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市』,是大府大城特有的貿易集市。
很賺錢,很賺錢也很賠錢。
而城官知縣要想開一街夜市,首先,便需要有『大量的本錢』來建設必要設施,之后還需要不斷的投入資金來維護設施,維持環境。
然后,需要有『大量且不斷的客源』,也就是必須有足夠多的人流,夜市才能有充足的收益來維持運作周轉。
最后,便是需要『合理的規劃』,如場地的選擇,對于不同地點該做什么布置,以及健全的巡視等等都需要做到充分管理。
想要滿足這諸多條件開辦夜市的,除『北陽府』外,只有『東陽』、『南陽』、『并州』等三府有些許固定的夜市。
至于其余府地是沒有固定夜市的,只有些會隨著固定的節日舉辦一些臨時夜市。
多數夜市難以開展的主要原因,便是在于難以擁有龐大的客源,而北陽府作為一國之都府,自然是車馬人流不斷不必擔心這些的。
而能夠成功開辦一個夜市后,除卻拋棄那天文數字一般的『建設』、『管理』、『維護』等等的費用之外。最為值錢的收入莫過于向流動攤位收取『入市費用』,以及向固定攤位收取定時的『攤位費』和一定額度的『收入稅款』。
不足一兩者不收稅;一兩以上五兩以下者收取一成二;五兩以上十兩以下者收取一成七;十兩以上者收取三成一。
這便是攤位的稅率,至于更大的店鋪稅率則是另算的。
這樣的稅率就收入來說是絕對公道的,所以就夜市那些做買賣的小販來說,都是愿意交這一筆攤位錢來獲得一個『固定攤位』的。
不過攤位的空間是有限的,而想要得到固定攤位的人卻遠不止這些。所以,時常能見到許多攤主為了一個攤位爭的撕破臉皮,或是直接就位競拍了起來。
而在這之中,便逐漸滋生出了游離于法律邊緣的灰色地帶——『競攤』。
類似于『火耗』一般,這競攤費便各自落入了貪污者的口袋之中。
那么,這『競攤費』又是為何屢禁不止呢?
……
漆黑的夜空之下,周有財正摸黑走在回家的路上,靜默但卻感激的走著,全然不知有一股比黑夜更加幽深的『黑暗』正將他逐漸籠罩,直至吞噬……
“真是他娘的,這大黑天的也不點個燈,害的老子也點不了燈,呸!”
“小聲些!你也不想讓他聽到我們的聲音,對吧?”
“扯淡!隔這老遠他能聽到個鳥甚!”
“就是,隔這么遠誰能聽到你們的聲音?!?
“不會說話就別他媽張嘴!”
“你怕個屁!這鳥事你又不是頭遭做,不然我也不會來尋你。”
“你還不是頭一回做?”
“那是!……少扯淡,想要得到那『攤位』你就得聽我的!消息準確嗎?”
“什么消息?”
“你不知道就不要發聲!那周有財家里就他一口,又沒鄰家,為數認識的就只有那六個拉貨的力夫,絕對沒有其他人在意他的下落了,到時候……”
“到時候?”
“到時候自然就是背后謀了他!隨便扔個山溝里讓狼叼了,任憑官府查到也只當是遭了災。”
“哦!??!”
“少廢話!等他再走一段時間我們就沖上去,你們兩個攔腰抱住我當頭給他來一刀!”
“這樣嗎?”
“你別廢話!到時候,巡官兒。那『攤位』可就確實歸我了,你會幫我在那簿上改成我的名字,是吧?”
“只要『競攤』交夠,我自然會處置妥當,用不著你來提醒我!”
“??!原來你們是想做這種事!”
“什么?”
“不是……我原本就想問,你做這種事還要找個幫手?”
“誒?不是……這不是巡官兒你找來的嗎?”
“做這種事肯定是人越少越好!多人多分一杯羹的道理你都不懂?”
“那……”
“你是誰!”“你是什么人!”
“我是……”
忽的,那幽暗之中只見亮光一閃,從中探出個娃娃臉來。不提防這一出,被冷不丁嚇了一跳的二人,在還沒有尖叫出聲之時便已經被當頭打暈了。
“知道有人來就是了,還管我是誰呢!”
說著,東郭偃將暈倒的二人給提了起來,掂了掂后,只是隔著繞遠感受了下那周老板的位置,確定安好,而后便放心的轉身走了。
“好了,是時候該把你們兩個給送去官府了?!?
這么說著,東郭偃往回城的方向走去了,卻也只是才走了兩步,似是感應到了什么,忽的一個急停止步在了原地。
而東郭偃剛一止步,卻在三丈開外忽現了一個紅提燈籠。
那小巧精致而不斷向外散發著橘紅暖人燭光的燈籠,緩慢而來,一眼看去卻全沒有那團火光般令人祥和的氛圍。在孤寂的夜空之下,踱步而來的“燈籠”,似是在昭示著來者的不詳……
自地面將燈籠緩緩高抬,最后平舉于胸前,那來者的面目便被燭光映了出來。
滿面溝壑縱橫,雖是一副藹然的面目,但那一個鷹鉤鼻卻怎么看都是陰翳的很。橘紅暖人的燭光自下而照,竟是顯不出半些暖色,于是便更加顯得詭異莫測。
“呵,兄臺還真是好雅……”
“誰和你是兄臺!”
那人剛一開口,話還沒說一半東郭偃就直接給他打斷了。
“……”
“……”
一時間,場面變得似是有些尷尬,那來者詭異不詳的氣氛似是被攪擾了些許,但對方稍作沉默后還是開口接道:
“別這樣嘛,我來此地,并沒有任何……”
“‘敵意’?這大晚上的你來這兒堵我,是你是三歲小孩還是我是三歲小孩?”
那人開口又沒說一半,東郭偃就再次給他矢口打斷了。
“大人,他實在是太無……”
“退下!”
似是感覺到自己的顏面有所失掛,那人只是喝退了在黑暗之中不見身影的下人。
“嘖,真是不聽話的下人啊?!?
半晌,那人只是說了這么一句意義不明的話,聞言,東郭偃卻只是笑道:
“呵呵,燭火微弱,可照不盡這『陰影』?!?
“是了是了……”
那人搖頭一笑,卻是用那提燈向他身后一指,旋即便又移回原位,說道:
“這可能詳談一二了?”
“嗯……”
東郭偃聞言擺出副噘著嘴的樣子,似是好好的思慮了一番,而那人卻是安然以待他的回答。
“嗯……好吧,這確實是我沒辦法了?!?
“那便多謝公子仁義了?!?
說著,那人舉著提燈向他緩緩施了一禮,而東郭偃卻是安然受了。
待到那人施完禮,起了身后卻是自若開口說道:
“東郭偃,靖崇四十五年上蜀山,隨行者有范海東,靖崇三十四年上蜀山,家住貴州府,昆州,平縣,何涼城;齊營丘,靖崇四十一年上蜀山,家住關東府,驥州,潔縣,合業城;單思恭,靖崇四十五年上蜀山,家住北陽府,北州,古縣,幽梁城?!?
“……哦?”
東郭偃這次倒是耐心聽完了他的一長段發言,不過稍作沉默之后,卻也只是發出了這樣一個同樣意義不明的反應。
“對于將要交談的『朋友』,我們可是從來不會怠慢。”
那人擺著一副和顏悅色的表情接著說道:
“我的名字是……”
“『名字』向來只是代號而已,你不這樣認為嗎?”
東郭偃再次打斷了他的發言,只是這般自顧自的說道“就像我現在的名字是『東郭偃』,但你其實并不清楚我在此之前又被人作何稱呼,對嗎?”
“這……”
那人沒想過他會這樣說,不由稍頓了一下,原本和顏的表情也錯愕了些許。他睜睜看著東郭偃那副始終未變的自若從容的笑顏,一時只覺得棘手無比。
“……自然?!?
他思緒千轉,稍作遲鈍后也只是點頭同意道。
話音剛落,他轉而又換了一副無奈的神情,說道“不過,我總不能連自己的名頭都不說出來吧?這樣交談起來未免有些麻煩,我還是……”
“你既然選擇稱呼我為‘東郭偃’,那么不妨由我給你冠一個‘暫時的稱呼’如何?你會介意嗎?提燈老……咳!『提燈人』?”
東郭偃雖是這么說的,但卻并沒有留給那人插話的空檔,而是就這么自顧自的說了下來。
“大人,這個……”
“退下!”
又是將那不聽說的下屬喝退之后,提燈人清了清嗓子,接言道:
“呵呵,有求于人,自然愿意聽東郭公子這一回的?!?
提燈人又施了一禮,既算是為自己接下來的所求請言,又算是謝過他為自己冠的這個名號。
“哦?你這么有禮節叫你‘提燈人’反倒是不合適了。”東郭偃對于提燈人的來意是早已心知肚明的,不過卻故意胡攪蠻纏不往正題上引。
“你想要改名叫『有禮君子』或者竹……”
“呃、‘提燈人’就好?!?
提燈人聽東郭偃只是在進行這般無意義的話題,那還不知道他是故意在和自己掰扯,雖說他也知道這么一直拖下去是不會有任何建樹的,可說到底他也沒有什么辦法。
雖說今早在幽梁中此人被那魔刀碎片所傷,聽聞似乎需要好好修養一番,可這時面見,看他面色紅潤、腳步生風,那番“修養”之言又似乎有誤。
不過看他遲遲未有動手又似乎是有傷再身的,可也不知他究竟所傷如何,本事又還剩幾成?,F在他已無法逃竄,可若是一再強逼,沖突之下,難免兩敗俱傷。
他還不想這么快就死。
雖說他也知道和對方交談大概會很不順利,可也未曾想過會這般曲折。
看來想要進行『有效的談判』并不是那么容易了……
而對于談判的『話術』來說,占據言語與氣勢上的『主導權』對于談判的『走向』是有重大意義的。
在像這般兩勢相平之下,往往占據制高點的人便能『主導』這場談判。所以,他才在開始正題之前,一而再再而三的同東郭偃說這些。
不過結果并不如他所愿。
一開始他是想趁著出場的詭異,打對方一個先聲奪人猝不及防,可沒想到東郭偃對此是早有防備。
接下來對方不光是屢屢打斷了自己的發言,甚至就連自己言語之下的各種暗喻似乎也毫不在意。而當他以凡人的生死來要挾對方試圖占據上風之時,接下來的那番威脅這時思慮之下,似乎又是自己愚笨了……
威脅蜀山不是個聰明的選擇。
幾番思慮之下,提燈人只是開口說道:
“東郭公子心思過人,卻不知能否……猜出在下此行的目的一二呢?”
“啊呀,這可真是……”
當提燈人的先禮后兵失敗之后,再想要搶奪話語的主導權,卻是已經難了。
“……莫不是來主持公道,想要押解回去這兩個惡徒?”
“呵,呵呵……”
“大人,情況……”
“退下!”
提燈人雖是面上帶笑,可心底卻已是焦急了三分,隨即的那一聲喝退已然是壓不住聲音大叫出來的。他迫切的想要直接進入正題,卻又害怕談判不利最終與對方兩敗……
“我就知道提燈你的目的不會這么簡單,我想我們還是……”
“不!公子其實已經猜中了,我來此的目的就是為了這兩個不成器的家伙!”
(“什么?”)
東郭偃的眼珠在眼眶中不著痕跡的“咕?!鞭D了一圈,開始思考對方的這句肯定究竟是真還是假,若是真的話,莫非是自己猜錯了這人來此的意圖?
“這兩個家伙,竟敢如此無法無天!當真是目無王法!權且將這二人交還在下,定會給公子一個合理的答復!”
“……”
“不知公子意下如何呢?”
“……”
“那這意思是同意了?那我……”
“哦!??!”
“?。。俊?
本來一直沉默的東郭偃突然猛地一聲大叫,冷不丁嚇了提燈人一跳,正要思慮他這般突然的舉動是何意義,卻不想東郭偃只是點頭笑道:
“既然你說要帶回這二人,想必這二人是在你手下工作,那他們做些什么,你這主人也該知道才是。”
“是、是,可我……”
“這二人,一個『巡官兒』,為軍壞紀;一個『攤販』,為商不義。提燈,你要是想撈他們,那我只能合理懷疑你身份的『合法與否』了?!?
“這、這……”
滴點之間,原本還算和善的氛圍不知覺間彌漫起了淡淡的火藥味。
“還是說……先生其實也是管理不及,不知這兩個家伙做了些什么?”
“是、是!這確實是老夫看管不及,昏了頭,竟是讓下人犯下如此重罪!公子大度,還望能將這二人交還老夫,待到依戒律對二人略施處罰之后,定當會將二人綁于官府門下!”
提燈人語似連珠不斷,雖然他這時還想強裝從容,但言語之下的迫切卻已是再明顯不過。
“當然!這懲治惡徒的功勞自是不會與公子分去!”
“看來,提燈你倒是有些不容姑息養奸的心性啊,最終會押解官府留待處置自然合我心意……”
一聽這話,提燈人簡直以為是自己的蒙混過關了,正要伸手去接過二人之時,卻又聽得東郭偃緩緩說道:
“……不過王法在上,私刑有礙其尊,這些道理你該是懂的吧?”
此句一出,近乎是瞬間將他的笑容定死在了臉上。
他有些想要撕破臉皮了。
“那,公子是不想將二人交給我了?”
“若是你會直接將這二人押送衙門,我也落得清閑,自然很是愿意?!睎|郭偃聳了聳肩表示自己并不在意什么功勞,可隨即動作一遍,指著提燈人接著說道“可問題在于,你把這二人押解回去究竟是想做些什么?”
“當然是嚴懲……”
“一幫中人還要嚴懲自家幫眾?”東郭偃呵呵笑道“莫不是‘大—難—臨—頭,斷—尾—求—生’?”
“什……”
“大人!”
“你這腌臜死雜種!盡是他娘的屁話!”
一句臟話蹦出,緊接著便像是倒著打開了匣子似的,滿肚子的惡毒臟話一股腦的都傾瀉了出來。直至最后,那提燈人只是跳著腳叫到:
“動手!給我動手!動手!”
“呵,好一個‘有禮君子’?!?
卻是不聞東郭偃這一聲嗤笑,瞬間暴怒的提燈人只是不斷拼命的揮斥著自己手中的燈籠,那本就黯淡的燭火早已被他搖滅,大力之下就連整個燈籠都被他甩飛了去。
霎時,整個局面又變回那漆黑的一片,不能視物。但就算如此,提燈人依舊在憤怒的揮斥著自己手中的燈籠桿。縱使這般黑暗,卻仿佛仍能感受到他那如火一般的瘋狂。
“都給我上!給我把他殺了!”
“不!不!這樣太便宜他了,把他給我、呃……”
忽的一聲嗚咽,提燈人止了話頭。
就像是被死捏住了長頸的鴨子一般,那提燈人再也不能嘎嘎作響了。
“呼哧”一轉,一束明亮的火焰忽的自東郭偃手中燃了起來,雖然只有小小一點,但卻格外的明亮。
“哦?爆炸符箓還能這樣用?這倒是在下長見識了。”
“嘿,若是他們見我這樣用符,非得說我浪費不可。”
這么說著,東郭偃用食中二指夾著那張符箓用作明燈探照。符箓只燃著上端的一點做燭火,火光雖小,可卻比那萬合百草燃的還要透亮。
東郭偃夾著那符箓,往四周一探照,卻是見到無數夜行刺客早已團團包圍住了自己,手中已是摸上各類殺器。
可他們終是停了手。
往細一看,卻發現是每個黑衣的刺客,其背后都被另一個同樣裝束的刺客抵著咽喉等死穴,只要稍一妄動,就會立即斃命。
“還真是遷就我啊?!?
東郭偃無奈的搖了搖頭,夾著那做燈籠的符箓從林立的刺客之間自若走了出去,來到了那提燈人面前。
“那是當然,我們對于客人,可是一貫體貼的很?!?
說著,自那提燈人身后,翩身走出個白衣公子來,笑道:
“『買賣不成仁義在』,是吧?”
“也是,做買賣比做朋友要簡單得多,也純粹的多。”東郭偃說著,夾著那張符箓放到自己面前,擺了個笑臉接著說道“『和你們還是做生意會比較讓人放心?!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