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六十九回思家

賓主坐下，劉詢卻不敢坐主位，于是幾番謙讓后，才落座。

宴是小宴，幾個親人相隨。氣氛卻不是很好，元貴靡一直低著頭，這更讓解憂公主的心情沉重，她很苦，卻一直找不到訴說的人，但是兒女面前又有所顧忌，劉詢也不敢勸慰面前這位一直哭泣著的公主，自己首次見到她，她就想回家，而如今想說些什么，自己想得到。

素光拉了拉元貴靡，輕聲說道：“我們下去吧，讓母親好好發(fā)泄一下。”

元貴靡卻還沉寂在剛才，一時沒有反應(yīng)過來，沒有挪動。素光又補上一句：“你真喜歡，不會也去追呀，坐在這里做什么。”元貴靡似乎才明白過來。

解憂公主身邊的人一個個離去了，這房間里就只剩下了頭發(fā)花白的解憂和來自遠方的這位客人，歲月已經(jīng)一去不復回了，時間留下的蒼霜已經(jīng)改變了氣場。

劉詢?nèi)滩蛔×耍臏I水流了了下來。

“陛下，您哭什么？”解憂公主反而止住了哭。

此地遠離中原，語言不通，其實說什么都沒幾人能懂，劉詢?nèi)滩蛔】薜酶饎帕恕?

“我苦有自己的原因，雖然兒孫滿地，但是我這一輩子有太多的事做不了，其實有些事說出來也是不可能實現(xiàn)的，一個人有太多的牽掛，做什么都不行。陛下又何必為我難過？”解憂公主覺得自己失禮了，雖然兒女不在身邊，但是也不應(yīng)該在陛下面前哭哭啼啼，只是對面的人，似乎哭得更傷心了。十多年前，他似乎沒有這樣過。他似乎并不是為自己而哭，哪有陪哭的比該哭的人還哭得傷心，何況自己已經(jīng)不哭了。

“陛下！”解憂走到了他身邊，“您有傷心事？”

誰沒有個把傷心事，一股兒都倒出來也不怎么合適，劉詢抬頭看了看解憂公主說道：“姑母，侄兒也心苦。只不過，我的苦無人能解，不過我愿意姑母解憂，只要姑母說出來，我就能滿足，只要我能做到。”

“那真是為難你了，我只想落葉歸根。”解憂說道，“只是如今還放心不下這里。兒子元貴靡其實難成大器，可我又不能放棄他們。”

“為什么不換成大樂？”劉詢說道，“我聽人說大樂賢明。”

“元貴靡是先夫生前指定的，我知道那孩子的缺點，優(yōu)柔寡斷，許多大事都難以決斷，所以烏孫貴族當時會被泥靡蒙騙，您說讓大樂代替兄長，我心里沒有底，再說馮夫人說服烏就屠就是因為先夫翁歸靡指定了元貴靡，元貴靡的地位難以動搖，而大樂不足以服眾。”

“長幼有序，說得通，但是往往會埋沒有才之人。”劉詢說道，他想到了自己的次子劉欽，他的頭腦比哥哥更活絡(luò)，品行也不差，大臣之中口碑很好，但是他不是長子，加上太子劉奭沒有什么大過錯，自己很難偏向他。

“不僅僅是長幼之事，還有我的私心，烏就屠的威望更高些，可是我也不能把他當做自己的兒子。”解憂公主說道，“我必須為我們漢人守住這商貿(mào)之路，畢竟烏就屠是匈奴人，如今匈奴實力不如從前了，但也不能不防，他們之中會有英雄出現(xiàn)，匈奴一旦強大，西域就危險了。”

“匈奴人與我們?nèi)艏慈綦x，他們也要為他們的利益著想，戰(zhàn)爭并不是大家向往的。當然不排除好戰(zhàn)分子。其實英雄是不分部族的。”

解憂公主說道：“不打仗的日子真好，百姓就能安居樂業(yè)。陛下的豐功偉績一定會名垂青史。”

“這哪是朕功績，它是劉家歷代君主還有忠臣的功績，朕只是沾了他們的光。”劉詢說道，“它從來不是我想要的。”

是呀，自己的初衷就是做一個自由自在的人。但是自己卻擋不住命運，市場上的一切吸引著自己，當初自己只想成為一個普通的人，能夠混跡于井市之間，吃飽穿暖，做些自己想做的事。

“我當初只想嫁個文質(zhì)彬彬的夫君，過上無憂無慮的生活，孝敬父母，其樂融融。那么您想做什么呢？大丈夫能做到這樣已經(jīng)是多少人夢寐以求的理想了呀。”解憂說道。

“誰說這里不需要付出自己的一生，公主為大漢付出了一生，朕感謝您。”

“其實一樣的，陛下忍辱負重那么多年，我知道陛下的難。”

兩人相對沒有再說下去，劉詢想起自己走過的路，不由得嘆了一口氣。

“公主有何心愿，我回長安可以帶到。”劉詢覺得自己必須轉(zhuǎn)移話題。

“我一生喜歡音律舞蹈，故鄉(xiāng)的楚樂，長安的歌舞都讓我掛念，可惜在這里見不到，上回您來，常惠身邊的那個小丫頭還為我排了場歌舞，實在難忘，陛下這回來是否帶了樂師舞姬？”

“他們與馮夫人同行，不日就會到赤谷城。”

“衛(wèi)夫人來了嗎？”解憂公主問道，她讓馮夫人去請這位名揚京師的舞者。

“她……她……”劉詢不知道怎么回答。

“十幾年前，她曾為我表演，只可惜衛(wèi)夫人表演完就走了，這次特地讓馮夫人去請她，希望與她好好切磋。”

“朕聽說衛(wèi)夫人沒來，不過她的弟子來了。”劉詢說道。

解憂公主喜愛歌舞草原上人人皆知，當年她把漢樂和歌舞帶到了這里，驚艷了所有的烏孫貴族。

“衛(wèi)夫人她也是個苦命人，我原本覺得自己應(yīng)該與她說得上話。”解憂公主說道。

“您為什么會那么想？”劉詢覺得解憂公主似乎很了解衛(wèi)夫人似的。

“雖然我只見過她一面，但是我一直難忘，我打聽了她的事，常惠告訴我，她不能隨意露面，她本是先帝的妃嬪，卻與廢帝有染，廢帝被圈之后，從此她就流落民間，那時她為避難來到西域，卻害怕被人認出來。其實，誰不想家，都說嫁出去的女兒潑出去的水，可是誰沒有親人？我聽說她新排了屈原的楚辭，想看一看，于是重金請馮夫人去請。”

“屈原的《九歌》都沒有排完，她只怕已經(jīng)沒時間做這些事。”九歌其實有十一篇，這一曲往往要排半年，斷斷續(xù)續(xù)新排了幾首，最后三首卻一直擱置了下來。這些舞蹈并不是全部適合女子，也有男子舞蹈。

“我想看的是湘夫人，看來是看不上了。”解憂公主說道。

“其實國殤也不錯，我曾經(jīng)看過舞者跳，如果姑母不嫌棄，侄兒愿意比劃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