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和那些神仙又有什么區別呢？”靈霄寶殿上，紫衣女子緩緩地說道。

御座上的猴子一下子愣住了。他的頭開始疼，疼得像要裂開一樣。

“你這個妖怪！”黑山老妖沖紫衣女子喊道，“竟敢這樣對我們大圣爺說話。”

“殺了她！”“弄死她！”“燒死她”殿上眾妖群情激昂，揮舞著手里的各種兵刃，喊叫著。

猴子呆呆地坐在高高的御座上，半響說不出一句話來。

群妖漸漸停住了鼓噪，大殿內又陷入死一般的寧靜中。

猴子慢慢地站起身來，一只腳踩著御座，手里拿著棒子。抬起頭，突然大叫道：“如來！”聲徹寰宇，聲音中帶著凄涼和痛苦。

天庭的風猛的刮了起來，漫天的黑云被吹的無影無蹤。

靈霄寶殿內的群妖化作一股股黑氣，被風吹散。

大殿正中，站著一個氣宇軒昂，卻又一臉頹色的人。

猴子站在御座之上，眼睛盯著這個陌生人。

過了良久，這個人慢慢地昂起頭，沖著半空中說道：“這是為什么呢？”

寶殿內狂風大作，猴子吱吱叫著從御座上跳下來，躲到了柱子后面。他身上的金甲不見了，他只是一只受到驚嚇的小猴子。

“你還記得當時是怎么一回事嗎？”老和尚緩緩地醒了過來，他只覺得頭像裂開了一樣疼。睜開眼睛，映入眼簾的是一個面目慈祥的白胡子老頭。

“這是在哪里？”老和尚掙扎著坐起來，打量著四周的環境。這是一件普通的農家小屋，自己正躺在一張硬硬的木板床上。

“老頭子，他醒了嗎？”屋外傳來一個老年婦女的聲音，門簾一掀，一個滿頭白發的老婦人端正一碗熱粥走了進來。身后跟了一個五六歲的小孩。

“我這是在哪里？”老和尚坐直了身子，問道。

老頭從老婦人手里接過粥，遞到老和尚面前，道：“此地叫楊家莊，老夫姓楊。不知道你是從哪里來的和尚。”

老和尚接過粥，喝了一口，一股暖流流進肚里，頭疼好了許多。一邊道謝，一邊說道：“我們師徒四人是去西天取經的和尚。我怎么會在這里？”

“你們是四個人啊？”楊老頭驚訝地問道，“老夫在前面林子里發現你的時候，就看見你一個人躺在地上啊。你還記得當時是怎么一回事嗎？”

一個人躺在地上？老和尚有些奇怪。那三個家伙真的散伙了？不可能啊。這一路上吵吵鬧鬧多了，每次都鬧到要散伙的地步啊。那他們三個去哪里了呢？

“貧僧是去西天取經的和尚。”老和尚腦子里一邊想著，一邊回答道，“我們四個人在路上可能發生些誤會。”

“你們是從東邊來的啊？”老婦人接過老和尚手里的碗，一邊驚訝地問道。

“是啊？”老和尚還在想到底發生了什么事。楊老頭已經嘆氣起來。

“唉，肯定是遭了他們的暗算了。”楊老頭有些懊惱地嘆氣道。

“遭了暗算？”老和尚想起來了，他記得那只猴子拿著棍子往自己頭上打過來。老和尚想到這里，趕緊摸了摸頭，還好，頭上沒有什么血窟窿。

“家門不幸啊。”楊老頭嘆氣道，“老漢今年七十四歲了。前世不修行，落得今世只有一個兒子。這個兒子卻不學好，專生惡念，交了些狐朋狗友，干起來打家劫舍，殺人放火的勾當。”

老和尚越聽越不是味道。

楊老頭道：“適才聽高僧的話，知道你是從東邊來，就怕你們遭了這些賊人的勾當。你那三個同伴，怕是已經做了他們的刀下鬼了。唉，家門不幸啊。”

老和尚神思不安，欠身道：“不敢說，怕是三個人走散了吧。”

老和尚想起來了，問楊老頭道：“施主發現我的時候，可曾看到別的東西？”

“別的東西？”楊老頭不知道老和尚問的是什么，道，“你說的是什么東西？”

“比方說行李啊，包袱什么的？”老和尚問道，“就看到我一個人嗎？”

“啥也沒看到。”楊老頭有些動怒，慍色道，“難道你還懷疑老漢我貪圖了你的行李不成？”

“善了個哉啊。”老和尚罵道，“這三個混蛋真分了我的行李啊。”

“什么？”豬在屋外怒吼道，“猴子把行李都給搶了？我都下不去手，這只遭瘟的猴子倒下的去手！”

楊老頭道：“外面是你的同伴到了吧？”話音未落，就聽著屋外老婦人一聲驚叫，跌倒在地。

“怎么回事？”楊老頭大驚失色，站起來就往外走。

“施主莫怕。”老和尚掙扎著起身，站到床下，解釋道，“估計女施主是被我那徒弟的相貌給嚇著了。沒事，沒事。”

老和尚話還沒說完，門簾一把被掀開。一張豬嘴伸了進來，道：“原來你在這里啊。”

老楊頭“嗷”的一嗓子，也給嚇死過去。

“你們這樣，怎么能取得了真經呢？”老和尚坐在沙僧整出的三個墳頭前，念經超度亡靈。

“取經？”豬笑道，“不就是把那些紙從西天運到東邊去嗎？你少整的這么玄乎行不行？”

“你們三個都罪孽深重。”老和尚嘆著氣道，“要不是有我…”

“要不是有你這個累贅。那堆破經書早就取回來了。”猴子冷冷地說道。

老和尚抬頭看著三個人。

豬道：“西天有多遠？”

老和尚緩緩地道：“只要路是對的，就不害怕遙遠。”

“對你妹啊。”豬說道，“誰問你這個了，我問你有多遠。”

“十萬八千里。”老和尚說。

“猴子一個跟頭能翻多遠？”豬眨著眼睛問道。

“他說十萬八千里。”老和尚眨著眼睛回答道。

“這不結了嘛！”豬抬起頭，伸伸腰，道，“猴子翻翻屁股就能辦到的事，你拖著我們走上好多年。你說你是不是個累贅？”

“這話不能這么說。”老和尚清清嗓子道，“首先，十萬八千里這是一個概數。用來形容距離之遠。也可能只有十萬七千里，或者十萬九千里。猴子翻來翻去，不是遠了就是近了，離西天就會差那么一點點。”

在樹上坐著的猴子開始磨自己的棒子。

老和尚繼續道：“這個取經也分人。心誠的人，是十萬八千里，心不誠的人，那就是十萬個十萬八千里。要是翻上十萬個跟頭，估計都分不清東南西北了吧。”

豬翻起了白眼，扭頭走了。

老和尚后面的一句話，徹底把猴子氣瘋了。他說道：“再說了，你確定猴子一個跟頭真的十萬八千里？”

這句話說完，猴子一聲怪叫，像中槍一樣從樹上掉了下來。

“大師兄，你怎么了？”沙僧驚叫起來，趕忙跑了過去。

猴子在地上掙扎著跳起來，用棒子指著老和尚道：“你個禿驢，西天老子不去了！”

“悟空呢？”老和尚看見豬頭，顧不得過問地上躺在的老楊頭，急切地打聽猴子的消息。

“我還找他呢。他沒回來找你嗎？”豬打量著屋子四周，眼睛瞟見了桌上放的半碗粥。

“自從那天他走了，就再也沒有看到他的身影。”老和尚嘆口氣，道，“估計這猴子又跑回他的花果山快活去了。”

“他倒是**快活了。我老豬的肚子都快餓癟了。”豬一邊說著，一把抄起桌上的粥，倒進了嘴里。

“悟凈呢？”老和尚想起還有個徒弟。

“你說悶頭沙啊？”豬用袖子擦擦嘴，道，“我也好幾天沒看到他了。老人家，粥還有嗎？”說著后半句話，他彎腰將地上的老楊頭扶了起來。

“妖怪啊！”老楊頭一睜眼看到豬頭，立刻又暈了過去。

“妖你妹啊！”豬把老楊頭丟在床上，自顧自地尋了出去，在屋外拋了句話，“大家好聚好散，我吃飽了肚子，大家把行李找回來，好好的分一分啊。”

遠方一個炸雷，滿天烏云翻滾。憋了太長時間的雨，終于傾瀉而下。

平時最怕水的猴子，呆坐在一塊巨大的石頭下面，任雨水將自己包圍。他的渾身上下已經濕透，急促的雨水將他身上的毛沖刷的一綹一綹的，緊緊地貼在身上。

“悟空，你可知錯。”雨聲中，一個聲音由遠及近的傳來。

猴子抬頭，看看四周，除了雨聲，似乎并沒有其他的動靜。

“悟空，你可知錯？”猴子這一句聽的真真切切，低頭一看，卻是胸口起伏，似乎里面有人在說話。

“弟子知錯了。”有一個聲音在答應著，哀求道，“如來哄了我，把我壓在此山，五百余年了，不能展掙。萬望菩薩方便一二，救我老孫一救！”

另外一個聲音道：“你罪孽深重，救你出來，恐你又生禍害。”

第二個聲音道：“我已知錯了，但愿大慈悲指條門路，情愿修行。”

第一個聲音繼續道：“東土大唐國有一個取經的人來，你可跟他做個徒弟，入我佛門，再修正果，如何？”

第二個聲音道：“愿去，愿去！”聲音漸遠，只有“愿去”兩個字反復響起，胸口里面的那個聲音，漸漸地小了。

猴子抬起濕漉漉的頭顱，手里的棒子丟在地上。

“正果？”猴子仰頭長笑，粗大的雨點打在臉上，模糊了他的雙眼。

笑聲漸歇，猴子喃喃道：“什么是正果？”

“不要打我！”豬在漆黑的洞里，慘叫著醒來。

洞外風聲呼嘯，洞內寂然無聲。

原來是做了一個噩夢。

“將他拖下去，重打兩千金錘！”玉帝的聲音震得耳膜生疼。

每次金錘打下，豬就會骨斷筋折，金錘抬起，立刻又骨接肉連，恢復如初。但那斷骨抽筋的劇痛，卻一陣強似一陣。

兩千金錘打下，豬的全身關節被打碎了兩千次，難以忍受的劇痛，讓他死去活來兩千回。

“將他扔下天庭。”執刑的天兵一聲大喝，將因為痛苦而變形的豬扯了起來。像是在扔掉一團垃圾一樣，從南天門外扔了出去，從此天庭之上，少了一位天蓬，世間多難，添了一位豬妖。

每晚那兩千金錘的痛苦，都會重新在夢里出現，豬都在驚叫中驚醒。

“你可愿跟隨取經人，西天走一遭，給你一個前程？”洞口有聲音道。

“前程前程，什么前程？”豬哈哈大笑，道，“還不如捉個行人，肥膩膩的吃他娘的，管什么千罪萬罪！”

“修成正果，免受每晚骨斷筋折之苦。”

豬的耳朵直了起來，沉默半響道：“愿往，愿往。”

“你是哪里的妖怪？”

“我不是妖怪！”沙僧收了寶杖，大聲道，“我是靈霄殿下卷簾大將，因為失手打碎了琉璃盞，被貶下界。”

“你不是妖怪為什么要吃人？”

“因為每過了六天，我都要受萬劍穿心之苦。”沙僧凄然道，“不吃人，我就會死。”

“如果那劍不來穿你，你可愿意去西天取經？”

“愿意。”沙僧失魂落魄道，“愿意。”

“當初他們為什么要和你去取經呢？”老楊頭緩緩醒來，看著床前的老和尚問道。

老和尚道：“他們是因為害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