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了車,我便問爸爸媽媽:“我們家在哪兒?”媽媽沒有理會我說的話,只是自己干著自己的事情。等到她和爸爸把下車時該取下的行李都打點完畢,便把我帶到了他們的房子,那房子便是我以后的家。進得門來,媽媽放下手中的東西,便朝廚房走去,再也未理我與爸爸。爸爸則把電視打開,并搖手示意我與其一同觀看。電視中,一位播音員在一絲不茍報道新聞,神情嚴肅。觀看半晌,爸爸突然對我說道:
“在筱村有沒有好好讀書?”到底爸爸是爺爺教出來的,我也算是他教育出來的。遙想上幼兒園這幾年,學到知識應該也是不少,我有資本對自己負責說一個“有”字。
爸爸聽后很是高興,語氣鏗鏘有力,不緊不慢道:“好,現在你還小,以后你會讀更好的書,學更好的知識,再大一點,你會成為更好的人!”言畢,身子向后一靠,整個后背貼在了沙發上,他比之前更放松了些。電視畫面閃動播放,良久,廚房中慢慢出現了媽媽做飯的聲音,而后香氣撲鼻,讓人垂涎三尺,正在想媽媽燒了些什么飯菜,聽爸爸忽然說:
“吃完飯,我們去你的小學面試報名。”
十幾天后,我便成為了一名小學生,開學報道的那天,媽媽牽著我的手,步子走得極快,以至于我得連蹦帶小跑才能跟上她的步伐,從早上忙活到下午,一個房間接一個房間進,終于報道成功,媽媽帶我回了家,一邊走一邊對我嚴厲道:“這條路,你以后記得,這就是你上學放學的路,媽媽以后不送你了,以后放學你自己回家,你知道了嗎?”
我說“是”。
小學的生活與幼兒園生活相比較還是有很大出入的,連課間玩耍的游戲都開始有模有樣起來。且不說課本里的知識與以往不同,連中午吃的東西都不一樣了,在小學我第一次看到盒飯原來是這個模樣,順帶一提的是,學校的盒飯里,每每都有一股奇怪的味道,不過雞腿還不錯,就是吃多了會膩。膩得久了,我便有些開始厭惡起食堂的飯。仔細想來,這小學也算是一個陌生的環境了,但我認為這并不難適應,因為從頭至尾我只是接受了來到小學的自己,而并非是適應了這個班級或這個學校。大概是我一個人太久,悶到上課都會回憶起過去的事情來。那天爺爺送我與爸媽去車站,而爸爸媽媽來筱村接我到出筱村前后居然只花一頓飯的時間。直到現在我才開始回過神來,爺爺已經跟我說了那么多告別的話,而我卻全然不知!我突然又想起小白,小白現在過得還好嗎?它的兩個孩子,我應該叫它小小白吧,他們是否還健康?我聽人說,小狗生命很弱,被人輕輕用腳一踢,都可能當場斃命,爺爺應該沒有少打它們吧?我只希望它們父子安然無事便好。
還有楊永,對了,他不是說要聽媽媽的話,來到城里讀書嗎?為什么我沒有再見到他?也許有些人說了再見,便真的再也見不著面了吧?
我正出神得欣然,被一聲悶響打斷,這悶響還是從我肉上發出,老師這一拍,拍得我五內暗流涌動,巴不得把我逼出淚來,我恐懼得看著老師,老師臉上寫滿了嚴肅,像張撲克。他見我的反應已經達到了他預想的效果,便故作神氣道:“全班同學看著,有些人如果上課不好好聽講,那老師便要罰他站起來回答問題,現在,韓飛剛才沒認真聽,等會他站起來回答問題,倘若他回答不出來,以后都叫他站著上課。所有人以后也是這么干,聽見沒有?”
全班無人敢有疑義,齊喊:“聽見了。”
老師清了清嗓子,便對我發問:“現在韓飛,你給大家回答一下,朝三暮四這個詞,怎么解釋?它是什么意思?”
什么三?什么四?我自然是聽也沒聽過,可也不好意思在前邊說著不知道,這就等于向大家表示自己無知了,我選擇沉默不語。
老師等得久了,便洋洋得意起來,“老師知道你回答不上來,所以這次老師原諒你,但你上課不認真聽,老師便要罰你,現在老師要你上課站著,站著別動的認真聽。”
全班安靜,默默地聽著老師講解,什么為朝什么為暮,所謂朝三暮四——老師走向講臺,抬起一支粉筆,便開始講解起來:
“我們今天,學得是“三、四”這兩個字,這是由這兩個數字衍生出來的成語,所以呢老師只講一小段。朝三暮四這詞,出自《莊子?齊海論》,書中有言說:‘狙公賦茅,曰朝三暮四’。講得是什么故事呢,講一個人愛養猴子,能知猴意,他愛猴子,愛到寧愿讓自己少吃點也要讓猴子多吃點,但是最后糧食不夠,那人便找猴子,說給他們早上三個果子,下午四個果子,猴子聽了很不開心,后來那人便改成上午四個果子,下午三個果子,這回猴子們都開心滿意了。”
大篇大論一番后,黑板便出現草草幾個版書,三個四個圓圈,雜亂無比,我雖知道老師是想畫果子,可這果子確實難看,難看到讓人不好意思認出來,老師還想畫出一只猴子,大概是無奈自己繪畫功力尚淺,便把剛畫好的猴腦也擦了,這猴腦畫得挺像小白的屁股。為了化解尷尬,他便再清清了嗓子,繼續說道。
“這個故事本來,是要向大家講述一個哲學道理,我大概理解為,任何事物,萬變不離其宗,本質上是一樣的東西,但外在形式都有不一樣的。很多人寫的文章呀,都有用到這個詞,現在呢,老師就不一一舉例了。你們大家有什么疑問呀?”
全班聽了猴子的故事,聽得入神,根本不在于老師接下來說什么話,大概誰見老師,都恨不得把老師的臉變成猴子的可愛模樣了。入神半天,把老師也等不耐煩了,他說:“沒有問題,那我們就繼續講新數字“五”和“六”了啊。”正想擦了黑板,再寫一道數字,只聽見不知哪個角落冒出來一句充滿好奇的聲音:“老師,那些猴子后來怎么樣了?”
老師聽聞這聲音,眉頭瞬間舒了下來,咧開嘴,好像是終于被人發現了他的存在一般,等那聲音語音未落,他便搶過話茬,接道:“對,沒錯,朝三暮四有兩個意思,一個重點在人,一個重點在猴子,許多人都跟你們一樣,把重心放在猴子上,所以又多出一個意思,有人把這個詞,又理解為不會辨別事情的好壞真偽。但現在,我們大多接受的是說一個人,變化多端,心意轉變太快。大家想想,那群猴是不是朝三暮四,心意轉變極快呀?”說罷,老師哈哈大笑起來。
我不知其為什么笑,更不知班上還有同學跟其一塊笑。說實話我心目中的猴子,便是孫悟空,紅屁股的那類模樣的猴子,我可沒見過,到底是我才疏學淺,而我求知欲望也算強烈,我便舉手問道:“老師,那那些果子呢?他們最后能怎么分?它們最后怎么了?”大概也沒人像我一樣把重心放在果子身上的吧?
老師發現這個問題,是我提出的,便只不屑道:“能怎么分?早上四個,晚上三個被猴子吃掉了唄!”
我在此時卻不知哪里來的智慧與勇氣,接話道:“為什么早上要四顆下午三顆,早上六顆下午一顆也可以,早上吃得多了,也許到了下午就不用吃了,因為吃得飽了。同樣是加起來七顆,四加三等于七,六加一也等于七呀。”
老師聽完語帶厭惡,沒好氣回答:“你學過六了嗎?”我直言學過,可老師又再問:“在這個教室里,咱們學過了嗎?我們才學到四!”
我默不作聲。
老師最后呼了一口氣,但緩緩對全班字正腔圓說:“以后,課本沒教的東西,我們都不要去多想,可以看課外書,但是不能超綱。像韓飛那樣鉆牛角尖的都不行!朝三暮四,還有個意思,便是形容男人,不專一,不認真,你韓飛這種會多想的,以后就容易朝三暮四。”
言畢,全班哄笑,笑得我臉通紅。也不管老師在別人心中是否位高權重,便對他怒道:“我哪里朝三暮四了?你又不是我,你怎么就知道我以后會朝三暮四了?”
老師似乎早有應對之計,便馬上轉了笑臉,故作客氣道:“我沒說你朝三暮四,‘可能’這個詞語,是什么意思你應該不會不知道吧?瞧你那么聰明,對吧?老師的意思是,你以后可能會成為那樣的人,但也許不會呀,為什么總說自己會呢?諾,老師可沒說他會成為這樣的人,大家聽到了,是他自己說自己是那樣的人的,不是我說的呀!”他這一番強詞奪理,我一時氣上心頭卻也無力辯駁,只能站在位子旁邊,不滿地聽著周圍同學稀落的嘲笑聲,我氣憤于這個老師的所謂的油嘴滑舌,卻不知哪里冒出來一句聲音對老師議論道:“那老師也可能朝三暮四啊!”登時,全班忽然笑得更開懷了些,幸好他們笑得不是我,否則我一定會丟臉丟到哭出淚來。而老師聽聞有人課堂上公然嘲諷于他,氣急敗壞大喊:“誰說的!”時不進還四下張望,希望能把那個罪犯抓個現形,可是四下搜尋半天,毫無結果,班級顯被老師一聲嚴肅也停止了笑聲,最后在全班的沉默聲中,老師索性也作罷了,然后繼續笑瞇瞇著眼,徐徐道:“來我們繼續說這個朝三暮四。”我以為老師又該拿我大做文章了,便決定先發制人,當堂大聲喊叫:
“我才不是朝三暮四,我可是朝一暮一!一這個數字,肯定教過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