起床了之后,夏葉給我端來水和毛巾,我洗了一把,覺得臉的皮膚很干,便問她有沒有往臉上抹的東西。夏葉很是驚喜,從梳妝臺那里翻了一些封了塵的盒子,一打開,聞到一股帶著蒿味兒的脂膏氣味。她說:“這是小姐以前用的,很講究,小的一直幫你收著。”我看了看,怕是過期了,可是又怕掃了她的興致,就勉強挑了一點來勻開,蹭到兩頰,還憂心忡忡地照了好久鏡子,有些擔(dān)心過敏。
夏葉說:“小姐要是還想要,小的去吩咐人再給采買。秋天府里也做些香脂。”我說,好啊,麻煩你了。她愣了一下,隨即笑了笑。
從園子里出來往大廳走,我還是沒有認(rèn)清道路,春香便依舊在前頭引路。來到大伙兒吃飯的地方,看見他們一大家子熱熱鬧鬧地?fù)寠Z著白饅頭,我十分不好意思打擾了。見了我來,有人給我挪了個空位,就在郁清身邊。他給我盛了碗粥,遞給我一個饅頭,低聲說:“今兒個吃得清淡些,五月節(jié)把大家都吃撐了。”我點點頭,竭力做出個熟稔的樣子,張開嘴就咬了起來。
他們家大爺開口了,說今兒個雖是早晨,難得大家都齊全在,就說說小眉下個月的婚事。
我一聽,抬起頭去瞪他,他卻沒有理我,只自顧自說。
這圍坐飯桌的人沒有一個吱聲,反倒一下安靜了起來,只剩下悉悉索索的喝粥聲音。
那大爺繼續(xù)說:“我的第一個女兒出嫁,自然要風(fēng)風(fēng)光光的。前兒個和你們額娘商量了下,決定要將小眉的園子好好修修。”
周圍那些弟弟妹妹年紀(jì)很小,約摸是十一二歲的樣子,想必也沒有主見。只有郁清開了腔:“阿瑪為何不再三思?”大爺沉默了片刻,這時大媽往他碗里夾一塊腌蘿卜干。“您是擔(dān)心妹妹嫁不出去呢,還是擔(dān)心她影響了您的仕途?”郁清說著這話的時候,聲音忽然有些哽咽。
我深刻地體會到,這家的小眉小姐和她大哥從前是感情深厚的兄妹。
大爺將筷子用力拍到桌子上。大媽趕緊拉他袖子,低聲說:“看你們爺倆兒,發(fā)脾氣都一個樣兒,大清早的,好好說,好好說……”
郁清站起身,拉著我往外走。
他大爺在后頭憤憤地說:“都是你個禍害,你妹妹有今日,就是你……”再說什么我都聽不見了,踉踉蹌蹌地跟著郁清出去了。
一看到這陽光,我不免有些傷懷了。那每日清早,一杯咖啡一個面包是我必不可少的,然后聽著早間新聞單調(diào)的背景音樂,再慢悠悠地踢著鞋子下樓去。
郁清將我?guī)У交▓@里,在湖中間的水榭停了下來,誠懇地對我說:“小眉,哥對不住你的。你若是想再見他,哥一定想辦法幫你安排。前些日子見面,他還是很悲傷的。”見我迷惑地望著他,他便指指我頭上一支簪:“昨兒個沒見你用它,哥還真有點僥幸的心……唉,怨我,真怨我。”
我說:“大哥,沒事的。”即使我一點兒也不清楚他的悲憤,我也對他心生同情,明白他的氣結(jié)有大半是因為我了。
郁清定了定神:“小眉,真覺得從昨日夜里起你就不同了個樣子。”我心想,你覺得我不同了還麻煩,于是連忙擺手:“一樣的一樣的,還是個神經(jīng)病。”這么說著自己卻非常想笑。這時空錯位病再度發(fā)作,帶了我回去,我肯定要將這么狗血的劇情好好地發(fā)揮一番。
我們讓路過的丫鬟下去準(zhǔn)備茶點。不一會兒擺上來一桌,看見的都是些挺考究的東西。比如酥炸什么了,紅紅綠綠一堆。我認(rèn)得蓮藕片,做的是涼拌菜,下了點兒醋,放到嘴里很清爽。茶是碧螺春,因為我爺爺特喜歡喝。我和郁清拉了會兒家常,我說:“我忘記了,咱家都還有誰?”郁清早見慣了妹妹的失常,但是卻十分耐心地回答。
我漸漸得知了一個脆弱的愛情故事。
這家的大小姐小眉和郁清的好朋友好上了,可是小眉已經(jīng)有了一樁指好的親事,這好朋友又要隨他做將軍的父親到邊塞打仗。小眉和情人想了許多種行不通的方法,終于累得在清早得了失心瘋。
原來是崩潰了。
我沉默了起來。
我說:“哥,這家人怎么肯要個瘋媳婦兒?”
郁清搖搖頭:“都是瞞著的。小眉,你好的時候就是好好的,突然一下子起來,會大哭,鬧著要上吊。我們只怕這個。”
我說:“你們這也不對,人家接了過去發(fā)現(xiàn)有問題了,休了回來自己家丟人。”郁清說:“我也是不贊同的,不知阿瑪為何這么草率。”我說,也許那家的兒子也不正常。
郁清動情地拉著我的手:“妹,我真的是不情愿。即使你永遠(yuǎn)留在府里,永遠(yuǎn)是我的小妹,我也不愿你到外頭受委屈去。”
我說:“我們感情很好?”他便給我說了一些他倆兒時的事情,聽起來也就是普通的兩兄妹,我這從小獨生的不能理解。可我還是有些高興,覺得得了個哥哥,于是拉著他的胳膊,將腦袋枕到上面:“那我就不嫁成了。”郁清微笑地摸摸我的頭發(fā)。
我又問:“那你的好朋友呢?”郁清沒有回答,若有所思地拿起茶杯,呷了一口。現(xiàn)實總歸是現(xiàn)實,那男人定不會再為了一個瘋了的女人作出什么,他便依然奔他的前程去,只是偶爾在我哥哥面前流露出不舍,就顯得十分情重了。我揮揮手:“算了算了,別讓我見他了。拉倒!”郁清笑了起來。
我給他夾了一個水晶餃,遞到他嘴邊。他有些尷尬,可是還是張開了嘴接過,我邊用筷子挑揀食物邊說:“哥,別說,你還長得真帥,你剛才這么一說,我更覺得不得了。情深意重的男人才是得人喜歡。”
“妹,”郁清說,“真的,你有些不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