國王說話越多,認出他的聲音的人越多,那班造反的人都從起初的目瞪口呆,變為驚恐萬狀。
在遜位書上“??埔皇馈钡暮灻质顾麄儚捏@恐萬狀變為大發雷霆。
??瓢研奘颗巯蚣珉紊弦淮?,抱著胳膊,站在那里,微微笑著,動也不動,等待他們向他進攻,而戈蘭弗洛卻早已拔腿飛跑了。
這是一段非常可怕的時間。
憤怒的貴族們一步一步向??破冗^來,決心要為他們所受到無情戲弄的奇恥大辱進行報復。
??茊为氁粋€人,不帶武器,只有兩條胳膊抱在胸前,臉上帶著嘲諷的微笑,似乎在譏笑他們許多拿著武器的人,不敢攻擊一個赤手空拳的人。他的這種英勇無畏的態度,比紅衣主教的告誡,更能阻止他們前進。紅衣主教剛才正在勸告他們,殺死??茮]有什么用,只會激起國王作更猛烈的報復,因為在這場精心策劃的惡作劇里,國王同他的小丑是同謀。
結果,一把把對準??频呢笆缀烷L劍,慢慢地都垂了下來。???,或者是早已準備作出犧牲,或者是看透了他們的心思,仍然繼續站在那里譏笑他們。
這時候,國王要他們交出??频耐{聲已越來越迫切,克里榮的斧子也越砍越快了。
很明顯,大門在這樣的攻擊下不能堅持多久,而且他們也沒有試圖去阻擋進攻。
因此,在經過片刻討論以后,吉茲公爵下令撤退。
希科聽見他下這道命令就滿心歡喜。
他躲在戈蘭弗洛的房間里避靜的那幾天晚上,他視察了地道,認出了地道的出口,并向國王作了報告,國王派了瑞士衛隊的中尉托克諾帶領衛隊守在那里。
因此,這些聯盟分子很明顯一個個都要投入虎口。
紅衣主教第一個先選,后面跟著二十幾個侍衛官。
希科看見公爵帶著數目相同的修道士也走了,最后是馬延,由于他大腹便便,肥胖臃腫,不能奔跑,只好殿后。
馬延先生最后從戈蘭弗洛的小房間里穿過的時候,??瓶匆娝现纺[的身軀,步履艱難地走著,不禁笑得直不起腰來。
十分鐘過去了,在這十分鐘里??谱屑毬犞?,一直以為可以聽到聯盟分子從地道里被擋回來的聲音,誰知叫他大為驚奇的是,那聲音沒有走回來,卻越走越遠了。
突然間一個想法襲上他的心頭,他馬上由哈哈大笑變成咬牙切齒。
已經過去一段時間,那些聯盟分子并沒有回來,難道他們發現出口處有人把守,因而找到別的出口了嗎?
??普獩_出小房間,猛然發覺門口被一個龐然大物堵塞住,這個龐然大物倒在??颇_下,亂扯著自己的頭發,嘴里喊道:
“??!我真不是東西!啊!慈悲的??评蠣?,寬恕我吧,饒了我吧!”
此人正是戈蘭弗洛,為什么他第一個逃走,應該走得老遠了,他卻一個人走了回來?
這問題很自然地出現在??频哪X海中。
戈蘭弗洛繼續嚎叫“啊!善良的??葡壬H愛的老爺,救救我吧!請寬恕您這個卑鄙的朋友吧,他正跪在您的腳下向您悔罪和賠禮道歉呢。”
??茊柕溃骸澳氵@混蛋為什么不跟別的人一起逃走?”
修士一邊用雙拳敲著自己的肚子一邊喊著:“因為別人能通過的地方我卻不能通過,好心的老爺。天主發怒了,用肥胖癥來懲罰我。?。∥疫@討厭的肚子!??!我的可憐的大肚子!我能像您那么瘦就好了,??葡壬∩聿拿鐥l不僅看上去漂亮利索,而且到處都能交好運!”
??仆耆牪欢晏m弗洛的訴苦。他用雷嗚似的聲音大喝一聲:
“別的人都到哪兒去了,難道他們都逃走了?”
修士答道:“我的天哪!他們不走還等什么?等待絞索???!我這個討厭的肚子!”
希科喝道:“別說話了!回答我的問話?!?
戈蘭弗洛跪直了身子,答道:
“請問吧,??葡壬?,您完全有權利這樣做?!?
“別的人怎樣逃走的?”
“他們都飛快地逃走?!?
“我知道……但是從哪兒逃走呢?”
“從那個通氣窗里逃走?!?
“天哪!哪個通氣窗?”
“通向墓地的那個通氣窗。”
“是不是你稱為地道的那條路?快說?!?
“不是,親愛的??葡壬?。地道門外有兵把守。吉茲紅衣主教剛要開門時,聽見一個瑞士衛兵說:‘Michdurstet,’這意思就是說,我渴了?!?
??平衅饋恚骸八麐尩?!我知道這是什么意思,所以逃跑的人就另外找到了一條路,對嗎?”
“對的,親愛的??葡壬麄儚哪沟啬沁吿幼吡??!?
“墓地通向哪里?”
“一邊通向地下小教堂,另一邊通到圣雅克城門?!?
“你說謊?!?
“我沒有說謊,親愛的老爺?!?
“要是他們從通向地下室的墓地這條路逃走,我會看見他們再度經過你的小房間的?!?
“問題就在這里,親愛的??葡壬?。他們認為他們已經沒有時間來大兜圈子,所以他們就從通風窗逃走了。”
“哪一個通風窗?”
“一個通向花園的通風雷,光線從那里射出來照亮通道?!?
“你呢?你逃不了……”
“我因為太胖所以逃不了……”
“是嗎?”
“我無論如何無法通過通風窗,他們看見我擋住別人的通道,就抓住我的腳,把我拖了出來?!?
??频哪樕溉婚_朗起來,他興高采烈地嚷道:“既然你不能通過……”
“我是沒法子通過,盡管我已使盡了氣力,請您瞧瞧我的肩膀,瞧瞧我的胸膛?!?
“那么,他比你更胖……”
“誰呀?”
??普f道:“啊!我的天主!在這件事上你能幫我的忙,我一定要奉獻給你一根漂亮的大蠟燭。那么他也太胖了,不能通過?”
“??葡壬?。
“站起來,修士。”
戈蘭弗洛一骨碌就爬了起來。
“好!現在帶我到那個通氣窗里去?!?
“到哪里去都可以,親愛的老爺。”
“你先走,卑鄙的家伙,你先走?!?
戈蘭弗洛立刻快跑起來,而且盡可能快,兩臂還不時舉向天空,因為他如果不繼續快走,??频睦K子就會抽到他的身上。
他們倆一起穿越走廊,走進了花園。
戈蘭弗洛說道:“這一邊,這一邊?!?
“你走你的,不要作聲,混蛋。”
戈蘭弗洛使盡了吃奶的氣力,最后終于走到一簇樹叢附近,里面仿佛有哼哼聲。戈蘭弗洛說:
“到了,就在這兒?!?
他已經走得上氣不接下氣,這時候一屁股就坐在草地上。
??葡蚯白吡巳?,發覺地面上好像有什么東西在動。
旁邊放著一把劍和一套修士眼。那在動的東西很像是人的屁股。
很明顯,那個被卡在窗口進退兩難的家伙,已經逐步把凡是能增加他的肥胖程度的一件件身外之物都解了下來,使得目前他既解除了武裝,又脫下了修士服,身上只剩下最簡單的內衣褲了。
可是他仍然像戈蘭弗洛一樣,費盡氣力也不能夠全部鉆進去。
那個被卡住的逃亡者氣喘吁吁地罵道:“他媽的!早知這樣,我不如從衛隊中間沖出去更痛快些。哎喲!朋友們,不要這樣使勁地拉,讓我慢慢地滑下去;我覺得我在前進,雖然進度不快,可是總是在前進?!?
??企@喜欲狂,嘴里喃喃地說:“他媽的!果然是馬延先生!善良的天主,你贏得了你的大蠟燭了。”
那個氣喘吁吁的聲音又說:“我的綽號叫大力士,這個名聲不是白得的,我來掀起這塊石頭吧。嘿!”
果然,經過他猛烈地使勁,那塊石頭真的動搖了。
??频吐曊f道:“且慢,你等一等?!?
他在原地踏步,作出有人追趕過來的嘈雜聲。
地洞里好幾個聲音一齊說:“他們追來了?!?
??蒲b出從遠處跑來,氣喘吁吁的樣子,說道:“??!原來是你,你這個卑鄙的修士?!?
那些聲音又低聲說:“大人,不要說話,他們把您當成是戈蘭弗洛了。”
“?。≡瓉硎悄?,大塊頭,大肥豬!原來是你,沉重的廢物,原來是你?”
??茟阎鴪髲偷男囊延卸鄷r,現在他終于達到了目的,他每罵一句,就揮動手臂,把他打過戈蘭弗洛的繩索,用力地鞭打到呈現在他眼前的細皮白肉上。
許多聲音繼續告誡:“不要作聲,他把您當作戈蘭弗洛修士呢?!?
事實上,馬延只輕聲地哼了哼,卻加緊使勁去掀那塊石頭。
??埔贿叴蛞贿吜R道:“啊!你這個造反賊!啊!你這個不要臉的修士;這一鞭,是為了你酗酒;這一鞭,是為了你懶惰;這一鞭,是為了你容易動怒;這一鞭,是為了你淫蕩好色;這一鞭,是為了你貪吃嘴饞。我真可借世界上只有七種大罪,要是有更多一點,我還可以多打你幾鞭。罷,罷,罷,再打你幾鞭為了你犯過的小罪吧!”
戈蘭弗洛渾身是汗,哀求道:“希科先生,??葡壬蓱z可憐我吧?!?
??迫匀焕^續不停地鞭打,一邊說道:“叛徒,這一鞭是為了你的謀反叛國!”
希科的每一鞭子雖然都打在馬延身上,戈蘭弗洛卻覺得鞭鞭都粘到自己皮肉上似的,他囁嚅著說道:“饒命吧!親愛的??葡壬?,饒命吧!”
??茀s不聽他的那一套,只陶醉于報復的快樂中,繩索鞭打得更兇了。
盡管馬延很有自我控制力,這時候也不得不發出呻吟聲了。
希科繼續說道:“但愿天主把你的庸俗的軀體,平民的血液,換成馬延公爵的十分高貴而又十分魁梧的軀干就好了,馬延公爵還欠著我一頓棍棒的債,這筆債的利息該從七年前算起……!看鞭!看鞭!看鞭!”
戈蘭弗洛嘆了一口氣,倒了下去。
馬延公爵大聲罵了一句:“???!”
“一點不錯,就是我,希科,國王的不稱職的仆人,希科一個臂力不足的人,今天我真恨不得像市里亞柔斯[注]一樣,有一百只手,好狠狠地打你一頓?!?
??圃秸f越興奮。加倍用勁地抽打,打得那么厲害,使得疼痛到了極點的馬延公爵,用盡生平氣力,終于把石頭掀開了;他自己胸膛撕破,腰間流著血,跌落到他的朋友們的手中。
??频淖詈笠槐蘼淇樟恕?
于是??妻D過身來,只見那個真的戈蘭弗洛已經昏倒在地上,如果不是由于痛苦,起碼也是由于驚嚇過度而不省人事了。
那邊發生了什么事
已經是晚上十一點鐘,安茹公爵自從白天感到身體不適,就回到圣雅克街他的辦公室里,如今正在很不耐煩地等待吉茲公爵的使者向他報告國王遜位的消息。
他不停地在辦公室的窗口和大門之間踱來踱去,又從辦公室的大門到候見廳的窗口走過來走過去,眼睛則不斷地注視那只有金色外殼的大時鐘,時鐘發出凄涼的滴答聲,時間一秒鐘一秒鐘地逝去。
猛然間他聽見一匹馬在院子里用前蹄踢地的聲音,他以為一定是使者騎的馬,立刻奔到窗前觀看??墒沁@匹馬有馬夫拉著韁繩,正在等待主人。
主人從內室走出來了,原來是比西,比西以衛隊長的身份,在赴狄安娜的約會以前,先來布置一下今晚的口令。
公爵一向對比西的工作毫無怨言,如今又看見這位勇士既年輕又英俊的樣子,霎時間不禁有點后悔??墒?,等到比西逐步走近一個手持火把的仆人,他的臉越來越清楚,公爵看見這張臉上洋溢著快活和幸福,充滿著希望,他的妒火又燃燒起來。
比西并不知道公爵在偷看他和注意他臉上的各種神情,在傳達了口令以后,就將斗篷往肩上一搭,騎上馬,兩腿一夾,那馬飛似的向前沖去,馬蹄踏地的響聲在拱門里產生很大的反響。
公爵為使者的沒有到來而擔心,在一剎那間他曾經想過要派人去追回比西,因為他料想到比西在到巴士底獄赴約之前,一定要回公館稍作停留??墒撬哪X海里一旦出現比西同狄安娜一起嘲笑他的情境,他們竟敢蔑視他的愛情,把他這樣一個親王放到被人看不起的丈夫的同樣地位,他的邪惡本性立刻發作,戰勝了他的善良本性。
比西離開時露出幸福的微笑,這對親王是一個侮辱,他會讓他去赴約;比西離開時如果眼神憂郁而且滿臉陰霾,也許親王會阻止他不要赴約。
比西剛離開安茹公館,就放慢了馬行的速度,仿佛他害怕自己的馬蹄聲似的。果如安茹公爵所料,他回到自己的公館,公館門口他的一個馬夫正在恭恭敬敬地聽雷米講述醫馬術,比西把韁繩交給馬夫,對雷米說道:
“??!原來是你,雷米!”
“是的,大人,是我?!?
“還沒有睡覺嗎?”
“再過十分鐘就睡了,爵爺。我才到家,不,我剛回到您的公館。老實說,自從我那位病人傷勢痊愈以后,我總覺得一天仿佛有四十八小時那樣長似的?!?
比西問道:“你大概有點煩悶了吧?”
“我怕是的?!?
“愛情呢?”
“我不是經常對您說過嗎?我對愛情不很相信,一般而論,我只從愛情身上作些有用的研究而已。”
“那么你同熱爾特律德已經吹了?!?
“徹底吹了?!?
“是你厭倦了她?”
“是我被打得厭倦了。我的這位巾幗英雄經常用打來表達她的愛情,把我打怕了。雖然她不失為一個好姑娘?!?
“今晚你的愛情要不要你去見她?”
“為什么就在今晚,爵爺?”
“因為我很想你陪我走一趟?!?
“到巴士底獄那邊嗎?”
“是的?!?
“您現在就去嗎?”
“一點不錯?!?
“蒙梭羅怎么辦?”
“他到貢比涅去了,親愛的,他要為陛下在那里準備一場狩獵?!?
“您有把握嗎,爵爺?”
“這是今天早上公開發布給他的命令?!?
“啊!”
雷米沉思了片刻,問道:
“您準備怎么辦?”
“我今天用一整天來感謝天主賜給我今晚的幸福,而晚上我就準備去享受這個幸福?!?
雷米說道:“很好。儒爾丹,去把我的劍拿來?!?
馬夫應聲走到屋子里面去了。
比西問道:“你難道改變了主意?”
“何以見得?”
“就從你帶劍這一點上看出來?!?
“是的,我準備伴送你一直到大門口,這是為了兩點理由。”
“哪兩點?”
“第一點,怕您在路上碰到壞人。”
比西微微一笑。
“哎!我的天,您笑吧,爵爺。我知道您不怕遇見壞人,而像雷米大夫這樣的人也不能算什么伴侶;可是打兩人總比打一個人難些吧。第二點,一路上我有許多忠告要奉勸您?!?
“來吧,親愛的雷米,來吧。我們一路上可以談談她,能見到自己心愛的女人是一種樂趣,事后談論她就是更大的樂趣了?!?
雷米反駁道:“有些人要先享受談論她的樂趣,然后再享受見她的樂趣呢。”
比西說道:“我覺得這個天靠不住,可能要變天了。”
“那就更應該先談才對。天空一忽兒陰暗,一忽兒晴朗,我是喜歡有變化的?!彼洲D過身去向替他把劍送來的馬夫說道:“謝謝,懦爾丹。”
他又轉過來對伯爵說道:
“我準備好了,一切聽您吩咐,爵爺;我們動身吧。”
比西挽住年輕醫生的臂膀,兩人一齊向巴士底獄的方向走去。
雷米對伯爵說過,他有許多忠告要奉勸比西,果然,剛上路不久,醫生就開始引用許多動聽的拉丁格言,來向比西證明,他今晚去同狄安娜幽會是不對的,他應該乖乖地躺在床上,因為一個人如果睡不好覺,決斗起來就差勁了;接著他又從格言警句談到神話故事,很巧妙地說,慣常解除戰神的武裝的,總是愛神。
比西莞爾一笑,雷米堅持不已。
伯爵說道:“雷米,你知道嗎?我的手一拿起劍,手上的纖維和肌肉就變成鋼鐵一樣堅硬和柔韌,而那柄劍就變成血肉之軀那樣有生命和活力。從這時候起,我的劍同我的臂膀就合而為一,劍即臂膀,臂膀即劍了。你明白嗎?到那時候再也牽涉不到精力和情緒的問題了。一個好劍手是不知道什么是疲乏的?!?
“可是一把好劍多用了也會變鈍的呀。”
“請放心好了。”
雷米繼續說道:“??!親愛的爵爺,您不知道嗎?明天的決頭非同小可,簡直同赫丘利對安泰[注]、忒修斯對彌諾陶洛斯[注]的決斗有過之而無不及,也同三十人對壘[注]以及貝亞爾的死戰相同,都是史詩般的、驚天地而泣鬼神的、世間罕見的決斗。將來人家要把這場比西的戰斗視為一場最精彩的決斗。您懂嗎?在這場決斗中,我不愿意人家損害您一根毫毛?!?
“放心吧,老實的雷米。你會看到奇跡的。我今天早上同四個能征慣戰的擊劍者手比劍,在八分鐘內,他們沒有一個人能碰我一下,我卻把他們的衣服扯成破片。我當時簡直像頭猛虎般跳來跳去。”
“我并不否定您的說法,主人;可是明天您的兩條腿像不像今天那么有勁呀?”
接下去比西同醫生又用拉丁文談起話來,而且不時爆發出一陣哈哈大笑。
他們就這樣走到了圣安托萬街的盡頭。
比西說道:“再見,我們到了。”
雷米說道:“我在外面等您,好嗎?”
“等我干什么?”
“為的是明確地知道一下,您能否在兩小時以后回家;如果能夠的話,您起碼在決斗前可以好好地睡五六個小時?!?
“如果我答應你一定做到,你還等我嗎?”
“只要您答應就行。比西一諾值千金!如果我加以懷疑,那就怪了。”
“好吧,我答應你。雷米,再過兩小時,我一定回到公館?!?
“好。再見,爵爺?!?
“再見,雷米。”
兩個青年分手了,可是雷米仍然留在原地不動。
他眼看著伯爵向那所房子走去,熱爾特律德給他開了大門,他沒有從窗口進去,因為蒙梭羅既然不在,安全有了保證,可以從大門進去了。
然后雷米達觀地越過荒涼的街道,向比西公館走去。
他剛走出博杜瓦耶廣場,便看見迎面走過來五條大漢,都裹著斗篷,斗篷底下顯然藏著武器。
深更半夜出現了這五條漢子,這可不是尋常事。他立刻躲進一家凹進去的房子的墻角里觀察。
他們走到離他十步左右,就停了下來,大家熱情地互道晚安以后,其中四個人分兩路走了,剩下第五個人留在原地動也不動,似乎在思索。
這時候,月亮破云而出,月光照亮了那個夜行者的面孔。雷米不由得驚叫起來:
“圣呂克先生!”
圣呂克聽見有人叫他的名字,抬起頭,看見一個人向他走過來。他也驚叫起來:
“雷米!”
“是我,我很高興我不必說為您服務,因為我看見您的身體很好,不必要醫生服務了。能允許我冒昧地問一句:這兒離盧佛宮這么遠,爵爺為什么在這種時候到這兒來?”
“老實對你說吧,朋友,我是奉國王御旨來觀察全城的動靜的。陛下對我說:‘圣呂克,到巴黎的各處街道上溜達溜達,如果你聽見有人說我遜位了,你就大膽地回答他:這不是事實。’”
“您聽見有人說過嗎?”
“沒有誰對我說過話。時間已近午夜,街上很平靜,我除了遇到蒙梭羅先生以外沒有遇見任何人,因此我把朋友打發走,自己正準備回家,就被你看見了?!?
“怎么!蒙梭羅先生?”
“是的。”
“您遇見了蒙梭羅先生?”
“他帶著一班手持武器的人,至少有十到十二個?!?
“真是蒙梭羅先生?不可能!”
“為什么不可能?”
“因為他應該在貢比涅?!?
“他應該到那兒,可是他現在沒有去?!?
“他不遵守國王的命令嗎?”
“呸!誰還遵守國王的命令?”
“您遇見蒙梭羅先生帶著十來個人嗎?”
“當然?!?
“他認出您了嗎?”
“我認為他是認出來了。”
“你們只有五個人嗎?”
“我的四個朋友再加上我,沒有別的人了。”
“在這種情形下他沒有向您沖過來嗎?”
“恰恰相反,他反而避開我,我真感覺驚異。我認出是他以后,本來準備要有一場惡戰的。”
“他向哪個方向走了?”
“他向織布業路這邊來了?!?
雷米驚呼:“喲!我的天主?”
這口氣使圣呂克吃了一驚,他忙問道:“怎么回事?”
“圣呂克先生,大難臨頭了?!?
“大難臨頭?臨到誰的頭上?”
“比西先生頭上。”
“比西!見鬼!快說,雷米,我是他的朋友,您是知道的?!?
“多么不幸!比西先生以為他在貢比涅呢!”
“為什么不幸?”
“比西先生想利用他不在家的機會……”
“所以比西就到……”
“狄安娜家去了?!?
圣呂克說道:“??!這樣事情就復雜了。”
雷米說道:“可不是嗎?您知道,他大概有點疑心,或者有人對他說了惹起他疑心的話,所以他只要假裝出走,又出其不意地回來,就行了?!?
圣呂克一拍前額說道:“一定是了。”
雷米忙問道:“您有什么想法嗎?”
“這里面有安茹公爵在搞鬼。”
“可是今天早上是安茹公爵惹起蒙梭羅先生到貢比涅去的?!?
“那就更明確了。我的好雷米,您的肺好嗎?”
“好極了,像鐵匠的風箱那么好。”
“既然這樣,我們就奔跑吧,一分鐘也不能耽擱。您認得那所房子嗎?”
“認得?!?
“那么您先跑。”
兩個年輕人于是穿街越巷,飛奔而去,速度簡直比得上被追逐的黃鹿。
雷米邊跑邊問:“他比我們快了多少?”
“誰呀?蒙梭羅嗎?”
“是的?!?
圣呂克一邊越過一堆一米六左右的石塊一邊說:“大約早一刻鐘。”
雷米把劍拔出來,以備萬一,然后說道:“但愿我們能及時趕到?!北任鳠o憂無慮和毫不猶豫地走進蒙梭羅公館,狄安娜也毫無畏懼地接待他,她以為丈夫肯定不在巴黎了。
這個標致的年輕女人從來沒有像現在這樣快樂,比西也從來沒有經歷過這樣的幸福。在某種時刻人的內心,或者說,人的保存生命的本能,完全感覺得出這種時刻的嚴重性,人就把自己的全部精神力量和肉體的渾身解數結合起來,全神貫注,處處留神。他盡力享受生命,因為生命隨時可能被奪走,雖然他猜不出是哪一種災難將把生命奪走。
狄安娜今天由于擔心明天的決斗而情緒激動,她越是設法掩飾自己的情緒,就越發激動得厲害;她顯出無比溫柔的樣子,因為一切愛情只要染上了哀愁,就能使本來缺乏詩意的愛情,帶上詩的香味。真正的愛情并非兒戲,一個真正在熱戀中的女人,眼睛經常是潤濕的,而不是明亮的。
因此她一開始就阻止她熱愛的年輕戀人去參加決斗。她今晚要跟他說的話,就是她的生命已經同他的生命合而為一;她要同他討論的問題,就是最可靠的逃避方法。
因為僅僅取得勝利事情并不就此結束,在取得勝利以后,還要設法躲過國王的憤怒,很明顯,他的寵臣被打敗或者殺死,他對戰勝者是不會輕易放過的。
狄安娜把臂膀摟住比西的脖子,兩只眼睛緊緊盯住情人的臉,又接下去說:“你難道不是法蘭西最出名的勇士了嗎?為什么有了這樣的榮譽還要爭強斗勝?你已經出類拔革,成為一世之雄,在你的英名上再增加一點榮光,又算得了什么?你愛我,你不想再追求別的女人,你只怕失掉我,對嗎,路易?路易,保衛你的生命吧。我并不對你說:你要想到可能會決斗而死,因為我覺得世界上還沒有一個相當堅強有力的人能夠殺死我的路易,除非他耍陰謀詭計??墒悄阋氲娇赡苁軅?,因為你知道得很清楚,正是由于同這幾個人決斗你受了傷,我才認識你的。”
比西笑著說:“放心吧,我會保護我的面孔的,我不愿意破相。”
“??!不僅要保護你的面孔,還要保護你的全身。你的身體對你是神圣不可侵犯的,我的比西,你要把你看成是我。想一想,要是你看見我受了傷流血歸來,你會感到那么痛苦啊!我看見你流血,也會感到同樣的痛苦。小心點吧,我的過分勇猛的獅子,這就是我對你的叮囑。前幾天你為了安慰我,給我念了一段羅馬人的故事,你就學他的樣子吧。??!你要好好地仿照他的榜樣,讓你的三個朋友去進行決斗,誰的形勢不利,你就去幫助誰。如果兩三個人同時向你進攻,你就趕快逃走,然后像奧拉斯一樣回過頭來在適當的距離把他們一個個分別殺死?!?
比西說道:“你說得對,我親愛的狄安娜?!?
“啊!你根本沒有聽見我說什么就回答我,路易;你眼望著我,卻沒有聽我的說話。”
“是的,我在望著你,你真是一位絕世佳人!”
“現在問題不在我漂亮不漂亮,我的天!問題在你,在你的生命,我們的生命。有一件事我要告訴你,也許聽起來很可怕,可是我很想讓你知道,因為這件事雖然不能給你增加力量,但是可以使你更加謹慎,這就是我有足夠的勇氣來親自觀看這場決斗!”
“你?”
“是的,我要觀戰?!?
“怎么搞的?不可能,狄安娜。”
“有什么不可能!你聽我說,你知道,隔壁房間有一扇窗戶面對一個小院子,從這扇窗戶斜望出去,可以看見圖內勒王宮前面的那塊空地?!?
“對了,我想起來了,那扇窗戶高六米多,窗前有一排鐵絲網,前幾天我還讓些面包屑跌落下去喂鳥了?!?
“你明白嗎,比西?我就從那里張望你。你一定要站到我看見你的地方,你要想著我在這里,你也可以看見我。啊不!我多么蠢,不要看我,因為你的敵人可能利用你的注意力不集中而……”
“而殺死我,對嗎?如果我注定要死,而且任由我選擇一種死法的話,狄安娜,我就要選擇注視著你而死?!?
“問題在你并非注定要死,現在應該做的不是去死,而是繼續活下去。”
“我會活下去的,你放心吧。何況我有很好的助手,請相信我;你對我的朋友不熟識,我卻了解他們:昂特拉蓋的劍術和我一樣好;里貝拉克臨場十分冷靜,仿佛活著的只有眼睛,他用這雙眼睛盯住他的敵手,用臂膀去打擊對方;利瓦羅更是像猛虎般敏捷。這場決斗對我們十分有利,狄安娜,太有利了。我倒希望冒更大的危險,以顯一顯我的本事?!?
“好吧!我相信你,親愛的朋友,我微笑了,因為我覺得有了希望。不過你要聽我一句話,答應我你一定照我的話去做。”
“好的,只要你不命令我離開你就行?!?
“我要你做的恰好是這個,我請求你講點理智?!?
“那么你就不要迫我喪失理智。”
“不要詭辯,我的英俊的貴族,要聽話,只有聽話才能證明你的愛情?!?
“那么就請你下命令吧。”
“親愛的,你的眼睛已經顯得很疲倦,你要好好地睡一覺,離開我吧?!?
“??!已經要分離了嗎!”
“我要去禱告了,你親吻我吧?!?
“你就是天使,應該向你禱告才對?!?
“你以為天使就不必向天主禱告了嗎?”狄安娜一邊說一邊跪了下來。
她的眼神仿佛要透過天花板,到蔚藍色的天空中去找尋天主,她誠心誠意地禱告道:
“天主,如果你愿意小女子在幸福中生活,不在絕望中死去,那就請你保佑那個被你安置到我的人生道路中來的男子,使我永遠愛他,只愛他一個吧?!?
她祈禱完畢,比西彎下腰,用臂膀摟住她,正要托高她的臉龐湊近自己的嘴唇,猛然間一個窗戶的玻璃砰的一聲破成碎片,接著窗門也飛開了,三個拿著武器的人出現在窗臺上,第四個人跨著窗欄桿。這最后一個人臉上罩著面具,左手拿著一把手槍,右手持著一柄出了鞘的劍。
比西有片刻工夫呆在那里動也沒有動,狄安娜發出一聲可怕的驚叫,撲到他的頸上,使他一時不知所措。
戴面具的人作了一下手勢,其余三個漢子向前走了一步,其中一個人拿著一枝火槍。
比西用左手把狄安娜推到一邊,右手拔出劍來。
然后,他把身子一編,慢慢地把劍放下來,但兩眼一分鐘也沒有離開他的敵人。
天鵝絨面具下面發出陰沉沉的聲音說道:“前進,前進,我的勇士們,他已經嚇得半死,馬上就要嚇死了?!?
比西說道:“你弄錯了,我的字典上沒有怕字?!?
狄安娜挪動一下身子,想走近他。
他堅定地說道:“站到一邊,狄安娜?!?
可是狄安娜沒有聽他的話,又一次撲到他的脖子上。
他說道:“夫人,您這樣會使人家殺死我的?!?
狄安娜走了開去,讓他整個暴露出來。
她知道她唯一能幫助她的情夫的方法,就是消極地服從。
那個陰沉沉的聲音又說:“啊!啊!這真是比西先生,我這個大傻瓜還一直不肯相信呢。一點不假,你的確夠朋友,的確是肝膽相照的好朋友!”
比西默不作聲,只緊緊咬著嘴唇,向周圍察看,心里在考慮一旦動起手來,用什么方法來自衛。
那個聲音繼續用嘲諷的聲調說話,這種聲調加上陰沉沉的顫抖的嗓音,叫人聽了不寒而栗。他說道:“這位好朋友一聽說犬獵隊隊長不在家,留下妻子獨守空房,妻子可能害怕,就主動來陪伴她了。而且在什么日子?在決斗的前夕。我不得不再說一遍,比西老爺真是一個肝膽相照的好朋友!”
比西說道:“?。≡瓉硎悄?,蒙梭羅先生。好,取下您的面具吧,現在,我已經知道同我打交道的是什么人了?!?
犬獵隊隊長回答:“我正想取下面具呢?!?
他取下黑天鵝的半截面具,遠遠地扔開去。
狄安娜輕輕地驚叫了一聲。
蒙梭羅的臉色像死尸那樣灰白,笑容宛如惡鬼的獰笑。
比西說道:“算了吧,先生,不要再說了,我不喜歡吵吵鬧鬧。在相打以前長篇大論地演講一番,這是荷馬筆下半神半人的英雄們的做法,我是一個凡人,我不能這樣做。不過我是一個不知害怕為何物的凡人,你們要么同我動手,要么讓開一條路,讓我出去?!?
蒙梭羅的回答是一陣低沉而刺耳的笑聲,這笑聲使狄安娜打了一個寒噤,卻使比西勃然大怒。
血又重新涌上年輕人的太陽穴,他再說一遍:“讓開一條路,讓我走!”
蒙梭羅說道:“??!讓開一條路,比西先生,您怎么能說出這樣的話來?”
比西說道:“那么就把劍伸過來讓我們結束這種局面吧,我要趕回家,我住得很遠?!?
犬獵隊隊長說道:“您是到這兒來睡覺的,您就在這兒長眠吧?!?
這時候,窗門外面又出現了兩個漢子,他們跨過欄桿,走到他們的伙伴旁邊。
比西說道:“四個加兩個是六個,還有嗎?”
犬獵隊隊長說道:“其余的人在大門口等著呢。”
狄安娜不由自主地跪了下來,盡管她盡力自制,比西仍然聽見了她的哽咽聲。
比西很快地向她掃了一眼,又將眼光移到蒙梭羅身上。他沉吟半晌,對蒙梭羅說道:
“親愛的先生,您知道我是一個重視榮譽的人嗎?”
蒙梭羅說道:“對呀,您是一個重視榮譽的人,同這位夫人是一個貞潔的女人一樣?!?
比西稍微點了點頭,回答道:“很好,先生,您說的話擊中了要害,但我們是罪有應得,這兩筆帳可以一起清算。只不過,我明天同四位您認識的貴族有約在先,我不得不請求您允許我今晚暫時告退,我答應您在您指定的時間和地點再來同您相會。”
蒙梭羅聳了聳肩膀。
比西說道:“請聽我說,我向天主發誓,先生,等到我滿足了熊貝格、埃佩農、凱呂斯和莫吉隆四位先生的要求以后,我就聽候您的吩咐,一切聽命于您,只聽從您的安排。如果他們殺死了我,他們也就為您報了仇,這就完了。如果,情況相反,我還能夠親自向您償還這筆債……”
蒙梭羅回過頭對他的手下人說道:
“上前,沖?。∮率總??!?
比西說道:“??!我弄錯了,這不是決斗,是謀殺!”
蒙梭羅說道:“當然!”
“我現在弄清楚了:我們都看錯了人。不過,先生,請考慮一下,安茹公爵對您的作法會感到不高興的?!?
蒙梭羅說道:“是他派我來的?!?
比西渾身一震。狄安娜呻吟聲,將兩臂舉向天空。
比西說道:“既然如此,我只能靠我自己了。請你們準備好,勇士們!”
說時遲,那時快,他一轉手便推翻了祈禱用的跪凳,順手把一張桌子拉過來,扔了一把靠背椅在上面,轉瞬間便在他和敵人之間臨時筑了一個防御物。
他的動作如此迅速,使得從火槍發出的一顆子彈打到跪凳里面去了,跪凳很厚,子彈嵌在里面沒有出來。這時候,比西又推翻了一具弗朗索瓦一世時代十分精美的餐具櫥,把它加進自己的防御工事里。
狄安娜恰好被這餐具櫥擋住,她知道她除了祈禱,沒有別的辦法可以幫助比西,她就熱心地祈禱起來。比西向她掃了一眼,然后看了看他的敵手,最后眼光落在臨時工事上。
他說道:“現在,你們來吧??墒钦堊⒁?,我的劍可不長眼睛?!?
在蒙梭羅的督促下,那些勇士們向前推進一步,他們的面前是被他們圍獵的一頭野豬,正蜷縮著,用閃耀著怒火的眼睛盯著他們。其中一個人伸長手去拉那張跪凳,他的手還沒有碰到那張凳,比西的劍已經從一處縫隙里伸出來,劃破他的整條臂膀,從肘彎一直破到肩膀。
那人大喊一聲,一直退到窗戶旁邊。
比西聽見走廊里有急促奔跑的腳步聲,他以為遭到前后夾擊了,趕忙奔過去想把門閂插上,可借他還沒有碰到門,門已經打開了。
他后退一步,準備迎戰新來和舊有的兩種敵人。
兩個人從門口沖了進來。
一個非常熟悉的嗓音喊道:“親愛的主人,我們來得正是時候嗎?”
比西喊道:“雷米!”
另一個嗓音叫道:“還有我,看來有人在這兒進行謀殺呢!”
比西聽出這個嗓音,不由得快樂地大喊一聲:
“圣呂克!”
“是我?!?
比西說道:“哈!哈!親愛的蒙梭羅先生,現在我認為您最好讓我們走出去,因為如果現在您還不肯讓開一條路,我們就要從你們的尸體踏過去?!?
蒙梭羅喊了一聲:“再來三個人!”
立刻看見三個新來的人出現在窗欄桿上。
圣呂克說道:“喲!他們難道是一支軍隊?”
狄安娜禱告:“天主,保佑他吧?!?
蒙梭羅大喝一聲:“賤人!”
他沖過來想殺狄安娜。
比西早已看出來他的意圖。他像頭老虎那么敏捷,一躍就跳過那堆臨時工事,把劍擋住蒙梭羅的劍,然后一個沖刺,劍尖碰到了蒙梭羅的咽喉,可是由于距離太遠,蒙梭羅只受到一點輕傷。
五六個人同時向比西沖過來。
其中一個倒在圣呂克的劍下。
雷米喊道:“沖呀!”
比西對他說道:“不要往前沖,恰恰相反,雷米,你把狄安娜抱走。”
蒙梭羅大吼一聲,從剛來的一個人手里搶過一柄劍。
雷米猶豫不決,問道:
“您自己呢?”
比西喊道:“把她抱走!把她抱走!我把她托付給你了。”
狄安娜喃喃地說:“天主!我的天主!救救他吧?!?
雷米說道:“來吧,夫人。”
“不,決不,我永遠不會拋棄他?!?
雷米用雙臂把她抱了起來。
狄安娜叫喊:“比西!比西,快來救我!救命啊!”
可憐的狄安娜已經神志不清,分不出誰是朋友,誰是敵人,她只知道誰要使她離開比西,那就是要她的命。
比西說道:“走,走吧,我馬上追上來?!?
蒙梭羅嚎叫道:“是的,是的,我真希望你追上她。”
蒙梭羅向著狄安娜開了槍,比西只見奧杜安老鄉搖晃了一下,就倒了下去,連帶狄安娜也跌落地下。
比西驚叫一聲,向他們轉過身去。
雷米說道:“沒什么,主人,子彈打中了我,她平安無事。”
比西轉過身去的時候,三條漢子向他撲了過來,圣呂克立刻插身保護比西,刺死了其中一個人。
其余兩人向后退縮。
比西說道:“圣呂克,圣呂克,看在你愛的女人份上,救救狄安娜?!?
“你呢?”
“我是個男子漢?!?
圣呂克立刻向狄安娜奔去,狄安娜已經跪了起來,他一把抱住她,從房門沖了出去。
蒙梭羅大喊:“來人啊!樓梯上的人來幫我啊!”
比西罵道:“壞蛋!懦夫!”
蒙梭羅躲到他的手下人身后。
比西反手一劍。從太陽穴上砍破一個人的腦袋;又用劍尖一刺,插進另一個人的胸膛。
他說道:“掃清了道路?!?
說完,他又問到臨時工事后面。
雷米喃喃地說:“逃走吧!主人,逃走吧!”
“我!逃走!……在殺人犯面前逃走!”
他俯下身子,對年輕的醫生說:
“狄安娜必須逃出去,可是你呢,你怎樣了?”
雷米說道:“當心!人來了,當心!”
事實上,有四個人剛從樓梯口的門上沖了進來。
比西現在是背腹受敵了。
可是他的心里只想著狄安娜。
他喊道:“狄安娜!狄安娜!”
他不失時機向那四個新來的人沖過去,他們防備不及,兩個倒了下來,一個受傷,一個死亡。
比西看見蒙梭羅向前迫近,立刻后退一步,又回到他的防御物后面去了。
蒙梭羅大喊:“把門關上,落閂上鎖,他逃不出我們的掌心了。”
這時候,雷米用盡自己最后的一點氣力,掙扎著爬到比西面前,把他的身體加進他的防御工事中間。
戰斗暫停了片刻。
比西兩腿發軟,身體緊靠著墻壁,臂膀屈曲,劍尖停了下來,迅速地向周圍望了一眼。
七個人已經倒在地上,還有九個人站著。比西用眼睛將他們數了數。
他眼見九柄劍在那里寒光閃閃,耳邊聽見蒙梭羅不住地給他的手下人鼓舞斗志,雙腳踏在血泊里拍拍作響,這位從來不知恐懼為何物的勇士,這時候仿佛看見死神出現在房間深處,正在對他憂郁地微笑著,向他招手。他想:
“這九個人中我還可以殺死五個,剩下四個會把我殺死。我剩下的力量只夠堅持十分鐘了。好吧!我要在這最后十分鐘里做一番以前沒有人做過、今后也不會有人能做的事業來。”
然后,他解下斗篷,裹在左臂上當作盾牌,一跳就跳到房間中央,仿佛他繼續躲在工事后面作戰,同他的勇敢名聲不相稱似的。
他仿佛闖進了亂軍之中,他的劍矯若游龍,忽左忽右,只要有空隙就殺過去。他已經殺過去三次,聽見了三次劃破皮帶或者刺穿緊身衣的牛皮所發出的響聲,一連三次一股熱血沿著劍身流到他的右手上。
與此同時,他用左手擋過了二十幾下劍刃或者劍尖的攻擊。
斗篷已經破成碎片。
這班謀殺者看見又有兩個自己人倒了下去,第三個人逃走了,他們立刻改變了戰術:他們放棄了用劍,一些人沖過來用槍托打他,另一些人開始使用到目前為止尚未使用的手槍。他身手敏捷,或者問避,或者低頭,躲過了一顆顆子彈。在這最緊張的時刻,他一個人變成了無數人,因為他不僅要看,要聽,要動作,還要猜得出敵人最隱秘和千變萬化的意圖。總之,比西在這時刻已經達到人類最完美的境地,他雖然還不是神,因為他不能不死,但是他已經不是凡人,而是超人了。
這時候,他想,只有殺死蒙梭羅才能結束這場戰斗,于是他用眼睛在這些殺人犯中搜索。原來這時蒙梭羅十分冷靜,同比西的激動正好相反,他躲在那些雇來的兇手后面,或者替他們裝子彈,或者將裝好子彈的槍接過來射擊。
在人群中沖開一個缺口,對比西來說是容易辦到的事。他向前一沖,那些暴徒紛紛散開,他就面對面站到蒙梭羅面前。
這時候,蒙梭羅正拿著一柄裝好子彈的手槍,他瞄準比西開了槍。
子彈擊中劍身,在劍柄上方六英寸的地方把劍折斷。
蒙梭羅大喊:“他沒有武器了!他沒有武器了!”
比西后退一步,一邊退一邊將折斷了的劍撿起來。
轉瞬間他就將斷劍用手帕綁到他的手腕上。
戰斗又開始了,那景象十分驚人,一邊是一個幾乎等于沒有武器的人,也幾乎渾身沒有傷痕,另一邊是六個全副武裝的暴徒,被那個人嚇得連連后退,拿地上的十具死尸作防御物。
重新開始的戰斗變得無比激烈,蒙梭羅的手下人向比西沖去,蒙梭羅猜出比西的心思,一定是想從地上撿起一件武器,他就把附近的武器全都拉到自己身邊。
比西被包圍了。他的手上那半截劍,既出現了缺口,又扭彎了,變鈍了,在手上搖搖晃晃;他的臂膀也因疲乏而不靈活了;他向周圍張望。突然間其中一具尸首復活了,爬了起來,跪在地上,把一柄又長又堅固的長劍放在他的手上。
這個復活的尸首,正是雷米,他還沒有斷氣,他的最后掙扎就是向比西表達他的忠誠。
比西驚喜地大叫一聲,向后一跳,解開手腕上的手帕,把再也沒有什么用處的殘劍扔掉。
這時候,蒙梭羅走到雷米身邊,在極近的距離向他的腦袋開了一槍。
雷米的腦袋被打開了花,倒了下去,這一次再也不能起來了。比西喊了一聲,或者更正確點說,大吼一聲。
手中有了防身武器,力量也就恢復了。他把劍舞得像旋風似呼呼作響,右邊砍斷一個手碗,左邊劃破了一張臉頰。
這兩下子便掃清了通向大門的道路。
他輕快而矯捷地沖到門邊,用力一撞,把墻壁都震動了,可是門閂關得緊緊的,動也不動。
經過這樣使勁的一下,比西精疲力竭了,他把右臂垂下去,轉過身來面對敵人,左手卻在身后試拔那門閂。
這一剎那間,他的大腿上中了一槍,脅部挨了兩劍。
可是他終于拔掉了門閂,開了門鎖。
他憤怒地大吼一聲,反手把一個最頑強的暴徒劈倒,接著他又直奔蒙梭羅,一劍刺中他的胸膛。
犬獵隊隊長咒罵了一聲。
比西把門推開,說道:“??!我開始相信我能脫逃了?!?
四個暴徒扔下手中的武器同比西進行肉搏,他們認為比西神奇的劍術使他們的武器無法碰到他,他們想用手來扼死他。
可是比西一會兒用劍柄,一會兒用劍刃,對著他們猛擊和痛砸,一刻不停,使他們無法近身。蒙梭羅有兩次走近來,被比西刺中了兩次。
這時三個暴徒拼命撲到他拿劍的手腕上,把他的劍奪走了。
比西立刻撿起一個雕花的三腳木凳,猛擊三下,把三個人打倒,可是木凳在最后一個人的肩膀上折斷了,這個人沒有倒下去。
這個人把匕首插進比西的胸膛。
比西抓住他的手腕,把劍拔出來,反過來對著那人,迫使他把匕著插進自己體內。
第四個人跳窗逃走了。
比西向前追了兩步,躲在死尸堆中的蒙梭羅,爬了起來,一刀劈破了比西的腿肚。
比西大喊一聲,用眼睛在地上找劍,隨手撈了一柄,使足勁道插進獵犬隊隊長的胸膛,用力過猛,把他釘在地板上了。
比西大聲說道:“啊!我不知道我是否會死,但最低限度我親眼看見你死去了。”
蒙梭羅張開嘴巴想回答,但是只嘆了一口氣便一命嗚呼了。
比西于是踉踉蹌蹌地向走廊走去,他的渾身血液都從大腿的傷口上流走了,尤其是腿肚上,流得更多。
他回過頭來向室內作最后的一瞥。
皎潔的月亮剛從云里露出臉兒,月光灑滿了血跡斑斑的房間,反映在玻璃窗上,照亮了彈痕和刀痕累累的墻壁,輕輕拂過死尸的蒼白臉龐,這些暴徒臨死前還保持著猙獰的眼光和兇神惡煞的表情。
比西雖然渾身是傷,命在垂危,但看見尸體橫陳的戰場全由自己一手造成,不由得感到無比的自豪。
這真是像他自己所說那樣,他做到了以前沒有人做過的事。
現在他要做的,只是逃走;他能夠逃走了,因為在他面前的,只是一些尸首。
可惜對不幸的比西來說,災難并沒有結束。
走到樓梯口,他看見院子里劍光閃閃,一顆子彈打過來,打中了他的肩膀。
院子里有人守衛著,不可能從這里逃走。
于是他想起了狄安娜所說的明天她要從那里觀看他決斗的小窗口,他就盡自己的能力迅速地向那邊爬過去。
小窗口開著,露出一角布滿星星的美麗的天空。
比西回身把門關上,插了門閂,然后費了很大的勁爬上窗口,跨過欄桿,用眼睛計算一下鐵絲網的距離,想跳到另一邊去。
他喃喃地自言自語:“??!我不會有足夠的力氣跳過去的?!?
這時候,他聽見了樓梯上有腳步聲,一定是第二批暴徒又上來了。
比西已經毫無防御能力,他只好集中他的最后一點力氣,運用他的還沒有受傷的一只手和一條腿,奮身一跳。
在跳的時候,他的靴底在石頭上滑了一下。
因為他的腳沾上了太多的血!
他跌到鐵絲網的尖刺上,一些刺進他的身體,另一些勾住他的衣服,他整個人掛在鐵絲網上。
這時候,他想起了他在世界上唯一的朋友。
他大聲喊:“圣呂克,來救我!圣呂克,來救我!
突然間他聽間樹叢里傳出一個聲音說道:“??!原來是您,比西先生。”
比西渾身一震。這不是圣呂克的嗓音。
他又重新叫喊:“圣呂克!來救我!來救我!不必再為狄安娜擔心了,我已經殺死了蒙梭羅!”
他希望圣呂克就藏在附近什么地方,聽到這個消息后就會奔過來?!?
另一個聲音說道:“啊!蒙梭羅已經死了?”
“是的?!?
“好極了。”
比西看見從樹叢里走出來兩個人,他們都戴著面具。
比西喊道:“先生們,看在天主份上救一救一個可憐的貴族吧,如果你們肯救我,我還可以死里逃生!”
兩個陌生人中的一個低聲問道:“您意下如何,大人?”
另一個說道:“多嘴,冒失鬼!”
比西已經聽見了,處在絕境的時候,聽黨特別靈敏,他大聲喊道:“大人!大人!救救我吧,救了我,您對不起我的事,就一筆勾銷了。”
蒙面人說道:“你聽見了嗎?”
“大人吩咐怎么辦吧?!?
“你就救他吧。”
他又在面具底下狂笑一下,加上一句:
“救他到極樂世界里去吧……”
比西回過頭來,想看一看那個在目前危難的時刻,敢于用如此輕薄口吻說話的人。
比西喃喃地說:“?。∥彝炅?。”
的確,這時候一支火槍對準了他的胸膛,槍聲響了,比西的腦袋側向一邊,手都僵硬了。
他說道:“殺人犯!該下地獄!”
他一邊叫著狄安娜的名字一邊咽了氣。
他的血從鐵絲網上滴下來,落到那個被稱為“大人”的人身上。
一群沖開房門的人,出現在窗口上,大聲喊道:“他死了嗎?”
奧利里大聲說:“死了,你們趕快逃走吧,你們必須想到安茹公爵大人是比西先生的保護人和朋友?!?
這些人當然求之不得,他們一哄而散了。
公爵聽著他們的腳步聲逐步遠去,漸漸減弱,直至消失。
公爵說道:“現在,奧利里,你到樓上這房間里去,把蒙梭羅的尸首給我從窗口上扔下來?!?
奧利里上了樓,在無數尸體中認出了犬獵隊隊長的尸體,扛到肩上,按照公爵的囑咐,從窗口上扔下來。尸首落到地上,使安茹公爵的衣服上濺滿血污。
弗朗索瓦在犬獵隊隊長的上衣里搜索,找到了那份他用尊手親自簽定的那份盟約。
他說道:“我要找的這份文件已經到手,我們在這里沒有別的事要做了?!?
奧利里從窗口上問道:“還有狄安娜呢?”
“她嗎,我已經不愛她了,既然她沒有認出我們,讓她走吧,也讓圣呂克走吧,讓他們兩人愛到哪里就到哪里去吧?!?
奧利里從窗口消失了。
公爵把文件撕成碎片,自言自語道:“這一下子我還不能當上法蘭西國王,可是也不至于因為叛國造反罪而斬首?!?/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