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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帕斯特拉,這是姓。羅德里戈·帕斯特拉。”

“羅德里戈·帕斯特拉。”

“對。他殺的人是佩雷斯。托尼·佩雷斯。”

“托尼·佩雷斯。”

在雨下,兩位警察從廣場上走過。

“他在幾點鐘殺死佩雷斯的?”

那位客人也不清楚,此時正近黃昏,大概在下午剛開始的時候吧。羅德里戈·帕斯特拉殺了佩雷斯,同時還殺了自己的妻子。兩具尸體在兩小時前被發現,躺在佩雷斯的車庫深處。

咖啡館里已開始暗下來。在最里邊濕潤的吧臺上,點起了兩支蠟燭,黃色的燭光與微藍的暮色交混在一起。大雨說來就來,此時卻驟然止住。

“羅德里戈·帕斯特拉的妻子多大了?”瑪利亞問。

“很年輕。十九歲。”

瑪利亞噘噘嘴,表示遺憾。

“我還要一杯曼薩尼亞酒。”

客人替她要了一杯。他也喝曼薩尼亞酒。

“我在想他們怎么還沒有抓住他呢,”她說,“這座城這么小。”

“他比警察更熟悉這里。羅德里戈可是能手。”

酒吧里擠滿了人,都在談論羅德里戈·帕斯特拉。人們對佩雷斯看法一致,但是對羅德里戈年輕的妻子則不然。她是個孩子。瑪利亞喝她的曼薩尼亞酒。那位客人吃驚地瞧著她。

“您總是這樣喝酒?”

“看情況,”她說,“差不多吧,差不多總是這樣。”

“獨自一人?”

“此刻是的。”

咖啡館的門不直接朝街,而是朝向一個方形的長廊,城里的那條主要大道穿過長廊,將它一分為二。長廊邊上有石頭欄桿,上面的扶板既寬又結實,孩子們可以在上面跳來跳去或者躺在上面觀看即將來臨的大雨和來往的警察。孩子們中間有瑪利亞的女兒朱迪特。她把臂肘倚在欄桿上看廣場,只比欄桿高出一頭。

此時約為傍晚六七點鐘。

另一陣大雨下開了,廣場變得空蕩蕩的。中央花叢中的矮棕櫚樹被風吹得歪歪倒倒。樹間的花被吹得七零八落。朱迪特從長廊跑來撲在母親懷里。但她的恐懼已消失。閃電急劇地一個接著一個,連成了一片,天空的轟鳴聲持續不斷。這種喧鬧聲有時變為響亮的爆裂聲,隨著雨勢漸弱,聲音越來越低沉,但立刻又喧鬧起來。長廊里一片寧靜。朱迪特離開母親去近處看雨,還有在條條雨絲中跳舞的廣場。

“得下一整夜。”客人說。

雨卻突然止住。客人離開吧臺,指著被大片大片的鉛灰色圍繞的深藍色天空,天空很低,觸到了屋頂。

瑪利亞還想喝。客人沒說什么又要了曼薩尼亞酒。他自己也要喝。

“是我丈夫想來西班牙度假。我愿意去別處。”

“去哪里呢?”

“我沒想過。到處走走。也來西班牙。您別在意我說的話。其實我很高興今年夏天來西班牙。”

他拿起那杯酒遞給她。他向侍者付了錢。

“您是在快五點鐘時來的吧?”客人問,“您坐的大概是一輛黑色的羅孚牌小汽車,它在廣場上停了下來。”

“是的。”瑪利亞說。

“當時天還很亮,”他接著說,“還沒有下雨。在這輛黑色羅孚車里你們是四個人。您丈夫開車。您是坐在他旁邊?對吧?后座上有一個小姑娘,”他指著說,“就是她。還有另一個女人。”

“是的。從下午三點鐘起,我們就在野外遇見了暴風雨,我的小女兒很害怕。所以我們決定今晚不去馬德里,在這里停下來。”

客人一面說話一面緊緊盯著廣場,天剛放晴,警察又出現了。在天空的嘈雜聲中,客人竭盡全力聽著從四處街巷里傳來的警笛聲。

“我的女友也害怕雷雨。”瑪利亞又說。

落日在城里這條主要大道的盡頭。那也是旅館的方向。時間并不像人們想象的那么晚。雷雨擾亂了時間,使時間加快了。但現在時間透過厚厚的云層又顯露出來,呈淡紅色。

“他們在哪里?”客人問。

“在普蘭西帕爾旅館。我該去找他們了。”

“我記得有個男人,您丈夫,一只腳從黑色羅孚車下來,向一群年輕人詢問城里有多少家旅館,然后你們就朝普蘭西帕爾旅館開去。”

“沒有房間了,當然。已經沒有房間了。”

落日再次被云層遮住。新一輪雷雨在醞釀中。下午的這個深藍色海洋大云團慢慢在城市上方推進。它來自東方。微弱的光線還能讓人看清云團可怕的顏色。他們大概還待在露臺邊上。在那里,在大道的盡頭。“可是你的眼睛發藍,”皮埃爾說,“這次是因為天空。”

“我還不能回去。瞧瞧會發生什么。”

這一次朱迪特不回來。她瞧著孩子們光著腳在廣場上的溝里玩耍。帶泥的水在他們兩腳間滾動。水呈暗紅色,與城市的石頭和周圍的土壤一樣紅。所有的年輕人都在外面,在廣場上,在閃電和空中不停的隆隆聲下。雷鳴聲中傳來年輕人用口哨吹的、溫柔的歌聲。

大雨開始了。海洋傾瀉在城市上。廣場消失了。長廊里滿是人。人們在咖啡館里大聲說話才能相互聽見,有時簡直在吼叫。還是羅德里戈·帕斯特拉和佩雷斯的名字。

“讓羅德里戈·帕斯特拉歇歇吧。”客人說。

他指著警察,他們在長廊里避雨,等著雨過天晴。

“他結婚六個月,”客人繼續說,“他發現她和佩雷斯在一起。誰不會這么干呢?羅德里戈,他會被宣告無罪的。”

瑪利亞還在喝酒。她做了一個鬼臉。在一天的這個時刻,酒使她惡心。

“他在哪里?”她問。

客人俯向她。她聞到他頭發上濃濃的檸檬氣味。嘴唇光滑而美麗。

“在城里一家屋頂上。”

他們相互微笑。他走開了。她的肩窩里還留著他聲音的熱氣。

“淋著大雨?”

“不,”他笑著說,“這是我聽到的。我什么也不知道。”

在咖啡館最里邊開始了一場關于罪行的討論,聲音很大,使其他討論都停了下來。羅德里戈·帕斯特拉的妻子是自己投入佩雷斯懷抱的,能怪佩雷斯嗎?一個女人這樣向你撲來,你推得開嗎?

“能推開嗎?”瑪利亞問。

“很難。但是羅德里戈忘記了這一點。”

佩雷斯的朋友們今晚為他哀悼。他母親待在市政廳里,獨自守著尸體。羅德里戈·帕斯特拉的妻子呢?她的尸體也在市政廳。但她不是本地人。今晚她身邊沒有任何人。她是馬德里人,去年秋天來這里結婚的。

大雨停了,雨水的嘩嘩聲也停了。

“結婚以后,她勾引村里所有的男人。怎么辦?殺了她?”

“多古怪的問題。”瑪利亞說。她指著廣場上的一個地方,一扇寬寬的、關上的門。

“就是那里,”客人說,“是市政廳。”

一位朋友又進了咖啡館,他們仍在談論罪行。

雨停以后,廣場上又擠滿了孩子。城市邊沿的大道盡頭和普蘭西帕爾旅館的白色大樓顯得模模糊糊。瑪利亞發現朱迪特也夾在廣場上的那群孩子中間。她謹慎地觀察地點,最終下到發紅的泥水里。客人的那位朋友請瑪利亞喝一杯曼薩尼亞酒。她接受了。她來西班牙有多久了?“九天。”她說。她喜歡西班牙嗎?當然喜歡。她從前來過。

“我得回去了,”她說,“這種雷雨天,哪兒也去不了。”

“去我家。”客人說。

他笑了。她也笑,但相當勉強。

“再來一杯曼薩尼亞酒?”

不,她不想再喝。她叫回了朱迪特,孩子的靴子上都是廣場上的紅水。

“您還回來嗎?今晚?”

她不知道,有可能吧。

她們順著人行道朝旅館走去。城里飄著馬廄和干草的氣味。今夜將很舒服,濱海式的。朱迪特走在紅水溝里。瑪利亞隨她去。她們遇見把守街道出口的警察。天幾乎全黑了。停電還在繼續,很可能還得一段時間。誰要是看那片屋頂,就會發現上面還有落日的余暉。瑪利亞牽起朱迪特的手和她說話。朱迪特習慣了,并不聽。

他們在餐廳里面對面坐著,朝瑪利亞和朱迪特微笑。

“我們在等你。”皮埃爾說。

他瞧著朱迪特。在公路上她也十分害怕雷雨。她哭了。眼睛四周還有黑圈。

“風暴還在繼續,”皮埃爾說,“很可惜。不然我們可以在晚上到達馬德里。”

“早該想到的,”瑪利亞說,“還是沒有空房間,沒有人敢走?”

“沒有房間,連兒童都沒有房間。”

“明天要涼快得多,”克萊爾說,“得考慮這一點。”

皮埃爾向朱迪特保證他們將留在這里。

“我們可以吃飯,”克萊爾對她說,“我們在走廊里放些床墊,讓像你這樣的小姑娘睡覺。”

餐廳里再沒有一張空桌子。

“都是些法國人。”克萊爾說。

在燭光下,她的美麗更為明顯。她聽人說過愛她嗎?她微笑著待在那里,準備度過將落空的一夜。她的嘴唇,她的眼睛,她今晚凌亂的頭發,她張開的、五指分開的、輕快地等待近在咫尺的幸福的雙手,并不證明她今晚起就不再默默地期待允諾過的即將到來的幸福。

雨又下了起來,在餐廳的玻璃天棚上嘩嘩啦啦直響,顧客們點菜時只得大聲吼叫。有些孩子哭了。朱迪特遲疑著終于沒有哭。

“什么雨呀!”克萊爾說,不耐煩地伸伸腰,“這么下雨真是荒唐,荒唐,你聽聽多大的雨,瑪利亞。”

“你剛才害怕極了,克萊爾。”

“是的。”她回憶道。

旅館里亂糟糟的。那時雨還沒有下起來,但風暴已在近處虎視眈眈。瑪利亞找到他們時,他們正坐在旅館辦公室里,正靠近坐著閑聊。她站住了,充滿了希望。他們沒有看見瑪利亞。這時她發現他們的手垂在相互靠近的身體一側,正得體地彼此握著。時間還早。人們可能認為已經是傍晚,其實是風暴使天空陰沉。克萊爾眼中不再有恐懼的痕跡。瑪利亞發現自己有時間——時間——去廣場,去來時看見的那家咖啡館。

她們避免看皮埃爾而是看著那幾位用托盤端著曼薩尼亞酒和赫雷斯葡萄酒來來去去的侍者。克萊爾叫住走過的一位,問他要曼薩尼亞酒。她大聲喊著,因為玻璃天棚上雨聲喧嘩。人們的聲音越來越高。辦公室的門時時打開。總有人進來。這是特大的風暴,范圍極廣。

“你剛才去哪里了,瑪利亞?”皮埃爾問。

“去了一家咖啡館,和羅德里戈·帕斯特拉的一位朋友。”

皮埃爾向瑪利亞俯過頭。

“如果你真堅持,”他說,“我們可以今晚去馬德里。”

克萊爾聽見了。

“克萊爾?”瑪利亞問。

“我不知道。”

她幾乎在呻吟。皮埃爾的雙手伸向她的手,然后又縮回來。這個動作在汽車里就已經出現,當時她被風暴嚇壞了,天空在翻滾,云層懸在麥地上,朱迪特在驚叫,光線昏暗。克萊爾臉色蒼白,她的蒼白比她表現的恐懼更令人吃驚。

“你不知道,克萊爾,你不知道那種不舒服:在旅館走廊里熬夜。”

“我知道。誰沒有見識過?”

她在想象中掙扎,還不到幾小時以前,皮埃爾就在視而不見的瑪利亞面前雙手握著她的手。她的臉色又發白了?他注意到她又臉色發白了嗎?

“今夜就留在這里吧,”他說,“就一次。”

他微笑。過去他曾微笑過嗎?

“就一次?”瑪利亞問。

皮埃爾的手這次到了盡頭,碰到他妻子瑪利亞的手。

“我是說我對這種不舒服還沒有足夠的體驗,不像你說的那樣畏懼它,瑪利亞。”

瑪利亞將身體稍稍離開餐桌,兩手抓住椅子,閉上眼睛說:

“有一次,在維羅納。”

她不看發生的事。在其他的嘈雜聲中,克萊爾的聲音清亮地顯露出來。

“在維羅納?發生了什么事?”

“我們沒睡好覺。”皮埃爾說。

晚飯開始了。蠟燭的氣味十分強烈,蓋過了滿頭大汗的侍者們一桌桌送上的飯菜的氣味。有人在喊叫,在提出異議。旅館的女經理呼吁客人們理解,由于雷雨,她今晚的處境很艱難。

“我喝了酒,”瑪利亞說,“這一次我又喝了不少酒!”

“連你自己都總是吃驚。”克萊爾說。

大雨停了,在未曾預料的寂靜中,玻璃天棚上雨水流淌的潺潺聲顯得歡快。朱迪特跑到廚房里去,被一位侍者帶了回來。皮埃爾談到卡斯蒂利亞地區,談到馬德里。他發現在這座城的圣安德烈阿教堂里有兩幅戈雅的畫。圣安德烈阿教堂坐落在他們進城時穿過的廣場上。侍者端上湯。瑪利亞讓朱迪特喝湯。朱迪特滿眼是淚。皮埃爾對女兒微笑。瑪利亞放棄讓女兒吃飯的希望。

“我今晚不餓,”克萊爾說,“你知道,可能是由于暴風雨。”

“由于幸福。”瑪利亞說。

克萊爾專心地觀察餐廳的景象。她在那突然深思的表情后面微笑。皮埃爾板著臉,抬眼看瑪利亞——和朱迪特一樣的眼睛——瑪利亞對著這雙眼睛微笑。

“人們早就期待這場雷雨,這陣涼爽。”瑪利亞解釋說。

“是這樣。”克萊爾說。

瑪利亞又開始努力讓朱迪特吃飯。她成功了。朱迪特一勺一勺地吃著。克萊爾給她講故事。皮埃爾也聽著。餐廳的混亂稍稍緩解。但人們一直聽見雷聲,它隨著風暴的或近或遠而或強或弱。當玻璃天棚被閃電照亮時,總有一個孩子哭叫。

晚餐在繼續,人們談論羅德里戈·帕斯特拉的罪行。有人在笑。和羅德里戈·帕斯特拉一樣,誰在生活中不遇到這種簡單干脆地殺人的處境呢?

警笛仍在黑夜里響。當它們十分接近旅館時,談話聲減弱了,人們在聽。一些人抱著希望等待羅德里戈·帕斯特拉被抓獲。這將是艱難的一夜。

“他在屋頂上。”瑪利亞輕聲說。

他們沒有聽見。朱迪特在吃水果。

瑪利亞站起身。她走出餐廳。他們單獨待著。瑪利亞說她去看看旅館的建筑。

旅館里有許多走廊,大多是圓形的。有些走廊通向麥田。有些通向與廣場切交的大道盡頭。還沒有人在睡覺。另一些走廊通向俯瞰城市屋頂的陽臺。另一場驟雨又在醞釀中。地平線呈黃褐色,看上去十分遙遠。風暴仍在擴大。你對今晚結束風暴不再抱希望。

“風暴來得快也走得快,”皮埃爾說,“剎那間的事。你別害怕,克萊爾。”

這是他說的。她的恐懼,她那受驚嚇的青春具有無法抵御的魅力。瑪利亞還不知道。這是幾小時以前的事。

屋頂上是空的。它們大概將永遠是空的,雖然人們希望看到上面人頭攢動。

雨很小,但蓋過了這些空屋頂,城市消失了。再什么也看不見。剩下的只是對臆想的孤獨的回憶。

瑪利亞回到餐廳時,女經理宣布警察來了。

“你們大概也知道,”她說,“我們城里今天下午發生了一件案子。我們很抱歉。”

品牌:上海譯文
譯者:桂裕芳
上架時間:2017-07-11 16:20:40
出版社:上海譯文出版社
本書數字版權由上海譯文提供,并由其授權上海閱文信息技術有限公司制作發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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