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旦匯演那天。

演出前幾個小時，劉海在教室里特意叮囑我們：“今天看完節目，就應該及時把心收回來，任何時候都不能忘了好好學習，知識才是王道。”話音剛落，卻不知從哪個角落冒出來一個與劉海志向相反的聲音。

“你的王道，可不是我的王道。”不用懷疑，一定是王偉的聲音。

不過劉海沒有理睬他，只是吩咐一些注意事項，便出了……教室，待她走出教室后，我湊到了王偉身邊，對其請求道：“王偉……偉哥……能幫我寫首歌嗎？”王偉見我如此態勢，欣然接受了我的請求，便道：“呀，至于這么禮貌嗎？你的忙我肯定幫啊。歌詞呢？”

我把寫歌一事再詳細地與王偉說了個明白，我與他在教室外邊走邊說，不知不覺竟然走到了排練室。打算回教室，王偉拉住我道：“元旦匯演這天，演員可以不用去教室，我們留下想想歌詞吧”，索性我們便在排練室琢磨起寫詞來。思索半天想不出個所以然，我只是聽到王偉的感慨：“我說韓飛你也真是厲害，離演出也沒多少時間了，你居然敢改我們樂隊的演出歌曲。”

毫無頭緒，加之紙筆未帶且樂隊排練用的譜子也忘在了教室，故我打算回到教室取這些東西，同行的還有王偉，他與我同去只因想再找幾次劉海的茬兒——人要是討厭一個人，會連那個人有關的一切都跟著討厭。

三步并兩步回到教室，倒騰了抽屜，查翻了書包，東西全部找到。

在我們打算回排練室的時候，我看了一眼蘇洛，蘇洛好像也在看著我，可當我正打算確認自己是不是看錯了的時候，她便埋下了頭，繼續寫起她桌前的習題來。而此時，我心中豁然開朗，有了！

……

演出的舞臺，不是在我們學校，而是離我們學校有20分鐘公交車程的一個大會堂里。據說學校主辦方為了節省開支，曾經在校園操場自己組建了一個舞臺供師生演出，豈料自費搭臺比會堂場租還要貴，所以領導更樂意在大會堂辦元旦匯演，而每年學校都會舉辦元旦匯演，今年也不例外，更讓人開心的是今年的音箱設備比去年的好，這個消息是王偉跟我說的。出于這個原因，他在給樂器作調整時也開心地哼著歌。

在后臺，我與他把詞曲進行了比兌，后來奇跡般地發現，他寫的歌與我的詞，居然完美契合上了，林正樂也在場，他在這詞曲的對照過程中嘖嘖稱奇。什么是驚喜？驚喜大概就是頃刻間讓最想要的東西出現在眼前，就是驚喜。

詞曲對照完畢，王偉把這首歌做了一點伴奏上調整，便叫來鍵盤手和貝斯手學習新歌，本來臨演出前換歌曲就是個大事，這讓鍵盤手和貝斯手吃了一驚，且念在這首曲子，旋律也算簡單，伴奏和弦節奏鼓點都不算難，所以我們Wind樂隊五人很快就將歌曲學會了下來。如此效率如此歌曲實在是皆大歡喜！

在演出過程中，燈光閃爍，觀眾席也是張燈結彩，紅橙黃綠鮮艷無比，仿佛帶著奧運會似的熱鬧，演員在表演時，時不時會有掌聲雷動，嬉笑連連，當然常常會有學生坐在自己的席位上放肆說話——畢竟要認真聽一群不是明星偶像的人吹拉彈唱，他們心里估計也覺得挺無聊的吧？不過這到好，有燈光做庇護，觀眾聲音還那么吵雜，我哪怕出個女人的聲音估計都會跟觀眾的吵鬧聲融為一體，而我這樣安慰自己，是因為我緊張。

我在后臺窺視著觀眾席，人山人海之中我欲尋找蘇洛的存在，可畢竟燈光灰暗，距離太遠，我根本瞧不見她的身影。林正樂走到我身后，用力朝我的背上“啪”得拍了一巴掌，說道：“我看你很久了，找蘇洛呢？是不是找不著？就你這直覺，大概上網也找不到她。”我道：

“滾。”

王偉在我們身后叫了我們名字，他說我們的演出即將開始，而我被王偉這一提醒，腦袋卻犯了暈，眼前也像失了畫面感，緊張得在脖子上滲出汗來，臉上像是被打上了腮紅，再想起被蘇洛避而遠之的那些心碎的瞬間，讓我自己都覺得自己丑態百出，還沒開演，就想要謝幕了。我又突然想起我的奶奶，我也不知道我為何會想起她，只是覺得她好像在安撫著我焦灼的心。此外，我又想起小時候，我家門前有一輛車無故燃燒起來，火焰那么大，卻挺好看，那時小星哥哥告訴我，車里有炸彈，誰去誰笨蛋，于是我靠近了那輛車，他罵了我一句“神經病”，我沒有聽懂他說的話還一直對他笑。

我上場了：

那車、那人、那薔薇

曾經有人打擾過誰

有愛、有你、有花蕾

我又在想念誰的美

千萬縷清香獻媚

你的眼睛讓人沉醉

屢屢自我安慰

求之不得最累

嘗到心酸苦味

只能擁抱傷悲

那些芳菲

我找不到方位

是與非

相依偎

卻輸給了

偷時間的賊

風兒追

花瓣飛

求之不得

還想念你的美

總有人流淚

情深是最大累贅

我環顧四周，她終于出現在我的視線里，她看起來那么小，但那么玲瓏，她低著頭沒有話語，我聽得見我身邊的嘈雜……

王偉在一旁彈著吉他，貝斯手在我的另一邊，我看著觀眾席的觀眾，有的在吃著瓜子，聊得不亦樂乎，有的在成群結隊打鬧嬉戲，誠然也有的在看著我們的表演，感謝有人會認真聽我們的歌，也感謝不認真的同學，能過來為我們捧個人場，無論是誰，我都得再你們說一句抱歉，因為演出失敗了——

非常遺憾，在演出過程中不只是什么原因，也許是電線壞了，在我演唱中，話筒突然沒有了聲音，多的是我單薄無力的吶喊，不過奇怪的是，只有我這一個主唱的聲音沒有，而其他的人卻不。歌曲進行到一半，我的聲音突然消失了，我估計只有前排聽得到幾聲，這一情況來得太突然，又使得Wind樂隊節奏大亂，最后林正樂拼命壓回速度，才能將音樂局面控制住，不過這已經無濟于是，貝斯手因為上次失誤，這次倍加小心，可小心使得萬年船，這船太重，開不動，小心過了頭，便開始畏首畏尾起來，鍵盤手只知低頭彈琴，和弦找得井井有條，可他的井井有條，僅僅是他的有條，不是別人的有條，而自己的那條，得在廁所里出現了。

匯演結束后，我們Wind五人，便詢問工作老師到底是什么原因引起這次演出的失敗，工作人員說是一個老師不小心踩掉了連接線，于是我們便開始尋找那位陷我們于水火的老師，可惜，那所謂的老師我們已經尋不著了，更加讓人悲從中來的是，沒有人能理解我們。在接下來幾天里，我們的同學都嘲笑起Wind樂隊來，王偉不斷向別人解釋是工作人員失職，可誰相信？只道說我緊張得不行沒有聲音，潘奇總愛湊上一句熱鬧，“把班級臉丟光了，以后的元旦匯演不會再叫你們演了！”，該話過后，還有一句：“都說讓你們演一個節目表現班級特色，現在好了，我們班級特色就是無組織無水平，連歌都唱不好，你們仨要負責。”

“對得起蘇洛嗎？”她又對我說。

放學路上，王偉跟我與林正樂說：“哎呀，沒有關系，這次的失誤不怪你們，你們也都別放在心上了，人生不如意十有八九，演出不成功的事情多了去了。”王偉不像我們一樣沮喪，但我與林正樂都知道，王偉才是Wind樂隊里最痛苦的人，他滿口一句“算了算了”，但心中最不愿意說算了的人，是他啊，說不定他會在某個角落低聲哭泣呢。“別難過了，都難過好幾天了。”他笑著說，拍拍我們的肩膀。我與林正樂了解王偉心中的痛苦，而且也不想拒絕他的安慰，只好強顏歡笑。

匯演的音響不是非常好嗎？為什么我沒有得到一點好的感覺？

“都說點別的話題吧，對了！韓飛，你那歌詞的事兒，蘇洛知道了嗎？”我以為這句話應該是王偉說出口，可不料是林正樂，林正樂情緒調整得真快，快到可怕。

“我不知道，她也許知道了吧？”我呢喃道，不知為何，當喜歡一個人時，有時多得并不是興奮，而是一種莫名奇妙的悲傷，這樣也可以被稱之為喜歡一個人的感覺嗎？

林正樂也知道今日應彈琴不談情，于是閉上了嘴，然后，便沒有然后了。

是夜，我用短信“打擾”了蘇洛，我問她，“你知道我們樂隊演出的事嗎？”

“什么？”

“老師踩掉了電線，音響再好，電線沒有，也沒有用了。”

“什么？”她回復。

“沒什么，那著歌……那首歌的歌詞是我寫給你的……”

“什么？”

“你聽完了嗎？”

“什么？”

“那首歌的歌詞，里面有我想說的話。”

“什么？”

“我愛你……”

“什么？”

這一定是自動回復！

正當我愁容滿面之際，蘇洛卻再回復了一條信息與我，她問我：“你知道什么是愛嗎？”看完短息后，第一反應是，這不是自動回復，太好了！被一時的聊以慰藉沖昏了頭，差點喜極而泣，可突然又被蘇洛的問話刺激到，我一時難以回答，我在這時想到的人是林正樂，我打電話找了林正樂，我問他：“林正樂，你知道什么是愛嗎？”

“你說的是博愛，還是****？”

都說自我安慰屬自欺欺人，在我看來安慰多了自己，腦子會不好用也應該成立——我后悔了我將林正樂的話復制粘貼給蘇洛的行為。

“我不懂你在說什么。”蘇洛回復。

“我也不知道，那么，你能告訴我，你為什么要拒絕我嗎？”我說。

“我不是已經告訴過你原因了嗎？”

“我不知道，我不愿意知道！”我抓狂地說，不過短信并不能傳達給我的感受。

“那我就再告訴你一次，沒有感覺。”

“我不知道！你為什么要讓我知道，我根本就不想知道！”我真的很想告訴蘇洛，我在她手機另一邊的吶喊，而她卻絲毫沒有理解我的感受，只是以“那我現在就告訴你，你一定得知道，我對你沒有感覺。”回復我，而我見到她說、在手機中說的話，已是悲不自勝，好像那心即便碎成渣了也能在隱隱之中作著痛，蘇洛好像絞著我的心，我每想到她的臉，便疼一次，我想到人都必定會習慣每一個重復的事情，可是我做不到，每一次想起蘇洛，每一次都像是一把刀劃在往我心里。我像一個被遺棄的孩子，我像一個被世界所拒絕的孩子，沒有理由地被人所拒絕。

“沒有感覺”這個詞充滿了太多因素，正因為這理由指向任何東西都不成立，所以這個理由便什么都能成立。蘇洛只是用了所有的理由拒絕我，而拒絕我之后，我便得到了她的安慰。我在被他拒絕后的畫面，倒是像極了情侶之間的對話，而那些溫柔似水的安慰，雖像情侶，但是只是一聲“對不起”，已經讓拒絕之后的所有曖昧都變得毫無意義。

我哭了。

每個人的生命中，都會出現那個與之相伴一生的人，我與她都會有一個那樣的人，只不過，在她的生命中出現的那個人，可能不是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