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天午休時間剛過,下午第一節本該是老高的歷史課。學生們還帶著午后的困頓,懶洋洋地準備上課。然而上課鈴響了,走進來的卻不是老高,而是學習委員臨時通知:“高老師被管主任叫去開緊急班主任會議了,這節課改上自習。”這話一出,教室里先是一陣小小的騷動和竊喜,但一些敏感的學生,心里卻沒來由地“咯噔”了一下——管主任的“緊急會議”,總讓人感覺不那么尋常。
就在這自習課剛開始沒多久,教室門被輕輕推開,逄萱瑤走了進來。她手里拿著一張打印紙,臉上依舊是那種標志性的、略帶疲憊的平靜。她走到講臺前,沒有多余的開場白,只是展開那張紙,用一種近乎宣讀公文的、不帶感情色彩的語調念道:“接學校通知,現公布《對高一(三)班卓韜同學進行紀律處分的擬處分意見》……”
“擬處分”這幾個字像一顆投入平靜水面的石子,瞬間在教室里激起了無聲的漣漪。原本昏昏欲睡的氣氛驟然凝固,所有人的目光都下意識地投向了教室后排的卓韜。短暫的、令人窒息的靜默之后,是一陣壓抑不住的竊竊私語和交頭接耳,大部分是茫然和驚訝,也夾雜著幾絲不易察覺的興奮和好奇。
卓韜自己也是一頭霧水,他幾乎是條件反射般地站了起來,臉上寫滿了“發生了什么”的疑問,張了張嘴想問什么,卻被緊接著的變故打斷了。
就在逄萱瑤話音剛落之際,學生會的兩位重量級人物——穿著筆挺校服、表情嚴肅的男副主席袁大宇,和向來以干練著稱的女主席方沐欣,一前一后走進了教室。他們手里拿著一個文件夾,像是某種官方授權的執行者。
袁大宇上前一步,目光銳利地掃向卓韜,聲音不大卻極具穿透力:“卓韜!學校決定對你進行處分,是因為你嚴重違反了校紀校規!”方沐欣則緊隨其后,將文件夾里的幾張紙,不輕不重地拍在講臺上,語氣更是冰冷刻薄:“不知檢點,敗壞風氣!你自己做過什么齷齪事,自己心里清楚!”
“不要臉”這樣刺耳的詞匯公然在教室里響起,氣氛瞬間變得劍拔弩張。教室里死一般的寂靜,連呼吸聲都聽得見。巨大的壓力像一張無形的網,籠罩在每個人心頭。一些原本只是看熱鬧的學生,在學生會主席們這番帶著“官方”定性的激烈指責下,再加上剛剛逄萱瑤宣讀的“擬處分”決定,開始動搖了。
“真看不出來啊……”有人低聲嘀咕。“平時安安靜靜的,沒想到是這種人……”附和聲開始出現,帶著恍然大悟般的鄙夷。輿論的天平,在權力與流言的操縱下,開始迅速傾斜。
眼看教室里的氣氛越來越僵,圍觀的學生也越來越多,卓韜終于坐不住了,他可不想引起什么轟動。他快步走到袁大宇跟前,對他使了個“有事出去說”的眼色,于是幾個人步履沉沉地走出教室,來到了走廊盡頭窗臺下。留下靠著走廊窗戶的一排同學伸出腦袋好奇地捕捉著他們的背影,其中就包括無奈而又焦急的阮暉。
“卓韜,”逄萱瑤壓低聲音,帶著一種息事寧人的急切,“聽老師一句勸,你就寫個保證書,態度好一點,認個錯……這事兒就結束了,啊?沒必要鬧得這么僵,對你沒好處。”她語氣里甚至帶上了一絲懇求。
可卓韜只是怔怔地看著他,像是不明白他在說什么。委屈與不屑幾乎是明明白白地寫在臉上。“保證什么呢,逄老師?”他的聲音有些干澀,“到底什么事處分我?”他確實不知道,從逄萱瑤宣讀那個“擬處分”決定開始,他就處在一種云里霧里的震驚和不解中。
就在這時,袁大宇手里拿著幾張打印出來的照片——正是之前李薇日記本里那些模糊的、關于卓韜和阮暉的“親密交往記錄”。他幾乎是把紙張戳到了卓韜脖子上,語氣冰冷而嘲弄:“你自己看看!別想抵賴,證據都在這兒!”
方沐欣也上前一步,雙臂抱在胸前,居高臨下地看著卓韜:“我勸你最好趕緊寫,不然,要是學校正式文件下來,可不是寫個保證書這么簡單了。”
袁大宇見卓韜站直了不說話,心想“這家伙倒是硬氣,可是,麻煩。”,于是往前逼近一步,鼻子都快要戳到卓韜的臉了,語氣也變得凌厲異常:“你到底寫不寫?”
這一幕,恰好被從教室里悄悄跟出來、躲在門后觀察的阮暉看在眼里。她看到袁大宇那副咄咄逼人、仿佛下一秒就要動手的樣子,心臟猛地揪緊了——她真怕袁大宇會控制不住打卓韜。情急之下,她幾乎是憑著本能反應,迅速掏出手機,手指顫抖著撥通了學校保衛科的電話。
“喂?保衛科老師嗎?”她的聲音因為緊張而有些變調,但語速很快,“我們高一(三)班教室門口,有學生來鬧事!好像……好像要打起來了!情況挺急的,你們快派人過來看看!”她刻意模糊了具體人物,只強調了“滋事”和“可能動手”。
很快,兩個穿著保安制服式樣的老師出現在走廊盡頭,使得原本劍拔弩張的氣氛瞬間冷卻了幾分。袁大宇也下意識地松開了原本揪著卓韜衣領的手,或許他根本沒意識到自己剛才揪住了他。
保衛科的老師走近一看,一個是卓韜,另外兩個……卻是高一年級學生會的副主席和主席。他們立刻意識到事情并不簡單。其中一個經驗老到些的老師打量了一下他們幾個,看到袁大宇手里似乎還拿著什么紙張,而卓韜一臉倔強和委屈,心里大致有了數。這顯然不是普通的學生打架斗毆,更像是……某種“內部矛盾”或者“執行公務”。兩位老師對視一眼,對了對“少惹麻煩”的信號。
“都是同學,有什么話好好說嘛,不要沖動……要互相體諒,啊……”主導的保衛科老師說完一番客套話后,還不等他們再說什么,便以“還有緊急事務”為由,迅速轉身離開了。他們顯然不打算介入這場明顯涉及學生會干部和可能背后有老師影子的“復雜事件”。
保衛科老師的這番“走過場”,雖然沒解決任何問題,卻客觀上打斷了袁大宇和方沐欣的施壓。而他們回到保衛科辦公室后,心里還是覺得這事兒透著古怪。恰好這時,一位平日里和管元興走得比較近的校領導來保衛科咨詢點安保相關的事情,其中一位保安就忍不住,滿腹狐疑地提了一嘴:“剛才高一(三)班那邊出了點怪事,學生會兩個頭兒,好像在為難他們班一個叫卓韜的學生,說要讓他寫什么檢查……看著不像一般的學生矛盾。”
這位校領導聽了,臉上沒什么意外的表情,反而輕描淡寫地擺了擺手:“哦,那個事啊,我知道。不是什么大事,別擔心。”他笑了笑,用一種內部人士的口吻解釋道,“就是學生會那邊,在執行年級主任的要求,對某個不太聽話的學生進行紀律教育呢。小孩子之間鬧點別扭,正常。”
幾句話,就將一場精心策劃的施壓和潛在的沖突,定性為了“紀律教育”和“小孩子鬧別扭”。保衛科的老師聽了,雖覺得未必如此簡單,但也樂得不再深究,便就此作罷。而那位校領導卻在心里默默記下了這件事,準備找機會再向管元興了解一下具體情況。
當晚的自家小屋內,卓韜把自己房間的燈擰到最暗,整個人陷在椅子里,像一座沉默的孤島。白天的混亂和羞辱感還未散去,他一遍遍回放著那些指責的嘴臉和圍觀者異樣的目光,心里堵得像塞了一團濕棉花。
手機屏幕驟然亮起,打破了黑暗,來電顯示是趙珉珂。他遲疑了幾秒,劃開接聽。
“喂,卓韜?”趙珉珂的聲音聽起來比平時低沉,也更謹慎,“你現在……還好吧?”
“沒事。”卓韜的聲音有些啞。
“沒事就好。”趙珉珂頓了頓,語氣忽然變得肯定,“卓韜,我跟你說,李薇那個記事本的事,十有八九就是逄萱瑤干的。她故意接近正在遛狗的李薇,趁著狗鬧騰的時候下的手。管元興是想對付你,但她是遞刀子的人。”
卓韜心里一震,沒想到趙珉珂會這么直接地說出來。
“你先別急,”趙珉珂似乎猜到他的想法,繼續道,“這事兒沒這么容易完。我這邊……其實也掌握了點東西,只是現在攤開來還太倉促,容易打草驚蛇。總之,你先穩住,別擔心。”
聽著趙珉珂條理清晰的分析和那句“別擔心”,卓韜心里那點因為被算計而生的冰冷感,奇異地融化了一角。他意識到,趙珉珂不只是在安慰,更像是在并肩作戰。這份突如其來的、帶著點神秘感的“后盾”承諾,讓他原本煩躁的心緒稍微安定了些。他輕輕“嗯”了一聲。
掛了電話沒多久,阮暉的電話緊跟著就打了進來,聲音急得像要跳出來:“卓韜!你怎么樣?袁大宇他們太過分了!怎么能在教室里那么說你!”她毫不掩飾地表達著她的憤懣與理解。
卓韜心里反而生出點暖意。“我沒事啦。”他試圖讓自己的聲音聽起來輕松點,“他們整天就搞這些沒意思的事,我都無語了。”
“他們是栽贓陷害!”阮暉在那邊停頓了一下,語氣忽然充滿了自責,“都怪我!卓韜!真的!那天要不是我非拉著你在廣場吃餃子,我直接回家吃飯就沒那么多事了!就不會被人看到,也不會給他們這個借口……”
“瞎說什么呢,”卓韜忍不住打斷她,心里那點郁結因為她這傻氣的自責反而散了不少,“這怎么能怪你?吃飯是咱們的自由,是他們自己喜歡搞事情!”他忽然想到了什么,輕笑出來,“要怪也該怪我,早知道那天我就該從家里拎個大號飯盒出來,你直接把餃子倒我飯盒里,咱倆再找個臺階一蹲……他們就算拍到,看到,也只能寫‘兩名學生路邊不文明就餐’,看他們還能怎么編!”
阮暉在那邊愣了一下,隨即也跟著咯咯笑了起來,清脆的笑聲驅散了之前的陰霾。
兩人笑了好一會兒,氣氛輕松了許多。卓韜才認真地說:“說真的,阮暉,今天……多虧了你。要不是你反應快給保衛科打電話,就袁大宇那架勢,估計真想把我直接從走廊上押解示眾。”
“嗨,那是我應該做的!”阮暉的語氣立刻變得理直氣壯,帶著點小小的快樂。“保護同學人身安全,本來……就是我這個班長義不容辭的職責嘛!”她不好意思地掩飾地說道。
聽著她這番精心粉飾的“官腔“,卓韜的心情徹底緩和了下來,咧著嘴含著笑意,甚至感覺心里某個角落被一種甜絲絲的情緒填滿了。“行,那,今天太感謝大班長了。”
“不用謝,嗯,不客氣的。”阮暉的臉有些發燥,隨即又放柔了聲音,“總之,你別太擔心了啊,有我們在呢。不會讓你一個人扛著的。”
“嗯。”卓韜聲音低沉而穩當,心里卻是感覺踏實了不少。
還沒來得及回味這點暖意,卓韜就聽到他媽媽在樓下院子里喊:“阿韜!你同學鐘曉鈞來了!在門口呢!”
鐘曉鈞?他這個時間來干什么?卓韜有些意外,對著電話道:“阮暉,我先掛了。嗯……明天再說。”隨即果斷切斷“甜蜜在線”,連忙起身下樓。
院門口,鐘曉鈞靜靜地站在路燈的光暈里。看到卓韜出來,他沒有多余的寒暄,只是平靜地點了點頭,跟著他一起進了屋。
進房間后,鐘曉鈞帶著一絲關切地焦慮直直詢問卓韜:“卓韜,你……還好吧。”卓韜輕甩頭發,回復給他一個友好的微笑,“還有什么更不好的嘛,都這樣了。”他自我調侃道。
“很明顯,程序不正規,結論下得草率,而且完全偏向管元興。”鐘曉鈞皺了下眉頭,聲音冷靜得像在分析一道復雜的物理題,“這說明,要么校方高層被蒙蔽,要么……就是內部有人在為管元興的操作保駕護航。”
卓韜嘆氣說:“唉,就算真是這樣,我們也沒法做什么啊。”他踱步到方桌邊,坐下望著鐘曉鈞,“從哪去查這個內部關系,我們只認識班主任和任課老師啊。”
鐘曉鈞眨巴了一下眼睛,道:“不,我不是說想去找誰是管元興的靠山……”他頓住了,眼神銳利地望著卓韜:“管元興背后肯定有更深的目的。卓韜,你現在是風口浪尖,接下來這段時間,你必須要忍耐。”
“啊,忍耐?”卓韜皺眉,“哎,不過,今天要不是保衛科老師及時趕到,袁大宇要是先對我動手,那我就會還手了。你說,我要怎么忍耐?被打也不還手?”
“不,和動手打人無關,也不可能發生這種事,他們是學生會骨干,不會主動打人的。”鐘曉鈞強調道,“我說的忍耐,就是:你不要給他們任何落下口實的機會。看得出來,管元興在逼你犯錯,或者逼我們做出過激反應。我們不能中計。現在需要的是時間和證據,不是一時的意氣用事。”
鐘曉鈞的話語像一把冷靜的手術刀,精準地剖析了當前的局勢。他帶來的不是簡單的安慰,而是一種基于現實的判斷和策略性的建議。卓韜聽著,心里那股無處發泄的憋屈和憤怒,逐漸被一種更沉重、也更清晰的認知所取代。他意識到,這不僅僅是他一個人的事情,背后牽扯的東西,遠比他想象的要復雜。鐘曉鈞說得對,他沉默著點了點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