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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父親與規則,皇帝的渴望(1)
公羊頭顱的王座,冰冷而威嚴
若你看到他,會想起誰
或許是父親,或許是父親所擁有的一切
童年的記憶里,是父親帶來了社會規則以及
對社會的征服與渴望
雖然有皇冠與權杖的陪伴,雖然身披紅色斗篷與盔甲高處不勝寒,一如在低處時看高處那綿延不絕的孤寂感
*1
我們十字四街這一帶就像是一片江湖。
我喜歡這樣的比喻。我喜歡“江湖”二字,聽到它便熱血沸騰,恨不得馬上拿起刀槍走出來闖蕩一番,像江湖中的豪俠一般。或者什么也不說,什么也不做,但學得一身功夫,退隱江湖,不為人知,過平靜的生活。這樣也行。
這一帶的四條街道分別是東街、華西街、延安街和唐馬街。它們在中央的大花壇處兩兩相接,東街的對面是華西街,延安街和唐馬街自北向南鋪去,四街交成一個“十”字,花壇就在中間。我住華西街。
本來我們四街的地盤是非常分明的,但那個大花壇是公共的,因此每條街的人都想要占有它。當然,這些人不包括大人,這些事從來與他們無關,他們永遠有自己的事情要忙。這只是我們孩子的事情。
那個大花壇是個好東西,在里面可以玩一種叫“打鬼子”的游戲,還可以玩“摸標桿”,花壇中央有一根高高的桿子。最重要的是,要是將花壇占領下來,在別的街道的人眼里,多威風。可惜大花壇快要成為東街的地盤了,因為東街的首領是黑面,他比我們高一個年級,很厲害,幾乎沒有人打贏過他。延安街和唐馬街的人雖然不少,卻還是不敢吭聲。
我很不服氣,但是我們華西街的兵力并不強大,除了人數不多外,沒有一個人可以當我們的首領去帶領大家,連我也不行。不是因為我沒有這個本事,而是因為我的媽媽。她總會在我們開會或者準備出征的時候喊我回去吃晚飯,她一喊我就得回去,而我也不能就這樣眼巴巴丟下我的兄弟們無人帶領。如果只是我媽媽一個人的話事情就好辦了,我會說出許多的理由來抗拒,可是并不是這樣。我還有個姑媽,她是教書的,非常嚴厲,每次來我家都叮囑我媽媽要嚴格管教我。“小孩子不好好念書,將來怎么辦!”她常常這么說。有時候她發現我玩得很晚才回家,就說:“這還了得!這么小的年紀就到處游蕩,長大了還不當流氓去?!”我媽聽了就慌了,把我看管得嚴嚴實實的,要是我姑媽很長時間沒來我家了就稍微松一點兒。
我壓根兒不喜歡教書的人,覺得他們都是兇殘的。每次我姑媽來我家,我都得待在房間里,拿著書裝模作樣。時間長了我竟覺得有些討厭自己。我覺得總有一天我會變得很強大,強大得可以輕易走出家門,走出四街,沒有人能阻止我,連黑面也不能,我姑媽也不能。
*2
8月的陽光如同一只只厚實的手掌,按在街道凹凸不平的石板上。遠處蟬鳴的聲音好像永不停歇。蟬不像我們,我們有暑假,它們沒有。每一個暑假都是如此漫長,每天的太陽早早就出來,照了一天后還遲遲不肯下去。
這是四年級結束后的暑假,和其他暑假好像沒有什么不一樣,只是開學后我們就升上五年級啦。不知道五年級是什么樣子的,會不會也像以前一樣呢?我伏在窗臺看著街上來往的行人和車輛,我在想著華西街的事情,花壇已經被占據了,再這樣下去我們華西街就被欺負到頭上來了。我恨不得馬上變得強大起來,把黑面打敗,奪回江山。可是我卻又沒有那樣的力量足以將黑面打敗。
不行,我得想想辦法。我媽好像外出了,我趁機出來溜達溜達。街上人不多,都在忙著各自的事情。我想去找張木,但他可能在家里看店,他家是開雜貨店的,整個暑假幾乎都在給他爸爸看店。除了張木,我最要好的伙伴是大麥,但他這個時候是不在家的,他家在山上有個果園,種滿了荔枝樹,這個時候正好是荔枝成熟的時節,大麥早已跟著他爸媽到山上住了,日夜守著荔枝樹。我獨自逛著,在陽光下踩著自己的影子,居然覺得有些落寞。我想起了鄧然,她是我們班的女生,但和其他女孩子不一樣。她們都愛哭愛鬧,愛在人家背后說壞話,愛跟在成績好的男生屁股后面。但是鄧然不,她安安靜靜坐在座位上。
我抬頭突然看見一個人在猛烈的陽光下追趕著什么,仔細看原來是在追一只老鼠。那老鼠大得跟只小貓似的,正向這邊飛快地躥來。我猛地回過神來,隨手抓起一塊石頭飛快砸過去,老鼠倒在地上掙扎了幾下,一條后腿廢了。那人瞬間追了上來,一根粗大的木棍往老鼠的頭部揮去,打得老鼠不能再動了才停下了,嘴里還不停地罵著什么。我這才細細打量這個人,他比我高一些,是個平頭,皮膚黝黑,他為追打這只老鼠已經汗流浹背了。從目光和動作足以看出這個人疾惡如仇,身手不凡,應該是江湖中的一條好漢。
老鼠倒在了地上,頭已經開了花。這人才回過神來,抬起頭來沖我笑笑,表示感謝我的相助。“這些可惡的東西,我最討厭它們。”他說著,有點兒不好意思地笑笑。這個人我怎么沒見過,他也住華西街?“嗯,我也非常討厭。”我說,“你新搬來的?”“嗯。”他笑笑,指著不遠處的一間房子,“來了有幾天了。”接下來不知道說什么好,于是我們相互點頭,友好地告別。我往回逛,他也提著棍子回去了。
我沒地方可去,又不愿意回家,于是爬到街角偏僻處的一棵大榕樹上睡午覺。涼風陣陣襲來,吹走了還來不及傳過來的蟬鳴聲。樹蔭鑲嵌著點點光斑,我往下看,找不到自己的影子。我躺在巨大的樹杈上,睡意襲來。迷迷糊糊中我覺得有什么大事情即將來臨,而且是沖著我而來。我隱約又看見自己變成了豪俠,揮劍自如。我好像還看見了鄧然。
醒來的時候已經是傍晚了,太陽不見了,天是橙色的,蟬也不叫了。從榕樹上下來,我還不想回家,于是往花壇逛過去。漸漸走近的時候,我發現花壇旁邊圍了許多人,一定是發生了什么事,我一邊懊惱自己睡了那么久一邊快步走上前去,希望不要錯過什么。
*3
我看見四街的人都來了,圍得一圈又一圈來看熱鬧。中間站著大麥,他低著頭,手里還拿著一袋什么。他面前是黑面,黑面正在呵斥他。我顧不得那么多,撥開人群沖進去,問清楚到底發生了什么事。黑面見到我,兇狠地笑笑,說:“你來得正好,你兄弟不知好歹,敢在我的地盤鬧事,你說怎么辦?”黑面的話當然不可信,我攬過大麥的肩膀問他事情是怎樣的。原來大麥今天提著一袋子荔枝下山,走累了路過花壇時坐在草坪上歇歇,誰知讓黑面看見了,就說他私自闖入了他的地盤,要他留下荔枝才能走。平時黑面這樣欺人太甚的事情是常見的,但這次居然欺負到我兄弟的頭上。我火了,沖黑面嚷:“什么你的地盤!你要搞清楚,花壇我們華西街也有份。今天四街的人全在這里,你有什么證據說花壇是你的?荔枝你一顆都別想拿走。”黑面也火了,說:“什么證據?打啊,你敢不敢出來單挑?”“打就打!”我把大麥往后推了一下。話說出后我并沒準備真的要打,但在這節骨眼處什么也顧不了了,唯有走一步看一步,大不了拼了。大麥也突然嚇著了,上來拉拉我,小聲說:“算了,荔枝我們給他。”這樣哪行,今天我們低頭,那明天呢,后天呢?我不說話,把大麥往后一推。不知道怎么,我這個時候居然想起鄧然來。腦子有點兒亂,該想的不該想的這時候都浮了出來。估計大麥在后面嚇傻了。那一瞬間我好像成了英雄,無比悲壯。但我緊握的拳頭又微微顫抖著,手心滲出了汗。
黑面一拳就打了過來。我知道他的拳頭有力,但沒料到如此有力。憑我闖蕩江湖打架多年,我下意識擋開了,但還是后退了幾步。剎那間我有點兒后悔,后悔我平時不努力練武,把打沙包的時間都用來玩了,否則我的力量肯定比黑面還厲害。后悔之余我是心無下文的,能擋多少擋多少吧。就在這時候我身后突然走出一個人來,他上前就說:“先讓我來。”我驚訝一下,當時眼花,好一會兒才看清楚那人,原來是那個打老鼠的人。短短的濃密頭發,皮膚好像比中午見他的時候更加黑了。我們南方的太陽真是厲害啊!我暗暗想。驚訝過后我回過神來,我心里感激這位兄弟的勇敢,但我怎么能讓他去替我受罪呢。“你回來,別傻了。”我拉了他一把,沒想到他把我向后一推,什么也沒說。就像剛剛我把大麥往后推一樣,一句話也不說。
說實在的,那一瞬間我對他肅然起敬。我以前覺得在這個地方,只有我把他人推往身后來庇護的時候,從來沒有我被庇護的時刻。但這一刻我明顯錯了。想到這些的時候,那打老鼠的人已經和黑面動起手來了。我看見他一把向黑面推去,黑面踉蹌了幾下,差點兒摔倒。在場觀看的人都驚訝不已,包括我。黑面憤怒極了,猛地沖上來,一拳就照面而來。但他這拳不管用,打老鼠的兄弟一下子就擋了回去。兩人的實力明顯不同。我沒想到我們華西街竟然有一個人比黑面還要厲害。黑面肯定也想不到。
黑面知道這樣下去打不過對手,只會更丟臉。他怒視了我們一會兒,說了些悲憤的話,帶著東街的人馬憤憤離開了。他們一邊離開,打鼠兄弟一邊大聲說:“以后花壇是四街公共的地方,誰都可以來。”他是故意說給黑面和東街的人聽的。所有人鼓起掌來。這就是真正的英雄豪俠,我敢說我吳大從來沒有這樣敬佩過一個人。我恍然大悟,我從前就是立志要成為這樣的人,有強大的力量,隨時打倒江湖中的邪惡勢力。如今站在我面前的就是這樣的人。我真是太激動了。這英雄回過頭來,笑笑,說:“我叫左北。”我說:“我叫吳大。以后我們西街又多了一個豪俠了。”左北不好意思地沖大家笑笑。
原來大麥下山是給我們大伙兒送荔枝的。我們幾個人帶著勝利的喜悅,來到榕樹下高興地吃起荔枝來。我對大麥說:“以后就別這么費勁給我們帶荔枝了,我們可以上山去找你玩,說不定還可以幫上忙。”大麥點點頭。“山上有鳥巢嗎?”左北問。“嗯。唐馬街后面就有一片林子,那里也有鳥巢。有空我帶你逛逛這一帶,好熟悉熟悉。”我說。“好的。”左北開心地點點頭,又問,“你會游泳嗎?”我悶住了,我不會游泳。從小我媽就不讓我下水,說小孩子在河里游泳太危險。估計都是我姑媽教的。所以別的孩子都會了只有我不會,我都忘記了要學會游泳這事了。我懊惱地搖搖頭。“哈哈,沒關系,改天我教你游。”左北說。不知怎么,我們竟像是相識已久的故人一般。
我們坐著說著話,天漸漸黑了。我突然想起來我媽媽應該在找我了,便連忙站起來,拍拍屁股,說:“我要回去了。”“好的,那改天見。”左北笑著說。我匆匆走回去。晚上睡覺的時候我一直想著左北和黑面對決的情景。我覺得總有一天我也能像左北一樣,輕易地打敗黑面。
*4
從早晨到中午好像一整天那么漫長,窗邊的陽光好不容易才移動一點點。我坐在桌子旁邊,幻想著許多打斗的場景,興致來時還在本子上涂畫。我坐了一會兒,走到窗邊站站,又坐下。街上車和人都不多,偶爾會聽見叫賣柿子的聲音。突然有人敲敲窗子,我探出頭一看,原來是左北,他笑嘻嘻地遞給我一個大柿子,說:“你現在能出來不?”我驚訝極了,回過頭聽聽大廳的聲音,點點頭。我踩著椅子爬上桌子,縱身一跳,便從屋里出來了。
我們倆在街上逛著,各咬著一個大柿子,偶爾說話,偶爾什么也不說。“我們到樹林那邊逛逛吧。”左北點點頭。我們來到花壇,轉個彎,向著唐馬街走去。不說話的時候左北踢著地上的碎瓦片和小石子。“你打過沙袋嗎?”他問。“是沙包嗎?打過,不過我沒有,是人家的。”我說。“我家有一個,你有空可以常來打。”他說著看了看我,又笑笑。我點點頭。他那么厲害,大概是從家里的沙包練出來的吧。他的沙包應該很大很大。我暗暗想。
我們走著走著,前面就是樹林了。樹林旁邊有一條河,河水很清澈,在嘩嘩地流著。“改天我們來游泳吧,我教你。”左北說。過了一座小橋我們走進了樹林里。樹林里陰森森的,蚊子很多。鳥叫聲從四面八方傳來。“改天我們來尋鳥巢。”左北說。我點點頭。路邊開著一些不知名的小野花。我見過這種花兒,在鄧然的筆盒里。我突然想起鄧然來,我想去找她,讓左北也見見她。“我們出去吧。”我說。我們從樹林里走出來,很快就從陰影里踏進了陽光中。來到花壇的時候,我說:“我們去一趟延安街吧,帶你去見個人。”我恨不得馬上讓左北見到鄧然。我們徑直走向延安街。我們來到鄧然家不遠的一棵樹下,剛好鄧然在家門前的井邊洗衣服,我朝她招招手,讓她過來。鄧然用手臂擦了擦額上的水珠,向我們走來。她的馬尾辮在陽光下一擺一擺的,真好看。我們仨在陽光下逛了好半天,走到腳都累了,還不肯停下。這樣真好,我們要是一直這樣走下去該多好啊,不管江湖多么險惡。
我們來到了大花壇,左北往草地上一坐,直接躺了下來,嘴里叼了一根草。我們也坐下。已經是傍晚了,鳥兒一群群飛向西邊的夕陽里。我們坐了好久才各自回家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