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面又沒有路了。一座高聳如云的山峰擋在了前面。云霧之中，似乎有著一股黑氣。

老和尚坐在馬上，突然勒住了馬頭，扭回頭喊道：“悟空，前面有山，恐又生妖怪，是必謹防。”

猴子伸個腰，打個哈欠，道：“師父放心，這幾天好像不應該有什么妖怪！”

豬低著頭想著心事，沒有說話。

老和尚在馬上看看四周，道：“有沒有妖怪，難道還看日子嗎？”

猴子沒有理他，自顧自的玩著手里的棒子。

老和尚扭回頭，雙腿一夾，像是要赴死般的，沖了上去。眨眼間繞過前面的小山頭，不見了蹤影。

猴子扛著棒子，不緊不慢地走著。

等大家過了小山，前面出現了一片森林。老和尚不知道去哪里了。

三個人依舊不著急，保持著節奏，慢慢地走了進去。

林子很大，但地上的荒草卻并不高。林木之間的霧氣似乎小了些。

“在前面。”沙僧低聲喊了一句，道，“上面有妖怪！”

猴子抬頭往前一看，只見遠處的一棵樹上，掛著一個黑乎乎的東西。那是剛才趕馬上前的老和尚。老和尚掛在樹上，像是吊在半空中的一個巨大的蜂巢。破破爛爛的袈裟無精打采的裹在身上。

豬指著前面喊道：“不是妖怪，是師父。今天怪了，老和尚爬樹上蕩秋千去了。”

猴子呵呵一笑。

沙僧也笑了。

三個人依舊不緊不慢地走著，似乎吊在前面的老和尚和他們沒有任何的關系。半晌，他們才走到了老和尚前面。這才看清，在吊著老和尚的樹下，有片空地，三十多個面目兇惡的人三五成群的等在那里。也是是等的時間太久了，有的甚至都趟在地上休息。

等三個人走近了，這些強人才打起精神，各操棍棒刀槍站成一排，將老和尚圍在中間。

“和尚哪里走！”當前一個頭戴虎皮花磕腦，手中執著狼牙棒的兇巴巴的大漢喊道。

“往西邊走啊。”猴子將棒子杵在地上，漫不經心的說道。

大漢愣了一下，惡狠狠地說道：“不管你往哪里走，把盤纏給我留下。”

“你說什么？”豬往前湊了一步，道，“有沒有搞錯啊，出家人你們也打劫啊。我還想到你們家蹭頓飯吃呢。”

“哈哈哈”人群中一陣哄笑。

大漢臉色發白，揮著手里的狼牙棒，沖他們怒道：“笑什么笑？打劫呢！嚴肅點。”

“現在這些搶劫的，連窮和尚都不放過。真是沒天理了。”豬嘴里嘟囔著。

猴子的手摩挲著棒子，眼皮都不眨地看著這群窮強盜，冷冷地說道：“你當真要把我的盤纏留下？”

大漢道：“看見我手里的棒子了嗎？我想是說話不算話的人嗎？”

猴子突然將棒子往前一丟。那根棒子飛了起來，重重地砸在這群人跟前，將林地砸出一道溝。

“我窮的就剩這根棒子了。”猴子將兩只手抱在胸前，冷冷地說道，“你們拿的動，就盡管拿去吧。”

“哼！”大漢看著地上的深溝，道，“爺們兒什么場面沒見過。過的就是刀頭舔血的日子，叫花子過去也得給我留下三兩銀子，和尚道士也劫過。還沒見過你這么狠的小和尚。”

豬哼哼道：“怎么現在他臺詞這么多了。”

“好啊，今天讓你見識見識。”猴子叉著手道，“要是你拿的動這根棒子，別說銀子，連我的腦袋我都給你留下。”

大漢越聽心里越發虛，道：“樹上的老和尚說你們身上有銀子，我看你以前也是混道上的。大家井水不犯河水。你多少給點，我就放你們過去。”

“我要是鐵了心不給呢？”猴子的眼睛開始充血。

“不給？”大漢有些發懵，道，“老和尚可是說要給錢的啊。”

“要給他給，我們沒錢。”豬在后面嘟囔了一句。

“你不給是吧？”大漢看著惡狠狠的猴子，心里有點發怵，突然指著后面的豬和沙僧喊道，“那你們倆給不給？”

當你快樂時，你要想這快樂不是永恒的。當你痛苦時，你要想這痛苦也不是永恒的。

沙僧在后面，看著猴子和豬在前面和劫道的強人叫嚷著，眼前突然涌現出一幅畫面，這畫面是那樣的熟悉。

伴隨著這幅熟悉的畫面，老和尚的諄諄教導又浮現在耳邊。

當老和尚對自己講這些話的時候，是否想過自己被吊在樹上的痛苦呢。沙僧抬頭看著樹上老和尚那張痛苦的臉，心里想著老和尚的話。

“要記住。”沙僧腦子里又出現了老和尚那張沒有毛的嘴巴，在一張一合地說話，“慈悲是你最好的武器。”

慈悲是最好的武器。

對誰慈悲？對傷害你的人慈悲嗎？老和尚說猴子的棒子是猴子的武器，那慈悲就是老和尚的武器了。

對傷害你的人要動用武器，棒子和慈悲又有什么區別呢？

善惡一念間，兇字一閃念。心懷兇器的人和手持兇器的人區別又在哪里呢？

“凡是能站在別人的角度為他人著想，這個就是慈悲。”老和尚的話繼續在耳邊說著。

為他人著想？壞人是不是他人？要為他們著想什么？體諒他們的痛苦，還是成全他們的罪惡？為了自己的慈悲，而成全他們的罪惡，是慈悲還是罪惡？

沙僧的腦子里，盤旋著老和尚的話。眼睛開始有些迷茫。

“和尚！”面目猙獰的強人又喊了一句，沙僧才回過神來，原來這些家伙是在對自己說話。

大漢叫道：“你師父說包袱里有幾百兩銀子。我勸你趁早拿出來，饒你們性命！若道半個不字，就都送了你的殘生，在這前不著村后不著地的地方，做個他鄉惡鬼。”

沙僧剛要開口，突然豬說話了，他一把沙僧擔子上的包袱扯了下來，道：“列位長官，不要嚷。盤纏有些在包袱里，不多，只有馬蹄金二十來錠，粉面銀二三十錠，散碎的未曾見數。把老和尚放下來，連包兒拿去。”

那伙強人聞言，都甚歡喜。

領頭的大漢道：“這老和尚和猴頭都很吝嗇，沒想到這個丑和尚還慷慨。”說完，手一揮，沖后面幾個強人做個手勢，喊道，“將老和尚放下來吧。”

后面的強人得了指令，三下五除二松開繩扣，老和尚從半空中跌了下來。幸好摔在枯枝敗葉上沒有大礙。

老和尚扯下身上的繩子，撒腿就跑，一邊跑，一邊沖猴子喊道：“悟空，打他丫的！”

一群強人面面相覷。

“咳咳。”領頭的大漢咳嗽一聲，道，“老和尚我們放了，把包袱里的銀子拿過來吧。”

豬看著老和尚跑的沒影了，抬手又將包袱掛著沙僧的扁擔上。

“丑和尚，你要反悔不成？”大漢揮舞著手里的狼牙棒，怒氣沖沖地說道。

“我叫把老和尚放下來，沒叫你把他放跑啊。現在他跑了，包袱自然不能給你。”豬耍賴道。

“出家人不打誑語。”大漢叫道，“老子打家劫舍這么多年，從來沒見過你們這種不要臉的和尚。”

“人上一百，形形色色。”豬笑道，“你沒有見過，說明你見識少。沙師弟，別理他們，咱們走。”

那伙強人晃動著手里的家伙，攔住道：“那里走？將盤纏留下，免得動刑！”

猴子在后面哈哈大笑，道：“好好，二位師弟，盤纏咱們就分一分吧。”

那賊頭回頭瞅了猴子一眼，道：“這位大哥說的對，把銀子拿出來看看。大家分一分。這大熱天的，出來打家劫舍的也不容易，都是力氣活。”

猴子哈哈笑道：“你個賊貨，不是這個意思。我說是你打劫別人的金銀，拿出來給我們分一分。”

眾賊聞言大怒，道：“好家伙，你還想黑吃黑啊！”

賊頭大怒，罵道：“這群和尚不知死活！今天老子就送你們上西天。”

猴子閃身到了眾賊面前，手里的棒子閃閃發著寒光，指著這伙強人道：“你們都造化低，遇著我老孫了！今天就送你們轉世輪回。”

這群賊哪里知道厲害，各持兵刃，叫喊著沖了上來。

猴子心里發一聲狠，掄起棒子，沖著跑得最快的一個蟊賊，摟頭就是一棍。這賊人連哼都沒來得及哼一聲，立刻腦漿迸裂，倒了下去。

“殺人啦！”眾賊見血，心里發虛，齊聲亂喊，四散奔逃。

賊頭眼見不好，立刻扔了狼牙棒，扭頭就跑。猴子飛身追上，手起棒落，一下了斷了賊頭的性命。

“悟空住手啊”老和尚不知道什么時候又出現了，看見猴子發狠，趕忙叫停。

猴子哪里肯聽，棒子又是一掃，一個跑得慢的賊人被棒子磕著，立刻變得血肉模糊，氣絕身亡。

“救命啊，和尚殺人啦！”眾賊奔足狂呼，霎時間走得干干凈凈。

老和尚奔到跟前，眼瞅著面前三具血淋淋的尸體，頓足道：“你這個猴頭，咋這么狠呢？打妖怪使些力氣也就罷了，這些人都是爹生娘養的肉體凡胎，哪里吃的住你的一棒子？”

猴子擦著棒子上的血，惡狠狠地道：“這次打得不痛快。老和尚要是不想活了，也把脖子伸過來讓我打一下。”

豬在一旁，催促道：“該死的也死了，我們趕緊上路吧。往前面走，好找個人家尋些齋飯。”

老和尚瞪他一眼，道：“八戒，你怎么也分不出個是非黑白？”

豬不甘示弱地回敬道：“大師兄不也是聽了你打話嗎？誰喊著要打他丫的。”

老和尚嘴巴立刻閉上了。

“誰不知道猴子的棒子厲害，磕著碰著，輕者骨斷筋折，重者就一命嗚呼。”豬八戒不依不饒地說道，“你還喊打他丫的，分明就是想取人家性命。再說了，這些剪徑的蟊賊，也不是什么善類，平日里估計傷天害理的事也沒少干，不知道多少無辜性命喪在他們手里。今天碰到大師兄，那也是他們命里一難。”

老和尚的眉毛樹了起來。沙僧趕忙挑起擔子，低頭準備趕路。

老和尚怒道：“先別走。悟凈，你來挖個坑，將這幾位枉死的賊人給埋了。待為師給他們念段經文，超度超度。”

豬哈哈一笑，道：“你看這多好。人死了，才請和尚做道場。大師兄這是給師父找生意呢。”

老和尚瞪了他一眼，盤腿坐下，雙手合十，嘴里嘟嘟囔囔地念道：“我等師徒，上西方求取經文。適來此地，逢爾多人在此山內結黨成群。我以好話，哀告殷勤。爾等不聽，以致棍下傷身。切念尸骸暴露，吾隨掩土盤墳。爾等到森羅殿下興訟，倒樹尋根，他姓孫，我姓陳。冤有頭，債有主，切莫告我取經人。”

聽著老和尚的禱告，豬笑道：“你個老東西，你倒是推了個干凈。他打時，我們兩個可沒動手。”

老和尚眼睛睜開一條縫，看了二人一眼，閉上眼睛，繼續念道：“好漢告狀，只告猴子，也不干八戒、沙僧的事。”

“哈哈哈。”猴子聽了，實在憋不住了，大笑道：“你這賊禿，也忒沒情義了。為你取經，我費了多少殷勤勞苦，如今打死這幾個毛賊，你倒教他去告老孫。雖是我動手打，卻是為你。你不往西天取經，我不與你做徒弟，怎么會來這里，會打殺人！”

老和尚為之語塞。

“師父！”沙僧突然轉身，問老和尚道，“大師兄說的對嗎？”

老和尚扭頭盯著沙僧，半響沒有說話。

“我們去西天取經，你說是我們的使命。”沙僧盯著老和尚的眼睛道，“這使命是上天安排的嗎？”

猴子和豬都停了下來，和沙僧一起等著老和尚回答。

“萬物自有定數。”老和尚緩緩道。

“既然安排了我們取經。”沙僧將擔子放在了地上，盯著老和尚道，“那為什么還要安排這么多的磨難呢？”

“我不入地獄，誰入地獄？”老和尚低聲說道，“如果一個人沒有苦難的感受，就不容易對他人給予同情。你要學救苦救難的精神，就得先受苦受難。”

“那既然上天安排了這些苦難。”沙僧道，“那你為什么還要責怪大師兄呢？”

老和尚頹然無語。

半響，老和尚吐出一口氣道：“看來我們到不了西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