數年之后，北山才終于明白，為什么布加戰役會打成這幅混亂的局面，那時他正巧處在和此時凱蘭差不多的優勢位置上。

因為，對此時此刻的凱蘭而言，他根本不需要什么具體的戰術指揮，面對追趕而來的光復軍，亞尼法特亞軍隊比對方要精力充沛的多，雖然他們仍然在南下時也行進的速度不慢。

既然如此，在凱蘭看來，如果一板一眼的和北山在戰場上對陣，各自調遣部隊，互相表演出一套行而有序的戰法，其實是把自己這份的優勢消散在了無形之中，也會導致勝負的結果無法預估。

所以，當凱蘭注意到后方追趕而來的光復軍，并且自己的軍隊也完成轉向列陣后，趁著北山立足未穩之際，直接派出狼牙騎士沖鋒，迫使北山不得不立刻把精力放在對戰上。

而接下來，當凱蘭發現狼牙騎士的勢頭開始減弱，于是直接下令全軍進攻，也不管什么戰術，更何論具體的陣型。

他相信，在己方占據著略微優勢的情況下，全數攻上才是最好的選擇，北山只能在其中不斷地疲于應對，而無法有時間去思考該怎樣從被動里逃離出去。

“來吧，讓我們看看，亞尼法特亞和捷斯亞的戰士，究竟哪一方更加厲害！”這是凱蘭內心深處最真實的想法。

事實證明凱蘭并沒有想錯，此時的北山哪怕身處在炎熱的夏季，卻還是感到一陣陣的寒意從心底升起。

從開戰到現在，戰場的主動權就壓根兒沒被他抓住過哪怕片刻，所有的舉動，都是因為敵人的行為而變化，才導致了他眼中混亂的場景出現。

此時的戰場中，雖然洛天率領的輕騎兵還能占有部分優勢，但這對整個大局卻沒有絲毫影響。

萊爾率領的輕步兵營，已經在狼牙騎士單方面的屠戮下，減員超過了四成，而中央主戰場上的戰斧營和其他輕步兵也完全被敵人包了餃子，戰局似乎在不可避免的滑向失敗的結局。

“真是慘痛啊！”北山微微嘆息，似乎在表達自己只要不是提前設下埋伏或者防御，一旦遇上凱蘭就只有被動挨打的份。

隨即，他從腰間抽出大劍，看向卡特楊：“傳令，讓瑟禮帶著陽字營，跟我沖到中間的戰場去！”

卡特楊一把拉住北山：“大人，您就別去了，太危險了！”

北山一聲苦笑：“我總不能看著戰士們在那里浴血奮戰，自己卻在這里作壁上觀吧？說起來，我真不是個合格的指揮官呀，總被凱蘭逼的親自上陣?！?

說罷，也不管卡特楊怎么想，北山甩開卡特楊的手，一馬當先的朝著戰場沖去……

敵人的數萬士兵正在全力包圍著在戰場中間左沖右突的光復軍戰士，全然沒注意到北山策馬直沖而來，只見大劍一揮而過，三個人頭同時落地。

來不及感嘆自己一次性在戰場上帶走三個敵人的性命，北山借著戰馬的沖力，再次連續揮動大劍，又劃過了兩個敵軍的喉嚨，正當揮劍劈向第三個敵人的時候，卻被對方下意識舉起的盾牌抵擋了攻勢。

盡管北山用足了全力，盡管對方的盾牌被大劍劈砍成了兩半，但這個幸運的敵人卻沒有立刻步入死者的行列，他瞪著通紅的眼睛，大喊道：“殺死你！”

也是這一聲，讓周邊的敵人也注意到了沖進來的北山，數十人紛紛圍了上來，武器從四面八方揮砍而來。

戰馬的嘶鳴瞬間響起，數把武器沒入了它的身體，哀嚎著將北山甩倒在褐色的大地上。

北山接連幾個翻滾，在把摔下的勢能卸掉的同時，也避免了敵人砍來的劍鋒。

不等完全站起身來，北山半蹲著身子向后反手一指，大劍的劍尖直直刺入剛才還幸運的那個敵人，血柱在半空中停留片刻后，便如同雨滴般灑落，將北山身上的紅色戰甲染得更加通紅。

根本沒有任何喘息的機會，北山連忙站起身，手中大劍不斷橫揮，把試圖靠近他的敵人逼退到數步之外。

與此同時，北山大概是終于想起了自己還是一名四階大召喚師，趁著這個空檔，他虛點幾下大劍，在劍尖閃爍出青色光芒后，七只四級召喚獸——“裂地巖虎“應聲而出。

之所以北山沒有選擇釋放攻擊力最強的“鐵爪巨熊”，是因為在這片混亂的戰場之上，如果他不時刻控制著這些召喚獸，就很有可能誤傷到自己麾下的戰士。

但是，“裂地巖虎”卻不會太有這種擔憂，作為四級召喚獸中防御力最好的，攻擊力卻甚至比力量最大的“青甲犀?！边€差上幾分，北山也能有足夠的精力去分神對付更多的敵人。

當然，不論北山如何考慮，四級召喚獸畢竟已經非同尋常，敵人的武器砍在它們身上如同撓癢癢，但它們的虎牙卻能輕易咬穿敵人的鎧甲。

一時間，在北山一半精力指揮召喚獸，一半精力配合著揮動大劍的情形中，混亂的戰場上亮起一道別致的風景。

雖然北山實在沒有多余心思去數數究竟有多少敵人倒在自己手下，但他偶爾回過頭看見那一地斷臂殘肢，以及被鮮血染紅的土地的時候，就知道自己占據著絕對的優勢。

不僅如此，北山親身加入戰局所帶來的震撼，讓跟隨在他身后的陽字營戰士，以及被敵人包圍住的那上萬戰士，都感到打心底的士氣一震，本已滑向失敗邊緣的戰斗，再次撥動了勝敗的天平。

只是，北山的得意之情并未維持太久，毫無征兆的，一把長彎刀攜帶著疾風迎面劈來。

“當！”的一聲，北山連忙舉劍格擋，同時感受到一股驚人的沖擊力，由他的虎口傳遍全身，甚至讓他不由地退后了一步，才卸去這把武器的勁力。

“你！”北山定眼看去，一個全身浴血的身影，一把不太常見如同長槍般的彎刀，還有眼中無法遏制住的怒火，不是損失了全部麾下的白銀騎士團團長哥蘭特，又能夠會是誰？

而對于哥蘭特，這位赫赫有名的“白銀之虎”，擁有著被譽為“不敗銀山”的白銀騎士團的團長，如果說最恨誰，那也必然是北山無疑。

自從萊頓戰役之前的那一場圈套開始，哥蘭特就無奈的看著自己的麾下越來越少，明明是亞尼法特亞精銳中的精銳，卻總是在陰差陽錯之間，損失令人無法接受的人數。

特別是在林科蘭爾突圍的那晚，最后一個大隊的白銀騎士，為了掩護袍澤而全員戰死，哥蘭特也就此成了孤家寡人。

雖然在后來凱蘭再度南下，并且他和羅恩及瓦涅從沃爾剛城突圍匯合后，凱蘭并未對此責備他什么，并且保證戰事結束后就會幫他重建白銀騎士團，但哥蘭特的心里卻仍然好受不起來。

畢竟，那些并肩作戰、同生共死的兄弟們，再也無法回來了。這份痛苦與自責，如同沉重的枷鎖，緊緊束縛著他的心。

“北山！”哥蘭特咬牙切齒，每一個字都像是從牙縫中擠出，“我，白銀之虎哥蘭特，向你挑戰！”

北山沒想到在這種混亂的場景下，還會有人提出自古以來的決斗要求，如果可以的話，他當然想回答一句：“我，青劍北山，接受你的挑戰！”

但是，這里是戰場，是最無情、最沒有道義的地方，他只是冷笑一聲：“你的白銀騎士們已經不復存在，你一個人又能在這里起到什么作用嗎？”

“沒作用？”哥蘭特怒極反笑，手中的長彎刀在空中劃出一道銀色的軌跡，“我要用你的血，來祭奠我的兄弟們！”

說著，哥蘭特突然大叫一聲，身體四周泛起陣陣青色光暈，魔素從四面八方朝他的身體呼嘯而去，如同熊熊燃燒的烈火，瞬間點燃了周圍的空氣。

北山心中一驚，這一幕他實在太熟悉了，第一次看見的時候，是在昨年的七月，在藍亞斯河上的那家綠葉旅館，特魯在和他打斗時的突然狂化就是如此。

沒想到啊沒想到，這個哥蘭特竟然會是一名狂戰士！只是，北山也有著疑惑，作為向來和亞尼法特亞不對付的東北沼澤，竟然也有狂戰士加入軍中，還擔任了白銀騎士團團長如此高位？

看著哥蘭特如同魔神般，踏著大步朝自己沖來，北山卻沒有任何緊張。

或許，北山跟修斯那只老狐貍待在一起的時間太久了，他早已不是曾經那個熱血上涌就頭腦發昏的青年，根本不與對方拼殺，而是指揮著“裂地巖虎”上前阻攔，同時自己轉身就朝著身后的陽字營跑去。

“別跑！”哥蘭特憤怒的大喊。

“不跑么？”北山心中暗想，“可惜老狐貍總說識時務者為俊杰，而且你狂化后甚至能比得上五階武將了……”

北山頭也不回，根本沒有任何心理負擔的跑入陽字營的陣型之中，在他的身后，是哥蘭特揮舞著長彎刀，如同輪轉般的擊殺阻攔在前的“裂地巖虎”。

當北山回到陽字營陣中回頭望去的時候，七只召喚獸早已化作一縷青煙消散的無影無蹤，哥蘭特目如銅鈴的瞪著，鮮血如同瀑布般從身上流淌而下。

并沒有任何休息，哥蘭特再次快步沖擊而來，數名陽字營戰士嘶吼著迎上去，只在幾聲悶響過后，數把彎刀劈入他的身體。

又是一道銀色的軌跡，最先迎上去的戰士的頭顱飛向天空，失去首級的身體呆立了一下，然后轟然倒地，而哥蘭特哪怕已經看不出還有哪點完好的皮膚，卻仍然傲然站立。

“咻”的一聲，哥蘭特直接將手中的武器朝北山擲來，擋在前方的幾個戰士似乎沒有起到任何作用，那柄長彎刀勢不可擋的撲向北山的面門。

北山完全想不到對方竟然如此勇武，手中的大劍還來不及反應，眼看著立時就要命喪黃泉。

“保護大人！”一聲驚叫如同天上傳來，一道人影突然擋在北山面前，一個沉悶的聲音響起，一團血霧瞬間散開。

抵擋的人向后一倒，北山這才看清是手持雙斧的瑟禮，他此時雙手的虎口流出涓涓細血，右肩到胸膛的位置被長彎刀劈開了一條深切的傷口。

來不及關心瑟禮是否還有氣息，北山看向失去武器的哥蘭特，隨即抬起大劍，快速奔到對方面前，只是一個照面，就挽劍反挑斷了哥蘭特的手腕。

緊接著，大劍順勢橫斬，從對方的左胸劃到右側，再次回劍一刺，捅向哥蘭特的心臟。

“對不起，我不能和你對決，此刻戰場的形勢不容我有任何的閃失……”北山盯著哥蘭特的雙眼。

而哥蘭特，用盡最后的力氣吐出最后一句話：“……銀山不敗……”，隨即身軀如同山川般，轟然倒下。

王歷一二〇四年的八月三日晨十一時，亞尼法特亞三大騎士團，白銀騎士團的團長哥蘭特，在他的屬下全數戰死后不到四個月，也長眠于異鄉的南疆平原。

而根據亞尼法特亞方面的規定，當一個兵團全員戰死后，這個兵團就此撤銷番號，因此隨著白銀騎士的最后一人離去，這個曾經自傲的三大騎士團之一，就此步入了歷史的塵埃中。

在哥蘭特倒下的那一刻后，終于得以略微空閑的北山抬頭四望，才發現此時戰場的形勢，再一次變得不容樂觀。

在他的身后，狼牙騎士團已經逐漸擺脫了萊爾的糾纏，在砍殺了輕步兵一營近一半的人數之后，他們再次重組起來沖鋒只是時間問題。

另一邊，剛才還是包圍形態的敵軍，此時完全把北山這邊的陽字營和主力部隊分割開來，哥蘭特以一人之力，完全消解了北山率軍增援所帶來的優勢。

如果此時有人從高空俯瞰，那么光復軍和亞尼法特亞軍，就如同一排花紋相間的布條，最西邊是萊爾的輕步兵，其次是狼牙騎士，然后是陽字營，接著是敵人的數萬主力，最東邊才是戰斧營為主的光復軍主力。

紅色、銀色、紅色……就這樣交替，但北山卻能從中看出，自己一方已然無法再繼續堅持下去，沒有全數崩潰的原因，大概是大家心中還有最后一絲火焰沒被撲滅。

“要敗了嗎？”北山眼中籠罩上一層薄霧……

后世總有人說，北山身上帶著上神的眷顧，每每在他面臨不可挽回的失敗之前，都總有一股神秘的力量，把他從泥潭里救出來。

也許，這些話是人們對于所謂天命的一種寄托，但又不可否認北山的確向來幸運。

因為就在他不知接下來該怎么辦的下一秒，一聲聲長號角在戰場的南邊吹響，緊接著在北山眼中，青色城墻的旗幟迎風飄揚。

“西爾斯！”

北山已經看清來人，加拉赫城的后繼者，萊爾的大哥，老鼬鼠的長子，西爾斯正率領著所屬的加拉赫城衛軍，朝著敵人的側翼發起沖鋒！

戰場的形勢又在一瞬間變換，勝負的天平再一次回到平衡的位置上，而有了突然而來的這一支強心劑，戰斗僅僅只再維持了不到一刻，隨即敵方就吹響了撤退的號角。

既然能夠停下這場混亂的戰斗，北山當然不會選擇繼續緊咬不放，他連忙朝著卡特楊的方向揮手示意，不多時光復軍本陣中也響起了后撤的號聲。

互相夾雜的雙方戰士，或許也已經厭倦了這場混亂，默契的從左右兩側分別回到自己的陣營，北山站在原地，目光緊緊跟隨敵人的身影，直到他們完全撤出視線，才終于松了口氣。

而讓他更加松口氣的是，數個聲音的響起：“瑟禮大人還活著，快把醫療隊找來……”

“布加戰役”從開始到結束，總共歷經了三個小時，北山在此期間疲于應對，甚至自己都親自上場，如果不是西爾斯突然率軍出現，那大概最終的結果只會是以失敗告終。

也許，那時候北山等高層軍官能夠從戰場上逃離回去，但帶來的幾萬戰士，必然只會迎來全數覆沒的結局，這讓北山后來很長一段時間內只要想到這次戰斗，都心有余悸。

而戰后隨著卡特楊統計出雙方損失的戰果，讓北山忍不住驚嘆，光復軍總計戰死了一萬三千二百余人，但亞尼法特亞方面卻也有一萬一千余人的損失。

“想不到，仗打成這樣，還能是個不勝不負的結果……”北山說這句話的時候，臉上的苦笑就沒消失過。

當然在后世人的眼中，也有著不同的看法：“凱蘭當時最先派出了狼牙騎士，卻沒有完成他們的使命，接下來還讓哥蘭特戰死當場，所以應該算北山贏……戰場勝負本來就該算確切數目，光復軍比敵人多死了兩千余人，應該算凱蘭勝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