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回到了房間，希誠也若無其事地進來了。

“你去哪兒了？”

我說，我哥叫我出去吃飯，不是告訴你了嗎。他將鞋子脫了，靠到了床上，認真地看著我說：“小眉，咱們生個孩子。”

“這個時間說這個話，你這個老不正經的。”我拆腦袋上的首飾。平常還是喜歡披散著頭發。頭發還是長得很快，每隔幾天我就要剪掉一點，不然它早到我腳跟了。雖然長，卻不美麗，毛毛糙糙又松松垮垮的。

“我昨兒，”他吞吞吐吐起來，“沒有和她怎樣?！?

我轉過身去看他。這倒是很奇怪，即使咱們時代的男人，也多數是禁不住女人勾引的，何況他這是明媒正娶的小美人?！鞍?，你是不是嫌她還沒發育好？”我恍然大悟，這巧珠也不過十四，初中生呢。

希誠生起氣來，一個杯子摔到地上。“你竟然從來不懂得我的心?！?

我皺著眉頭看他。真是很不喜歡他的脾氣暴躁，隨時要有家庭暴力似的。我放下了梳子，到墻角去找掃把，彎著腰認真地掃起來。他一愣，穿上鞋子走過來，把著我的手接過，喏喏地說：“我來吧。”

“我知道你不愿我有別人，心不許，身子更是不能。”希誠小聲地說，“我一直記著的?！?

我的心一熱，生在這時候，的確是很難為他的?；仡^看他，見他還是一臉孩子氣，他慢慢地將我摟在懷里，摸著我那把很厚的頭發?！拔覐膩聿幌游业牡掌奕绾巍Ｍ忸^人說他們自己的罷，我通通沒有聽?！边@話輕輕地撩動著我心底里很柔軟的一個地方。

希誠將我抱了起來，放到床上。他湊近我：“忘掉過去這陣子的不快?！蔽揖褪歉杏X門口有人探了頭進來，然后很快地就離開了。

三個月的日子很快便過，還沒進五月就開始迫不及待的綿長的梅雨時節，讓人感覺快要腐爛掉了。

好幾個月沒見到十三阿哥。春節時本來有機會進宮，可是因為有了孩子，要在家里安胎，就沒有過去了。那個正月十五，我怎么也睡不著，一閉上眼睛就看見十三阿哥的一張臉在晃動。

我盡力地嘲笑自己。在另一個時空生孩子是一件很荒謬的事情，姑且看他落地之后歷史會不會偏離原來的軌道吧。這其實更是在撫平心里另一個不那么平復的角落。十三阿哥畢竟是個人物，我這區區一個時光旅行者算得什么，頂多是一場艷遇。

艷遇而已啊。

我打著傘，走在濕滑的大街上?，F在找個理由出來都不需要了。周圍的人也是濕漉漉的，好多人從我身邊擦肩而過，險些撞倒了我。

走到了慶得酒樓前面，我停了一會兒。

后面似乎有人也駐足了，然后發出了輕輕的一陣嘆息。我一回頭，看見的是刻意穿著粗布衣裳的十三阿哥。我還沒開口，他就笑了笑，轉身走了。

這時候我就想哼歌了。那一首蠻清純的：“曖昧讓人受盡委屈……”還沒唱兩句就兀自哈哈笑起來，多可愛，不能用現在的感情標準去衡量古人啊。

于是我也往另一個方向走了。

沒走幾步，看見了巧珠打著傘，面無表情地站在我面前。我叫她一聲，她不像在家里那么唯唯諾諾，只是慢慢地走前，什么也不說。從我身邊走過的時候，巧珠用胳膊狠狠地撞了我的腰一下。我踉蹌了一下，鞋底又不防滑，一下子向前摔去。

這一瞬間我就明白了，可是她多傻。我的膝蓋跪在了地上，有點疼，可是爬起身來一點事都沒有。狗血劇情見多了，唬不倒我。

伸來一雙手，將我扶了起來。眼前出現了十三阿哥的一張臉。我們都沒撐傘，雨絲雖然飄得很緊，卻只是刮得一頭一臉細細密密，并不很濕透。他的嘴動了動，忽然笑了起來。

我竭力當做什么事都沒有發生?？墒怯羟逡欢〞⑽业男腋Ｉ钊扛嬖V他聽。我們佯裝各自快樂著，的確是過著自己的日子，只在心里小小的一角留著彼此。

沒有點破。

“你這粗野的婦人。”十三笑了說，“傷著了孩子，希誠和郁清就會心疼?！彼麖澫律碜幽闷鹩陚?。我真喜歡這油紙傘，昏黃昏黃的顏色，很有感覺。我們并肩走了一段。

十三阿哥說了些閑話。我聽到他的聲音不似從前那么自然了，有許多話都像是分手。

“看來是你很不對了，怎么側福晉對你這么不友好?！笔掳?，“我是聽說巧珠出嫁前很溫柔得體的。十四弟就是嫌你太粗魯了，才專門挑個好姑娘配給希誠?！?

我說：“哈，你還說這種話！”

“最近可讀什么書？”十三側下臉來看我。

“嗯，沒有啊，我不是很認得字?！?

“嘖嘖，從前的小眉飽讀詩書，堪比黃月英?！?

我推了他一把：“那個，你就不能把我比作卓文君什么的嗎？”

“你沒有那么漂亮啊。”他說。

我真是無語了。

停了一會兒，十三阿哥說：“其實我也挺中意的，你的性格很可愛，并不是粗魯的，就是有些率性而已?？上厝崮且幻婵偛刂粗Ｎ抑荒芤娝奈舶??！?

再過一個街口就要到家里了。十三阿哥停了下來，將傘遞給我：“我是出來憑吊一下的?！蔽艺f，你憑吊什么，和哪個美女的風流往事嗎？他笑著說：“的確是的，你說的是?！?

“知己難尋，”十三阿哥低聲說，“你卻從不知我的心，奇怪，我為何還將你當做知己。從今而后，你專心做你的福晉，相夫教子才是正道。”

我搖搖頭：“嘖嘖，最討厭聽這話了，我很有性格的?！?

十三說：“聽我說罷，就說完這一句?！蔽异o了下來，等他的話。可是他自己卻結舌了，半晌也開不了口?！耙环N相思，兩處閑愁。”沒吟完，自己就揮揮手說：“罷了罷了，都不適合。今后不相見，不相識，不相思了。”說完，自己一轉身，走進雨里，長長的影子一下子就吞沒在混混沌沌的天地間。

有一首歌是這么唱的，我即使哼出來了他也聽不懂。

“即使眼光勉強地擺到別處，想起你的好處，想起那些相處……如果這首歌將要對你唱最后一次，如果這種感覺對你說最后一次……時光會更真摯，回憶會更精細，然而為你卻難過不止……”

我的眼眶很熱，一下子流下來的眼淚，胸腔也感覺一股愁緒滿溢得無處釋放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