盡管早有預(yù)感，但這個突如其來的消息，還是如同晴天霹靂，讓北山一時之間呼吸一滯，僵硬在原地。

自從在大長老那里獲知了自己的身世后，北山并非沒有想過，他的母親會是怎樣的人，她會有怎樣的過去，這世上還會不會有她的親人。

只是北山萬萬無法料到，母親的名字，母親的身世，母親的家族……這些他沒有辦法去了解到的真相，竟然在這一刻，以如此突然的方式揭開。

“你……說的真的？希爾……我的母親？”北山的聲音止不住顫抖著。

薩爾深吸一口氣：“我知道這對你來說是個巨大的沖擊，對我也是如此。但我沒必要撒謊，如果這條項鏈真是如你說的那樣，那你就是希爾的孩子，而我就是你的親舅舅。”

北山仍舊感到自己的腦袋嗡嗡作響，他看向老人，或者說是他的外祖父，對方手中項鏈上的那朵精致小花，仿佛在訴說一段塵封已久的往事。

還沒來得及再問些什么，老人就從地上爬起來，沖到北山身前，一把抱住他的肩膀，淚水奪眶而出：“孩子，我的孩子……我終于見到你了，上神聽見了我的祈禱，終于讓你回到我的身邊……”

北山感受到老人手心傳來的溫暖，那蒼老的骨節(jié)是那般用力，緊緊握著他的雙肩，如同要將所有的愛和思念，都通過這雙顫抖的手傳遞給他。

老人的雙眸緊緊盯著北山，像是在透過他看向另一個人，他聲音沙啞，帶著無盡的想念：“孩子，你的母親……我的女兒……希爾，她……她還好嗎？”

北山心中一陣酸楚，他低下頭，聲音低沉：“母親……她在我出生不久后就離世了。”

“什么？！”老人如同被這句話擊中了心臟，他的雙手瞬間抬起，就像在空中想要抓住什么似的，但卻只能抓住一片虛無。

隨即，那副顫抖著的身軀，向后倒下。

“父親！”

“老先生……”

……

月亮爬上高空，北山獨(dú)自坐在客廳的長椅上，看著銀色的月光透過窗欞，灑在屋內(nèi)，為剛才那突如其來的變故，添上了一抹說不出的凄清。

就在剛才，隨著老人的驟然暈倒，屋內(nèi)陷入了一片慌亂，眾人慌忙把老人抬回二樓的臥室。

一通忙亂之后，萊特借口要留在臥室中照顧老人，萊斯利也識趣地表示要回莊園去通報一聲，因此這時候，整個客廳里就只有北山和薩爾四目相對。

“你不用擔(dān)心，圣子殿下也說了，父親他只是因為年紀(jì)大了，一時激動才會暈過去，休息一會兒就會沒事的。”薩爾對北山輕聲說道。

“嗯。”北山勉強(qiáng)從臉上擠出一絲微笑，但心中的波瀾仍難以平息，“薩爾會長，我真沒想到這一切……會來的如此突然。”

“還叫薩爾會長嗎？你應(yīng)該叫我舅舅。”薩爾看著北山，輕聲說道。

“舅舅……”北山的開口有些艱難，面對從沒想過會突然見到的親人，任何人的心中都難免五味雜陳。

“舅舅。”北山又輕聲喊了一句，聲音微微顫抖，“我真的沒想到……”

才一開口，北山就哽咽的說不下去。

薩爾越過身子，輕輕拍了拍北山的肩膀：“我理解你的感受，這么多年了，我也從未想過會有今晚這一幕出現(xiàn)。我原以為當(dāng)年那件事過后，希爾她就已經(jīng)不在人世了。”

“還好，上神庇佑，讓你冥冥中來到這里，讓我們能夠相認(rèn)，雖然這方式出乎了我們所有人的意料，但感謝命運(yùn)垂憐，給予我們這樣的安排……”

“命運(yùn)的安排……”北山低聲重復(fù)著這句話，又想起從未見過面的母親，同樣也紅了眼眶，眼前這份突如其來的親情，讓他感到既激動，又害怕。

好半晌，北山努力讓自己的情緒平復(fù)下去，終于鼓起勇氣，開口問道：“舅舅，您說的當(dāng)年的事，究竟是什么？母親她，她的過去，能不能告訴我？

薩爾點(diǎn)點(diǎn)頭，眼神變得更加溫柔：“當(dāng)然，孩子，你有權(quán)知道那一切。”

不過薩爾停頓了一下，話鋒稍稍偏轉(zhuǎn)。

“只是在這之前，你可不可以先告訴我一些你的事情？這些年，你過著怎樣的生活？還有，你剛才說希爾她在你出生不久就離世了，那你是如何知道那項鏈?zhǔn)悄隳赣H的？”

“我知道你也很想知道過去，但請諒解一下舅舅，我和你外公這么多年，實(shí)在等的太苦了。”

面對薩爾那聽起來幾乎有些哀求的語氣，北山緩緩點(diǎn)了點(diǎn)頭，把他從記事起的經(jīng)歷，一一講起，從迷途森林到養(yǎng)父離世，從林克帶他去往林科蘭爾到后來的格威特蘭叛變，以及后面終于從大長老口中獲知了他的身世。

等北山說完，薩爾眼中只剩下心疼，他聲音低沉而充滿溫情：“這么多年，沒想到你經(jīng)歷了這么多，現(xiàn)在好了，你回家了。”

“家。”北山咀嚼著這個字，他突然感受到，和可兒結(jié)為夫妻不同，眼前的薩爾讓他深切體會到了血脈相連，那是無法用言語完全表達(dá)的歸屬感。

薩爾還在繼續(xù)說著：“難怪你不知道你母親的名字，也難怪霍拉身為家中的護(hù)衛(wèi)，當(dāng)時沒有把你帶回雙子城來，原來是因為閃族的緣故，四大古族我還真是第一次聽說。”

“是的，舅舅。”北山神情低落，“父親和母親在我出生不久就雙雙離世，要不是昨年去迷途森林，大長老把身世告訴了我，我可能到現(xiàn)在還不知曉這一切。只可惜，養(yǎng)父離世的太突然，不然或許我更早知道。”

“養(yǎng)父？”薩爾看了北山一眼，“說的也對，霍拉他對你有養(yǎng)育之恩，你叫他養(yǎng)父也是應(yīng)該。說起來，他對你好嗎？”

北山回想起年少時的一幕幕，霍拉盡心盡力的將他撫育長大，盡管有時候看起來太過嚴(yán)厲，但現(xiàn)在想來那的確是為了他好。

“養(yǎng)父對我很好。”北山的眼角再次泛起淚花，“他教我識字，教我成為召喚師，還教我許多到現(xiàn)在都受益匪淺的道理，如果沒有他，就不會有今天的我。”

“嗯。”薩爾嘆了口氣，然后說道，“我看等過段日子，把迷途森林中霍拉的墳冢遷回雙子城來吧，我們該給他一個更好的歸宿。”

北山感激地點(diǎn)了點(diǎn)頭，心中涌起一股暖流，雖然養(yǎng)父已經(jīng)離世多年，但薩爾的話讓他感到，霍拉的付出和犧牲并沒有被遺忘，他輕聲說道：“謝謝您，舅舅。我想養(yǎng)父在天之靈，也會感到欣慰的。”

薩爾擺擺手：“這是我應(yīng)該做的，要不是他撫養(yǎng)你長大，我也不可能見到你，這份恩情，家族不會忘記。”

然后，薩爾接著問道：“對了，你剛才說，當(dāng)年你母親，還有你父親，在圣山北麓遭遇盜賊身死，然后那位風(fēng)族大長老替他們倆報了仇，那你父母的墳?zāi)梗阒恢涝谀睦铮俊?

“嗯……”北山沉吟了一下，卻說道，“大長老說，當(dāng)時他和養(yǎng)父就地把父親和母親埋葬，而因為還要翻越圣山，時間比較急，所以沒來得及立石碑，這么多年過去，大長老也記不太清具體的位置，只有個大概范圍。”

并不是北山不想對薩爾說，其實(shí)他父母的尸身被大長老送回了閃族駐地，并且墳?zāi)挂苍谀沁叀?

只是北山考慮到，以薩爾和他外祖父剛才的表現(xiàn)來看，如果知曉了這一點(diǎn)，說不定就會要求也去閃族那邊，可真要是去了，很可能雙方會起沖突，因此他刻意暫時隱瞞了下來。

北山想著，等他回了閃族駐地，和祖父相認(rèn)，確立了自己在族中的地位后，再把實(shí)情講出來，或許會更好一些。

“這樣嗎？”薩爾皺了皺眉，臉上流露出落寞，顯然是對無法確切知道自己妹妹的安息之地，而感到有些遺憾。

他沉默了一會兒，似乎是在思考著什么，最終眉頭舒展開。

“那今后有時間，你帶我去那片地方祭奠一下就好，就讓你母親她和你父親，長眠在那兒吧，那里可以看見廣袤的中央大平原，也是個不錯的歸屬之地。而且，我想你母親也不希望我們再妄動她的尸骨，她一定很愛你的父親，愿意和他葬在一起。”

“舅舅，您放心，等我安排好一切，一定會帶您，還有外公他，去看看母親的。”北山鄭重承諾。

薩爾再次拍了拍北山的肩膀，露出一絲微笑：“我的外甥平安長大，回了家，并且還成為了一個王國的攝政親王，妹妹她要是知道的話，一定也會感到很歡喜的。”

北山略微低下了頭，百感交集，此時他已經(jīng)完全接受了眼前的薩爾，是他母親最親的人之一，也是他最親的人之一。

稍微緩了口氣，北山抬起頭看向薩爾：“舅舅，您問我的，我已經(jīng)說了，那您剛才提到當(dāng)年的事……母親她之前經(jīng)歷了什么？”

“呼……”薩爾陷入了遙遠(yuǎn)的回憶，在他的眼中，仿佛看見了當(dāng)年他和北山母親共同成長的一切，還有后來的那件事，神色中接連閃過懷念和愧疚。

然后，他緩緩開口：“你母親，我到現(xiàn)在還能想起她的樣子，她是個活潑靈動的少女。當(dāng)年的雙子城中，無數(shù)年青小伙都希望一睹她的芳顏，還有許多商人家的子弟，都想把她迎娶進(jìn)門。不過，哪怕當(dāng)時家里的門檻都快被踩斷，可還是被我給打了出去，那些家伙根本不配我妹妹。”

聽著薩爾口中的描述，北山好像也穿越了時空，看見一個青春洋溢的少女，在雙子城的街道中游走，她的笑容時刻散發(fā)著魅力，吸引了周圍人全部的目光。

“舅舅，那后來呢？母親是怎么遇到父親的？”

“其實(shí)，我也不知道。”薩爾搖了搖頭。

“不知道？”

“是的，不知道。但剛才聽你說的那些往事，我想這就跟當(dāng)年的事有關(guān)了。”

“那是什么？”

薩爾的目光逐漸深邃，講述道：“你母親從小就一直生活在雙子城中，直到她離即將成年的十六歲的前一個月。她當(dāng)時抱怨說，沒去過其他地方看看，所以央求你外公出門做生意的時候，帶她一起。”

“所以，外公就帶著母親離開了雙子城？”北山猜到了結(jié)果。

“是的，不光有你外公，當(dāng)時我也在一路。”不知道為什么，北山總覺得薩爾此時臉上的神情，看著很是愧疚。

“那后來呢？北山接著問道。

“后來……”薩爾再度陷入回憶，“當(dāng)時你外公正好要前往北方王國拉爾比斯做筆買賣，我們便帶著你母親一路同行。”

“去往拉爾比斯的路上，你母親很開心，總是在半途中跳下馬車，去路旁溪邊，采些野花，或者卷起褲腳捉魚，把原本的行程拖慢了不少。為此你外公還責(zé)罵了她好幾次，說她根本不像個姑娘，未來怕是嫁不出去。”

說到此處，薩爾的嘴角流露出一絲不自覺的微笑，似乎一想起那段旅途，就感到溫暖的幸福，如同他還能聽見他妹妹的笑聲，幫他驅(qū)散了行進(jìn)中的疲憊。

“等我們到了拉爾比斯的王城盧亞時，剛好是你母親成年的十六歲生日，你佩戴在脖子上的那條項鏈，就是我和你外公在盧亞城里，精挑細(xì)選出來作為成年禮物的。”

北山低頭看向重新戴上的項鏈，剛才他外祖父暈倒后，薩爾也就把項鏈還給了他，此時看著項鏈，北山對他的母親有了更深處的溫情，盡管從未見過，但那種冥冥中的母子之情，從這條沒有溫度的項鏈中透出了溫度。

沒有繼續(xù)插話打斷薩爾，北山仍舊靜靜地聽著。

“在盧亞的日子，是你母親和我們最后溫存的時光，如果我能知道后來發(fā)生的那件事，說什么也要讓你外公在盧亞多留幾天，肯定就能躲過去。”

此時，薩爾的眼睛里，淚花開始四溢。

“我們從盧亞回程雙子城，在經(jīng)過北方那座克爾伊目山的時候，突然遭遇到了山賊的襲擊。雖然我們作為四大商會的大家族，但山賊人數(shù)太多，有備而來，護(hù)衛(wèi)們漸漸不敵，陷入了苦戰(zhàn)當(dāng)中。”

薩爾的神情閃過一絲絕望，北山能看得出，他的舅舅正陷入不愿回憶的畫面。

“那場戰(zhàn)斗，從白天持續(xù)到黑夜，然后趁著夜色，你外公終于找到機(jī)會，從山賊的圍攻中突破出去。當(dāng)時，他和大多數(shù)護(hù)衛(wèi)沖在前面，讓我和其余幾個護(hù)衛(wèi)，其中就有霍拉，帶著你母親跟隨其后。”

“可是，偏偏因為太黑了，我一個沒留神，松開了牽著你母親的手，再回過頭時，就從此沒見到她的身影，其余幾個護(hù)衛(wèi)也在山賊的追擊下四散奔逃，生死未卜。”

“等我們逃脫了追擊，你外公發(fā)瘋似的問我，你母親去哪兒了，可我……不知道，我把我妹妹，丟了。”

薩爾說著，突然掩面痛哭起來，哭聲嚎啕，仿佛要將心中的愧疚與痛苦全部傾瀉而出。

北山看著這一幕，心中也涌起一股難以言說的悲傷，他站起身走到薩爾身前，輕輕拍著薩爾的后背，試圖給予一些安慰。

聽到這里，北山已經(jīng)大概明白了過去的一切，再聯(lián)系起當(dāng)初大長老說的那些，他母親后來遭遇的經(jīng)歷，心中也有了畫面。

當(dāng)時的情況，應(yīng)該是他母親和家人分散后，身邊還有養(yǎng)父霍拉在，所以帶著她一邊躲避山賊的追擊，一邊艱難地向安全的地方逃去。

然后冥冥之中，兩人恰巧碰見了就在克爾伊目山中居住的父親青林，幫他們擺脫了山賊的糾纏。

北山在心中默默勾勒著那個未曾謀面的父親的形象，想象著他如何在危機(jī)四伏中，以一己之力保護(hù)著母親和養(yǎng)父，大概也是因此，父親和母親兩人一見鐘情，接著就有了之后的那些事。

只不過，北山不知道為什么母親后來沒再回到雙子城，也沒托人給家中帶封信。

他只能猜測，也許是因為閃族駐地比較隱蔽，母親一直沒找到機(jī)會，再加上那時和父親相愛，又有祖父厲色指責(zé)的反對，后來又有了自己，所以只能暫時擱置下來。

只是誰也不會想到，自己出生后沒多久，母親和父親就一同殞命在圣山北麓，讓舅舅和外祖父從此活在了愧疚當(dāng)中。

“舅舅，別哭了，這不是您的錯。當(dāng)時情況危急，誰也無法預(yù)料會發(fā)生什么。我相信母親在天之靈，也不會責(zé)怪你的。”盡管北山此時也想放聲大哭一場，但他知道這不是時候，輕柔的安慰著薩爾。

過了好一會兒，薩爾才止住了哭泣，他抬起頭，眼睛已然變得通紅：“北山，你母親她……她是我看著長大的，那么活潑、那么善良，我怎么能……怎么能把她弄丟了呢？”

“這不怪您。”北山也不知道該怎樣安慰下去，只有吐出這四個字。

“后來，我和你外公在克爾伊目山里，不斷地組織人手找了足足一年，甚至剿滅了數(shù)十個山賊的勢力，卻還是沒有見到你母親的身影。最終，我們絕望了，認(rèn)為你母親應(yīng)該在那晚過后，就離開了人世，并且尸骨無存。”

不論如何，薩爾一說起當(dāng)初的事情，語氣里總是無法掩藏住那股深深的自責(zé)。

“從那天之后，你外公他每年除了在失去你母親的日子的那幾天前后，還能保持短暫的清醒，去克爾伊目山祭奠一番，剩下的就終日沉醉在酒精的麻痹當(dāng)中。”

“也是從那天之后，你外公再也不管赤焰商會的事務(wù)，交到了我的手里，讓我繼任了會長一職。”

“只是，這么多年來，我總是在夢中驚醒，我總在想，如果可以的話，我寧愿用所有的財富，哪怕是生命，都要換你母親回來。”

北山聽著薩爾的述說，再也忍不住，流下了眼淚，他聽得出來，舅舅薩爾內(nèi)心深處的痛苦，還有外公因為痛失愛女的沉淪，如果不是真的對他母親親情濃厚，他們絕不會找了足足一年，也不會像如今這樣愧疚不已。

“舅舅，別自責(zé)了。母親的離開，是命運(yùn)弄人，誰也無法預(yù)料。但請您相信，母親一定希望您和外公能好好生活，不希望看到你們一直活在痛苦中。”北山的聲音哽咽，但他努力讓自己的語氣聽起來堅定而有力。

薩爾拉住北山的手，感受到那份從指尖傳來的溫暖，深吸口氣，重重的點(diǎn)了下頭：“你說的沒錯，我想今夜我們能夠相認(rèn)，一定是你母親冥冥中的保佑，讓他的兒子回到我們的身邊。”

“嗯，一定是母親。”北山緊緊回握住薩爾的手。

就在兩人在緊緊相連的親情紐帶中，感到這股前所未有的溫暖時，萊特從樓上走了下來，并同時說道：“北山，老人家他醒了，說要見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