”之后,那位船長在他身邊感嘆:“我從十五歲起就在這片海域航行,三十年來都從見過‘暴風角’如此平靜,說起來閣下上船的那天起,我就感覺到閣下身上縈繞著的一股不同尋常的氣息,這一定是因為您受到了上神的庇佑。”
北山對此只是微笑著搖了搖頭,雖然人們常將不可解釋的現象歸結于神明的意志,但真正的力量往往源自于內心的堅定與充足的準備。
通過“暴風角”后幾天的海路,船只一直貼著海岸線航行,也是從那時起,北山只要從船幫右舷向南方看去,就能望見無邊無際的北方草原,直到天的盡頭。
北方草原,完全屬于拉爾比斯管轄,從南疆出發前北山還特意找過洛天詢問,畢竟洛天曾經在這里出生成長。
而據洛天描述,北方草原的拉爾比斯幾乎可以算作一個游牧王國,民眾根本無法依賴農耕,每年夏冬兩季,牧民們都會驅趕牛羊,穿梭在草原之上,尋找最肥沃的夏冬草場。
也是因此,拉爾比斯也注定了并沒有太多的城池,這一點倒是和西北沙漠有些相似,這里除了特斯威作為北方商業中心而建城之外,就只有拉爾比斯的國都盧亞還算一個城池。
當北山親眼見到這片無邊草原后,他才真的想明白,怪不得王歷上千年以來,大陸各國攻伐最嚴重的就是亞尼法特亞和拉爾比斯雙方,他覺得換作他是拉爾比斯的統治者的話,也會不斷南下搶奪更容易發展的土地的。
只不過,亞尼法特亞畢竟是大陸第一帝國,勢力擺在那里,往往拉爾比斯才一派兵南下不久,就會被趕回草原,記載中最長的一次占領也只有不到半年,那還是趁著亞尼法特亞當時內亂才達成的成就。
話說回來,北山忽然又覺得,說不定現在拉爾比斯人可以打破他們先祖的占領記錄,畢竟如今的亞尼法特亞應該是建國以來最亂的一次。
可轉念一想之間,北山又難免對此產生懷疑,因為現在的亞尼法特亞,偏偏又出了個不世出的天才凱蘭。
“也不知道大平原上的戰事如何了。”站在特斯威的碼頭上,北山低聲念了一句。
爐石在一旁用手戳了戳北山,說道:“又在發什么呆呢?接下來,我們往哪里走?”
北山正要答話,他身后便走來三個陌生人,對他微微行了個禮。
“你們來的還挺快。”北山對三人笑了笑。
這三人的身份自不必多問,北山當然知道也是修斯派來的探子們,本來按照之前的計劃,這些人應該在拉爾比斯國都盧亞等他,但誰料中途會遇見那些煩心事。
因此在科奇城出發的當晚,北山就讓爐石用傳送石板給修斯去了封信,講述了下他之前經歷的故事,并且也順道說一下他只能從特斯威那個地方從北向南的去克爾伊目山的閃族駐地。
而現在看著出現在特斯威的三人,北山知道這肯定是他給修斯去信后,修斯就立刻又通知了探子們,趕快也來特斯威,好提前給北山做些安排。
“住的地方,你們應該找好了吧?”北山笑著問道。
三人互相看了一眼后,點頭回應:“是的。”
北山“嗯”了一聲,隨即又看向爐石,回答起爐石剛才提出的問題:“現在太陽都馬上落山了,就先休息一夜吧,明早我們再向南出發,穿過草原,直抵克爾伊目山。”
夜幕降臨,特斯威的港口仍舊人聲鼎沸,漁火映照下,把平靜的海面承托的如同天空的繁星,探子們給北山安排的住所,就靠在港口旁不遠,但房屋也如雙子城時是個小莊園,簡約而不失高雅。
“其實,你們不用總是給我找這樣的地方住的。”北山把目光從窗口收回,看向面前的三個探子。
此時,除了北山之外的其他人,都跑到港口邊的酒館酩酊大醉去了,用爐石的話來說就是,好不容易到了一個地方,總得享受一下當地的風土人情,不能總是緊繃著神經。
聽到北山的話,三人微微一怔,他們當然不知道北山在雙子城里的時候,那位曾經的同僚,如今被北山看重而調回南疆的萊斯利,也找的是相差不多的莊園。
其中一人躬身回答:“這是我們應該為殿下做的,殿下為了王國奔波數千里,從南疆到北國,如果連睡覺的地方都不好的話,我們就是失職。”
北山對三人柔和的笑了笑,希望他們不要因此心里覺得有負擔,他說道:我知道你們的好意,但這樣的地方太破費了,不如把金幣花在你們該用的地方,比如用在這里的權貴身上,好探聽些我們關注的消息。”
“是,殿下。”三人單膝下跪,在他們看來這就是命令。
“行了,別跪著,我沒那么多規矩。”北山擺手讓三人站起,隨后又問,“這段時間你們有沒有打聽到大平原那邊的消息?凱蘭那家伙是勝是敗?”
“殿下不知道嗎?”一個探子卻發問。
“我知道什么?”北山覺得有點莫名其妙。
那探子一愣,隨即解釋道:“是屬下失職,忘了殿下最近都在海上,這才有那一問,因為大平原上的戰事已經有了結果,而且現在全大陸都傳開了,都說‘平原會戰’也只有凱蘭那種人才打的出來。”
“哦?快說說到底怎么回事!”北山連忙催促。
在探子們接下來的講述中,北山只聽的連連驚嘆,因為面對三方圍攻的凱蘭,竟然靠著不足敵人三分之一的兵力,消滅了近二十萬人。
據探子們講,戰事全面爆發是已經是七天之前的事情,那時北山正在經歷“砸”到腦袋上的緣分,以及苦思冥想的怎樣推辭。
當時,奧羅帝國方面,因為抽調的二十萬增員忽然調轉回國,因此只有先期越過界河的那三十萬人馬,在第三次破開凱蘭布下的防線后,直奔凱蘭率領的大本營而去。
聽到這里的北山暗暗點了點頭,他當然知道那二十萬增員為什么會回去,自然是因為那個算計了他的瑞利的命令,薩比特城的那場刺殺,幾乎能排上奧羅有史以來變亂的首位,他也是其中的參與者。
而后來北山在赫洛茲城時,就仔細算了算,發現五十萬兵力已經是奧羅帝國能拿出的極限,可隨著刺殺成功,伊戈五世身死,新王突然登基,為了保證自己王位不會出差錯的瑞利,自然只能調回軍隊以穩定局勢。
因此,說不定奧羅國內也有不少人看出了這一點,瑞利才不得不放棄對先期軍隊的增援,轉而將重心放在穩固自己的王位上。
“你們繼續。”北山揮了揮手,探子們看他目光出神,剛說幾句就停下了聲音。
“是。雖然奧羅方面不知道為什么突然調回那二十萬人,但畢竟還有三十萬軍隊攻擊凱蘭,而且……”
在奧羅的軍隊距離凱蘭大本營不到五十里的時候,拉爾比斯南下的十萬人馬也已經悄然逼近,同時亞尼法特亞的叛亂貴族軍,六萬人馬也到了凱蘭大本營東側七十里的位置,三方合圍的態勢已經顯露出來。
“不過屬下們有一點沒探聽清楚,按說之前獲得的消息里說,奧羅和拉爾比斯宣告了聯盟,但在合圍后,他們卻并未把大營建在一起,而是相隔了足足二十里。”一個探子疑惑的講道。
北山只是點點頭,示意繼續說下去,奧羅和拉爾比斯的聯盟大概率是告吹了,畢竟對拉爾比斯而言,自家的公主死在你奧羅的薩比特里,這個仇恨可不是輕易能夠化解的,還能一同合圍凱蘭,也不過是還有著短暫的共同利益而已。
“正是因為這二十里合圍圈的漏洞,給了凱蘭機會,根據探聽而來的消息,在開戰前的好幾天,凱蘭針對奧羅和拉爾比斯主動發起過連續性攻擊,幾乎達到了每隔一小時就去襲擾一次,導致這兩方人困馬乏,因此八天前的夜晚,凱蘭趁機帶著麾下的十萬人馬,悄悄從那里溜了出去,只剩下五萬人留守大本營。”
“后來呢?”
“七天前清晨,奧羅方面率先發動了全面進攻,隔了半個小時后,拉爾比斯的軍隊也從北邊攻打大本營,不過留守的那五萬亞尼法特亞人實在勇猛,足足打退了十三次進攻,屬下們在想,或許這恰恰就讓奧羅和拉爾比斯雙方都認為凱蘭必然就在其中。”
“那偷溜出合圍的凱蘭去哪兒了?”這是北山最關注的,按照他的想法,凱蘭接下來應該會在奧羅這個軍隊最多的勢力,攻打十數次而產生力竭時,從后方對其發起進攻。
然而,探子接下來的回答,卻證明北山想錯了。
“凱蘭從合圍西北角溜出去之后,直接馬不停蹄地繞了一個大圈子,直接用優勢兵力一舉吞下了他大本營東側的貴族叛軍,據說后來從俘虜的奧羅探子口中,聽到奧羅的統帥罵了好幾次,說什么那么叛軍為什么不遲遲動手。”
“原來是這樣。”北山摸著下巴,若有所思地點了點頭。
凱蘭的戰術確實出乎他的意料,但仔細一想,卻又合情合理,先打敗最弱小的那個,再調轉過來對戰強大的,用一場勝利來振奮自己人馬的信心,也能夠在心理上給敵人一定的打擊。
“那么,凱蘭在吞并了那六萬貴族叛軍后,他的下一步行動是什么?”北山繼續追問,他很想知道凱蘭是如何利用這一優勢局面進一步扭轉戰局的。
探子回答:“那六萬貴族叛軍實在不經打,消息說他們不過傷亡了不到八千人,就全部選擇投降,凱蘭則順勢把這些人利用了起來,帶著降軍掉頭向西繞到奧羅大營后方,展開了進攻。”
北山微微點頭,凱蘭果然還是用的是后方襲擊的戰術,畢竟奧羅三十萬人馬也不是吃素的,真要正面對抗,就算“流風”也找不到吹入的縫隙。
接著,他又問道:“亞尼法特亞的貴族叛軍,哪怕是不經打,很快選擇投降,可畢竟是占了凱蘭他十萬人馬一半的投降者,他就不擔心這些降軍會在關鍵時刻反水嗎?”
對于這個疑慮,北山覺得要是他自己的話,大概是沒有這份膽量去立馬把投降者運用在戰場上的,歷史上從不缺乏降軍在關鍵時刻倒戈相向的例子,這對于一支軍隊的士氣和戰斗力都是致命的打擊。
北山估摸著,要是他的話,大概率會選擇收繳那些降軍的武器,只要這些家伙不會在接下來的對戰中,又跑來添亂就好。
一個探子似乎早已預料到北山會這樣問,話音剛落就立刻解釋:“殿下有所不知,那五萬余眾的貴族叛軍一投降,凱蘭就直接把小隊長以上,所有具有貴族身份的軍官綁起來斬首了,剩下的大多都是各貴族封地的平民,凱蘭則威脅他們,只要接下來聽他指揮,殺一個敵人免死,殺兩個敵人有功。”
“并且,凱蘭當時還宣布,只要盡心殺敵者,戰事結束后,將會給予降軍和他麾下軍隊同等的獎勵和晉升待遇,這一舉措極大地激發了降軍的戰斗熱情,而剩下的小部分心懷異志者,在嚴格的監視和同僚的監督下,也很難有機會實施倒戈。”
探子說完后,北山忍不住長出了一口氣,這個凱蘭,真是殺伐果斷,天生的統帥料子。
那可是五萬人的降軍,小隊長以上擁有貴族身份的軍官,算起來沒有八百也有六百,凱蘭眉頭都不皺一下,說殺就殺了,而且他還能自信到缺乏了指揮的降軍,仍能被他運用起來。
這種事,北山覺得自己就算能夠同樣果斷殺掉那么多降軍軍官,卻更不可能再把那些家伙立馬安排上戰場了,畢竟缺失了指揮系統之后,就算是自己一手拉出來的軍隊,也難保不會在戰場上出現混亂,更別提那些剛剛投降、心思未定的降軍。
“那么接下來的結果,自然是凱蘭用降軍作為先鋒‘肉墊’,成功突襲了奧羅的大營后方,然后從大營中一路穿插,一口咬在那些正在進攻他大營的奧羅軍隊的屁股上。”北山給出猜想。
他此時的語氣多了幾分佩服,雖然凱蘭是他的敵人,但這種心智和氣魄,確實讓人不得不服。
探子回答道:“正如殿下所料,凱蘭的這次突襲極為成功,一舉擊潰了奧羅大軍,隨后他又馬不停蹄率軍,配合著大營中留守的那五萬人馬,以鉗形攻勢反包圍住了拉爾比斯的軍隊。”
“嗯。”
北山輕輕應了一聲,接下來會發生什么,不用探子們去講述,他也能猜個大概,無非就是拉爾比斯人眼看著奧羅三十萬人馬都潰散,自身的士氣也必然滑入谷底,同樣被凱蘭一擊而潰。
再往后,自然是亞尼法特亞的銀甲戰士們,在大平原上分開追擊奧羅的褐甲潰兵與拉爾比斯的青甲敗軍,一直追到天黑才放手,從而這一戰下來,算上投降的那些貴族叛軍,凱蘭直接消滅了近二十萬人。
北山不由暗自感嘆,探子們口中這場被命名為的“平原會戰”,必將在大陸的史冊上記載下來,凱蘭的名字也必然會變得更加光輝。
大陸上的會戰本就不多,許多時候各國之間發生的戰役往往只有兩三萬人互相對抗,很少會把許多戰士集結在一起,更不說這次幾方人馬加起來已有六十一萬人,也只比千余年前七國對戰龍族要低一點,能排在千余年來的第二位置,最重要的是,凱蘭還以少勝多。
北山忽然想到,似乎自從南疆爆發戰事以后,大陸各國都開始逐漸改變了曾經相處的策略,和平開始消失,戰爭開始泛起。
而且,似乎隨著交戰的次數增加,每一場對戰的人數也越來越多,這讓他忽然覺得今后超過十萬人的會戰怕是也將成為常態。
他不由地想起在圣庭之塔時,萊特說的那些話,如今的情形好像真應了萊特所言,大陸已然開始混亂起來。
“看來,得加緊自己的腳步,爭取早些回去才好。”他心中暗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