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書友吧第1章
《武宗外紀》者,仿《漢武外傳》而為之也。夫《漢武外傳》與《本紀》不同,是故外之。今所紀皆實錄中事而亦以為外,曰:以予觀于同館之為史者,其為《武宗紀》,不忍斥言人主之過,凡《實錄》所載,諸可鑒事,皆帙而不錄。夫史以垂鑒,不諱好惡,而乃以惡惡之短,致本身所行事而皆帙之,是本也而外之矣,因題曰《外紀》。然而不比次以成文者,曰:以實事而比次之,即《本紀》也。豈敢復為《本紀》哉?因錯雜記之,亦曰身受史職,庶以比當日之記注云爾。
武宗者,孝宗之嫡子也。母張皇后,以弘治四年九月二十四日夢白龍據(jù)腹,生武宗。白者,西方色兵象,故生而好武。
前此三朝所立儲皆非嫡。而武宗獨后出,且所生辰枝為中西戌亥連,若貲珠粹,質(zhì)比冰玉,神彩煥發(fā),自少舉止非常,兩歲即冊立為皇太子,孝宗愛之。
初,武成中術(shù)軍卒鄭旺有女名王女兒,幼鬻之高通政家,被選入內(nèi)有年矣。至是,旺陰結(jié)內(nèi)使劉山,水自通。山紿云:“周太后宮鄭金蓮即若女也,東宮實所生,而后攘之,汝知之乎?”既而語浸播。上聞大怒,立〈石宅〉山于市。旺亦論死,尋赦免。后浮言籍籍,有京城王璽者藏旺為居貨。蜚語皇惑,竟言皇太子非后生者,然其事終不實,下刑部鞫治,各正法去。
皇太子出閣,諸儒臣更番進講讀。晨起,坐講席輒移時,至午又然。每講,容色莊謹端目,若領會未嘗少肆。講官退,必張拱致敬,作揖送狀。次日,掩卷誦所授書,甚習。不數(shù)日,翰林春坊之與講讀者皆識其姓名。或偶以他故不至,必顧問左右曰:“某先生今日安在耶?”當輟朝之日,學士有誤束花帶入者,顧之,私渭左右曰:“儻在朝班,必以失儀為御史所糾矣。”其穎如此。
孝宗數(shù)幸春坊問所業(yè),太子率宮僚趨走迎送,嫻于禮節(jié)。每問親安視膳,恭而有愉色。所至游幸,必陪侍;有所見,必隨事啟迪,為學之暇,或聞其頗好騎射,以為克詰戎兵,亦安不忘危之意,勿之禁也。
十五歲即位,明年改元,行大婚禮,宜制:選中軍都督府都督同知夏儒長女冊為后,隨遣禮部上冊妃儀,冊沈氏為賢妃,吳氏為德妃。上一切行禮祭,后受賀,曲中儀法,觀者稱之。
故事,宮中六局官有尚寢者,司上寢處事。而文書房內(nèi)官每記上幸宿所在,及所幸宮嬪年月,以俟稽考。上悉令除卻,省記注,掣去尚寢諸所司事。遂遍游宮中,日率小黃門為角觝蹋踘之戲,隨所駐輒飲宿不返。其入中宮及東西兩宮,月不過四五日。
嘗游寶和店,令內(nèi)侍出所儲攤門,身衣估人衣,首戴瓜拉,自寶和至寶延,凡六店,歷與貿(mào)易,持簿算,喧詢不相下,別令作市正調(diào)和之,擁至廊下家。廊下家者,中官住永巷賣酒家也,箏〈秦〉琵琶,嘈嘈然,坐當壚婦于其中,雜出牽衣,螽簇而入,濩茶之頃,周歷諸家,凡市戲,跳猿騙馬,斗雞逐犬,所至環(huán)集,且實宮人。于勾欄扮演侑,酒醉即宿其處,如是累日。
乃大起營建興造太素殿及天鵝房船塢,諸工又別構(gòu)院,〈御〉筑宮殿數(shù)層,而造密室于兩廂,勾連〈禾節(jié)〉列,名曰“豹房”。初,日幸其處,既則歇宿。比大內(nèi),令內(nèi)侍環(huán)值名,豹房祗候群小,見幸者皆集于此。
有言錦衣衛(wèi)都督同知于永善陰道秘術(shù),遂召入豹房,與語大悅。永,色目人。進言回回女皙潤而瑳粲,大勝中土。時都督呂佐,亦色目人。永矯旨索佐家回女善西域舞者,得十二人,以進歌舞。達晝夜,顧猶以為不足。乃諷上,請召諸侯伯中故色目籍家婦人入內(nèi)駕,言教舞而擇其羨者留之,不令出。一日,永侍飲觀舞,酒酣呼永,使即家召其女來。時有言永女殊色,故以召。永詐匿其女,飾鄰人白回子女充名以入,上以為真也,悅之。永畏其泄,陽為風痺,固乞去,以其子東襲指揮。諸色目家雖切齒,然無敢發(fā)者。
回回進女你兒干。
上稱豹房曰“新宅”,日召教坊樂工人新宅,承應久之,樂工愬言,樂戶在外府多有令,獨居京者承應不均。乃敕禮部移交,取河間諸府樂戶精拔業(yè)者,送教坊承應。于是有司遣官押送諸伶人,日以百計,皆乘傳續(xù)食。及到京,留其技精者給與口糧,敕工部相地給房,室大小有差。
教坊司左司樂臧賢以疾求退,有旨勉起供職,未幾即升為奉鑾以寵之。
上于佛經(jīng)梵語無不通曉。乃升大隆善寺禪師星吉班丹為國師,左覺義羅竹班卓為禪師,剌麻癿竹為左覺義,倫竹堅參為都綱。大慈恩寺佛子乳奴領占舍刺札俱為法王,刺麻舍列星吉、佛子也失短竹為禪師,囗能仁寺剌麻領占播為都綱,以后累有升授,如遷官然。
七年,楊一清疏曰:“龍輿嘗幸豹房,駐宿不去。至后苑訓練戎兵,鼓炮之聲震駴城市。”
上夜微行至教坊司,觀諸樂所用器物。
上自即位后,每歲宮中張燈為樂,所費以數(shù)萬計。庫貯黃蠟不足,復令所司買補之。至九年,寧王宸濠獻新樣四,時燈數(shù)百,窮極奇巧。臨獻復令所遣人親入宮懸掛,其燈制不一,多著柱附壁以取新異。上復于廷軒間,依欄設氈幕,而貯火藥于其中,偶勿戒,遂延燒宮殿,自二漏至明,乾清以內(nèi)皆灰燼矣。當火勢盛時,上猶往豹房省視,回顧光焰烘烘然,笑曰:“是一棚大煙火也。”
西宮大答應宮人有愿祝發(fā)為尼者,上作剃度師親為說法,置番經(jīng)廠中。
敕陜西進上用鋪花氈帳房一百六十二間,令鎮(zhèn)巡等官、太監(jiān)廖堂、都御史陳壽依式桿造。凡重門堂、廡庖、廄溷偪及戶牖、椿橛、影壁、圍幕、地衣之類皆具,且有壇內(nèi)、游幸、出哨、趕聲息諸名號,凡一年乃成。自后,上出郊祀,皆御帳房,不復宿齋宮矣。保安寺大德法王綽吉我些兒,本烏思藏使也。上留之得幸。至是,欲遣其徒領占綽節(jié)兒、綽供劄失為正副使,還居烏思藏。北大乘法王例入貢,且為兩人請國師誥命,及入番熬設廣茶。下禮部議,尚書劉春執(zhí)不可,且謂阻壞茶法,騷擾行路,大不便。但令給誥敕去。是時,上誦習番經(jīng),心皈其教。嘗被番僧服,演法內(nèi)廠,綽吉我些兒并左右侍作沙門弟子。至是,乘傳歸輜重,相屬所過煩費,行道避之無貴賤,稱國師焉。大護國保安寺大覺義班丹倫竹為其師祖大善法王星吉班丹乞祭葬,禮部執(zhí)奏無例,上特許之,令工部給葬銀二千兩。
先是烏思藏有西竺胡僧,能言人三世事者,國人謂之活佛。上久欲召之,未能也。至是,命司設監(jiān)太監(jiān)劉允往烏思藏,赍送番供。以珠琲為幡旌,黃金為七供,賜法王金印、袈裟及其徒,饋賜以钷萬計。乃議仿永樂、宣德年,差鄧成侯顯舊例,統(tǒng)錦衣衛(wèi)官一百三十三員應付廩給口糧、馬匹、車輛、船只及過番物件,共給長蘆、兩淮課鹽七萬余引,以應用,水衡度支為之一空。
有旨令居庸關太監(jiān)李嵩等擒致虎豹生者。
上初好武,特設東西兩官廳于禁中,比之團營。后江彬、許泰皆以邊將得幸入豹房。乃立內(nèi)教場別為部署,東官廳以太監(jiān)張忠領之,西以許泰領之。有神周者,嘗以罪坐謫,今以附泰,復官得進用。未幾,益以劉暉四人者,皆賜國姓,為義子,名四鎮(zhèn)兵,又名外四家兵,而以江彬兼統(tǒng)之。彬故稱朱彬,為總管。上乃自領閹人善騎射者為一營,謂之中軍。晨夕下操,呼噪火炮之聲達于九門,浴鐵文組照耀宮墻間。上親閱之,其名曰:“過錦。”言度眼如錦也。時諸軍悉衣黃罩甲,中外化之,雖金緋錦綺亦必加罩甲于上。市井細民無不效其制,號時世裝。兩廳諸領軍則于遮陽帽上拖靛染天鵝翎,以為貴飾,大者拖三英,次二英。尚書王瓊得賜一英,冠以下教場,矜殊遇焉。其后巡狩所經(jīng),雖督餉、侍郎、巡撫、都御史無不衣罩甲見上者。
初,江彬密言后軍都督府右都督馬昂,有女弟羨艷。時已適畢指揮,有娠矣。上令中使迎取之至豹房,弱顏麗質(zhì),顧善騎射,解胡樂,能道達語,遂大幸馬氏一門。無大小皆賜蟒衣,內(nèi)廷大珰皆呼昂為舅,賜第太平倉東,熏灼動京師。言官交章諫,皆不納。及十一年十月,上每從數(shù)騎過昂飲,是曰飲酣,召昂妾。昂以妾病辭,上怒而起,昂懼乃請罷,而馬氏寵衰。
十二年,上祀南郊畢,即往南海子縱獵,文武大臣扈從者不許入。及晡,始傳旨諸大臣先還,候于承天門。夜半,駕始入。御奉天殿,群臣行慶成禮,乃以所獲獐麇麂兔賜府部大臣翰林科道官。而于是有巡行之事。
七月,上私幸南海子,西行經(jīng)畏吾村、大佛寺、以臨西山。
八月朔,上微服從得勝門出幸昌平州。閣臣以下皆追至沙河,疏請還宮,不納。科道交章諫,亦不報。九月,遂駐蹕宣府。時江彬,宣府人,欲挾上自恣,遂誘為西北之行。既幸宣府,遂營建鎮(zhèn)國府第,上居之樂,遂忘歸。每夜行,見高屋大房即馳入,或索飲,或搜其婦女。居民苦之,至有陰賂彬求免者。后軍士樵蘇不繼至,毀民房屋以供爨,市肆蕭然,白晝戶閉。
先是,上在陽和時,西部五萬騎營玉林將入寇。上命諸將分布諸要地,大同總兵官王勛、副總兵張輗、游擊將軍陳鈺、孫鎮(zhèn)軍大同城,遼東參將蕭滓軍聚落堡,宣府游擊時春軍天城,副總兵陶杰、參將楊玉、延綏參將杭雄軍陽和,副總兵朱巒軍平鹵,游擊問政軍威遠。時九月戊戌也。至十月,寇分道南下,營于孫天堡諸處,勛、輗、鈺、鎮(zhèn)率所部御之。上命春、滓往為之援,政、巒及大同右衛(wèi)參將麻循、平鹵城參將高時尾其后。又急調(diào)宣府總兵朱振、參將左欽都勛龍隆、游擊靳英俱會陽和。參將江桓、張異為之策應。越數(shù)日,勛遇寇于繡女村,督軍步戰(zhàn),寇南循應州而去。明日,輗、鈺、鎮(zhèn)與勛復遇寇于應州城北五里,寨戰(zhàn)數(shù)十合,殺傷頗相當,薄暮,寇傍東山去,既而分兵圍勛等,比曉天大霧,圍解,勛等入應州城。巒及守備左衛(wèi)城都指揮徐輔兵至。明日,勛等出城遇寇澗子村。大戰(zhàn)時,滓、春、政、時、循等兵亦至,寇復以別騎迎敵,我軍不得合。上乃率內(nèi)外提督監(jiān)督太監(jiān)張永、魏彬、張忠,都督朱彬及振、杰、玉、欽、勛、英、雄、隆,輗將鄭驃等兵自陽和來援,眾殊死戰(zhàn),寇稍卻,諸軍乃合。會日暮,即其地為營,乘輿止焉。明日,寇來攻,上復督諸將御之,自辰迄酉,戰(zhàn)至百余合,寇退。明日,引而西,上與諸將且戰(zhàn)且追,至平鹵、朔州等邊。上復進兵,會大風黑霧晝晦,我軍亦疲困,遂還。勛及巡撫僉都御史胡瓚以捷聞于朝。是役也,殺鹵首十六級,而我軍死者五十二人,重傷者五百六十三人,乘輿幾陷。
無何邊寇復犯暖泉溝、泥河兒,上率兵駐老王溝,寇退,還駐蹕大同左衛(wèi)城。既而寇復入玉林城,西及答兒莊、三家川、青山諸處,上命大同諸將各按火防御,而令巡撫胡瓚、鎮(zhèn)守太監(jiān)馬錫嚴為之備。
時,內(nèi)閣大臣及九卿至居庸關請駕,有禁不得出關而返。
是年冬,立春。上迎春于宣府,備百戲,別飾大車數(shù)十輛。雜坐僧人、婦女于其中,每輛數(shù)十人,合至數(shù)百。乃如僧數(shù)懸球于車蓋,而敞僧頭以當之。車既馳則頭與球觸,上視大笑,以為樂。
十三年正月,車駕將還京,禮部具迎駕儀,令京朝官各朝服迎候,而傳旨用曳〈衤散〉、大帽、鸞帶。且賜文武群臣大紅纻絲、羅紗各一。其彩繡一品斗牛,二品飛魚,三品蟒,四品麒麟,五六七品虎彪,翰林科道不限品級者皆與焉,惟部曹五品以下不得與。其與者,裁制一夕皆就。及明,各服以迎駕。于是科道爭諫,不納。詰旦,上還自宣府。是日,文武群臣皆曳〈衤散〉大帽鸞帶迎駕于得勝門外,中官預傳上意,具彩幛數(shù)十,彩聯(lián)數(shù)千,皆金織,字序詞惟稱“威武大將軍”,不敢及尊號,眾官列名于下,亦不敢稱臣。乃備羊酒、白金、彩幣、手紅、梵夾子稱賀。上戎服,乘赤馬佩劍來,邊騎攢擁,遙見火球起戈矛間,煙直上,乃知駕至。群臣齊伏道左叩頭。上下馬,坐御幄間。大學士楊廷和奉觴,梁儲注酒,蔣冕捧果槅,毛紀擎?zhèn)慊ǘQ賀。上飲畢,顧云:“朕在榆河,親斬首鹵一級,亦知之乎?”廷和等頓首謝。上遂馳馬由東華門入,宿于豹房。時大雨雪,百官迎駕者,仆馬相失,曳走泥淖中,夜半得人城,有幾殆者。
上御奉天門,陳示應州等處所獲達寇刀、械、衣、器,令群臣縱觀。
是日,復幸南海子,尋還。賜文武群臣銀牌于左順門,一品重二十兩,二品、三品十兩,鏤文其上,曰“慶功”,五采飾之,貫以朱組。四品、五品及都給事中五兩,左右給事中、御史四兩,鏤文其上,曰“賞功”,貫以青組。賜畢,各被以紅簪花,次第出。先是,群臣具彩幛賀儀,其出銀以品級為差,故所賜銀如其數(shù)。翰林官無賀,不與賜。
乃復幸宣府,眾諫,不納。會慈圣康壽太皇太后崩,上還自宣府。
十三年四月,上幸昌平,詣諸陵祭告畢,遂幸密云,時民間競傳,欲括女子,斂財物,以充進奉,所至遁匿。獨永平知府毛思義下令,以為大喪未舉,車駕必不出。此必奸徒矯詐,藉以惑人者。百姓各安業(yè),非有府部撫按官文書,妄稱駕至擾民者,悉捕治之。上聞大怒,執(zhí)思義送詔獄,令法司從重擬罪。當贖杖還職,得旨降三級為云南安寧知州。
上駐蹕大喜蜂,日招徠朵顏、三衛(wèi)、夷人、花當,把兒孫等納質(zhì)至關,宴勞畢還京。
初,上幸河西。務指揮黃勛以供應為名,科擾侵盜。巡按御史劉士元按之,勛逃至行在,因嬖幸譖。士元聞駕至,令民間盡嫁其女,藏匿婦人。遂命裸縛上元而譏之。時野次無杖,取生柳杖四十,幾死,囚系于車,馳入京。并執(zhí)知縣曹俊等十余人下詔獄。
太皇太后發(fā)纼時,上親奉梓宮,帥百官衰绖徒步送至得勝門外。皇親群臣命婦各祭如儀。臨祭,上戎服馳馬觀之。
遣太監(jiān)蕭敬傳旨遼東、宣府、大同、延綏、陜西、寧夏、甘肅、特命總督軍務威武大將軍總兵官朱壽統(tǒng)率六軍,或攻或守,即寫敕與他。威武將軍者,上自稱也。是日,左順門群臣泣諫,不納。既又敕諭加鎮(zhèn)國公爵,以報其勞。
上復北幸,黎明,由東安門出,群臣知而送者五十二人。
上度居庸關,歷懷來、保安諸城堡,遂駐蹕宣府。初,江彬勸上于宣府治行在。越歲乃成,糜費不可計。復輦豹房,所儲諸珍寶及巡游所收婦女實其中。上甚樂焉,每稱曰“家里”。還京后,數(shù)數(shù)念之不置,彬亦欲專寵,俾諸幸臣不得近,數(shù)導上出。及再度居庸,仍戒守者,毋令京朝官出關,蓋上厭大內(nèi)。初,以豹房為家,至是,更以宣府為家矣。
上駐蹕大同,立券買總兵葉椿第為總督府居之,奪都指揮楊俊所置店二所,改為酒坊,且為之榜,曰“官食”,亦,立券買,而皆不予,直曰“官家房”。
凡車駕所至,近侍先掠良家女以充幸御。至數(shù)十車在道,曰:“有死者。”左右不敢問,且令有司餼廩之,別具女衣、首飾,為賞賚費。遠近騷動,所經(jīng)多逃亡。上不知也。
乃封右都督朱彬為平鹵伯,左都督朱泰為安邊伯,各食祿千石,世世承襲。彬、泰善伺上意。既誘上再巡邊,與寇遇,幸不覆軍。上欲自耀武功,乃假重兩人,親為定爵名,馳敕下吏部封之。兩人亦自以為功,偃然受焉。
上至綏德州,幸總兵官戴欽第,尋納欽女。
初,上駐偏頭時,大索女樂于太原。偶于眾妓中遙見色姣而善謳者,拔取之,詢其籍,本樂戶劉良之女,晉府樂工楊騰妻也。賜與之飲,試其技,大悅。后自榆林還,再召之,遂載以歸。至是,隨行在寵冠諸女,稱美人。飲食起居必與偕左右,或觸上怒,陰求之,輒一笑而解。江彬諸近侍皆母呼之,曰“劉娘娘”云。
上自宣府抵西陲,往返數(shù)千里,乘馬腰弓矢,沖風戴雪,備歷險〈阝厄〉。有司具輦以隨,亦不御。至是,還宣府閹寺,從人皆疲憊弗支,而上不以為勞也。
十四年二月,上自宣府還。文武群臣具彩幛、銀幣、羊酒迎于德勝門外,如前儀。是日,先駐蹕外教場,親簡閱所獲首鹵衣仗,然后入。乃賜內(nèi)閹及五府六部都察院、通政司、大理寺堂上官、各衙門正官及科道官銀牌,花紅有差。
上南郊乘馬由大明門出,法駕鹵簿皆先行,惟從騎率百余人,禮畢,幸南海子。夜分還御奉天殿,行慶成禮。
上嗜飲,嘗以杯杓隨。左右欲乘其醉以自便,復預備瓶罌,故所至輒醉,醒即復進以為常。
忽降手敕,諭吏部鎮(zhèn)國公朱壽宜加太師。又傳旨禮部總督軍務威武大將軍總兵官太師鎮(zhèn)國公朱壽,令往南北兩直隸、山東泰安州等處公干兼尊奉圣像,供獻香帛,祈福安民。又諭工部,今南行巡狩,宜急修黃馬快船以備用。
修迎翠、昭和、崇智、光霽諸殿。是時,乾清、坤寧大工未完,工部執(zhí)奏當暫停,不聽。
上決意南狩,群臣憂惶無所出。翰林院修撰舒芬、武選郎黃〈鞏上革下〉、車駕員外郎陸震等皆抗疏極諫。于是醫(yī)士徐鏊以醫(yī)經(jīng)養(yǎng)生之理諫,諸部相繼諫,乃下翠、震詔獄,而令芬等一百七人罰跪闕五日,每日自卯迄酉,設官校巡視,迄則令各堂上官領回,日滿以聞。時有金吾衛(wèi)都指揮僉事張英,自跪端門外,衛(wèi)士詰之,答曰:“至尊若出,則京城百萬生靈何所依賴,且英當隨駕,自分遇變必死,與其死于外,孰若死此。遂自割其胸,衛(wèi)士奪刃,得不殊,下獄鞫治。法司承彬指,以妄言擬斬,詔杖之六十,遂死。聞者哀之。
大理寺寺正等官周敘等十人,自以職在平獄,請停止諸臣留駕之罪,且上疏極留。上怒,下詔獄掠治。復降旨,敘等十人并黃〈鞏上革下〉、陸震、夏良勝、萬潮、陳九川、徐鏊俱荷桎梏,罰跪闕五日,日滿以聞。既而諸行人司官余瓚等二十人,工部主事林文輅等三人,又上疏極諫,俱下詔獄掠治,并罰跪五日如前例。一時,朝寧如犴狴,囚徒滿前,觀者輒泣下。
乃杖郎中孫鳳等一百七人于午門外,各三十,以鳳及陸俸、張衍、姜龍、舒芬為倡首,特調(diào)外任,永不用。余各奪俸六月,杖時中官以斥已,各奮怒,予重杖,呼號之聲徹于中禁。刑部主事劉校、昭磨、劉旺死焉。又杖黃〈鞏上革下〉、陸震、夏良勝、萬潮、周敘、林大輅、徐鏊等各五十,為民。鏊謫戍瘴地。余三十人各杖四十,降二級。旬日間,陸震、余瓚、何遵、林公輔等相繼死,共十有一人。
宸濠反,傳旨:“宸濠悖逆天道,謀為不法,殺巡撫等官,傳聞已至湖口,將犯南京,即令總督軍務威武大將軍總兵官后軍都督府太師鎮(zhèn)國公朱壽親統(tǒng)各鎮(zhèn)邊兵征剿,以侍郎王憲率戶、兵、工部屬各一人隨征,以張忠、提督軍務朱泰掛威武副將軍印,朱暉掛平賊將軍印,俱充總兵官,假以節(jié)制,其平鹵伯朱彬、左都督朱周隨駕南征。”
命禮部,上大駕親征,祭告禮儀。上服皮弁,乘革輅,備六軍,祭告天地、太廟、大社及榪饗軍牙六纛之神,乃親征頒詔,發(fā)駕京師。
是日,贛撫王守仁已擒濠,捷聞,匿不使下。
駕至保定府駐蹕,張宴于府堂,巡撫都御史伍符與巡按御史管糧道主事皆侍宴行酒,上問符,知其善飲,與為藏鬮之戲,符偶勝,上不悅,故投手中鬮于地,令符拾之,罰符飲數(shù)瓢,頹然。上復大笑。
既而至臨清,山東諸鎮(zhèn)巡官皆從。越三日,傳令進宴,宴具草略。上視之,笑曰:“慢我何甚。”竟不怒。都御史王珝獻觴,步緩,上目之神周,因怵,珝謂上意不測。明日,復宴,都御史龔弘趨進,自言姓名,恐上誤以為珝也。江彬從傍厲聲叱之,冀并罪兩人,上不為動。時太監(jiān)黎鑒家人,有以科斂得罪者,鑒懼,悉所有以獻,既復取償于有司。珝不可,鑒以頭觸之,遂相斗格。鑒泣珝上前,上曰:“必汝有求不遂耳,巡撫何敢輒辱汝也。”鑒語塞而退。上巡幸所至,有容德且不為左右所誑如此。
初,上之南征也,移劉美人居通州。約上先行而后迎美人以從,臨行,美人脫一簪,請上佩之,且令迎者執(zhí)為信。過蘆溝,上馳馬失簪,大索數(shù)日不得去。及至臨清,上遣迎美人。美人曰:“非信,不敢行。”上乃獨乘舸,晨夜疾行,至張家灣,親迎之,并載而南。當發(fā)臨清時,內(nèi)外從官無知者。既而始覺,然追不能及。及還,遇湖廣參議林文纘,入其舟,奪一妾行。
九月乙卯,值萬壽圣節(jié),文武百官各遙賀于奉天門外。是日,過德州,不泊而行,諸從臣亦于舟次望拜之。上復至臨清,數(shù)日始南行。
十一月,過濟寧,又過徐州。上御龍舟,自濟寧順流而下,至淮安清江浦,幸監(jiān)倉太監(jiān)張楊第。時巡游所至,捕得魚鳥,悉分賜左右。凡受一臠一毛者,各獻金帛為謝。至是,漁清江浦累日。
南京、山東、河南、淮揚等處文武官,皆以迎送。車駕戎服,徒行道路間,無復貴賤。彬不時傳旨,號召有所徵索。旗牌官考縛郡縣長吏,不異奴隸。通判胡琮懼而自經(jīng)。南京守備成國公朱輔見彬,即長跪。總兵鎮(zhèn)遠侯顧仕隆稍不為詘,彬怒,數(shù)窘之。彬又遣官校四出至民家,矯旨索鷹犬、珍寶、古器。民惴惴不敢致詰,或稍拂之,輒捽以去遠淮三四百里間,無得免者。
冬至,文武群臣行遙賀禮。是日,上在清江浦,扈從及撫按等官各稱賀于太監(jiān)張楊第中。
上至淮安府,屏侍衛(wèi),徒步入城,幸總兵官顧仕隆第,命羈管朱寧于臨清。
上至寶應,漁于范光湖。
十二月朔,至揚州。前此太監(jiān)吳經(jīng)先駕至揚州,選民居壯麗者改為提督府,將駐蹕焉。且矯上意,刷處女、寡婦,民間洶洶,有女家掠寡男配偶,一夕殆盡。乘夜奪門出逃匿門者不能止。知府蔣瑤詣經(jīng),懇免。經(jīng)大怒,曰:“汝小官敢爾?汝頭不愁去頸耶。”瑤不為動,徐曰:“小官抗上意,分應死。但百姓者,朝廷之百姓,倘激生他變,恐將來責有所歸,故以告,非敢抗也。”經(jīng)怒稍解,揮使去。經(jīng)乃密覘寡婦及娟優(yōu)家。夜半,遣數(shù)騎促開城,傳呼駕至,令通衢燃燭光如晝。經(jīng)乃率官校徑入所知家,捽諸婦出。有匿者破垣毀屋,必搜得乃已,無一脫者,哭聲震遠近。尋以諸婦分寄尼寺住,有憤恚不食死者,瑤覓其家人收殮去。自是諸婦家相通,多以金贖免,惟貧者悉收入,送總督府。
上自以數(shù)騎獵揚州城西,遂幸上方寺。自此,數(shù)出獵大擾,賴劉姬諫而止。獨總兵神周矯旨至泰州,搜取鷹犬,城中騷然。乃括居民百余人充獵手,東循草場,大獵三日,僅得獐兔數(shù)只,復欲獵海濱,值道潦,不果。上欲于南京行郊祀禮,以緩班師之期。大學士梁儲、蔣冕累疏諫,乃止。
所至,禁民間畜豬,數(shù)百里內(nèi)屠殺殆盡。田家有產(chǎn)者,悉投諸水。是歲,凡祀牲,有司輒以羊代之。
漁于儀真之新閘,因視大江,命江彬攝祭。明日,幸民黃昌木家,閱太監(jiān)張雄及守備馬炅所選妓,以其半送舟中。渡江至南京,祭南京太廟如常儀。
工部奏,浣衣局所養(yǎng)婦女甚夥,歲用柴炭至十六萬斤,今再請增給,許之。以是時巡幸所過,其閱選婦女多留浣衣局故也。
十五年正月,立春,上迎春于南京,備諸戲劇。魏國公徐俌、尚書喬守等復稱賀于行在所。
上挾劉姬遍幸諸佛寺,敕繡大幡幢蓋及佛幔經(jīng)〈巾兼〉等,遍敕威武大將軍鎮(zhèn)國公某與夫人劉氏施用。
二月,駕宿牛首山。諸軍夜驚,左右皆不知上所在,大擾,久之乃定。或謂江彬蓄不測,故爾爾。
時,有物如豬頭墮于上前,其色綠。又拘留婦人之所,滿壁累累,一若有人頭掛于上者。
八月,江西俘濠至。上令設廣場戎服,樹大纛,環(huán)以諸軍。釋囚,去桎梏,伐鼓鳴金而擒之,然后復置械,受俘,詔班師。
是夕,祭龍江,駐蹕儀真,命都督李琮祭旗纛之神。
上漁于江,次日至瓜州,避雨民家。是夜宿望江樓。
遂自瓜州濟江,登金山,復南渡鎮(zhèn)江,幸致仕大學士楊一清第。次日再幸,入書室,命一清檢諸書進御,因問《文獻通考》是佳書?一清對曰:“有事實,有議論,誠如皇言。”問:“幾何冊?”對曰:“六十冊。”問:“此間書更有多于此者乎?”對曰:“冊府元龜校多,凡一百二冊。”命俱取以進。又明日,飲一清第。樂作,上索筆制詩十章,賜一清,命一清和之。一清呈詩,上覽畢,為易數(shù)字。是日,一清有所獻,上大悅。
自鎮(zhèn)江還,再宿望江樓。至揚州,遣朱彬祭旗纛之神于蕃釐觀。
撫按等官設慶功宴,其儀用金、銀牌各二,軸一,旗帳一,彩聯(lián)百疋,其余折值以進。
復漁范光湖,鎮(zhèn)守太監(jiān)丘得索進貢物不得,以鐵縆系知府蔣瑤,窘辱備至,數(shù)日乃得釋。
過淮安,都御史叢蘭、總兵官顧仕隆等呈進賀功金牌并花紅、彩幛。上戎服,簪花鼓,騎入城。時,有司預囗治故尚書金濂第,以俟臨幸,上乃止濂第。
重陽節(jié),競進菊花。
經(jīng)山陽縣學,入視廊廡諸肖像,移時,復入教官舍取《資治通鑒》出。
還至清江,復幸太監(jiān)張楊第。逾三日,自沁小舟漁于積水池,舟覆溺焉。左右大恐,爭入水掖之而出。自是遂不豫。
十二月,上將還京,先命禮部上獻俘禮儀。上常服御奉天門,鐘聲止,請上乘輿。作樂,登午門樓升座。樂止,鳴鞭訖,文武百官朝賀,遂獻俘。獻訖,退。
乃奏:提督贊畫機密軍務兼提督官校辦事后軍都督府平鹵伯朱彬等隨駕南征,奉總督軍務威武大將軍總兵官后軍都督府太師鎮(zhèn)國公朱壽指揮方略,將宸濠等逆黨中宗遠等十五人并家屬擒捕,乞明正其罪。上批:著論功行賞畢,即將宗遠等獻俘于闕下,會鞫以聞。
初,上北還,每令濠舟與御舟卸尾而行,嘗欲放之湖以待自擒。眾諫乃止。至是,處置如寘鐇例,令自盡揚灰。
上還京,文武百官迎于正陽橋。是日,大耀軍容,俘諸從逆者及家屬數(shù)千人陳輦道東西,陸元、錢寧等亦皆裸體反接,以白幟標姓名于首,其所俘首級亦標白幟懸于竿,凡數(shù)里不絕。上戎服,乘馬立正陽門下,閱視良久,乃入。
乃以凱旋詣南郊,再拜嘔血于地,不能終禮,遂大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