萊特的目光透過搖曳的燭火,落在北山臉上,片刻后,他緩緩開口:“這一切都還是要從我們相識的那天講起,那時我們會在藍亞斯河畔,一同加入爐石的隊伍,確實只是偶然。”
北山并沒有接話,而是示意萊特繼續(xù)說下去,至于萊特剛說的這句話,他沒有懷疑,因為對方此刻實在不需要再撒謊。
萊特接著說道:“后來進入圣山,在那個村落時,你故意隱瞞的真名被叫出來,我就開始意識到,你或許就是我要找的人。”
“你要找的人?”北山眉頭微皺。
“是的。”萊特的目光變得游離,似乎在回憶過去,“我當時之所以也和爐石他們一樣,愿意留在你身邊,就是想看看我的猜想是否正確,而后來發(fā)生的一切,我便完全確定,你就是我要找的人。”
“我還是不明白,你為什么要找我?在那之前,我們并不認識。”北山問道。
萊特笑了笑:“因為找你,是圣庭給我的使命。”
“使命?”北山更加不解,“你的意思是說,作為圣子,你離開圣庭,以一個普通苦修牧師的身份游歷各處,就是為了完成一個使命?而這個使命,就是尋找圣庭要找的人,也就是我?”
萊特的目光重新聚焦在北山臉上:“是的,準確的說,包括我在內的九個圣子,都懷著同樣的使命,在七年前一同離開了雙子城,前往大陸各處。而現(xiàn)在,我達成了,這也就是為什么我之前會說,在我?guī)銇淼竭@里之后,我應該就是下任大主教唯一的候選人。”
北山心中一震,他無法想象,自己究竟有什么會被圣庭如此看重,重要到九個圣子都外出尋找,重要到萊特把他帶來這里后,就確定了今后的地位。
沉默了片刻后,北山問道:“那么,圣庭為什么要找我?或者說,為什么是我?”
萊特也陷入了短暫的沉默,似乎是在思索該如何將這一切解釋清楚,好一會兒過后,他才輕啟雙唇:“原因其實很簡單,圣庭尋找你,是為了一段古老的預言。”
“什么預言?”北山忙問。
萊特的神情變得凝重起來,他緩緩說道:“自從圣庭建立開始,就被記載在圣典中的預言,從數(shù)千年前開始,到未來再過數(shù)千年,預言中都有相應的段落。不過,我無法告訴你其中太多的信息,只能說關于你的那部分,畢竟預言不只是和現(xiàn)在有關,還包括未來。”
“我知道。”北山點點頭,“那關于我的部分是什么?”
萊特停頓了一下,像是在回憶,然后說道:“預言中說,從遮住陽光的雙翼離去開始,七個王座佇立千年之久,那時黑色的大霧將會席卷整個大陸,讓哭泣響徹云霄,直到流落他鄉(xiāng)的北方山脈,在南邊的平原上崛起,自此融合過去的仇敵,驅散漫延的恐怖,把歡笑重新灑向人間。”
“就這么多?”北山皺起眉頭。
“就這么多。”萊特回答道。
北山陷入了沉思,這段預言聽起來既模糊又充滿象征意味,讓他一時難以捉摸其真正的含義。
不過仔細一想,最開始的那兩句,北山還是能看出來其中的意思。
遮住陽光的雙翼離去,應該是指當年的龍族人,據(jù)說那時有飛龍存在,而且龍族最后的確也離開了大陸,從此不知所蹤。
七個王座佇立千年之久,北山也想的明白,這無疑就是指如今的大陸七國,而且從龍族離開的王歷一〇二年開始算起的話,到現(xiàn)在也有一千一百余年了。
至于預言后半段的那些……
“這……這預言到底是什么意思?遮住陽光的雙翼、七個王座,這兩個我倒看的出來,可后面的,都是些什么?”北山感到自己的太陽穴有點陣陣發(fā)痛。
萊特笑了笑,似乎對北山的反應早有預料,他說道:“預言總是如此,它們用隱晦的語言揭示未來,以避免直接干預命運的流轉。”
北山的手指,無意識的敲打著桌面,又想了一陣,然后對萊特問道:“其他的暫且不說,語言中那句流浪的北方山脈,難道就是指我?就因為我的名字,是北山?”
“不止如此。”萊特淡笑著,“你的名字的確和預言的北方山脈而吻合,但一開始的時候,我其實并不確定,直到后來,當我知曉了你真實的身世后,我才確信了這個想法。因為,你,北山,是閃族的后裔。”
“什么!”北山騰的一下站起身,坐下的木椅瞬間倒在地上,在空蕩的房間里,發(fā)出了一聲沉悶的響動,他的臉色在瞬間變得蒼白,雙眼中閃爍著難以置信的光芒,仿佛聽到了世間最不可思議的話語。
“你……你是怎么知道的!”北山指著萊特,手臂不斷顫抖。
萊特見狀,緩緩站起身,走到北山身邊,輕輕拍了拍他的肩膀:“別緊張,作為圣庭的圣子,有些秘密,在我面前并非秘密,因為圣庭的記載足夠詳盡。”
北山呆呆地站在原地,大腦一片空白,心中的震驚更甚。
之前,他的確對修斯幾人講起過自己的身世,但他確信其中沒有萊特,而且確信知道的人里,也不會有誰會故意告訴萊特,但此時對方卻輕巧的講出了這一點,并且聽得出,圣庭知道的還有更多,甚至包括四大古族。
“圣……圣庭,為什么會知道這么多?”北山的聲音低沉而沙啞,每一個字都像是從喉嚨深處擠出來的。
“圣庭自然知道。”萊特的眼神深邃,“你難道忘了我之前說過,圣庭很早之前就已經(jīng)建立了嗎?或許比不上四大古族的歷史悠久,但也足夠能知曉許多事情。數(shù)千年來的歷史,包括上神歸于高天之前的,圣典中都有記載,而我作為圣子,自然有權查閱。”
北山一愣,是啊,圣庭存在這么多年,怎么會不知道四大古族呢?
雖然曾經(jīng)風族大長老說過,現(xiàn)如今的各國王室在王歷初年就把曾經(jīng)的歷史刻意抹去,以至于現(xiàn)在這些王室后代都對往昔不再清楚,但圣庭卻不會如此,數(shù)千年的傳承下,他們沒有理由,也沒有必要篡改過去。
深吸一口氣,北山強迫自己鎮(zhèn)靜下來,然后慢慢扶起倒下的木椅,重新坐下,但不斷飄忽的眼神還是出賣了他仍舊無法平息的震驚。
萊特看著北山坐下,也回到自己的位子上,但卻沒有主動開口,他看得出,北山還有話想問。
又是好一陣的安靜后,北山緩緩開口,感覺聲音都不像自己的:“你是從什么時候知道的?”
萊特輕笑一聲:“準確的說,是在林科蘭爾守城戰(zhàn)之后,我就知道了。”
北山?jīng)]想到,萊特知道自己是閃族的時間點,比自己主動告訴修斯幾人還早,但他想不通,萊特是從哪里看出來的,他問道:“你能具體說說嗎?”
“當然。”萊特點頭,“這其實也和你最開始告訴我們的,那些你過去的經(jīng)歷有關。按照你曾經(jīng)說的,你是個孤兒,被霍拉在迷途森林中養(yǎng)育到十二歲,然后遭遇意外,霍拉身死,之后林克把你帶去了林科蘭爾。我這么復述,對吧?”
“對。”北山回應道,但他還是沒聽出來萊特究竟要說什么,這讓他感到奇怪。
萊特不急不緩地繼續(xù)說道:“那么在你和我認識之前,你只知道你自己是個孤兒,其余的一無所知,對不對?”
“對。”又是一聲相同的回答。
“可是,后來我們退守塔克斯的時候,因為糧草缺乏,你去了趟迷途森林,回來后我就感到你的表現(xiàn)有點奇怪,那時起我就開始有了懷疑。而在林科蘭爾守城戰(zhàn)時,當我看見風族派出的魔弓手,自愿歸你指揮,我就更加確信了這個猜想。”
萊特說話間,緊盯著北山的雙眼。
“既然有了猜想,我便暗自傳信回圣庭,讓長老們派人去調查,包括你數(shù)次用大劍瞬發(fā)召喚咒的能力,以及你過去具體的情況,而所有的線索都指向了這個結論。”
“我想,你去迷途森林的時候,就應該知道了自己的身世,大概就是風族大長老告訴你的,不然風族也不會把指揮權交給你,畢竟同為四大古族的情況下,風族才會如此放心。”
萊特說完,就靜靜的看著北山,而北山聽到這里,心中不禁泛起一陣波瀾,好半晌才接著問道:“那你為什么在那時候沒有點破我?而是選擇裝作不知道?”
萊特嘆了口氣,眼神中流露出一絲復雜:“我裝作不知,一方面是我知道這個身份對你而言意味著什么,另一方面也是當我確定你就是預言之人后,如果提前點破你的身份,那時就不太好告訴你過多的東西,反而讓你產(chǎn)生困擾。”
北山低頭沉默,他明白萊特的擔憂并非沒有道理,自從知道自己的身份后,他確實有過迷茫和掙扎,一方面想要追尋自己的根源,另一方面又害怕因此卷入不必要的紛爭。
過了許久,北山才緩緩抬起頭:“那你現(xiàn)在告訴我這些,就是因為我此刻來到了圣庭?”
萊特點點頭:“是的,你可以把此刻看做一個時間節(jié)點,在此之前,你還沒做好準備,我也沒有資格告訴你這些,但當你光復南疆,并掌握了捷斯亞實質的統(tǒng)治權后,就到了該說的時候了。”
“你就確定,預言中的人,是我?”北山感到自己的聲音都有些飄忽。
萊特語氣堅定:“不單是我確定,而是圣庭的所有長老,包括現(xiàn)任大主教,都這樣想!流落他鄉(xiāng)的北方山脈,既有你的名字在其中,也是因為閃族的駐地,恰好是大陸最北的克爾伊目山,你作為閃族子弟,卻偏偏沒在那里成長生活,不就剛好印證了流落他鄉(xiāng)這四個字嗎?”
“再加上后面那句,在南邊的平原崛起,又和你過去一年多的行為吻合。互相佐證之下,除了你,就再無他人。所以你之前問我,為什么圣庭要找你,為什么我會告訴你圣庭的秘密,原因就這么簡單,因為你是預言之人。”
萊特不知道是感嘆,還是別的什么,他說完后,輕輕地出了口長氣。
北山此時心中思緒萬千,他既感到震驚,又不可置信,在這之前他猜想過萊特的答案會是無數(shù)種可能,卻偏偏怎么也想不到會是這一種。
他直視起萊特的眼睛,試圖從對方的眼神中尋找一絲其他的可能,然而,萊特的眼神只有斬釘截鐵的肯定。
最終,北山輕嘆一聲:“好吧,我暫時相信,我是你口中的預言之人,不過你剛才說的那段預言的后半段,又是怎么回事?”
看到北山逐漸接受,萊特微微一笑,解釋道:“這就跟你之前問我的另一個問題有關,你在船上時問我,圣庭究竟在防備什么,有什么會讓大陸都陷入徹底的混亂。”
“有什么?”北山心中升起一股不祥的預感。
萊特卻沒有直接回答,而是反問了一句:“說起來,在迷途森林中的時候,風族大長老應該告訴了你,關于過去的歷史吧?包括萬年的魔神戰(zhàn)爭,以及后來上神歸于高天之后的事。”
“是的。”北山覺得自己現(xiàn)在就像本翻開的書籍,一眼就被萊特看穿,似乎他什么都猜到了。
而與此同時,北山也注意到,萊特的話語里的不同,大長老說過上神是消散身死,可萊特在明知道過去的情況下,仍然在說上神是歸于高天,他于是立刻猜到,或許圣庭記載的也有差錯的地方。
于是在萊特繼續(xù)為他解答之前,北山率先開口試探:“圣庭又是從哪里知道上神歸于高天的?之前大長老告訴我,上神離開人間之前,身邊只有四大古族的族長。”
北山刻意用了離開這個詞,而沒有用身死,就是想看看萊特會如何回答。
“哦?風族大長老沒告訴你嗎?”萊特顯得有些意外,但他卻沒多想,只以為是北山不知道,“的確如你所說,圣典也記載當時只有四大古族的族長在上神身側,不過上神離開之后,當時的大主教從那幾位族長口中得知了結果。”
原來如此!北山恍然大悟!
圣庭的記載之所以和大長老口述的不同,想來應該是當初的幾位族長,刻意隱瞞了真相,他們大概是考慮到如果把上神身死的消息公布出去,其余不是上神血脈的人族,會立刻對四大古族群起攻之,這樣做是為了自保。
“是這樣啊。好吧,我知道了。那你問我是否聽過關于過去的歷史,又和預言有什么關系?”北山不動聲色的把話題轉移了回來。
萊特神色變得莊重:“當然有關系,你既然知道,那么也就應該清楚,自從上神歸于高天之后,人類也就不斷地陷入了自我的攻伐當中。”
北山點點頭,的確如萊特說的那樣,從大長老那里得知的歷史,也證明了這一點。
最開始是四大古族和其他人類和平相處的聯(lián)盟歷,然后就是分崩離析的神圣歷,接著龍族再次統(tǒng)一大陸的飛龍歷,最后是現(xiàn)在七國建立后的王歷。
“人類的互相戰(zhàn)爭,難道就是圣庭擔憂的?也是和預言后段有關的?”北山接著詢問。
萊特點頭,嘆息道:“北山,你難道就沒發(fā)覺,數(shù)千年來,人類之間的戰(zhàn)爭越來越多了嗎?”
“最開始是聯(lián)盟歷的時候,四大古族和其他人類之間,還能夠和平相處。可接下來的神圣歷,雙方就開始發(fā)動戰(zhàn)爭,并且其余人類各族之間,也逐漸互相攻伐。”
“再后來,龍族再度崛起,看起來似乎是讓大陸回到了和平,可從飛龍帝國建立初期開始,其余各族就不斷反抗,也就導致了實質上戰(zhàn)爭的規(guī)模和次數(shù),越來越大,越來越多。”
“至于現(xiàn)如今的大陸七國,從建立開始,就根本沒停止過戰(zhàn)爭,每一次號角的吹響,都伴隨著無數(shù)的鮮血與生命。”
“你知道嗎?特別是王歷這個歷法開始之后,圣典中記載,沒有發(fā)生過戰(zhàn)爭的年份,只有短短不過七年而已。”
萊特的說著說著,語氣也越來越沉重,他神情中的那副悲天憫人,完全不似作假。
而北山皺眉思考著萊特的話,他確實也注意到了這一點,這一千多年的歷史記載,他能清晰地看到戰(zhàn)爭的陰影始終籠罩著這片大陸,從未消散。
又是一聲長嘆過后,萊特繼續(xù)說道:“所以,你問我圣庭究竟在防備和擔憂什么,預言的后半段為什么和過去的歷史有關,其實說到底很簡單。”
“那就是,圣庭從預言中發(fā)現(xiàn),如果再沒有力量阻止大陸各國的互相攻伐,那么人類必將陷入徹底的混亂,甚至最終導致人類整個族群,都全部消散在大陸之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