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書友吧第1章
劉基,括蒼人。博學,精象緯,志切安攘,著《郁離子》書。始謁太祖,以天道,后舉者勝,一語契之,遂置幄中,多所咨受,以成大功。公性剛毅,慷慨有大節,論天下安危則義形于色,知無不言。每遇危急,真氣勇發,計畫立就,人莫能測其機。太祖常稱為老先生而不名,且曰:“吾子房也。”封誠意伯。
李善長,定遠人。太祖初起兵略滁陽,途逅與語,稱旨,遂置幃幄,俾掌書紀。已而郭子興欲援入麾下,公強不肯行,自是終其官,典中書省,密議裒然,為群寮之長。凡軍機饋餉,開國大制度,悉所贊畫。及推戴稱王立帝,度德相時,識歸真主,為天下臣民先后累陳。胡黨暴卒,員外王國用,少卿陳汝輝疏伸其冤,太祖感悔。
陶安,當涂人。太祖初渡江,迎謁軍門,勸取金陵,期以帝王救世之功。定鼎后,開禮樂二局,首命公為學士,一代典章悉所從出。其開國儒臣之宗乎?李習、朱善、吳沉、王逵、王景、朱升、蘇伯衡、危素、黃縉、徐一夔、鮑恂、劉仲實、劉三吾、詹同、葛鈞、潘廷堅、秦裕伯、陳桱、李翀、張以寧、牛諒、貝瓊、或辭勝不適用,或才局不善通,或成見自是,或隘器難伸,或老歲不競,皆出公之亞焉。
取天下在識勢,運天下在識事,定天下在識本,三識備以符翊真主。是故有一代之興,必有一代之佐。劉以后先著屈群策,李以國老和群將,陶以儒術餙吏事,皆真主所先具而能無用之者也。精蘊未緘子房,無以辟谷,不免惟庸毒殺之慘,韓國先老幾矣。而志緣業識,依違時輩,終見所累。姑孰以經義掩大用,自知三所不如,尋亦出守令行省,無以昌其所業識天下而輕自照,其惟智者之千慮哉!
武寧王徐達,鳳陽人。太祖起義兵,首謁麾下。其動靜語默,悉超群英,乃命為帥長,從渡江,定金陵,樞運四征,幄麾百戰,自西自東,自南自北,謀無所不成,攻無所不克。王言簡慮精,命出不二,諸將敬諾。神明所至,攻城不屠,受降不殺,成功不矜,至封姑蘇之府庫,置胡宮之美人,財寶不以取,忠志無疵,非人所能同日語也。
忠武王常遇春,懷遠人。忠信智勇,膂力絕世,佐太祖飛渡太江,霆擊電掃東南郡縣,以次削平。既復下兗、豫,遂議北征。至通州,禁侵暴,務安輯,人不知兵,市不易肆,皆愛戴之如父母。乃進收燕都,尋平河東,入秦復率師破開平,大俘獲以還。
武順王鄧愈,泗州人。勇力過人,能奉法,以惠恩恤下。從太祖渡江,命守廣德,謝長槍寇城,大敗之。移戍宣州,領兵克徽州,破苗楊攻師十余萬,遂取嚴州,略浙江臨安,大敗張寇于閑林寨,擊走偽漢部將,命守饒州。討陳友諒于江州,乃下江西留鎮之。復出鎮襄陽,西抵巴蜀,北控河洛,大敗王保保于定西、南平,溪洞,窮追番部至昆侖山。而廣德、宣州、徽、嚴、饒、撫、南昌、襄陽八州民懷德獨深。
岐陽王李文忠,盱眙人。太祖之姊之子,年十二無母,鞠于太祖,郎能事戰。初守略池、太及浙江杭、嚴、東拒偽吳,西當偽漢,會金華苗獠殺胡大海,王率兵趨逐吳,以二十萬眾寇新城,王與戰,沖突敵陣中,格殺潰之。尋提兵北伐,獲元皇孫宮妃,復移鎮西蜀。已而副中山王驅馳山后,至白登、三不剌,攻大寧、高州、大石崖皆克之。王釋兵家居,恂恂若儒士,尤耽群籍,聲色之事澹然。
襄武王湯和,鳳陽人。驍勇饒智略,始從郭子興。太祖取和州,遂委心奉之。從渡江,克常州、江陰,平姑蘇,諭降方國珍,殄姚大膽,略定閩中諸郡,同中山,宋國北征趙代,復下蜀,討五開山獠。王臨陣決機,有語及兵法,輒笑為泥古,又善繕甓城郛海上,多遺世澤。
昭靖王沐英,鳳陽人。八歲歸太祖,憐其孤幼,以子鞠之。年十八出鎮鎮江,綽有聲績,內托肺腑,外秉節鉞,以麾諸夏。南平閩越,擒陳友定。西略昆侖,遠涉流河,掀牂牁,踣夜郎,蹂烏蠻,生擒叚世,下車里八百,平緬,皆虎視以雄,遂留鎮之。王以仁智為理闡庠序以示禮,迪官常以示制,均政役以示安,周撫集以示挾,破思倫法以示怒,泣俘馘以示恩。諸部懷仁服義,豫附輯款,收其土貢,以克軍實。
六王元祀,開國奏膚表,表無以尚之。以鋒鏑莫若行伍,以行伍莫若幃幄,以幃幄莫若神武而不殺,是故有取焉。圣人以此洗心退藏于密,蓋復有可言者乎?濟濟多士,揮霍鏖突,曾是不少,則非所急聞也,敢并列如左。洪武三年大封功臣,公六人:李善長、徐達、常茂、李文忠、馮勝、鄧愈。侯二十八人:湯和、唐勝宗、陸仲亨、周德興、華云龍、顧時、耿炳文、陳德、郭子興、王志原、鄭遇春、費聚、吳良、吳貞、趙庸、廖永忠、俞通源、華高、楊璟、康鐸、朱亮、傅友德、胡均美、韓政、黃彬、曹良臣、梅思祖、費聚。十七年所定功次,功高望重,曾總兵者八人:徐達、李文忠、鄧愈、湯和、馮勝、沐英、耿炳文、吳良。專簿書而聽指示一人,李善長。以義氣而功封三人:鄭遇春、王志原、費聚。隨軍征討有功十九人:周德興、郭子興、趙庸、仇成、李新、俞通源、謝成、張德、吳真、江興祖、陳桓、張赫、朱壽、廖永忠、陳德、顧時、唐勝宗、陸仲亨、華云龍。自建功者十五人:傅友德、藍玉、葉升、曹震、張溫、王弼、郭英、曹興、周武、吳復、金朝興、薛顯、胡海、張翼、朱亮祖。因父而封四人:常昇、康鐸、陳輅、濮玙。來歸者七人:韓政、曹良臣、楊璟、陸聚、梅思祖、黃彬、胡均美。然得與功臣廟祀惟二十一人:徐達、常遇春、李文忠、鄧愈、湯和、沐英、馮國用、胡大海、趙德勝、華高、張德勝、俞通海、吳良、吳真、康茂才、曹良臣、吳復、耿再成、茆成、孫興祖。其至今子孫得襲封爵者,惟黔寧、中山兩氏,余皆廢罷。
長史桂彥良,通經史百家,言嚅嚌儒學。洪武六年被征,白衣賜宴,諮以冶道。對曰:“道在心,心不正則好惡頗而賞罰差,太平未有期也。”屢援經訓獻納,太祖每稱善。有以墨敗官者處死,力諫,當如律,又問法行數。犯曰:“用德佚,用法勞。”嘗進皇太子心圖,及上太平十二策。太祖曰:“卿帝者師也。”
陳遇,金陵人。博究經史,有治才。太祖召見禮甚,稱先生而不名,日侍幃幄,坐久必賜宴,間命廄馬送歸,車駕三卒其第。先生竭心攄悃,所獻替悉保國安民至計。授學士者再,固辭。授侍郎,固辭。授禮部尚書,又固辭,乃不復強之以官。欲官其子,亦辭謝。眷待之隆,亞于勛戚。
陳雅言,永豐人。為人明粹剛直,有用世之志。窮研經史,為文章,充衍有格氣。慷慨尚義能急人之困,損所有而不恤。洪武中為教諭。
章溢,龍泉人。弱冠從王叔剛游,明用世之學,數以布衣集鄉旅,以捍大患。及見太祖,擢僉管田司事,巡行江東、兩淮,僉浙江、湖廣按察司事,命征八蠻,守處州,隨職效勤事,咸中其區畫。及議分屯料,阮德柔設水軍,所計文忠取建寧,不爽尺寸,惜不為大用。令當安攘之寄,任其馳驅耳。官至御史中丞。
許瑗,諸暨人。好學秉志,能以忠信許人,且識攻取之術,以儒士謁太祖,因說曰:“方今元祚垂盡,四海鼎沸,豪杰才勇之士,勢不獨安。有勇略者可以馭雄才,有奇識者然后能識奇士。閣下欲掃除僭亂,非收攬英雄難以成功。”太祖深然之,命為博士。尋守太平,偽漢陷太平,許不屈死之。
志土騰才,不可以無具經義之為功大矣。而迂儒泥古不以為是心注腳,則豈善窮以致用哉?桂陳乏施,章無大用,而許以殆滅,后世疑其泥焉,然而其為具自在矣。太祖以不礙之心隨在聽而取之,其亦一時之馮翼哉。
學士宋濂,金華人。少慕古人之學,研究經史,析理精微,而泛濫于百家言,悉得其旨要。乃發而為文,雄麗溫雅,浩然不息。元末避亂龍門山,太祖征至,甚眷之。命司制作一代典章文物,承旨揮次,皆傅。后大紀述,天下無賢愚,識不識企之。日本得《潛溪集》,刻板國中。高麗、安南使購公文,不啻拱壁。公坦重任真,不忤物,為人紿亦不較。
待制王祎,義烏人。屹然有奇氣,人初見若不敢,即一言之人,則情義藹然。于經史百家無不究其極,其為文宏麗沉雄。太祖初渡江,禮任之。洪武五年,使云南,諭降梁王,辭嚴義正,梁君臣駭顧,已有降意。會元使脫脫以征餉至,欲連兵拒我,乃以危言迫梁王拘匿,歲余殺之。
吳伯宗,洪武開科狀元,金溪人。性勁直不回忤,胡惟庸坐謫鳳陽,上疏論時政,指斥惟庸罪狀,不宜獨任以政。召還,尋忤旨,復謫教諭。亦召還,拜大學士,尋復以事累降檢討。初業舉,識者見其文嘆曰:“此兒玉光劍氣,終不能掩。”后果克然。
侍郎曾魯,新淦人。七歲能暗誦九經,稍長泛濫史籍,凡古今國體治亂,人材忠佞,制度沿革,悉能言之。有叩之者,如山川出云層見疊敷。十九謁虞伯,生知博而反說于約。太祖起公修《元史》,當群言沸騰,公歷舉傳記答之,時謂公能以舌為筆,宋潛溪以筆為舌。
胡翰,金華人。學博無所不究,為文章明潔簡峻,論議出人意,款句灑然,不落坌俗之態。雅好泉石,幅巾短杖,著書以自樂。有勸之仕,劇謝之。太祖聘致,授衢州教授,預修《元史》。初學古文于吳淵穎菜憐,宋潛溪攻舉于業,移書招之同學。
趙撝謙余姚人。雅追古學,欲探造化之原。洪武十二年聘至京,修《正韻》,與僚官不合歸。二十二年再征,起教授瓊州,作瓊臺布學范,傳六書本義,聲音文字通授,造化經綸圖說集補前圣戒書隨物書之,以興起斯文為己任,蠻俗自茲向風矣。
人文以華國,炳炳朗朗,郁郁彬彬,夫豈什藝之絺繪哉?后世枝葉于言,則何以利攸往也?茂州之役,三市街之慘,使越而圖之,尚或有處北山三黜之羈玄,探強記之勞,皆未昌其所展,然巋乎成家。天啟以翊,初運則烏乎可泯耶?
宋納,大名人。動循矩矱,不妄言笑。洪武十三年征詣公車,授助教,橫經發難,擊部廓塞,學者如客得歸,歷升太學士。會國學成,生徒日夥,而識主者往往巽愞,師生相訐,教尼不行。高皇簡命公為祭酒,公厘正宿弊,倡學規,立師道,提摯鏟磢,不遺余力。當開國初,博聞摛藻出宋公上不少,公獨能得士得君。考諸監規尚在也,而垂訓迄于今為烈,信在此而不在彼。
魏觀,江夏人。讀書勤苦不輟,倜儻有治材。太祖初辟入詞垣,多所制述。擢祭酒,尋謫縣令,后守蘇州。時征陳寧苛政,戎事倥傯,百物雕耗,禮文衰落,公能力挽,躬率風教,勃興課績,為天下最。后以御史誣劾,興士誠既滅之基,遂罹害。太祖卒悔之,命所在致祭,哀賻有加。
尚書錢唐,象山人。任真有耿概,常被召講《虞書》,陛立有糾之。唐曰:“陳古圣言,不跪不為踞。”諫宮中不宜揭武后圖,忤旨,待罪午門外終日。太祖悟,賜飯并撤圖。
陶垕仲,鄞人,清介自持。洪武中為按察使,專治贓吏。布政使薛大方貪暴,亦按其狀劾罷。
才不可露,露必有有我之勝,勝則氣召而軋之。軋則窮其不窮,幸乎?
徐舫,國初桐廬人。戴黃冠,服白鹿裘,腰綰青絲絳,性尚風義,章紱不能縻。自幼有俠氣,視法度士如無物。已而悔,受章句業,輒操觚爛然。已而復悔,是蠹書魚也。人生貴適意,乃放浪山水,歌吟于云煙,出沒之間,與江漢淮浙名士相摩切,人莫測其涯際。宛陵故人羅氏,率五百指來避兵,輒衣食之,病為注藥。死為殯葬,久且弗懈,事平具送還其家。
王冕,越人,磊落有大志,穿曳地袍,翩翩行,兩袂軒翥。下東吳,渡江入淮楚,北抵燕都,歷覽名山川,搜訪奇才俠客,談古豪杰事。呼酒悲歌,隱山谷中,著書一卷,坐臥輒隨秘,不使人觀。曰:“吾未即眾,持此以遇明王,當佳風日,一賦亹亹不休,皆鵬騫海怒,讀者聳毛發。”天大雪,赤足上潛岳峰,四顧大呼曰:“遍天地間,白玉合成,使人便欲仙去。”太祖致冕幕府,授諮議參軍,尋卒。
杜環,金陵人。侍父宦游,好學飭謹,重然諾,好周人急。父執主事,常允恭死于九江,家破,母張氏老,投允恭,知交無所納,訪歷至杜,懸鶉庵雨謁之,杜禮迓固留養。杜貧,黽強率其妻馬氏敬事母,母性褊急,少不愜,輒詬怒,杜私戒其家順之,勿以困故為慢,卒則為葬,且時祀焉。杜后補晉王府錄事。
洪武末,姑蘇三高士王賓、韓奕、錢芹。時郡守姚善右賢,詣王陋巷,自述名以候王,報謁至府門再拜而返,守迫迎,王曰:非公事不敢入也。又將候韓,韓先入避太湖,守嘆曰:韓先生面得幸承乎?又紹介候錢,錢請伺月朔,胥會于學宮,至則出一簡授守,乃守御制勝之策,守嘉尚,后薦為行軍司馬。
高啟,吳縣人。攻苦力學,詩追唐大家,文亦汪洋麗則。張士誠據姑蘇,公避居吳松江,日詠歌自適,與時俊楊基、張羽、徐賁、王彝、杜寅、張憲、周砥、王行、宋克輩游,尤好權略,論事數中肯綮。太祖召充兩制史館,授編修,擢侍郎。乞歸,復居江上,銳志不少衰,以故人魏觀為其郡守坐誣,以連死。
花云,懷遠人,驍勇絕人。祭已,仗劍謁太祖于臨濠,甚奇其才,命將兵蹂躪群盜,若走貔流電。復察公忠義可信,任命宿衛左右。后守太平,城陷,偽漢縛公急,公奮身大呼,縛解起奪守者刀,斫五六人,遂碎公首,縛于舟檣,眾射之,至死罵不絕口。
張飛卿,無錫人。氣·〈山斥〉孤騫,面如赪玉盤,雙瞳炯炯照人,見有媚側,雖達貴人必面折。其當孝義恭儉,若俯然有甚畏者。嗜學愛《孟子》,養氣章,反復為子姓誦之,援毫為聲詩爽爽。國初,胡豫章圍無錫,吳將莫天祐不肯下,傳令屠其城,張奮身往來胡、莫說解,所全活數十萬人。
孔子不得已而思狂,彼其浩通,遐覿嘐嘐,古人以為躡圣有地,吾弗能已,得免文宣之戚乎?若王生冤,當表而列之,一至梅花屋為竟日之談無及矣。異世耿然。
姚善,安陸人。洪武末守蘇州時,承夷僭靡習,豪室侈用,尚明法以整之嚚者,或更籍持短長,賊譎蜂起,善洞達政體,周合人情,張弛寬密,各協事宜。由是吏民顧名檢,率圖趨義,轉稱大治,為列郡最。靖難兵至,抗大義以死。
練子寧,新淦人。洪武乙丑對大廷,即極言朝失,無忌避。太祖嘉之,擢第二。自少以名節自砥礪,聲望蔚然一時,以文學行誼歸之。建文拜吏部侍郎,多所建白。尋改都御史。靖難兵起,廷斥李景隆賣國秘謀,后以不屈族誅。姻戚被逮,論死者百五十一人,戍遠方者數百人。
鐵鉉,鄧州人。初為五軍斷事,奏對詳明,太祖喜之。每法司有疑獄,久不能決者,屬鉉片時而成,尋擢山東參政。靖難兵至城,圍月余不下,忽以計窘。
文皇甚知不能克,乃棄去。后登極,擒至,令一顧不可得,去其耳鼻,亦不顧,碎分其體,至死尚詈聲喃喃也。
陳迪,宣城人。通經術,有志操,任云南布政,大著軍績。升尚書,疏議清刑獄,集流民,免獞租,皆切政體。靖難師起,被命督軍餉,即陳論大計。及文皇登阼,罵不屈,同于鳳山等六人就戮,乃熬鳳山鼻令食,公尤肆指斥。
悉古死事多烈情癖直,即乏縝思,以達授政,乃若兩得之,不尤見其從容酌就乎?可與共學可與立。
方孝孺,寧海人。讀書務精思,力踐擔荷,綱常羽儀,斯文凜乎?其不可拔。其為文,辭藝森蔚,千變萬化,不主故常,而義意濯然常新,一時士類推服,建文倚重之。靖難兵入,以衰濯哭禁掖,夷其族,死者八百四十七人。
甚哉!死生之際之難言也。公能篤信,而未嘗不好學能守,死而未嘗不善道。然則其至焉否乎?吾不得而知之也。造化靈根,不經不史,不死不生,不文章不節氣。古三代之英,宇宙一掬,故先死事而盡其生色。相太虛,故隨所學而藏其用。天人同源,故致其道以畢吾性。公英魂入天,以繁風紀,若正學不墜地,以為學士憑則尤快也。又曰:嘗見許給舍談及革除事,輒泫然悲之,以為諸公只劇知了自己死事。因言吾鄉嚴尚書后事而死,或老成用意,不徇目耳,安知其無所存者乎?又曰:時侍讀樓璉,當遜志處決后,繼召樓入,惶懼受命歸,語其妻曰:“吾將以全爾輩。”及夕自經死,是有所存者。樓,金華人。
高巍,遼州人。宕軼負奇氣,論事欲治其先萌。建文初,諸藩釁未作,疏論時政,借漢以為喻,效賈誼太息欲定經制,執幾先以全親厚,極數千余言,人未以為的。言及靖難兵起,愿使燕軍上書,亦極數千余言,懇懇陳說大義,曲為分處,慷慨從容,奮不顧危禍。書再上,不報。文皇臨御,自縊驛舍死。
黃子澄,分宜人。少務學有俊聲,建文初為太常卿,諸藩不靖,公朝夕黽勉,與本兵協圖。靖難師起,遣將調兵,多出指畫。及大將李景隆敗奔,公哭諫當特誅,不聽。已而徐凱、盛庸相繼敗,顧民等降,公拊膺大慟曰:“大事去矣。”后以比檄攻公,急借謫南,徼以圖募兵。文皇踐阼族誅,一子易姓田奔咸寧。
齊泰,溧水人,建文中為兵部尚書。初,大祖召公問邊將姓名,公歷數無遺。又欲考諸圖籍,公出袖中手冊甚悉。太祖大漸,將傳位建文,公預受顧命。靖難兵起,公戮力竭心,五內閫外嗣君,惟召學士輩討論周官法度,處便殿弄柔翰事,遂不可為矣。乃族誅。
景清,真寧人。氣倜儻,擔負大節。民有女,為妖所憑,公館其家,妖不至,乃書“景清在此”四字,粘其戶,妖竟滅。文皇御極,死事者甚多,公為都御史獨晏然侍朝,人以其素少之。一日早朝,星者奏文曲犯帝座甚急,文皇意固疑公,及見公著緋衣,遂檢之而得所帶劍,不屈而死。
紀善周是修博學,富著述,有孝友忠信之行,非其義不茍取。靖難兵起,陳論大計,及指用事者誤國,眾共讓挫之,屹不為動。文皇師駐金川門,宮中悉自焚,乃留書其家,別其友江仲執、解縉、胡廣、蕭執、楊士奇,付以后事,入應天府學自縊死。
高之死,死先見者也。黃之死,死勤王者也。齊之死,死忠事者也。景之死,死報仇者也。周之死,死仗義者也。時則有若侍郎卓敬、給事中陳繼之、御史魯鳳韶、長史陳通,皆先見焉而死。編修王叔英、拾遺戴德彝、少卿胡閏、尚書侯泰、侍郎黃觀、郭任、經歷宋征、給事中韓永、知府陳彥回、知縣顏環,皆勤王焉而死。侍郎陳性善,知縣顏伯瑋、鄭恕、州判鄭華,都指揮馬宣、朱監、皆忠事焉而死。尚書張紞、給事中黃鉞、廉使王良、都御史程本立、茅大方、御史高翔、甘霖、魏公冕、少卿廖昇、寺丞鄒公瑾、教諭王省、舉人劉政、教授陳思賢,皆伏義焉而死。
姚廣孝,長洲人。從釋氏學,善詩文,炯有謀略。太祖命十大高僧分往各藩府勸善,公適至燕藩,往慶壽寺。時文皇已有密謀心,許公可托不敢言,試公一聯“天寒地凍,水無一點不成冰。”公即對曰:“世亂民貧,王不出頭誰作主?”遂稱旨,置幄中。凡檄遣機,向悉公指受,賜今名,官太子少師,封榮國公,謚恭靖。
佛久傳而失其宗旨,故后世號名其家者盡事寂,遺棄人間事而佛之教遠矣。孰知其所謂寂?特靜明正覺以肇世修,豈外人道自滅以求性哉?夫佛之為言覺也,諸法實相名員滿覺,生天生地,生囗生物,只一點靈光不息,儒與佛同之。故能主宰宇宙,紀綱民物,才無量功德圓滿,彼直以頓門教異于儒,直下即見性,卻墮日新之學,故非上乘根,不能以小果責報。分然一有證悟,造化隨在入手,恭靖者已闖其門,稍稍得力。夫豈小兒羊鹿之機耶?高僧為道衍,似杞來復。宗泐慈容,處峻懷渭。子梗道衍,即恭靖法號。太祖親授齋崇禧寺設無遮會。
胡廣大學士,謚文穆,吉水人。太宗簡入內閣七人,以公為首,推論思宥密十有七年,始終一節。而輔導東宮,扈蹕行幄,時各有發明。有請封禪者,公作頌卻之,其纂修充總裁官,鋪揚文治,為一代大典。
胡儼,南昌人。博學,為文尚純實。太宗簡入內閣,有顧問必從容審度而后陳,不以才智先人。及兼宮寮,所對皆切人情。后擢祭酒。公自處澹素,謹于報施,遇可否利害,必擬議以求至當。群論中有不合,即引退不與辨,以故所至能全交。
解縉,吉水人。自幼穎悟絕人,宏才浩志,爽闿通捷。其為文,辭勁意精,不經慮語出口,人輒不能到。太祖寵眷大庖西室,進亹亹萬言,拜御史。太宗簡命入內閣,改學士,命評侍朝,十臣咸切當。及密議建儲,公以正對,淇國公丘福泄其議,漢王遂構公,外補尚書,李至剛復誣公怨望,逮系死獄中。
文閣初,延睿遴劼毖七俊,回翔于霄漢之表而兀無所祖,豈直以健翮乘風云上乎?孔子曰:“色斯舉矣。”翔而后集,要亦有緡。蠻丘隅者,在二楊尚矣。文穆以無機而通,東湖以篤實而慎,故卒永終譽。黃文簡、金文靖亦能免于其世,而大紳俊英,百倍俗輩,乃竟墮時網。撫世酬物之機,奚俟深長思耶?
楊士奇,泰和人。少師謚文貞,為本朝文賢,獨步立朝。務大體,蘊藉從容,事無不舉,而卒不失其正,汪如也,不可以偏長目。凡以名節、政事、文學聞于世者,舉不越公度內,其寵遇亦無過之。在內閣四十余年,正統七年卒。
文定公楊溥,石首人。以文學潤飾太平,大制作咸出其手,時號三楊,以文貞為西楊,文敏為東楊,公為南楊云。公永樂中為洗馬,下獄十余年,家人供給數絕糧。又朝命叵測,囹圄厲志讀書不輟,同難者止之。公曰:“朝聞道夕死可也。”公為人謙雅,無大小,無敢慢。初鄉試首選考官,胡儼批其文,他日必能為董子之正言,而不學公孫弘之阿曲,后果如其言。
文敏公楊榮,建安人。器識通敏,擁佑三朝。永樂中,有邊急,三命公往甘肅計之。及辯解李夏之怒已,政和,麗水之征,棄交阯,平高煦,扈從巡邊之駕,秘發塞外之喪,治平靖難,能不繁余力,而疏闿自飭,無大小歸心焉。
少保黃福,萊州人。才識不凡,而忠貞足以居之以衛經歷。上書論國大計,太祖奇之,升侍郎。永樂中,升尚書,令撫交阯兼綰藩臬章,公政猷惻怛,視民若己子,勞輯訓飭,通其好惡,新拊之眾依依不忍釋。仁宗召公還,號泣以送。未幾,復叛復命,公往平之。宣宗朝舊臣依違承順,公持正不阿,命觀戲圍棋,皆以正對,不擅從。正統初,參贊軍務,憂國愛民,老而彌篤,謚忠宣,其歷官俸余,悉分贍姻族。
忠定公蹇義,巴縣人,初授中書。太祖命朝夕左右者九載,公謹事愈篤。永樂初擢冢宰,時欲書厘見行款例,公從容陳說本末。文廟以公忠,實從其言。嗣兼宮僚,留輔監國,公政體明達,孜孜啟論無倦。及命兼禮部事,撫巡應天,雖職務填委,處之裕如。公于仁、宣二廟,靖獻密勿、量擴交與,未嘗一語傷物。
尚書夏原吉,湘陰人,謚忠靖。雅度能宜物,臨政善酌大體,筮仕工部若老吏,同官質疑者日環左右。嗣經略南服,董辦工材,隨在必效成績。及輔導儲宮,扈從行駕,特于公倚重,至命統署,數章其預。仁、宣廟宥密泯不能跡公,而事各就公籌公阻。文廟北征,及定國恤,從征漢庶人,倉卒酬理若平居坦然。
陳敬宗,慈溪人。莊持好禮,善論議,容止沉潛于經史百家。生平所自負于人,鮮所推讓,為文雅厚而暢。永樂、宣德間,居大學一十七年,以斯文自任,常會食諸生,稍有失儀即不宥。公善飲,至酩酊獨自儼然,若未嘗飲者,人服其德隅。
文端公王直,泰和人。文皇往來北幸,或留輔,或扈從。正統、景泰間,任冢宰。己巳車駕欲北征,公率廷臣上疏極諫,不從。明季議迎駕,公以正對興安,蓋不為世阿者也。時與金溪文安公王英齊名,公號東王,文安號西王,論者以二公德業各如其名。
胡濙,武進人。不治皎能,以其意周旋,事為必得其正乃已。人終其身不予知充其心,蓋無悔也。初為給事中,太宗察公忠實,命巡訪異人。公歷久還報,賜坐,語四鼓時,睿意有所屬,公力保護其間。正統初,提學黃潤玉行部田州,遇建文云:彼時胡濙假尋張辣撻,實尋我,縱我入蜀,久游云貴至此。遂傳送至京。仁宗為監國,值有飛語。太宗命往察之,公密疏七事,表其誠敬孝謹。仁宗頗致疑,不大用公。及閱舊章,得密疏,乃明公為禮部尚書。給事中林聰忤權貴坐死,公移病,景皇帝遣問之,公曰:“聞聰事心悸成疾。”聰遂得末減。
平江伯陳瑄,合肥人,謚恭襄,累立戰功。永樂初歲,董北京海漕百萬,建倉尹兒灣城天津衛,籍兵萬人戍守,筑淮楊海堤八百里。尋罷海運,浚會通河,通南北餉道,疏清江浦以避淮險,設儀真,瓜州壩港,整徐州呂梁洪,筑刁陽,南旺湖堤,開白塔河通江,筑高郵湖堤。自淮至臨清,建閘四十七,建淮、徐、臨通倉以便轉輸,置舍卒導舟,設井樹便行者,公微密綜理,善任使,均勞逸,秋毫不取于下,故能倡此永利。
錢本中,永樂中知吉水縣,能以簡御煩,民樂其政,操守甚堅,門無私謁,去任民思之不忘。后復來,民歡迎如嬰兒見慈母,卒于官,民乞留葬本邑,爭負土以塋封墓。
論本朝人物,至三楊、黃、夏諸君子,輒舉手加額,見名臣像不能不歛容,有而信決,善惡之機挺乎自樹,豈不偉耶?常與萬文憲語,因舉《論語》善人章析解,予曰:“善人非質美,能舉其質之美者也。人性皆善,人善皆可欲,可欲而不欲,則受變于俗,受變則不有諸?已能使其已自有,非致力留情,不即舍而去乎?”萬曰:“然則善人學矣。”予曰:“否。”學則不自有其有,故能善與人同。以其所有而復取人之有以為有,是以日新富有,其優入不可量。故善人道實,學者心虛。實能立本,虛能受物。立本可知可行,受物可久可大。萬曰:“然則善人瑣乎?”予曰:“否。”道莫大于善,美大圣神善之所結也。曾外是而復有加焉者乎?
廣寧伯劉江,總戎遼東,謀略不凡。永樂十七年,倭·〈舟酋〉三十余直逼望海堝入寇,劉不經意,只餉師抹馬,率其部為伏,約以識號,賊至大勝之,斬首無算。師環,迫令開西壁,縱之,復夾擊,生擒數百,海上倭·〈舟酋〉之敗無逾此者。
戶部主事王良,特達豪邁,負機略,有御眾才。太宗知其名,委督餉口北,威服上下,雖英國值出師亦屈勢相迓。后有部堂繼董,乃事無能比也。
周新,南海人。永樂中為御史彈劾,不避權要,知無不言。雖屢犯天威,言愈懇切,朝野咸畏之,私稱為“冷面寒鐵公”。或有怖小兒曰:“冷面寒鐵公來。”輒匿去。擢長浙藩憲,風裁益揚,屬吏皆股栗儔宷,相變為澹素。有錦衣使浙受贓,公捕之被誣訴于朝,械公至御前,猶猛白其狀不已,命肆諸市,是夕奏文星墜,天子悔之。
鳥墮鷙鼬,怯貍魚之畏獺也,豈盡以其力勝哉?先有奪其氣耳。雄者能服人心類此,然以善服人,不若以養,是故久而有窮其不窮,幸乎?
顧佐,太康人。為御史,轉按察副使,召為府尹,守正嫉邪,吏民畏服。宣廟朝為左都御史,時競侈靡,仕習援聲妓,婪墨成風不為異。公剛直不撓,絆肅百僚,雖豪貴置之法,朝綱大振,論者擬為包孝肅,天下想聞其風采。
李時勉,安福人,謚文毅,老成修潔,剛正任事。永樂末殿災,公在翰林,陳十五事皆中時病,后復言事忤旨系獄。洪熙初,直言進諫,命力士槌十數爪不死。未幾,又言事下獄。宣宗召復其官。一日,懷金錢至史館,撒地命諸臣拾取,公獨正立,宣宗以袖中余錢賜之。正統時,為國子祭酒,教化大行,為王振所怒構,以罪枷于監門,諸生群疏愿代之。人茍為善,則信有諸?已無賴于所遇。
尚書周忱,吉水人,謚文襄。宣德中,始巡撫南畿。前后凡二十二年,督理歲漕鑄鐵,量定支撥,減重額,征稽羨余,立綱運,處蘇楊鹽利。計賑濟,修圩塍,疏水利,均加耗,以舒貧乏。置編囤以革逋欠,直改兌以省舟費,建倉廒以便搬貯,處草折以易輸送,定金花以抵京俸,起布式以厘奸偽,收帶征以禁馬頭。公謀慮深長,善采眾論,故巨細綜畫,東南賴以晏然。
文襄下心體物,博詳與情,建南服水利,幾于不自有,可以謂取善乎?曰:“以其事取諸人者也。”即其治漕,雖圣賢之道何以過此?曰:“禹治水,后稷教稼穡同乎?”曰:“禹稷之心無其事之心也,能以無其事取善,然后為性學。”曰:“自耕稼陶漁以至于帝,無非取何如?”曰:“舜豈取耕稼陶漁及帝事哉?”隨在以正其心,聞一善言,見一善行,其心若決,江河沛然神通,莫之能御也。
況鐘,靖安人,宣德中,知蘇州府,至則舉屬僚胥卒不法暨豪右恣侈者,繩亓刂不少恤,奏減重額,虛征糧,合一百二十萬余。辨釋誣入軍千八百余,復逃戶三萬六千七百余,他如種種興革,皆紀綱大務。正統五年滿績,郡民群八萬余,扣闕請留乃再任,七年卒于官,民哀之若喪父母。
時尚制科,谫椽業,況政特至是極,乃起家吏員卓哉?維修信無賴于所起。
張宗璉,吉水人。宣德中為常州同知,廉介寬厚,鞭策不施,而事無不舉。有清戎御史,峻法,誣民為軍,張堅執不隨,卒之日衣衾不能備,民老壯奔,走哭于庭皆極哀。
侍郎王質,博通今古,廉約自持。宣德中自為御史,至藩省每蔬食不厭,人呼為王青菜。
韓偉,溫州人,為御史,出巡河南,鎮重有體,一方藉以為安。及轉河東運使,清操特著,多所建白。
唐海,歸安人,廉抱迥立,報矩矱,以申展宷,雖權要不少借部曹。歷守郡二十年,家無拓于未仕,郡民祠之。
魯穆,天臺人,英風正誼,內恕外嚴,寡嗜欲,薄滋味,凜焉有塵外之趣,而官歷都憲,克就準范。
本朝至宣廟開國六七十年,太平侈麗,上下豫游,儒素故風,士不以為習,而民皆安之。空谷足音,尤驗能立。
英國公張輔,謚忠烈,祥符人,歷事永樂、洪熙、宣德、正統,累立戰功。征交趾,生擒黎季犛。漢王謀反,密遣人計,公即縛其人以白,事得早覺。公為朝廷眷,毗寵渥日隆,官至太師,天下倚以為重,四夷咸知其名。權珰王振視大臣如屬吏,獨禮公。
都御史陳監,寬厚清慎。宣德中,鎮陜西,民賴以安者十余年。每還朝,必遮道送之,不能舍。及復鎮,歡欣鼓舞,迎之數程。或久旱至則大雨,饑則賑之,人謂流惠太過,而短于激揚,豈知公之存哉?謚僖敏。
吏部尚書郭琎,精吏事,簡切不泛,臨事從容,喜怒不形于色。正統初,因蝗旱旨咎諸大臣,眾欲乞歸,公獨以主少不可。云:“受先朝付托,若皆罷去,不以懟乎?”識者韙之謚。
魏驥,蕭山人,謙虛守禮,簡樸性成,腰然若不勝衣。初為教官,汲汲以成就人才為務,及入考功,以清正聞。正統初,升冢宰。時王振藉寵,大臣交媚之。公贄用一帕,振亦不較,且重之厚德雅望。年九十八終遺命,不請謚,葬后謚文靖。
虎據于林,蛇游于澤,非鴟鳶之仇,鴟鳶從而號之,以其蓄異心之故也。牛牧于田,豕眠于圃,非烏鵲之馭,烏鵲從而乘之,以其無異心之故也。英國崇倚,陳臺留感,郭魏終譽,信無所覬于外,用此道也。然陸象山有曰:“馴海上之鷗,狎呂梁之水,可以謂之無心,而不可謂之道心,其復有所懷乎?”
學士曹鼐,才志通爽,預經筵,敷納甚明暢。正統末,扈從土木權珰,恣挾進兵,成國公朱勇膝行聽命,尚書有竟日跪伏草中,噤無一語者。公抗聲曰:“臣子不足惜,社稷安危之系,曾無念乎?”尋被難,謚文襄。
尚書鄺埜,郴州人,飭躬縝慮,勉勉于學。永樂中為御史,命察阻鈔法,按犯邊倭寇失律,擒山海關賄吏,救活營役疫人,辨石州民不軌之誣,皆以廉平稱。宣德中,陜右華亭宜川饑,公為移粟。移民后,擢尹京兆,節用愛民,豪狡不得為術。正統初,擢兵部。公務惜其力,養其銳氣以待不虞。天下總小旗,例試京師受代,以公請免。己巳扈從遇害,謚忠肅。
孔子曰:“朝聞道夕死可矣。”修短有數,夷險自天。土木之變,死者十萬余人,而臣工且五十二員,蟪僵蘼腐,無所見于其生,則無所齒于其死。中間所惜張公輔、王公佐,然英國老不充役,戶書弱不任事,其耿耿不死,獨曹、鄺兩公而已。嗚呼!安得更進于是求可,夕死于生存之日哉?
侍請劉球,性廉介,從弟為縣令,奉匹縑卻之,又卻蜀王厚饋,議論慷慨,不為阿比之習,平居切于憂時。正統四年,京師大水,民饑,具陳筑泄拯濟之方。時北虜及麓川酋不靖,上疏請罷南征,以專奮北。八年,進言權不可下移,王振怒下錦衣獄,指揮馬順阿振意。適有董璘圖太常,順栲織,令招球所畫謀,當朝捽出支解其體,海內冤之,謚文憫。
沖勢焰之初燎,探政源之極敝,克毅而明,文憫之不可及,有世心者皆瞠乎其后矣。然信而言道也,近而言情也,當事而言忠也,諷而言幾也,待而言重也,則文憫之為志,不甚可悲乎哉?
楊洪,昌平侯,起行伍有機智,累立邊功,善用奇劫虜營,搗其虛,胡人呼為楊王。宣德、正統間,受知密勿,謚武襄。
襄城伯李隆,凝重宏遠,識大體,守南京最久。雖富貴擬王公,而雅重斯文,特恭下士之禮。正統中,以得人心見疑召還京,乃托近聲妓以計自安,后代者數易,莫能繼其美者。
郭登,定襄伯,鎮大同,廉而尚謀,有古良將風。己巳之變,力守邊疆,大小十數戰,設飛天網、攪地龍等法,發其機,頃刻數里皆陷。又置炮,一發五百余步。謚忠武。
蔣貴,定西侯,起行伍,有齊力,與士卒同甘苦,善搗賊巢穴,當陣必先直沖,部下亦以死向敵。用是數取勝。北胡、西羌咸憚服。而麗川之征,公之功居多,但不識字,短于謀,然天性樸實,能聽人指示。謚武勇。
都督山云,徐州人,深沉有將略,用兵如神,其持廉守正,文臣中不多得。正統中,鎮廣西逾十年,馭土官以威信,且秋毫無犯,終始不渝,謚襄毅。
開國盛時,武文一允,故群功胄躋,銜于文牒之上。承平久棫,樸化昌士,始以牙纛為藝,由是天下無武。麓川之役,是為正統四年王靖遠驥始,以總督名,而總兵咸聽其節制。則自列于戎籍者,能復有崛然起,耿然不自泯者乎?若群公可謂不世有矣。
張需,長于治民,先佐鄭州有聲。渠有淤者,廢水田數十年,張程工費白守,疏之三日而就及。守霸州,置戶簿以驗勤惰,民生理日滋,又善捕蝗,鄰郡悉效其法。嘗治豪右之擾民者,被譖于王振,下獄杖幾斃,竟謫戍邊。
曹端,霍州訓導,專心窮理之學,躬率子弟。及調蒲,士子爭欲得之不釋,竟終于霍。一郡人罷市,童子亦悲泣,上官不敢以屬禮相遇,至其境必敬謁之,凡考校必質之,以主去取。其初信佛,曹作《夜行燈》一書獻之父,即舍去,所著述尚多。
李茂弘,正統間考功郎,為人恬淡,有識見,與人寡偕合,內閣李文達雅敬之,卒不樂于仕而歸。
周子良,錢唐人,正統間為職方郎,苦節縮縮,自持謙退,數鬻戶產以支宦費。有千戶王者以事裭職,周愛其材貸之。已而王緣其臧從,持三百金入酬,周馱而大叱,欲暴于公,因伏罪索免,乃麾去。凡世廉士,類懷刻削,跡此知其非世廉也。
鄺子輔,郴州人,以訓導謝職歸,教其子埜登進士。埜為陜西按察使,以俸易一紅褐寄之,大怒曰:“不才子何緣得此不義物污我?”即封還切責之。埜欲致父伸承顏之曠,以聘典文衡圖之,大怒曰:“父蒞子宦壤,何以示防?”且將以遺笑。又切責之,埜由是益勵其操。
世運太康,人懈于名檢,瞿瞿良士,以羈孤為能。存羊之義,千金一瓠,又奚暇少之?
兵部尚書于謙,錢塘人。自入官所至著經略,朝望特隆。己巳大駕蒙塵,公誓不與虜俱生,整槊操練,黽勉百方,動切機宜,正誤國之罪,懲失事之臣,阻南遷之策。尊嗣君以定國威,選材將以當敵愾,鼓惕中外,輯安四方,卒使社稷如故。鑾輿后還織毫,皆公力也。天順復避,公磔于市,卒之日道路咨嗟,天日無輝,謚肅愍。
論忠賢至肅愍,未嘗不高其功而悲其報,及語易儲事,輒閣舌岐疑。偶見《唐史編》論曰:是有大難處者,社稷一線系。肅愍去留,以景皇之銳念,不可以口舌諍,兩可一決,未為依違。夫白痰清夢之間,泫然心淚,不知幾成墮,豈惟功利計哉?又曰:道不可變以難易,易心非乎?或曰:禮從時事,從重勢,從順守,故軌以覆公餗罪尤大矣。肅愍肯忍為耶?
楊善,興濟人,景泰元年為都御史。英皇北狩歲余,欲遣迎,難其人,公負忠義之氣,慨然愿往。虜遣黠慧偵之,先以辭鋒挫其銳暴。及見也,先風概射,虜應對不窮,又覆開論朝廷威德,及牖發好生向善之心,遂回鑾輿以歸。如公時奉公職,不見辱而能成功,若晉與宋千載一人而已。謚忠敏。
高榖,直隸興化人。謚文義,端簡廉靜,不比匪人。正統末入閣。己巳北征,公居守,當乘輿播遷,羽檄旁午,朝議異同。中書趙榮欲迎鑾,即解金帶為贈給事中。林聰忤權貴,置重辟,公力救之。內閣奏考官劉儼黜其子不公,命公覆試,公亦為救之。時蕭鎡守似矣,而歉于公終苗衷諳似矣,而歉于公施呂原厚似矣,而歉于公達馬愉慎似矣,而歉于公廣。
商輅,淳安人,本朝中三元一人。正統己巳入閣,時天子蒙塵,人心洶洶,公力主群議,請郕王即真,阻抑南遷之說。及回鑾,盧忠妄言南內事,并黃竑言易儲事,公多阻之。已而曹、石用權,公數裁抑被嗾言官構論,削為民。成化改元,復公官,首疏新政八事及陳弭災七事,復陳弭災八事,力爭慈懿葬禮,請復景皇號,婉辭引立東宮,疏止玉皇閣齋醮,疏汪直十罪以罷西廠。謚文毅。
林聰,寧德人,居諫垣,正色讜言,劾大監王振家僮張伯通奸狀。內侍善增駙馬石璟有罪,皆劾之,勸迎駕禮宜從厚,以忤時論憤沮。易儲之舉至不肯署名,議牘幾入重辟,有銓法未當,輒指斥。時宰以是劾之,釀公左遷。天順間為都御史,巡撫賑饑山東,靖盜江淮,整飭大同,所至有惠績。及綰院章長,刊曹風裁,屹屹足鎮浮薄而系入望。謚莊敏。
尚書程信,河澗人,負才智,以當世事自任。正統末上疏劾扈從者失律,及追罪首禍。薦征薛瑄等數人。時命公捍虜都城,備出經略,皆切實用。景泰中,陳中興固本十事,君心政體反覆數千言,聞者壯之。及督餉廣寧,破松番夷寇。天順中,巡撫遼東,著有勞績。成化初平山都掌叛夷,參贊留務,獻納謀謨,宣威戡暴,實兼文武之功。謚襄毅。
布政夏寅,華亭人。好文學,摛而為辭,能自出機杼,多留心當世務,以諸葛武侯、范文正文、文山自期待。聞朝廷有善政令,即喜形于色。嘗疏論兩京離合之勢,以制天下,重臨清、徐州以固南北咽喉。及論文廟禮樂之數,正風俗,立紀綱,崇文化,作人材之類,皆切于政本。又曰:此生不學,此日間過此身,一敗君子之三惜。識者以為名言。
陳俊,莆田人,慎持清白,位尚書蕭然不異布衣,其為政知大體。初以部屬督天津宿逋,上疏乞免。尋督餉兩廣,假以便宜,令越界鹽商引輸二斗以足之。京饑,令監糶,公約射利者糶不滿石。及佐戶堂部事,凡出其所裁處,諸屬輒稱如嵌金然。謚康懿。
年富,懷遠人。公廉執法,遇事敢為,不以利害貳其心。正統己巳,督餉濟邊,有勞績。所至察民隱革奸弊,尤嫉贓吏。流民聚南陽、陳州十數萬,公為藩伯撫定之,皆愿為編氓。及為戶書,益懋毖,以國計為己任。關中數用兵,舉楊余子俊可任司餉,吏曹以為侵官,公上疏極論薦賢為國之道。謚恭定。
都御史軒輗,鉅鹿人,狷潔性成,扣資常祿,非其分,雖纖介不取。四時布袍蔬食,筮仕使淮上,冬時溺水衣盡濕,有司制衣一襲,堅卻不用,以衾禂裹之。公為御史、按察使,振揚風紀。故舊履其宦所者,烹一雞以為款,約其寮三日米,易斤肉為食,聞親喪即發行,僚屬尚不知。總督南京糧儲,清操益勵。
王翱,鹽山人,端方清約,任事毅然。歷仕憲臺,鎮松番,巡廣寧,征達虜,總督兩廣,風持凜凜,官民畏而愛之。嘗筑屯堡,使烽燧珠連,簡閱行伍,處議讞辟,咸中其時宜。景泰四年任冢宰,剔刷垢弊,嚴考察,公銓注,抑幸進,以用賢報國為己任。門無私謁,權勢請托不敢行,于思仇一不介意。謚忠肅。
章綸,樂清人。景泰初為儀制郎中,知無不言,疏太平致治十六事,疏策御戎,論朝貢,議鈔法,諫幸佛寺,陳言恤民,以回天變。陳言中興時政,論定科舉解額,皆欲明國家大紀,鑿鑿中事情。至論復儲事,大忤旨,廷栲一百幾死。天順改元,釋公獄,尋升禮侍,復奏蠲山東租,請金以賑宗室,論諒陰圖婚之非,條救荒四事,皆協輿論。謚恭毅。
王竑,河州人,賦性正直剛毅,不事詭隨,立朝侃侃無顧忌,且聰敏機辨過人。己巳中官王振誤國,指揮馬順、內臣毛玉皆振黨,公為給事中,聞大駕蒙塵,手捽順、玉死。成化中,公以都憲巡撫,所至有建立剡薦盈朝,官至兵部尚書。
自惕警己巳,縉紳稍稍精神,杰者輩出,人思奮于政矣。本朝治體一大機括,于群公介之,他未暇論。
劉實,安成人。初判金華,行撫字之政,暇則攻經史,尤崇孝義,且介守劇嚴,有鄉友為其屬者,以甖爼致饋,謝弗納。景泰召修宋元史,后知南雄。有中貴使嶺外,以貪肆窘辱公,雄民夥入爭蔽之,中貴以狀聞,逮公。及廉得其情,知為良吏,釋之。
吾豫訓導,景泰初膺薦至京,屢言邊事防御之方,煞有肯綮,本兵奏用于邊。
魏純,高密人。治《易》、《春秋》不就舉子業,常號于人曰:“當以天理為制事之本。”貧甚,寢無完衾,身無完褐,而取與之介操而不變。歲赴人塾賓之,召以為饔饗。客游金陵,以直言忤權勢,誣謫戍蘇州,處戎伍幾三十年,超然自得,未嘗有沮于色,諸將官子從而師之。景泰中,有以其學行薦召,至京以暴卒不及用。
砥礪之氣,稍稍自內而外,自近而遠,自達而窮矣。故曰:人則無法家拂士,出則無敵國外患,國恒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