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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2章 鴛鴦枕孤

飛雪看著病榻上奄奄一息的父親,此刻他正與病魔做著斗爭。楚王一看情勢不妙,立刻請來了京城名醫來為顏文呂診治,還在病床前親自喂他吃藥。胤堂看在眼里,感動在心里,對楚王的敵意漸漸變小,并且開始有點接受他了。

天色漸晚,竟飄飄悠悠地下起了雪花。顏文呂已經從混沌中清醒過來,逐漸恢復了意識。再見到飛雪,顏文呂不禁老淚縱橫。一別幾個月,女兒安然如常,并且有了知心伴侶,這是最令老人家欣慰的了。心疼忙活了一天的女兒,顏文呂催著他們快回王府。飛雪執意想留下來照顧老人,顏文呂堅決不允,無奈之下,飛雪和楚王答應第二天再來看他。

不知庭霰今朝落,疑是林花昨夜開。路上,隨著轎子的一顛一跛,透過暖簾,飛雪瞧著那些熟悉的場景,熟悉的店鋪,熟悉的曲里拐彎,都被暮雪化了妝,簡潔、明亮,變得柔軟。這條長街原本熙攘,此時雪舞,便異常寂靜。雪落在軟轎上的聲音,若不細聽便悄悄地匿了它的蹤跡。遠處,是高高低低的光禿的樹,在明暗不一的雪光映襯下投下深淺不一的樹影。一些車痕偶爾會合,偶爾交錯,偶爾平行,像極了她的人生。忍不住,她就悲傷落淚了。

楚王完全不曉得她的心事,見她傷心若此,便好言相慰。“你放心吧,你爹沒事的,我請的那可是京城數一數二的大夫,一定會讓你爹好起來的!”

飛雪拂掉了臉上的淚痕,輕輕一笑。“王爺知道我的名字是怎么來的嗎?”

“你說過的,你出生在這樣一個大雪天。”

“王爺只答對了一半……”飛雪神思悄然,仿佛回歸到當年。“我是在一個風雪肆虐的夜晚被遺棄在養父的家門口,當時我臉凍得通紅,可當養父把我抱起來的時候,我卻格格地沖著他笑,大概是我與他有緣吧。”

楚王聞所未聞,大張著嘴巴呆望著飛雪。“這么說,剛才那個只是你的養父,并非你親爹?”

飛雪赧然地點點頭。“他雖不是我親生父親,但待我恩深情厚,若沒有他,便沒有現在的我……”

楚王眼里閃動著晶瑩的淚光,憐惜地握緊了她冰涼的手。“要不要我幫你打聽一下你親生父母的下落?”

飛雪自嘲一笑,搖了搖頭。“不必了……聽我養父說,我應該是出自大戶人家。當年他撿到我的時候,包裹我的襁褓是金絲線做的,襁褓旁邊還放著為數不少的銀兩,脖子上還戴著一塊上等好玉。若是普通人家,丟棄了孩子還會舍撫養費給人家嗎?這么些年過去了,他們都不找我,不想我,連我的生死都不聞不問,即便我遇上了他們,我都不知道自己會不會認他們……”

楚王廢然一嘆,是啊,既是出自富貴之家,就沒有拋棄女兒的理由。“你的身世這么可憐,上天待你真是太不公道了!”他將飛雪的手握緊再握緊,目光溫柔再溫柔。“飛雪,我朱見洵向天發誓,身在情長在,此生不負卿!”

飛雪眼里飽含清淚,一雙含情目幽幽地望著他。盡管身世是不幸的,但老天也眷顧她,給了她這么一個可以依賴、可以信任又可以長相守的人,她又是幸運的!

“王爺知道為什么我和少卿會有那么好的感情嗎?”

一提少卿,楚王心里疙疙瘩瘩的。他淡淡的將頭一搖。“不為別的,只是因為我和他有著相同的身世……原來,他也是遭父母遺棄,是周將軍在行軍途中撿到了他,收養了他。當我得知自己的身世,我萬念俱灰,簡直不能挺直腰板做人!是少卿鼓勵了我,安慰了我,也感染了我,讓我知道在這個世上,還有這么一個人與我似曾相識、與我惺惺相惜!那種患難與共、生死一處的感情,真的是不為外人所理解的!”

原來她和少卿還有這么一段淵源!楚王不禁感慨人世多變、變幻無常,看似風光的背后卻隱藏著不為人知的辛酸!

隨著轎子的一顛一跛,楚王和飛雪到家了。剛下轎子,就看見麗蕓裹著厚實的棉衣在楚王府門口焦急地踱來踱去,嘴里還不住地呵著熱氣給手取暖。

“王爺怎么才回來?你看天都這么晚了!”麗蕓驚喜中帶點嗔怪。

楚王粲然一笑,隨手就把麗蕓的手放在嘴邊暖著。“凍壞了吧?”麗蕓嬌羞地笑著,眼底盡是柔情蜜意。

飛雪的心不知被什么扎了一下,有點疼。恩重嬌多情易傷,多情容易守情難。

晚上,飛雪獨倚在窗前,望著窗外漫天飄零的雪花,有情還似無情。她的心上人也會對別的女人噓寒問暖、關懷備至。在愛情里,她似乎不曾獨享。

楚王洗漱完畢,卻見她心事纏繞。楚王從后面環住了她,臉湊近她的,在她耳畔軟語溫存。“想我呢,這么出神!”

“沒有,哪能剛離開一小會兒就想啊?”飛雪嬌軟地說。

“不是想我,那肯定就是在想那個男人嘍!”

飛雪一驚。“哪個男人呀?”

“你那生病的爹呀!”楚王忍不住一臉壞笑。

飛雪在楚王臉上擰了一把,大叫“討厭”。“我有個提議!”楚王抓起她搖亂的手。“明天咱們去看他的時候,順便把他接進府來住下,怎么樣?”

“不好吧……”飛雪忙著搪塞。“爹和哥哥這些年自由自在地早就習慣了,受不了那么多拘束。”

“我是這樣想的,你看你要照顧他,還要兩頭跑。住在那里吧,他還怕我住得不習慣不舒服。他們倆要是搬進來,你照顧他不是很方便嗎?再者說了,他算起來也是我的岳父老泰山呢,總得讓我盡盡孝道吧!”

“可是,王妃那里……”飛雪還有些后怕。

“不用管她,她從來不理會這些事。怎么說,這個家始終是我說了算啊!”

飛雪勉為其難地答應了。

“好啦!時候不早了,你伺候了別人一整天,現在該輪到我了吧?”楚王像個沒長大的孩子,在飛雪面前也撒起嬌來。

飛雪被他說得面紅耳赤的,面帶羞顏地解開了他的衣帶。

第二天,顏文呂和胤堂就在楚王的再三央求下搬進了楚王府。毓冉病容愁思苦相兼,早就顧不得這瑣碎事了。楚王安排顏文呂住在離含情殿不遠的小跨院里,并撥了四個丫鬟照顧顏文呂。顏文呂的病也在王府的濃濃暖意中逐漸好轉。

日升月落,日子從指間倏忽而過,轉眼已經進入到臘月了。毓冉還是老樣子,老是咳嗽不見好。紫竹人微言輕,做不了主,也只能這樣照顧著她。

臘月的第一天,天氣不錯。陽光疏懶著身子照著大地。毓冉被明亮而又溫和的光線喚醒了,她起身,披衣下床,徑自坐在了銅鏡前。看著鏡子里憔悴不堪的自己,回想著昔日的流光水華,她一度垂淚。

“鬢從今日添新白,菊是去年依舊黃。

萬古到頭歸一死,醉鄉葬地有高原。”

毓冉氣若游絲地吟誦著南唐后主李煜的這闕詞,不想他的人生也恰巧契合了她的心境。

萬古到頭歸一死,一語成讖。

她將梳妝臺的一切統統歸置在一角,起身打開了窗子。盡管寒氣逼人,可陽光不再那么灼人、刺眼,可能是毓冉久不見天日,竟被這冬日暖陽刺痛了眼睛。突然一陣奇異的花香勾住了她的鼻子。那淡雅清幽的花香,沁人心脾,聞過后讓人精神飽滿、心曠神怡。一定是梅林的梅花開了!她不覺精神一振,從床頭取了件披風穿在身上。

紫竹來送藥,見她要出去,慌忙將她攔下。“王妃,大清早的您上哪去?您還沒喝藥呢!”

“我聞到梅花的香氣了!”她在屋子里輕輕一嗅,心向往之地說。“好不容易盼到梅花開,我怎么能錯過呢?你把藥先熱著,等我回來喝!”

“不行!”紫竹斬釘截鐵地又擋住了她。“我瞧您咳得越發厲害了,外面天寒地凍的,冷風刺骨,對您的病也不好。等中午了,太陽再暖和一點,我陪您去好不好?”

“你別啰嗦了!”毓冉迫不及待了,胡亂將披風一系。一激動,她又咳嗽起來。紫竹趕緊放下藥,從袖子里掏出絲帕放在她的嘴邊。毓冉一陣疾咳后恢復平靜,將絲帕往她手里一塞就跑出去了。紫竹唉嘆一聲,不經意間看到了絲帕上竟然有血漬。這是不祥之兆!紫竹顫巍巍地捧著血帕,心里害怕極了,眼淚像斷了線的珠子。

王府后院原先是一塊寬闊的空地,楚王是風雅之人,寧安遠嫁的那半年里,他足不出戶,就在自家后院里遍種奇花異草。這個時候,百花不發,唯有白梅獨樹一幟、獨領風騷。

毓冉金絲線小絨靴踏著咯吱咯吱的雪毯,聞香走來。遠遠地,她就瞧見梅林一片芬芳吐艷。白梅勝雪、紅梅似火,傲雪斗霜。她心情見好,露出了難得的笑容。

今兒楚王和靜川進宮去了,快到年夜了,宮里也該大忙了。飛雪飯后也是百無聊賴,披了一件粉白色的暖袍,也來了梅林賞梅。梅林的風自比前院更凜冽些,冬風吹落枝上的積雪簌簌作響,花朵在料峭中隨風搖曳。

梅須遜雪三分白,雪卻輸梅一段香。林子里白梅居多,卻白中帶粉,粉中帶嬌。“眾芳搖落獨暄妍,占盡風情向小園。疏影橫斜水清淺,暗香浮動月黃昏。”飛雪心里輕聲吟唱著,想必月下觀梅,別添一番風韻吧。忽然,她眼前一亮:在一樹開得最耀眼的紅梅下,有一個女子在翹首仰望。

她纖細如柳,弱不禁風,雙手合十,遙遙祝禱。飛雪輕腳走近,那背影似曾相識。“你是……”飛雪詢問道。

她回過頭來,見是飛雪,隨即閃電般回過頭去。

是毓冉。飛雪快步擁上前,許久未見,她已病容深鎖、清瘦嶙峋了。飛雪分外吃驚。“王妃,你怎么如此憔悴?”

毓冉嘴角露出鄙薄的笑。“我乃棄婦,怎可與你這新寵相較。你有男人的歡愛滋養,如同這絢爛一樹的紅梅;我是秋泥里的枯荷,坐等紅衰翠減,到油盡燈枯那一刻。”

飛雪心痛極了,昔日那個容光煥發、囂張跋扈的楚王妃哪里去了?失寵之痛已經讓她不復原來的端莊高貴,變得滿心都是怨毒。飛雪有些內疚,開始痛恨自己。

“王妃……不是王爺狠心不去看你,是你們彼此都有心結打不開。”

毓冉做了個停止的手勢。“我不想聽你狡辯,你得了便宜還賣乖,簡直是無恥!我情愿一輩子坐穿冷宮,也不接受你的施舍!”毓冉又是一陣狂咳不止,她向內收了收披風,扭頭就走了。看著她踽踽獨行的背影,飛雪做了一個決定。

天黑得透了。楚王才風塵仆仆地回來就扎進了含情殿。

今兒興起,楚王說他想看飛雪一舞。

一舞既終,楚王便和飛雪親熱起來。“王爺……今日我有點不舒服。要不……王爺今晚去月來軒坐坐?”飛雪試探地。

“去那干什么!”楚王一臉掃興。“話說不上兩句準得吵起來,我才不去遭那罪呢!”

“王爺有多久沒去王妃那了?”

“你知道的……”楚王以為她在吃醋。“自打上次在靜川那大鬧一場之后,我就沒去過她那里。她居心叵測,害你永遠得不到名分,這是她自找的,怨不得別人。”

“今天我在梅林見過她,她面色蒼白、憔悴不堪、骨瘦如柴的,我想定是她成天以淚洗面,活在愁云慘淡里,日子才這樣難過。不管怎么樣,你們總有結發之情,去看看她吧。”飛雪幾乎是在請求他。

“你真的見過她了?”飛雪的話讓楚王有一絲觸動,他眼里潤潤的。

飛雪誠懇地點下頭。

“她……還好嗎?”楚王輕聲問。

“我看著她不大好,嬌嬌弱弱的,沒準是生病了。人家都說,一日夫妻百日恩,就算相處的再不融洽,她也是王爺的親人啊!說不定,王爺今日去探望了她,兩個人就好了呢。再說,我不想和王妃老死不相往來,我們總歸是一家人……”飛雪誠心誠意的。

“那好吧,你話都說到這份上了,我要再不領情,恐怕就要在你心里留得薄幸名了。”

飛雪釋然一笑,順手取了件暖衣給她披上。“我只是去看看她,呆一小會我就回來,你給我留著門啊!”楚王情意綿綿勾住她的脖子。

飛雪點點頭,就催促著楚王出去了。但見他輕身下樓、漸行漸遠的背影,飛雪卻落淚了。試問,天下間有哪一個癡情女子能將心愛的男子趕出自己的房門,硬生的將其驅進別人的懷抱?既然選擇了這條路,就要忍別人所不能忍,做別人不能做。

楚王踏著月輝上了樓。月來軒微開著角門,一縷明光從門縫里瀉出來,并且能清楚地聽見屋子里有人說話。

“王妃,天色不早了,該歇下了。”是紫竹。

“對面還亮著燈嗎?”毓冉把手中的詩卷合上,抬眼看著她。

“嗯,王爺進去后就一直亮著呢。”

她眉頭緊鎖著,沉沉地咳嗽了幾聲,想是那顏飛雪又在雨露承歡吧。

紫竹聽見她氣兒又不順,趕緊放下手里的活兒過來照顧她。“也不知道這些大夫是干什么吃的,從入秋以來就一直喝藥,到現在了也不見好,白遭了幾個月的罪,反倒愈加厲害了。要我說,趕明我去夫人那,跟她討幾副好方子吃吃看。”

“算了吧,你一去,她又得擔心了……反正都是不中用的人了,也沒人愿意待見我,橫豎都是這樣,還瞎折騰什么呀!”毓冉唉聲嘆氣的,有點自暴自棄。

楚王嘴角動了動,想是有所心痛吧,畢竟他不是鐵石心腸。

“王妃,床我都鋪好了,咱歇著吧!”紫竹催她趕緊休息。

“我本將心向明月,奈何明月照溝渠。

落花有意隨流水,流水無心戀落花。”

毓冉一字一字地念出來,淚落如雨。這幾句話真是概括了她一生的喜怒哀樂。她心心念念的人棄她不顧,反倒成了別人的枕邊人。

“王妃,你身子不好,念這么傷感的詩句對身體沒好處,快別看了!”紫竹心疼她,將她手里的詩集奪了下來,信手扔到案桌上了。

“那邊還亮著燈嗎?”毓冉又問。

紫竹踮起腳來,朝含情殿方向看了一眼,見燈還亮著。“王妃,咱快歇下吧,別再等了。每晚你都是見那邊滅燈以后才睡,你這么瞎等苦熬的,王爺也不會知道,你這又是何苦嘛!”

“王爺都快半年沒來過了……”她絕望地倚在床邊,蜷縮著身子。

楚王胸口被千斤大石碾壓著,淚影在清亮的眸子里打轉兒。也許是自己對女人了解的太少,尤其是失寵的女人,竟不知道她們一旦失去了唯一的依靠,就會崩潰,甚至瀕臨死亡。

他抬眼望了望“月來軒”三個字,輕輕地推開了門。

“王爺來了!”紫竹最先看到了他,失聲喊了出來,那興奮的光芒遮也遮不住。毓冉閃電般回過頭來,昏黃的燭光下,雙眸炯炯,身材頎長,俊眉朗目,是她朝思暮想的那個人!毓冉呆呆地光腳下床,機械一樣地挪到楚王跟前,淚花已經綻放在臉上。

“是你來了嗎?”毓冉直勾勾地盯著他。紫竹看著毓冉失魂落魄的模樣,知道他倆一旦相見,便是點了毓冉的死穴。

“是……許久不見了,過來看看你……”毓冉一天沒有起身,頭發蓬亂不堪;咳疾頑固,病痛折磨得她氣色欠佳,楚王簡直不忍直視。楚王話音未落,就被毓冉迎頭抱住。紫竹再也無法控制自己的眼淚,眼見毓冉與楚王破鏡重圓,她是真心歡喜。楚王想伸手抱抱她,無奈卻怎么也無法強迫自己伸出手去,也許自己還沒有原諒她,也許是久未見面倍感生疏。毓冉卻等不下去,咬住了楚王火熱溫潤的嘴唇。那吻來得瘋狂,來得猛烈,讓楚王有些呼吸不暢。

紫竹不知何時已悄悄掩門而出。她不敢離開,只是垂手站在門外,等待毓冉的吩咐。

楚王快要窒息了,他猛地推開了毓冉,將身子扭到了一邊,渾身有些不自在。毓冉傻傻地盯著他,的確是許久未見,連目光和氣息都變得那么陌生。他的背,冷冷的,像極了外面的冰天雪地。他的柔情,只屬于含情殿。驀地,她覺得眼前的這一切都未曾熟悉過……要有怎樣的深情,才能將這根刺揉進眼里揉進心里不喊疼?

毓冉顫巍巍地想伸手去拉他的衣脈,還沒碰到楚王,就被楚王巧妙地閃避過去了。他還是習慣性地想坐在案邊的椅子上。“王爺還是坐床上吧,紫竹剛鋪好了床,這兒又涼又硬!”

“不用了,我在這坐一會就走。”毓冉的心抽搐了一下,原來他只是來瞧瞧,并不打算長待。盡管如此,毓冉還是慌忙地到床角扯過一個軟墊,塞進椅子里。楚王略有動容之色。他瞥見案上的詩書,好奇地拿過來看。毓冉見狀,又飛快地從那邊的桌子上取來一盞燈,為他點亮夜的昏暗。

“我住長江頭,君住長江尾……”楚王就著昏黃的燈光輕聲吟唱,細細品味。

“日日思君不見君,共飲長江水……”毓冉黯然地接下去。李之儀這首詞,完全就是他倆現今的寫照。同住一座深宅,卻日思夜盼,難見君面。這怎能不讓毓冉愁腸寸斷!任是最無情的女子,也有長情而在。情到深處,孤寂難掩,耳畔的呢喃似花落時一聲輕嘆。繁華落盡,而她,癡情未改!

楚王悠悠地看著她。毓冉身子不爽,心情也陰郁,隨便一句詩也能和她凄涼的處境聯想上幾處相似。“你還在病中,不要再看這些傷感的詩詞,對你的病沒有好處!趕明兒,我帶你去宮里看御醫,這些普通的大夫確實不中用。”

“不必了,我……不要緊的。”毓冉又輕咳了幾聲。

“還說不要緊,瞧你都被折磨成什么樣了!”

“王爺日日對著的是一張艷若桃李,光可鑒人的臉,對我這支離憔悴、病病怏怏的臉面自然是心生厭棄了……”

“你這是什么話!”楚王氣呼呼地一拍桌子。“我是關心你……”

“我知道,我知道……”毓冉小心翼翼地道歉。“王爺別生氣,我是無心的,我這段時間身子一直不好,說話也是糊里糊涂的,完全失了原本的氣質,我懊惱……”

看著毓冉的淚流滿面,聽著她一聲聲揪心的咳嗽,楚王心又軟了。“王爺餓了吧,我讓紫竹預備點吃的。”

“不必了!”楚王心里還惦記著飛雪的苦等,因而沒有一點胃口。“我不想吃。”

“念在我做了老半天的份上,王爺就嘗嘗吧。紫竹,快去拿點心來!”紫竹聽了,高興地應聲而去。

“我……不大常來,你還做點心?”

“是啊,每天都做。我身子不好,除了看書就是到廚房做點小點心,盼望著王爺哪一天能來,能親口嘗嘗我做的點心。那些天我病情比較重,一連躺了好幾天,那些點心都放壞了,只好扔掉了……”毓冉說得傷懷,楚王聽得心碎。系我一生心,負你千行淚!楚王眼角有些濕潤。

“王爺,王妃,點心來了。”紫竹推門而入,將點心放在楚王面前的桌子上。

楚王捏起一塊,放在嘴里。

“好吃嗎?”

楚王嗯了一聲。紫竹又退下,關好了門。

“呃……天色很晚了,我不打擾你休息了,過兩天再來看你……”楚王起身想走。

“王爺……”毓冉欲言又止,接著便嬌羞如花,怯生生地問:“可不可以留下來陪我一晚?”

楚王陷入了進退維谷的境地。“我……我都快半年沒見王爺了,就一晚,好不好?”毓冉幾乎是低聲下氣地乞求他留下來。看著她楚楚可憐的雙眼,噙著委屈的淚花,楚王心生愛憐。畢竟是結發夫妻,雖然不曾對她動過真情,但總有那么一點情義在的。楚王一只手緊緊攢著衣角,手心里沁出了細密的汗。留下來,是對飛雪極大的不忠;拒絕她,又心有不忍……算了,她還在病中,權當是可憐她吧。楚王內心經過一番掙扎后,終于點下了頭。

毓冉喜極而泣,激動地無以復加,仿佛是久旱逢甘霖。她慌亂地規整著自己的衣襟,臉上大放異彩。毓冉挽起他的胳膊,依偎在他的肩頭,恍若是在享受春暖花開的燦爛。楚王無意間看見了床上的一對鴛鴦枕,這是他們新婚時,鐘夫人親手為他們做的。當時鐘夫人是希望他們能鴛鴦同枕、雙宿雙棲。現在看來,這確實是對他倆的強烈諷刺。

“我不經常過來,你還擺著兩個枕頭?”

她彎下身子,輕輕地摸了摸枕上的一對鴛鴦。“合昏尚知時,鴛鴦不獨宿。天涯地角有窮時,只有相思無盡處。我對王爺,真心一片,天地可表。只是,王爺你……枕邊換了新人,就只見新人笑,不聞舊人哭了……”

楚王悵惘若失,深深地嘆了口氣。兩鬢可憐青,只為相思老。“對不起……從你嫁我那一刻開始,我便沒給過你一天幸福。愿你將我這負心薄幸的人忘掉吧……”

楚王雙淚珊珊,轉身離開。毓冉一個箭步沖上前,從后面箍住了他。

“鶯花爛熳君不來,及至君來花已老。王爺,我等君來已經等得太久太久,王爺忍心棄我于不顧嗎?”毓冉一激動,咳得更加厲害了,嘴里噴濺出了一大口鮮血。

楚王嚇壞了,本能地從懷里掏出絲帕替她揩凈。這絲帕可是當初他向飛雪索要的定情信物!“比翼雙飛”上沾滿了毓冉的血,這給了楚王以致命的一擊!他痛惜地注視著這對比翼鳥,鮮紅的羽翼使得絹帕更加刺眼。這是一根銳利無比的鋼針,直直地插進他的心房。定情信物在他眼里是何等神圣之物,這可是他與飛雪情定三生的見證啊!如今,為了別的女人,它竟然被無情地糟蹋了……他仿佛又見到了飛雪以身相許的那個夜晚,身子底下那一朵鮮紅嬌艷的落花。

楚王失魂落魄,靈魂似出竅了一般。他踉蹌著身子,跌撞地撲到臉盆架處,發瘋一樣地搓洗絹帕上的血跡。鮮血將盆里的水染紅了,絹帕又恢復了原來的潔白如玉。他欣喜若狂,將絹帕從血水里撈出來。在泛黃的燭光映照下,他好像看見了比翼雙飛鳥又在湛藍的蒼穹鼓翼翱翔。

毓冉已經瞧明白了,黯然地落下了涼涼的淚滴。“是她送你的吧……”

楚王無言以對,呆呆地盯著她。毓冉將嘴上的血汁胡亂一擦,像餓虎撲食一樣撲住了他。楚王打了個趔趄,繼而才站住身子。他就像一個不諳男女之事的青澀少年,在大膽表露愛意的女子面前,失去了招架的能力。毓冉步步緊逼,楚王連連后退,直到自己被完全逼進床里。毓冉忙亂地解開他的衣裘,送上了自己那渴望的火熱的身體。毓冉就像一個征服者,將他所屬的城池領地一一占領。楚王手中的“比翼雙飛”悄然滑落……

紅燭背,羅帳垂,魂夢相思鴛鴦枕。前塵事,往日恨,紅樓情鎖夢中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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