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章 亨通萬事難遂愿,本初未變得意來
- 何來不悔
- 郭哥
- 10017字
- 2024-08-06 17:30:35
對于買賣本身而言,本無所謂協議為何,無非是以物換物,當場結余。
可買賣雙方皆為人,而人心難定,對于生意之事更信奉著贏家通吃這一條準則。人心越是多變,這買與賣便越是混亂,越是無序。
『契約』,作為界定一切約束一切之物,買賣雙方都平等的拜服于這份協定之下。
但人心總是欲壑難填,盡得其利而全推其責是為雙方之所愿。
『一份不平等的契約』,便是為一方的萬事亨通……
……
“我不得不拜服于先生的機敏與戒備,讓我即便此時此刻也無法盡如所愿?!?
說著,梁為棟看向了身下的東郭偃。
他們二人在昨夜剛剛面見之時,他便委人在東郭偃的身上偷偷做下了布置。
這是一份契約,東郭偃是這份契約的『簽訂者』,而梁為棟自然便是契約的『制定者』。
在此布置之中,身為制定者的一方可向簽訂者拋出一系列的『請求』,而當契約的簽訂者在定下契約的十二個時辰之內,對于制定者的請求表示『肯定』或『贊同』之時,那么即單方面表示契約徹底簽訂完成。
當契約既定,簽訂者必須遵守制定者的一切命令,回答制定者的一切問題,直到簽訂這份契約條件的限定消失之前,簽訂者都無法反抗這份契約的制定者。
而當簽訂者在十二個時辰內未表示答應或贊同制定人的任何請求時,這份契約也同樣會強制生效,但其效令會降低。簽訂者可以反抗制定者,但卻會如實回答制定者的一切問題,直到再過十二個時辰之后,這份強制契約才會解除。
這便是一份『對于制定者而言萬事亨通的不平等契約』!
“嗯……”
身下的東郭偃注視著其上的梁為棟,只是說道“……看來也不需要你解釋什么了,我大概猜到你的目的是什么了?”
“我的目的還能是什么呢?”梁為棟呵呵笑道“無非是將這片死水攪渾,將這份禍事嫁禍對家。當然,在徹底隱匿之前,我還要好好報仇……”
“如果,這話是那個被押送官府的老頭說的我還會信,因為他確實沒有那個目的,但照現在來看,你好像不單意于此啊?!?
聞言,梁為棟面色不著痕跡的稍一色變,但語氣依舊風輕云淡道:
“我可沒那么多理想,我只想等到風頭過去之后,重新掌控這座城市。”
“然后,徹底擺脫上家的控制?”
“什么?!”
東郭偃一語徹底嚇住了梁為棟,他下意識的移燈照去,只一瞬間,他好似看到東郭偃的眸中蹦爍出了絢爛的火花,但……只是錯覺罷了,那繽紛的火花只是這提燈火焰的倒映而已。
“十三黑幫,于北幫之中頂上的無非兩支——一是『老河?!?,二是『虎頭根』。”
“你……!”
“雖不知你究竟隸從那派,支下是何層次,不過……燕雀安能飛離鷹影之下?”
“我不知道你在說什么!”
“‘不知道’?既然不知道,那這猜測自然也不會落到你頭上;既然落不到你頭上,那不妨讓我猜猜你的『底氣』究竟是什么……”
“哼!無趣!你……”
“『你還有另一塊魔刀碎片?』”
“……!”
見梁為棟那副止言又欲的模樣,東郭偃就知道自己所猜不錯了。
前夜,幽梁城中那個鐵塔似的提刀莽漢留給了他不小的印象,他那時還疑惑,一位身懷那等邪物的人怎會如此輕易出手?
現在看來,他們怕是早就盯上了自己!
“不過我還是好奇,你們究竟是從哪兒知道我會那一招的?”
寥寥幾語,梁為棟便已恢復了那份自若。
是的,雖然身下的這小子所知甚多,不過只要……反正他已沒有半點真氣,只能任憑自己拿捏,現在的一切都在他的掌控之中!
于是乎,梁為棟學著東郭偃的云淡風輕,了了道“自然是幽梁城外,先生追兇而去之時?!?
“那時刺客被押無計逃竄便悄悄催動體內毒丸,待到先生察覺意圖出手,卻已是晚矣。不過……我的探子見識都很廣,他敏銳地察覺到了你曾經試圖出手搭救的那一招,似乎很是獨特……”
梁為棟俯下身去,一手背身一手則是提燈在前,在橘紅的火光之下東郭偃那張白皙的臉蛋被照得格外透亮。
“……雖然你及時收手,但還是不免被人認出,那一招,正是——『靜心清魔決』!”
說著,梁為棟忽而笑道“我本來還有些懷疑,你這等弟子,怎會那只在長老之間流傳的上乘秘典、絕頂道法!不過在幽梁與那柯良一決,終還是讓我確信,你真的會這一招!”
“說真的,我很好奇,這等絕世秘法怎會被你輕易學去?”
靜心清魔決,乃是由蜀山開山掌門——『拾道道人周何貞』所創的眾多功法中最為出眾的念決之一,單憑能夠壓制那魔刀的煞氣這一點,就足矣稱其絕頂!
更不必提,傳說中,拾道道人可以依憑此法用以消釋魔皇的魔氣,并壓制魔皇。
所以,在傳聞當中,此法一直都是蜀山山門的不傳秘法,是只在個別長老之間流傳的絕密招式!
故此,梁為棟也真的好奇就東郭偃一屆尋常弟子而言,怎能會得這等道法。
“而且,竟會全部的‘靜心決’與‘清魔決’兩式!”
“很簡單,因為這本來就是一個沒什么用的破法門?!?
“什么?。俊?
還不待梁為棟作何驚訝,便聽那東郭偃自說自話道“真不知你們這些人為什么總覺得名氣大的東西就一定很厲害?!?
“嘖!要是大人物遺留下來的東西就一定厲害的話,那清華掌門他們也不必苦修了,拿著老掌門傳下的幾門功法,幾件法寶,直接就無敵于世了……”
梁為棟驚訝地看著東郭偃極盡貶義之詞,滿是真意的嫌棄道:
“……這個法門實在是偏門得很,大多數時候都派不上什么用處就算了,又繁雜褥節得多??傊裆缴铣四切┱娴氖切澳獾赖墓Ψㄖ猓苡玫牡婪ǖ浼畯臎]有什么禁制,好用的東西大家都會學,這沒用的東西自然學的人就少咯!”
“……”
梁為棟皺眉聽完了東郭偃的話后,只是問道“那你為何會這等法門?”
“你以為我當初想學嗎?”
東郭偃無可奈何道“這東西麻煩得很,要不是被人逼著去學,我也不會去修習這么冷門的法門?!?
在萬事亨通的影響之下,東郭偃對于他的任何提問都只會如是回答,也就是說,在東郭偃心中他是真的認為這不是一門厲害的功法。
“呵?!?
梁為棟忽的冷笑一聲,因為他這時反應過來,對他而言,他所需要的僅僅是這一門能夠壓制那魔刀碎片煞氣的功法而已,至于這功法本身如何,評價如何卻只是旁末。
他被所推崇之物的譏諷而生的驚惱蒙蔽,以至于忘了本初。
“呵,何必計較這些,我所想要的,僅是這一道法門而已……靜心清魔,念決的入門傳念為何?”
“『冰寒千古,萬物由靜;心宜氣靜,望我獨神……』”
梁為棟話音剛落,東郭偃便緊接著侃侃道明了這道念決的入門傳念,而在萬事亨通的布置下,不疑外物的梁為棟只極為潛心的聽著。
在東郭偃說出最后的“『……無舍無棄,無為無我』”后,恍如初醒的梁為棟這才一個顫身回過神來,待到他想要細細琢磨一二的時候,卻驚訝的發覺剛才東郭偃所傳的念決號子,他竟連一個字也沒有聽得進去!
這怎么可能呢!
梁為棟雖不說是過目不忘,可覽讀書卷頗多的他記憶不可謂不佳,但這時回憶起剛才對方所說的那些東西,記憶卻又像是落于沸石之上的一滴清水般,只一轉眼,便立的消逝無跡。
那些文字本身好似有魔力一般,極力在世人面前消隱著自身的存在。
原本隨著東郭偃的傳道,梁為棟還能低聲順念下去,可同他般隨著最后一個字節脫口而出之后,梁為棟再想回念,卻只記得個“無舍無棄,無為無我”了。
再一轉眼,就連這八個字也忘了,空空如也的腦中,僅剩下了一個“無”字。
(“這就是‘靜心決’的玄妙之處嗎?”)
轉眼往向四周,卻發現那些以黑披風相勾連,隱匿自身存在的那些刺客也是紛紛望向他后微微搖了搖頭。他們向梁為棟所傳達的意思很明確,也很簡單,只有一個,那就是——他們也同樣無法記憶這道傳念法門。
“呵呵,這就是先生的底氣所在嗎?”梁為棟搖了搖頭,移燈俯身近至東郭偃面前,豎眉瞪目,厲聲道“你以為這樣我們就沒有辦法了嗎!”
“不哦?!?
面對那張近乎又似癲狂的面目擺在眼前,東郭偃依是云淡風輕的微笑道“你的底氣在于魔刀碎片,而我的底氣卻不在于此哦?!?
“什么?”
“至于這靜心清魔決的傳念口訣,告訴你們又無妨,能夠壓制那魔刀碎片不為禍總歸是一件好事……”
看著細心為自己解答提問的東郭偃,梁為棟則是在細細的思慮著他的話究竟是何意思。
“……你想要記住這口訣也不是難事,山上的弟子們在學習其它法門時也會遇到這種問題,每每這時,長老都會使用一種辦法好讓弟子們能夠記憶。”
“什么辦法?”
“很簡單,有一道法門能夠直接將這種被限制的口訣打進記憶者的腦海,經此法門,口訣不被限制,會在記憶者的腦中久久不散,直至徹底記憶,完全掌握?!?
“所以你的意思是……”
“我會那道法門,我可以幫你記住所有口訣。”
“……”
梁為棟初聞言時本還有些猶豫,待到東郭偃講明細里之后,他只是沉默地用一種玩味兒的表情看向身下的東郭偃,良久,才撇嘴笑道:
“呵,所以,你是想……”
“若你真想學這靜心清魔決,讓人給我過渡一些真氣,我會給你將口訣打印腦中?!?
“呵呵呵呵呵……哈哈哈哈……東郭偃啊東郭偃,你可真是打得一手好算盤啊!”
梁為棟一面仰頭大笑,一面不住的用那提燈敲點著癱靠在地的東郭偃的腦袋,接著說道“先生的本事我自是清楚,雖說只是一點真氣,可也難保先生還留有什么后手,能夠憑此突破我的包圍。”
“這事便不必想了,我不會給先生一絲真氣,會有其它辦法能夠記憶那些口訣的?!?
“呵?!?
聞言,東郭偃卻是輕笑一聲,他無力的搖了搖頭,只是嘆道“我說過,你的底氣來源于那塊魔刀碎片,而我的底氣卻并非來源于此……”
“什么?”
梁為棟聽后沒來由的心頭漏了幾拍,一種強烈地不安感橫亙在他的胸口郁結凝滯,久久難散……
抱著這樣的感覺,他又俯下身去,將提燈懸于東郭偃臉側將他的面目完完全全的暴露在自己面前。此時,東郭偃的那張平靜的俏臉已經完全溢滿了他的眼眶,而他那張漸漸失控,重失安心的面目,也同樣溢滿了對方的眼眶。
現在,二人的眼中唯有對方而已。
看著東郭偃眸中那一點騰躍的火焰,好似下一刻便將要綻放出絢爛的火花般熱烈。
而面對雖是同樣映著那提燈之火,可也難掩其底陰翳的梁為棟終于出言問道:
“你究竟是什么意思?”
“你先前問過我是否完全耗盡了真炁,再無恢復的可能……我的建議是你不妨再問一個問題——”
“是什么?”
看著被自己引導,做出了這個提問的梁為棟,東郭偃自是不違真心的說道:
“『——東郭偃,你真的被逼入絕境了嗎?』”
“嗯?!”
梁為棟一聲驚疑,他與東郭偃之間隔了一個小小的提燈,并不能發現此時靠倒在墻上的他忽的展臂一揮,直接支手拍向了那個提燈。
剎那間,那微弱的火苗怦然閃躍之間猛地一個跳動,驟然變成了一條呼嘯著能夠憑其熾熱高溫吞噬掉它所一切舔舐之物的火蛇!
而映入梁為棟雙眼的,是一顆逐漸擴大的撕咬著尖牙吐信言不盡恐怖猙獰的蛇頭!
梁為棟驚住了!
危機之下,做以披風偽裝的刺客們迅疾出手,路口飛出二人直接架走了原地呆愣的他。時機之及時,讓梁為棟全以為自己下一刻就要消失在了那火蛇的舔舐之下。
恍惚間,離去二三丈遠的他,好似還能感受到那撲面炙烤的火熱。
而剛一救走梁為棟,不及東郭偃反應,更多的敵人則是自上而攻劈落了下來。
“轟”一聲爆炸聲響,那是呼嘯直去的赤焰火蛇直直打中了對面的墻壁發出的聲音,那墻壁登時便被炸出一個大洞,無數迸裂的石礫還未顧得飛濺就被火蛇的高溫舔舐殆盡,不剩飛灰。
自那破洞之中呼嘯而出了龐大的火舌,這火舌紛亂攪擾著眾人的進攻,但更多的火焰卻是夾雜著熱浪向著靠躺原地的東郭偃席卷而去。
無數回流而來的火焰直接吞噬了東郭偃,并在他的周圍形成了一道難以逾越的火焰而成的高溫壁障,這對沒有真氣護體的東郭偃而言是必死無疑。
但自頭頂而落的那諸多刺客卻不管這么多,將披風自身上一裹,同時運出真氣護體,一個莽子便直接沖過了那道火焰壁障!
他們可不信什么『必死無疑』,他們只相信『親眼所見』!
而被那兩名刺客以披風所護,好不被熱浪所傷的梁為棟這時聽見轟響才漸漸醒轉過來,雖然此時的他眼神依舊略帶空洞,但他的大腦卻在飛速運轉。
這時,他猛然間回憶起了最初與東郭偃見面時的一件小事,一件極為微小細節的事……
……
“哦?爆炸符箓還能這樣用?這倒是在下長見識了。”
“嘿,若是他們見我這樣用符,非得說我浪費不可?!?
……
……是那符箓!
梁為棟緊忙甩開兩旁攙扶自己的二人,回身只顧得沒命喊了一聲“快逃!”
只來得及說出這兩個字的梁為棟,還不待他解釋什么,就在眾人的疑惑不解中,下一刻……便是沖天的火浪云起!
……
--------街市中--------
“什么動靜!”
“什么‘什么動靜’?你是不是太敏感了?”
剛剛破得大陣正是得意的齊營丘看著驚疑不定的范海東,只是勸道“不要被外物吸引注意,單長事已經把所有兇賊盡數伏誅,這時應該就在城門處協助驅散百姓?!?
“我們現在就應該先管好手頭的事,不管外面發生了什么,我們也要先把這邊的事安頓好,與單長事匯合之后再去處理他事也不急。”
“也是?!?
范海東聞言點了點頭,身處軍陣之中,高懸軍魂的他一面前進,一面呢喃自語道“這場噩夢總算是要結束了。”
……
--------死巷中--------
在梁為棟囚禁東郭偃的那個死巷……確切來說,此時已經很難將此地再稱之為『死胡同』了。
原先一條普通的死胡同成為了這場大爆炸發生的中心,被其肆意轟襲之下,只見一個形似傘蓋的土灰濃煙滾滾升騰而上,至于那些以磚石砌成的墻壁,則早已被轟炸震碎成了無數塵土融入了那升騰的濃煙之中。
先前的那幽閉小地被掀了個坦坦蕩蕩,又怎能再將其稱之為死胡同呢?
“咳!”
也真虧因為街市封鎖,而后又發生暴動的緣故,使得近在這市門之前的一些居民聽到動靜后早早外出逃命去了。否則換到平時,這一炸,肯定要席卷不少無辜者。
“咳、咳!”
待到那傘蓋狀的滾滾濃煙落下,只見原先一片長條青石所鋪的官路早已被炸得坑坑洼洼不復半些所存,就連青石其下的泥土也都被掀飛了出來。
“咳、咳、咳!”
而此時,那些神秘無比的黑衣刺客們都是凌亂而無力的躺倒在地,身上滿是土塵,原先披在身上的那些用特質材料所制作的披風也都被爆炸所轟的支離破碎。
看來東郭偃早先就在此地做了埋伏,他在這條偏僻的暗巷之中埋了許多爆裂符箓,只等時機一到,就直接引力發動!
那些在地下龐然涌起的滾滾焰浪,只一瞬間徑直爆發出來,幾乎瞬間便掀飛了方圓十丈之內所有的土石磚塊。
在高溫之下,就連磚石也經受不住隨著轟鳴一道成了飛灰,更何論那些刺客們呢?
這些刺客直面了這場爆炸的正中心,在這高溫氣浪的沖擊與轟鳴的鼓動之下,這股偉力直接透過了他們以披風與真氣所建立的微薄防御,直直擊中了他們,讓他們這些人就此徹底失去了戰斗能力。
……
“哈哈,哈哈哈……”
在如此轟鳴的爆炸之后,這條街道倒是落得了個久違的安靜。但此時,卻依然有一些詭異的,似是笑聲的聲響自那灰土之下,人掩之間響起。
初時這笑聲還顯得很是悶重,但隨著那個莫名鼓動的土包不斷抖落,那一連串字節分明的笑聲也逐漸明晰了起來。
“……這就是,你所說的嗎?還真是跟我想象的有所出入啊……哈哈,哈哈哈……”
忽的一個暴起,在這個長十余丈,深四五丈的大坑中心,一個人形自灰土人疊之中站了起來,待到他甩去遮掩面目的土灰后才發現此人正是梁為棟。
梁為棟被那些人護得很是周全,雖然這時看他一副披頭散發,灰頭土臉的狼狽模樣,但那身仿自蜀山入門弟子的白道袍倒是被保護了個白凈。
在這深坑之中,兀自張揚揮舞著自己雙臂的梁為棟,盡情地在這寂靜之中揮灑著自己的癲狂獰亂。
“嗯?”
待到梁為棟發覺這偌大的一個炸坑當中僅有自己一個活躍的人影后,他下意識的向四周看去,來回尋找,想要找到自己心思的那個人。
“我唯一的失誤就是沒有把你拘到一個人流熙攘的地界,那樣,你也不敢使用威力這么大的招數……”
一言既出,只是又落空處。
還在四下觀望的梁為棟忽覺后頸一涼,縮頭之際,先前回燕樓中那種好似針尖芒刺一般的危機感,如同這片厚重的寂靜般重又席卷了他的周身,并一瞬間就徹底消融了他才剛剛建立起來的全部防線——『他的安心感蕩然無存』。
“……不肯出來嗎?呵,我能找到你的!”
不住往后倒退的梁為棟,看著這坑洞當中除卻黃沙外,就只剩下了數十個身著夜行衣的昏者。入眼處,并沒有那一襲惹眼的青衣……
“『你還活著嗎?東郭偃?』”
雖已失其勢……
“當然!”
……可契約既定,萬事必得亨通!
忽來一聲暴喝自身后炸響,梁為棟大驚之下已是來不及躲閃,正當他以為此事終了之時,只覺腳下那沙土一松,囫圇一下,自己竟是整個遁入了土石之中!
這一下還不算完,又見先前梁為棟所站之位的兩側又高隆起一個土包,還不待人反應,那土包之中竟是直突出兩柄短匕,向著失去目標直沖前去的東郭偃的胸口狠狠剜去!
“這可有些失你的君子之風啊?!?
隨著這一句話語而出的,是一柄極快的長劍。
東郭偃身形未變,只是將腕一抖,那直去的長劍受力而變,只聽“錚錚”兩聲金鐵交鳴之響下,來回左右彎折的長劍竟是極為精準的擊打在了暴起而來的兩柄短匕之上!
明明看東郭偃那一抖腕極為輕松自如,可短匕被其擊中的二人卻不能這么想了,自那短匕上竟傳來了一場好似不亞于這次大爆炸的震顫,讓他們不得不在驚呼之下連忙丟去手中的武器。
東郭偃自這二人當中穿行而過,被那偉力所攝的二人自是無力阻擋,而他們也再沒能力去阻擋了……
“看來你就是要這樣一失到底了?!?
對于此時的東郭偃而言,幾人的藏身在他眼中實則并無意義。
當然,他們也同樣知道這一點。
所以錯身之后,那些陰冷者只得趁著東郭偃將落未落之際突襲,希以此打他個措手不及!
那脫口而出的最后一個音節還未徹底落下時,剎那間,自那土地中先后鉆出來八個刺客,往來揮手之間便有無數暗器自四面八方向東郭偃殺去。
一招即去未落,殺招又出,八人手中持刀聯立絞殺而至。
落到東郭偃眼中,就是還不待那暗器落到實處,就又見八把明晃晃的長刀撲殺而來……
……
刀來劍往,喊聲大舉。
(“他到底是怎么騙過這道布置的?萬事亨通不可能出錯??!”)
如天摧地塌,岳撼山崩。
(“‘我已經完全耗盡了我自己的……’等等!他沒有出言欺騙!”)
金鐵漸平,風聲又唳。
(“他一定是使用了某種道法,化用了別人的真氣!”)
現人皆惶惶,心思難安。
(“我不該這么大意的,我應該再謹慎一些!再多添些布置!”)
卻說這么支手一探!
(“不,我就不應該……”)
“……啊?。。 ?
……
如拔蘿卜般,東郭偃輕而易舉的探查到了土遁其中的梁為棟并一把將他從土里扯了出來。被這大力施于肩胛的梁為棟吃痛不住不由叫出了聲,不必他去看,那些僅剩的護衛現在怕是已經被自己身前的東郭偃全部解決了。
只是……
“呃啊啊?。 ?
一股莫名且難言的疼痛自東郭偃施力的肩胛處傳來,很快便席卷向了梁為棟的全身。
“停、停手!我承認我徹底輸了!快住手!??!”
“這話只有在爆炸剛結束后說才能保住你那‘君子之風’,現在嘛……”
“你、你想干什么!”
驚恐之下,梁為棟看向面前的東郭偃卻發現他的神色早已不是自己記憶中的神貌——那副萬事隨和早已如云煙般散去,留在那副面孔上的只剩下了近乎于暴虐般的瘋狂!
“干什么?”
東郭偃說著,隨手丟下了早已癱軟無力的梁為棟,居高而臨,看著癱倒在地動彈不得的對方,東郭偃只使著那一雙極具侵略感的眸子上下掃視著他。
一股詭異難明的恐懼便隨著這雙眸子好似透木敲釘般,深深的打在了梁為棟的腦中,漸漸地,成為了一個抹不去的烙印……
當然,這樣的目光只是須臾一瞬,很快東郭偃便轉移了凝視的對象,可那種恐懼所帶給梁為棟的體驗卻好似過去人生的那般悠久!
“呼、呼、呼……”
從窒息中掙脫出來的梁為棟,自是不敢再去看上身的東郭偃,稍一側臉,卻是看到了潦倒躺在土灰之中的那些人。
(“一、二、三……”)
不多不少,正好是僅剩的十人。
這時,梁為棟驚訝的發現,那癱倒在地的十人竟也是如他一般,身上無半點傷缺,但偏是癱動不得,而且每一雙眼睛的底色都是『懼色』。
(“這是……”)
東郭偃并沒有再去留意已經失去行動能力的諸人,他只是將長劍展示在前,將腕一轉,只一翻面便能看到不同于那一側銀亮劍面的古怪——這側的劍身上烙印著許多古怪符文。
原先,東郭偃在其劍身上自下而上畫滿了類似的符文,而現在,隨著他的連番激斗,那些散發著淡淡光點的符文卻已是被消磨了大半。
這正是東郭偃真氣的來源,也是他與梁為棟對峙的底氣所在。
現在,事已塵埃落地,真氣內斂之下本不該……
……但那所剩不到四寸余長的十幾個符文小字,卻還是自上而下在不斷的消磨著。
東郭偃自是清楚這事情的緣由,就算他早先不知,看到自己現在這幅樣子也該知道了——郁郁黑紅之氣在他周身環繞,并且愈發凝滯濃重。
(“……那魔刀煞氣!”)
梁為棟忽的明白了他們這些人雖無傷缺卻依舊癱倒在地的原因,東郭偃先前被魔刀碎片盤亙體內,現雖碎片已祛,可余毒未凈,這煞氣便仍在體內潛伏,靜待反撲。
梁為棟受其影響不深,但僅被一絲煞氣所侵,便瀕臨崩潰,痛楚無比的他實在難以想象像東郭偃這般煞氣凝結外溢該是何等的痛苦!
感受到那種莫名的壓力漸漸輕了后,梁為棟這才向此時的東郭偃看去。
“好了,你先前問我想干什么,我自然是想要報報這仇了。”
“不……!”
“誒!這可由不得你反抗!”
話音剛落,東郭偃便撲腳踢了過來,只是還不待梁為棟做什么痛楚,施力而來的幾個踢踏卻是把他給整懵了。
東郭偃并沒有由著煞氣的控制做什么泄憤之舉,他甚至沒有借機用煞氣來侵蝕自己。他僅僅只是用腳挑著自己的身體,讓他在地上打了幾個滾,落在這身體上的損缺……就只有自己剛換的那件白凈衣服給滾了個滿臟。
“呼!”
東郭偃極為愉悅的收了腳,停止了這種幼稚的舉動。
雖然這樣的真氣還無法抑制這煞氣的侵蝕,但他到底還是不至于被這種殘余的煞氣給控制了去。
“這樣一來,這座城市安靜的時間能再久一點了?!?
“先生……倒是有些俠之大者的念頭了。”
梁為棟知道自己已經徹底失敗了,但瘋狂如他卻并不害怕自己之后的結局。
“我的念頭倒還沒那么深,我說過,『我只希望本該如此之事能如人愿遂人意』。”
“這就已經足矣稱得上一句‘大俠’了。”
所以,對于梁為棟而言,此時的他所在意的卻是另一件事。
“是嗎?呵,這禍事你也親身體會過了,所以我還需要做一件大俠該干的事……”
“勸先生早些放棄,那塊碎片我早已托人隨身,只待事發有異,即刻遁身潛逃。我從沒有給他定下一個特別的地點,那塊碎片自然只會隨著他的心意出走,此時眾人離散,那塊碎片怕也就……重新流落民間了?!?
一件他所無法遏制心神之事。
“……那我能做的就只剩一件事了!”
“快些吧!成王敗寇,我該是死在你的手下的!”
褪去瘋狂的本質,梁為棟所在意的無非英雄故事,而他作為這個故事之中的壞人,自然該死在結束這場壞事的大俠手上!
“對于你的報仇,我剛才已經做完了,剩下的事,我已不想決定了?!?
說著東郭偃催動起了長劍之中所剩不多的真氣,為自己封閉穴位,保存關竅經絡。此時,他的神思已定,即便是周身越發凝滯的煞氣也依舊無法將他從這入定當中打攪,就更不必提那梁為棟的幾句話語了……
“一定要這樣無趣嗎?”
得不到回應的梁為棟也難得的安定了下來,那邊集市久久難平的喧鬧現在已然平靜,落到這邊,便也是這座城市難得的安寧。
或許,正如東郭偃所說,這座浮躁的城市終于有空休息下了……
“呵呵……”
“還真是威風??!
“我可要道一聲恭喜了,恭喜你們擺脫了這場無窮無盡的絕命泥沼。
“不過,一切不會這么輕易結束哦,大俠。”
隨著長劍之上,最后一個符文烙印的最后一筆消失不見,東郭偃終于耗盡了所有的真氣癱倒了下去。就這般,陷入昏迷之中的東郭偃靜靜地承受著那環繞周身的煞氣侵蝕。
“真希望你能陪我一起去死啊!”
梁為棟靜默躺在原地無法動彈,他當然能感受到就在身旁的東郭偃周身所纏繞的煞氣,他知道在這種情況下失去真氣壓制的他被煞氣噬體的結果會是如何,但他相信……
“可惜我沒能做到。”
“當然,我也不希望你這么簡單的死去,還會有的,還會有我這樣的瘋子渴望摧折你那份『我們永遠無法擁有的東西』!
“在幽冥地府之中,我期待著你被磨難屈服,跪倒崩潰的樣子!
“你這份美好,絕對會有人親手撕毀的!
“一切……不會這么輕易結束哦,大俠。”
他感受著就在自己身側的那個微弱的呼吸,不知為何,心底那股瘋狂又難以抑制的興奮又升騰了起來。
他渴望著某些事情,并在此時此刻,對于這份『渴望』本身,也愈發加劇了起來。
……
--------古博城關邊集市城門外--------
“這就是最后一批百姓了。”
帶隊而來的副官將最后幾百人驅散城外后,自然而然的與城門處負責帶離民眾分散的軍官做了匯合,稍作清點人數之后,軍官不由感慨道:
“真是漫長的一夜啊?!?
“是啊,黎明還早,希望今夜的大家還能睡一個好覺。”
“呵,這怕是有些難了。”
“哈哈,是啊?!?
二人正當如此慶幸著這般劫后余生和自己的成功之時,身旁一個正在卸甲的人影走過不由吸引了二人的注意,軍官與副官趕忙追上了那人的腳步,攔道:
“單長事,多虧了你們,這些百姓才得以獲救?!?
“我也只是做了我的分內之事,至于這次事件,最大的功勞還是應該歸功于你們?!?
說這話的單思恭此時剛將兜鍪摘下,原本雙手攬抱頭盔的他改將其夾攜于左臂之下,同時伸出右手,接著說道:
“若沒有你們,才是真不知今夜之事該如何落幕?!?
軍官見狀也伸出右手,緊緊地握住了那只來手,頗為動情的說道“那僅以我個人而言,感謝您的救命之恩,單、呃……”
“『單思恭』?!?
單思恭為軍官告明了自己的名字。
“啊,感謝您的救命之恩,單思恭先生?!?
“那我也代那些被你們保護的蜀山門生作感謝……”
“『胡正德』,我的名字是胡正德?!?
“……感謝您對于蜀山門生的護助之恩,胡正德先生?!?
就這樣,相互支持,共同度過難關的幾人這才知曉了近身邊之人的名字。
……
今夜發生的事注定會被傳載,而身處其漩渦之中的親歷者們,將會牢牢記憶一些名字,直至生命的盡頭。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