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書友吧第1章 鐵穹的陰霾
鐵穹城的天空,永遠是凝固的鉛灰色。那不是云,是無數巨型工業煙囪噴吐出的、混合著金屬粉塵和化學廢氣的永恒陰霾。它們沉甸甸地壓在城市上空,吝嗇地濾過一絲慘淡的、毫無溫度的天光,吝嗇地漏下冰冷的、帶著金屬銹蝕氣味的酸雨。在這穹頂之下,便是“廢土”——鐵穹城龐大基座里最骯臟、最絕望的底層。
衛照艱難地直起腰,酸澀的汗水混著臉上粘膩的污垢,流進嘴角,帶著苦澀的鐵腥味。他抹了一把臉,視線短暫地清晰了一瞬,映入眼簾的是無邊無際的金屬垃圾山。
廢棄的機甲殘骸堆疊如山,銹跡斑斑的巨臂扭曲地指向灰暗的天空,斷裂的管線像垂死的巨蟒,纏繞其間。空氣中彌漫著臭氧、機油、腐物和化學藥劑混合成的、令人作嘔的獨特氣味。
這里是“遺忘墳場”,鐵穹城新陳代謝的排泄場,也是衛照和無數底層拾荒者賴以茍活的“礦場”。
他腳下踩著的,是一臺早已看不出原型的泰坦重工量產型機甲“衛士”的胸腔部位。巨大的裂口里,復雜的管線像腐爛的內臟般裸露著。衛照手里握著一把被磨得發亮的等離子切割槍,槍口閃爍著不穩定的藍光,正小心翼翼地切割著一塊還算完好的高能晶體能量導管外殼。每一次切割,都伴隨著刺耳的噪音和飛濺的火星,震得他手臂發麻。
“咳…咳咳…”一陣壓抑不住的、撕心裂肺的咳嗽聲從旁邊一個由廢棄集裝箱和防水布搭成的簡陋窩棚里傳來。那聲音虛弱得仿佛下一秒就要斷掉,卻又帶著一種深入骨髓的痛楚。
衛照的動作猛地一頓,切割槍的嗡鳴聲也弱了下去。他側過頭,目光透過窩棚破舊的縫隙,落在里面蜷縮在破毯子里的身影上。那是他的妹妹,衛艾。
即使在昏暗的光線下,也能看到她蒼白得近乎透明的臉頰上不正常的潮紅,瘦小的身體隨著咳嗽劇烈地起伏著。
一股沉重的、幾乎讓他窒息的焦慮瞬間捏住了心臟。治療藥,泰坦重工生命科技部出品的“基因穩定劑”。那小小的、裝著冰藍色液體的玻璃瓶,是他們兄妹倆懸在頭頂的雙刃劍。
它能暫時壓制衛艾體內那名為“基因退化癥”的疾病,讓她少些痛苦,多喘一口氣。
但它的價格,對衛照而言,無異于天文數字。上次那瓶藥的錢,還是他冒險潛入一個廢棄的中層區倉庫,差點被巡邏的“斥候”安保部隊打成篩子才換來的。
眼看藥瓶又快見底了,他深吸一口氣,壓下喉嚨里的酸澀和胸腔里翻涌的憤怒,強迫自己將注意力重新集中到眼前的切割工作上。晶體導管終于被完整地取了下來,在昏暗的光線下,導管核心那塊拇指大小、散發著微弱藍光的高能晶體,成了這破敗世界里唯一一點冰冷而珍貴的色彩。
這東西在黑市上能換點錢,或許……或許能再撐幾天?
“嘿!照子!發什么愣呢?”
一個粗嘎的聲音打斷了他的思緒。一個同樣滿身油污、身材敦實的漢子,拖著一個裝滿零碎金屬的破舊拖車,深一腳淺一腳地踩著垃圾堆走了過來。
是老疤,這一片廢品回收站的工頭,也是他們這些拾荒者事實上的“管理者”。
“今天收成咋樣?別磨蹭,下午‘禿鷲’的人要來收貨,價壓得低,但也比沒有強!你那點破爛趕緊歸置好!”
衛照默默地將晶體導管塞進腰間一個還算干凈的帆布袋里,又彎腰從腳下的機甲殘骸中扯出幾段還算完好的超合金骨架。
“知道了,疤叔。”他的聲音有些沙啞,帶著一種與年齡不符的疲憊。
老疤瞥了一眼那個窩棚,壓低聲音:“丫頭…又咳了?藥…還夠嗎?”語氣里難得地帶上了一絲不易察覺的同情。
衛照沒回答,只是沉默地搖了搖頭,將幾塊沉重的合金板扛上肩膀。冰冷的金屬棱角硌得生疼,但遠不及心里那份沉甸甸的無力和焦灼。
就在這時,一陣低沉而富有壓迫感的引擎轟鳴聲由遠及近,撕裂了垃圾場固有的嘈雜。
兩架涂裝著泰坦重工“止戈”軍事部門標志的“游騎兵”輕型偵察機甲,如同鋼鐵禿鷲般從低空掠過。
它們流線型的機身閃爍著冰冷的金屬光澤,巨大的光學傳感器冷酷地掃視著下方如同螻蟻般的拾荒者。機甲的擴音器里傳出毫無感情的電子合成音:
“注意!所有人員!泰坦重工第7號法令:所有在遺忘墳場區域發現的、具有回收價值的軍用級零件,必須無條件上交!私自藏匿、交易者,視為盜竊公司財產,將受到嚴厲制裁!重復……”
冰冷的宣告聲在垃圾場上空回蕩,像無形的鞭子抽打在每一個拾荒者身上。人群一陣騷動,有人下意識地捂緊了口袋,有人則麻木地低下頭繼續干活。恐懼如同實質的陰霾,瞬間蓋過了工業廢氣。
老疤啐了一口,低聲罵道:“媽的,又來刮地皮了!這幫吸血鬼!”他推了衛照一把,“快,把你那晶體藏好!讓他們看見就完了!”
衛照的心猛地一沉,手下意識按住了腰間的帆布袋。那里面,是妹妹的救命錢。他迅速將袋子塞進旁邊一堆破爛的緩沖材料里,用一塊巨大的銹蝕裝甲板虛掩住。
一架“游騎兵”似乎發現了什么異常,懸停在離他們不遠的上空,巨大的探照燈柱如同實質的巨劍,猛地劈開昏暗,精準地籠罩住幾個正在拆卸一臺廢棄機甲引擎的拾荒者。
“下面的人!停止動作!舉起雙手!接受檢查!”電子音冷酷地命令道。
被燈光籠罩的幾個人僵住了,其中一個年輕人似乎過于緊張,下意識地想把手里的一個小型能量轉換器藏到身后。
“警告!違抗指令!”偵察機甲肩部的速射炮瞬間轉動,發出輕微的充能嗡鳴。
“別動!我交!我交!”年輕人嚇得魂飛魄散,慌忙將轉換器扔在地上,高高舉起雙手。
機甲緩緩降落,艙門打開,兩名身著黑色制式作戰服、戴著全覆蓋頭盔的“斥候”安保士兵跳了下來。他們動作粗暴地推開擋路的拾荒者,其中一個士兵踢開那臺廢棄引擎的蓋板,粗暴地將里面幾個還算完好的零件扯了出來,扔進一個特制的收集箱。另一個士兵則走到年輕人面前,一腳將他扔出的轉換器踢到箱子邊,然后,冰冷的槍口抵在了年輕人的額頭上。
“還有沒有?私藏,死。”士兵的聲音從頭盔的揚聲器里傳出,毫無波瀾。
“沒…沒有了!真的沒有了!”年輕人癱軟在地,聲音帶著哭腔。
士兵的槍口沒有移開,似乎在判斷真假。
衛照站在陰影里,心臟在胸腔里狂跳,每一次搏動都撞擊著肋骨。他緊緊攥著拳頭,指甲幾乎嵌進掌心。眼前這赤裸裸的掠奪和壓迫,像一把燒紅的烙鐵,狠狠燙在他記憶深處的傷疤上。
那同樣冷酷無情的眼神,那同樣顛倒黑白的誣陷,季沐那張帶著虛偽關切和冰冷算計的臉,還有好友臨死前那驚愕、痛苦、迅速灰敗下去的眼神,混合著刺耳的警報聲和神經鏈接過載的尖銳蜂鳴,如同潮水般瞬間將他淹沒。
“廢物!同步率連穩定70%都做不到,還敢質疑‘神諭’系統的測試數據?衛照,是你操作失誤導致能量反噬!是你害死了他!”
學院教官冰冷的聲音,季沐在一旁沉默卻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得意眼神。
巨額賠償金的單據,被當眾撕碎的預備生徽章,母親留下的最后一點遺物被強行收走抵債,還有衛艾得知他失去一切時,那絕望又強裝堅強的眼神。
一股冰冷的怒火混合著窒息般的痛苦猛地沖上頭頂。衛照的身體微微顫抖起來,眼前陣陣發黑,耳邊似乎又響起了那致命的蜂鳴。他猛地咬住下唇,劇烈的疼痛讓他勉強保持住一絲清醒,強迫自己低下頭,避開那刺眼的探照燈光和士兵冰冷的槍口。
不能沖動。為了小艾。他一遍遍在心里默念。忍。必須忍下去。
“游騎兵”的探照燈柱在他藏匿帆布袋的位置附近掃過,停留了片刻。衛照的心瞬間提到了嗓子眼,全身的肌肉都繃緊了。萬幸,燈光移開了。士兵似乎沒有發現異常,粗暴地收繳了那幾個零件后,重新登上了機甲。
引擎轟鳴聲再次響起,兩架“游騎兵”盤旋一圈,帶著掠奪來的“戰利品”,傲慢地飛向垃圾場深處,留下死一般的寂靜和一片狼藉。
被槍指頭的年輕人癱在地上,無聲地流著淚。老疤嘆了口氣,走過去把他拉起來。周圍的人們重新開始麻木地勞作,只是氣氛更加壓抑,空氣中彌漫著絕望的塵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