冒雨舉行的迎接儀式結束后,北山考慮到現在的王宮沒什么人,有些冷清,所以暫時把諾伊安排到了東邊的大營中居住,可兒也同樣住在了大營中,兩人的房屋就在他住所的隔壁。
而忙完這一切,北山獨自來到軍議廳,想起剛才那陣陣的巨大聲浪,就有種自己似乎陷入了無法擺脫的漩渦之中。
“怎么會成這樣?”北山自言自語。
“什么這樣?”話音剛落,軍議廳外就傳來熟悉的聲音。
北山騰的一下站起來,看向廳門站著的修斯,難以置信的問道:“老狐貍,你怎么來了?”
“哦?說的好像我不能來一樣?眼看著再有幾天就是登基典禮了,總得來看看吧?!毙匏挂荒槈男Φ目聪虮鄙?。
北山連忙擺手:“我不是這個意思,你跑到王都來,丹石城那邊怎么辦?”
修斯夸張地露出一副吃驚的表情:“你說這個啊,不光我回來了,而且瑟賽以及大部分營官,還同時抽調了三千陽字營的戰士一起過來。”
“什么!”北山的吃驚倒是很真實。
修斯笑呵呵的坐在北山的旁邊,悠閑地翹起二郎腿,說道:“別擔心,丹石城那邊有卡特楊守著,他足夠應對了。”
北山皺了皺眉,心中還有些擔憂:“可你們都來王都,萬一凱蘭……”
“放心吧,”修斯打斷了北山,“丹石城那邊的雨勢比王都這邊還要大得多,二十多天下來,往東走的道路根本泥濘到無法下腳,凱蘭就算想做什么,也最多只能派遣小部隊敵人,對丹石城也不會有任何影響?!?
“可是……”
“好啦!之前判斷失誤過一次,我是不會再預料失誤了。而且,這次可是南疆時隔差不多一年的大典禮,光復軍不過來表示一下,似乎也說不過去?!毙匏沟恼Z氣中帶著幾分調侃與認真。
北山無奈的笑了笑,暫時放下了心中的擔憂,然后對修斯問道:“你們什么時候抵達的?”
修斯回答道:“昨天傍晚?!?
“昨天?”北山虛了下眼睛,“那為什么剛才的迎接儀式上,我沒看見你們任何人?”
修斯嘿嘿一笑:“這么大的雨,我大概是瘋了才會去,躲在屋子里干爽一點不好么?至于其他人嘛,我讓他們去王都各處巡邏了,這段日子需要多注意一下,要是有搗亂的家伙,我會讓他們知道活著會是件很痛苦的事情。”
北山沒有繼續說話,而是盯著修斯,因為他想到剛才的一幕,而這個老狐貍又是昨天抵達王都的,如果說這其中沒有狐貍腳,北山絕對不會相信。
“迎接儀式上,讓我和諾伊一同接受大家的歡呼,是你指使艾德文干的吧?”短暫的沉默后,北山突然發問。
“對!”
北山苦笑:“老狐貍,要不要回答的這么直接?”
“直接嗎?我看不見得?!毙匏褂謴膽阎刑统隽怂潜K心愛的小茶壺,“艾德文來到王都之后,別說那老家伙是有番能耐,針對謠言的幾次表態后,各地對你的懷疑已經減輕了不少?!?
“而接下來只要諾伊一登基為王,你就可以完全從謠言的中傷里逃脫出來了??蛇@又會帶來新的問題。”
“什么問題?”北山不明所以。
修斯很不客氣的指出:“光復軍是你一手拉扯起來的,如果不搞些小動作,把你的威望維持在一個高位,那么諾伊為王之后,軍中就會產生割裂,誰知道戰士們到時候會不會把效忠的對象轉移到諾伊身上。而那,會導致整體戰力的下降。”
北山搖了搖頭:“光復軍本來就應該只效忠諾伊,他才是捷斯亞未來的王?!?
修斯一個爆栗子敲在北山頭上:“別跟我裝傻,你明明懂我究竟說的是什么意思!”
北山又沉默了,他知道修斯真正想說的是什么,如果為了制止謠言和懷疑,而讓登基后的諾伊獲得光復軍大部分的忠誠和支持,那么他這個最高指揮官,就有可能被邊緣化,甚至逐漸被遺忘和免職。
雖然北山并不相信才十一歲的諾伊會有那樣的行為,但老狐貍卻明擺著不相信人性,就算現在不會,也難保今后不會,為了保證北山今后的地位和權力,修斯才做出了這番舉動。
北山嘆了口氣,他確實考慮過這個問題,但作為他內心真實的想法,他更希望看到的是光復軍的團結,和捷斯亞的強大,而非個人的權力和地位。
“老狐貍,我本來就不是個喜歡爭權奪利的人,做那么多事也只是為了林克的囑托,如果有一天諾伊也覺得我功高蓋主、擁兵自重的話,我會主動離開,讓諾伊成為捷斯亞未來的承擔者。”
修斯看著北山,眼中閃過一絲復雜的情緒,他知道北山說的是真心話,這也是為什么修斯愿意一直輔佐北山的原因內核,這并不是一個為了權力就可以拋棄人性的人。
“好吧,要真有那一天,我這個老家伙就陪你一起,到時候找個山清水秀的地方,每天釣釣魚,養養花,也不錯。”修斯故作輕松地笑道。
北山心中涌起一股暖流,老狐貍雖然平時嘴上不饒人,但卻一直是個重情重義的家伙,但話從嘴里說出來,就又是另一個意思了:“光釣魚養花嗎?不找些掙錢的門路?餓死了怎么辦?”
修斯拍了拍手中的小茶壺:“那時候我大概已經老掉牙了,連茶壺都端不穩,還掙什么錢啊。到時候,我就靠你這小子養我了,哈哈。”
“可別,要不然把你的棺材本拿出來吧?”
“休想!”
說罷,兩人相視而笑……
接下來的幾天,北山并沒有過多的事務要做,負責登基典禮的自然由艾德文一手操辦,誰叫他是王國第一大貴族,對于這一套操辦流程,簡直說的上輕車熟路,而且還有爐石在一旁幫襯著。
不得不說的是,北山每天看著林科蘭爾的變化,也感到原來一場登基典禮是如此耗費周章。
幾乎所有的地方都掛起了彩條和象征吉祥的燈籠,王宮通往四個城門的大街也換上了全新的石板,包括王都內新建立的禁衛軍也都購買了全新的鎧甲。
如果不是捷斯亞往年積蓄頗豐,是全大陸最富庶的王國,北山真不知道自己在這場典禮過后,將如何面對空空如也的財庫,以及短缺薪水的戰士了。
而因為格威特蘭重建后,南邊的海上商路再次開通,再加上北山離開丹石城的那天,就把新王登基的事情通過四大商會知會了其余各國,所以在最后的這幾天里,陸陸續續也有使節抵達林科蘭爾。
因此,北山其實也不全然是一身輕松,他基本上每天都要陪同諾伊去面見各勢力的使節。
除了擺明是敵人的亞尼法特亞和塔爾斯之外,大陸其余四國,以及四大商會,還有東北沼澤的狂戰士部落,西北沙漠的酋長團,都有派人前來。
哪怕是早有心理準備,但北山每次會見那些穿著高級禮服的使節時,都會被他們濃郁的香水味熏的頭腦發暈,更讓北山無法接受的是,這些使節往往還帶著不知道是家屬還是情人的妙齡女子,只要看見北山就總是一個勁兒的向他拋媚眼。
對此,北山本來還想把修斯也拉過來,至少有那個老狐貍在,在面對一些明里暗里的表示時,會輕松一點。
可是沒想到的是,修斯壓根兒不搭理這茬,每天除了四處亂竄,就是在艾德文休息的時候,兩個人勾肩搭背的不知道在商量著什么。
用北山某天夜里終于從會面解脫后,去看可兒時的抱怨來說就是:“一個老狐貍,一個老鼬鼠,真是相得益彰。”
日子就這樣一晃眼,來到了王歷一二〇四年七月十六日早九時,捷斯亞新王的登基典禮,正式開始。
之所以會定在這一天,是因為就在一年之前的同樣的早晨,林克永遠的閉眼在了藍亞斯河的西岸,北山因此執拗的決定,諾伊正式成為國王也應該選擇此時,在林克離世的一周年祭時,去告慰林克的在天之靈。
也不知道是不是林克真的在天上看著,從昨晚開始,連續下了快一個月的大雨終于停下了鋪灑,南風吹過整夜后,把最后一絲陰云都沒留下,是個萬里無云的大晴天。
“吉時到!”身為司儀官的艾德文高聲喊道,讓國王大殿里剛才還喧鬧的聲音,在一瞬間安靜下來,所有人都站在鋪設于中央的紅毯兩側,目光全都看向那扇緊閉的紅色大門。
大門緩緩打開,金色的陽光灑落在紅毯上,形成一道耀眼的光路。
三十個侍從手持儀仗最先出現,緊接著是一百位盔甲亮眼的禁衛軍戰士,舉著代表王室權威的斧鉞,踏著整齊的步伐立于紅毯邊緣,把中間的道路和兩側分割開來。
光路的盡頭,諾伊身著華麗的王袍,從臉上露出并不符合年紀的肅穆,一步步緩慢而堅定的走向紅毯另一頭的王座。
北山站在紅毯的一側,他的目光緊緊跟隨著諾伊,心中充滿了自豪與欣慰,更覺得林克肯定也會看見這令人激動的一幕。
當諾伊坐在王座上的同時,北山率先帶著身后的光復軍軍官們單膝跪地,然后低下了頭,對這個十一歲的少年行臣下至禮。
而隨著北山的動作,排在爐石身后的政務官們,和艾德文身后的貴族們,也同時跪下,全場除了還需要等待諾伊加冕后才會行禮的使節還站著,只有黑壓壓一片低下的頭顱。
這一刻,整個大殿都沉浸在一種莊嚴而神圣的氛圍中。
一個月前就回到林科蘭爾的圣庭紅袍牧師,在其余下階牧師的簇擁下,也緩緩進入了會場,他的手上捧著一個精致的托盤,上面放著代表捷斯亞國王的,鑲滿珠寶的紅色王冠。
“以上神之名義,賜汝統御捷斯亞子民之權!以上神之名義,賜汝捷斯亞最高守護之位!以上神之名義,賜汝捷斯亞火焰之冠!”
紅袍牧師的聲音如同歌唱一樣,抑揚頓挫的念著,同時把象征捷斯亞國君的王冠,鄭重地戴在了諾伊的頭上。
而早就提前教了怎樣回答的諾伊,也用他介于稚嫩和成熟之間的嗓音,清晰而莊重地回應。
“吾,諾伊·亞利特斯,以謙卑之心接受上神所賜之權,以公正之心接受上神所賜之位,以光榮之心接受上神所賜之冠!”
當這句話說完,諾伊就已經正式成為了捷斯亞的統治者,南疆土地上今后的諾伊三世,此刻的大殿里,再也無人會站在原地,所有的頭顱都深深地埋下。
等紅袍牧師向眾人宣告禮成的后,站起身來北山還未開口恭賀諾伊成為國王,就被紅毯另一邊的艾德文搶先說道:“陛下在上,吾等為王國考慮,希望陛下成年之前,能指定一位攝政,一方面輔佐陛下熟悉國事,另一方面也是因為敵人還在側榻未被擊退,希望有人能代陛下指揮戰事,確保王國安寧。”
艾德文的話語中帶著不容置疑的堅定,他的目光直視著諾伊,仿佛是在等待著這位新王的回應,大殿內的氣氛也瞬間變得微妙起來,所有的目光都聚焦在了諾伊身上,等待著他的決定。
至于北山,在他聽到攝政一詞的時候,就感到汗毛直立,這個老鼬鼠,究竟想干什么!
“誰來當吾的攝政?”又是北山沒來得及開口反駁,坐在王位上的諾伊就已經問道。
“陛下已準,請紅袍牧師閣下再以上神之名義賜福一人。”艾德文立刻趁熱打鐵,完全不理會諾伊這個提問究竟是不是同意。
“按照王國法典,這確實可以,但他不僅要陛下首肯,也需眾人推薦。”
艾德文向諾伊再次躬身:“陛下,臣艾德文·加拉赫推舉捷斯亞光復軍最高指揮官,北山·亞利特斯為陛下之攝政!”
艾德文話音剛落,站在北山身后的修斯也開口說道:“光復軍監察處長官修斯·布雷,代表光復軍全體戰士,推舉北山·亞利特斯為陛下之攝政!”
緊接著,爐石也開口說道:“捷斯亞代宰相爐石,推舉北山·亞利特斯為陛下之攝政!”
捷斯亞幾個方面的代表,全都把目光看向已經不知所措,頭腦眩暈的北山,事前完全不知情的他此時只覺得一片茫然。
“北山叔?”王座上的諾伊最能看清北山的狀態,連忙關心的詢問,連身為國王應該稱呼北山為“北山卿”都忘了。
“看,陛下也認同北山閣下為他的攝政!”艾德文不等諾伊接下來的話,立馬就大聲喊道。
紅袍牧師先看向北山,隨即又看向諾伊:“陛下,此人是陛下所想的攝政之人么?”
諾伊瞪大了眼睛,看著下方眾人一致推舉的目光,以及北山那張因震驚而顯得有些扭曲的臉龐,點了點頭。
“北山叔……”諾伊改口道,“北山卿,你愿意成為吾之攝政嗎?”雖然他的話語中似乎有一絲猶豫,但更多的還是期待,對于北山的忠誠他從未有過懷疑。
“我……我……我……”北山連說幾聲,卻不知道怎么開口。
站在他身后的修斯連忙用手指捅了捅他,并且同時對諾伊和紅袍牧師說道:“陛下如此信任北山,已經讓他高興地失語了。既然陛下也認為北山是攝政的最佳人選,就請紅袍牧師閣下為他賜福吧?!?
在北山失神的目光中,一桿牧師手杖輕輕搭在他的頭頂,一道聲音飄忽著鉆進他的耳朵:“以上神之名義,賜汝捷斯亞攝政之權……以上神之名義,賜汝捷斯亞守護之責……以上神之名義,賜汝國王代理之職……”
紅袍牧師說完莊嚴而神圣的賜福之詞后,就等著北山回應,但卻只看見一張茫然無措的臉龐,幸好修斯一個勁兒的在后面捅咕他,把北山從失神中終于拉回了現實。
眼看著所有人的目光都望過來,諾伊也用期待的眼神看著自己,被推到這個地步的北山根本說不出來一個“不”字,他面向諾伊單膝下跪:“臣北山·亞利特斯,謝陛下恩典,謝上神賜福。臣定當傾盡所有,不負陛下厚望,不負王國所托?!?
北山說話的同時,他不知道的是,在他身后的修斯看向紅毯另一邊的艾德文,狐貍和鼬鼠同時露出了不言而喻且不可察覺的微笑。
王歷一二〇四年七月十六日的盛大慶典中,在說不清到底算是怎樣一種的情況下,捷斯亞的權力被完整的交到了茫然的北山手中。
而在后來,親眼見證了這次慶典的使節們,很久以后寫下了差不多的一句話:“……現在想來,七月十六日的那天,當北山成為捷斯亞攝政官的同時,從某種意義上來講,千年歷史的捷斯亞也成為了過去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