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后的陽光，被寫字樓巨大的玻璃幕墻過濾得只剩下慘白，毫無溫度地潑灑在密密麻麻的工位上。空氣凝滯，彌漫著中央空調微弱的嗡鳴、劣質咖啡的酸澀，還有幾百號人呼出的、帶著疲憊和麻木的渾濁氣息。鍵盤敲擊聲如同永不停歇的落雨，噼里啪啦，連綿不絕，敲打在緊繃的神經上。

陸平凡就陷在這片聲音的泥沼中央。他眼皮沉重得像是灌滿了鉛，每一次抬起都耗盡了意志，視線里屏幕上密密麻麻的報表和郵件，那些扭曲蠕動的黑色文字和表格線，漸漸糊成一片混沌的灰影。胃里一陣陣發緊，那是廉價午餐帶來的鈍痛，提醒著他資深“牛馬”的身份——一個被KPI鞭子抽打著永無止境奔跑的社畜。

“不行了……就瞇五分鐘……”他喃喃自語，聲音干澀得如同砂紙摩擦。身體背叛了意志，頭一點一點地沉下去，最終“咚”一聲輕響，額頭結結實實砸在冰冷的鍵盤上。幾個無意義的字符被壓出，跳動在屏幕的某個角落。

意識，像斷線的風箏，瞬間被一股無法抗拒的黑暗巨力攫住，猛地向下拖拽。

墜！

永無止境的下墜感攫住了他。沒有光，沒有聲音，只有耳邊呼嘯的風聲，冰冷刺骨，仿佛能刮去靈魂的表皮。胃部因失重而劇烈翻攪，心臟在胸腔里瘋狂擂動，幾乎要撞碎肋骨。恐慌如同冰冷的毒蛇，瞬間纏繞住每一根神經，勒得他無法呼吸。

就在窒息感達到頂峰，意識即將潰散的剎那——

“砰！”

沉悶的撞擊感從后背傳來，硬實、冰冷，帶著一種令人牙酸的粗糲感。劇痛瞬間炸開，讓他蜷縮起來，五臟六腑仿佛都挪了位。

濃得化不開的腥氣，帶著鐵銹和腐敗的混合氣味，蠻橫地鉆入鼻腔，嗆得他劇烈咳嗽起來。他勉強睜開刺痛的眼睛，瞳孔在黑暗中急速收縮、適應。

不是辦公室。

映入眼簾的，是粗糙、嶙峋的黑色巖石，濕漉漉地泛著幽光，如同某種巨大生物的鱗片。光線極其昏暗，僅來自高處幾簇跳躍的、慘綠色的磷火，將周圍巨大的石筍和倒懸的鐘乳石映照得如同扭曲的鬼影。空氣粘稠、陰冷，每一次呼吸都像吸入了冰碴，冷意直透骨髓。

“嗬……嗬……”粗重、非人的喘息聲在不遠處響起，伴隨著令人牙酸的金屬摩擦聲。

陸平凡的心臟猛地一抽，循聲望去。

距離他不到十步之遙，矗立著一個龐大的身影。它幾乎填滿了那個方向的視野。虬結的肌肉如同盤踞的巨蟒，覆蓋著暗紫色、布滿裂痕的粗糙皮膚，散發出巖石般的厚重感。兩根彎曲、猙獰的巨大犄角刺破黑暗，頂端閃爍著不祥的寒光。它正背對著陸平凡，手中握著一柄門板般寬厚的巨刃，刀鋒在慘綠磷火的映照下流淌著污濁的血光。那巨刃正緩緩刮過一塊巨大巖石的表面，每一次摩擦都帶起刺眼的火花和令人頭皮發麻的“滋啦”聲。

魔君！一個冰冷的名詞帶著無邊的恐懼，瞬間攫住了陸平凡的全部心神。這是獻祭的祭壇！而他，就是祭品！

“吼——！”

似乎是察覺到了活物的氣息，那龐大的身影猛地轉過身。一對猩紅如熔巖的眼眸瞬間鎖定了蜷縮在地的陸平凡，那目光里沒有絲毫情感，只有純粹的、對血肉的貪婪和毀滅的欲望。如同兩盞來自地獄深淵的探照燈，刺穿了昏暗。

巨刃停止了刮擦，高高揚起，污血順著刃口滴落，在巖石地面上砸出一個個小小的、冒著青煙的坑洞。腥風撲面，帶著死亡的氣息。

跑！身體的本能尖叫著發出指令。陸平凡手腳并用地向后爬去，指甲在冰冷濕滑的巖石上抓撓，發出令人心慌的刮擦聲。但恐懼像無形的鎖鏈捆住了四肢，每一次移動都沉重無比，狼狽不堪。那巨大的陰影籠罩下來，帶著令人絕望的壓迫感。

巨刃撕裂空氣，發出沉悶的嗚咽，死亡的陰影徹底籠罩了他。陸平凡瞳孔驟縮，視野里只剩下那急速放大的、淌血的刀鋒。絕望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間淹沒了心肺。

就在這千鈞一發之際，他腦子里某個被社畜生活錘煉得無比堅韌的角落，猛地跳出一個念頭——提案！匯報！給甲方畫餅！這是刻在骨髓里的本能！

“等等！”他用盡全身力氣嘶吼出來，聲音因為極度的恐懼而扭曲變調，在空曠的洞穴里尖利地回蕩，“我能幫您！您的KPI！我能讓它翻倍！翻三倍！！”

時間仿佛凝固了一瞬。

那柄帶著毀滅力量的巨刃，在距離他頭頂不足半尺的地方，硬生生停住了。污濁的血珠順著刃尖滴落，砸在陸平凡額前的巖石上，濺開一朵小小的、令人作嘔的血花。

魔君那雙熔巖般的巨大眼眸微微瞇起，猩紅的光芒閃爍不定，似乎第一次用“思考”而非“食欲”的目光打量著眼前這個渺小的祭品。沉重的、帶著硫磺氣息的呼吸噴在陸平凡臉上，灼熱得幾乎要將他烤焦。

“K…P…I？”一個如同兩塊巨石摩擦的、極其艱澀、極其緩慢的詞匯，從魔君那布滿獠牙的巨口中擠出。這個詞的發音古怪而扭曲，顯然對這個世界的存在來說極其陌生。

成了！陸平凡的心臟在胸腔里狂跳，幾乎要從喉嚨里蹦出來。他強行壓下翻涌的恐懼和嘔吐感，用盡畢生所學，模仿著給投資人畫大餅時的口吻，語速飛快，帶著一種近乎諂媚的亢奮：

“對！KPI！就是您偉大的目標！無論是收集靈魂、摧毀神國，還是擴大您的深淵領地！我能優化流程！提升效率！比如您這獻祭環節！”他飛快地掃了一眼旁邊堆積如山的、散發著惡臭的祭品尸體和骸骨，“流程太原始了！人力……不，魔力成本太高！資源浪費嚴重！我能設計一套標準化、規模化的方案，用更少的祭品，產出更精純的魔能！讓您的力量增長曲線呈指數級飆升！”

他手舞足蹈，唾沫橫飛，仿佛不是在面對一個隨時能把他碾成肉泥的恐怖魔君，而是在向一個脾氣暴躁但手握重金的甲方做一場關乎年終獎的終極匯報。

魔君巨大的頭顱微微歪了歪，熔巖般的眼眸里第一次清晰地映出了困惑。這個螻蟻般的存在，嘴里蹦出的每一個詞都如同魔咒，組合起來更是讓它那充斥著毀滅和吞噬的簡單思維陷入了一種前所未有的滯澀。效率？流程？指數級？這些概念如同燒紅的烙鐵，燙得它那混沌的意識滋滋作響。

它緩緩地、極其緩慢地收回了懸在陸平凡頭頂的巨刃。那沉重的刀鋒刮過空氣，發出沉悶的嗚咽。熔巖般的巨大眼眸死死地釘在陸平凡身上，里面翻涌著貪婪、暴戾，以及一絲被強行勾起的、極其原始的好奇。

“證明……”魔君喉嚨里滾出兩個如同悶雷般的音節，帶著不容置疑的毀滅壓力，“或者……死！”

證明？陸平凡腦子里嗡的一聲。他拿什么證明？拿他Excel表里的公式？拿他PPT里的餅圖？

就在他絞盡腦汁，冷汗涔涔而下，感覺自己下一秒就要被捏爆的時候——

“嗡！”

洞穴深處，那片被慘綠磷火照不到的、最為濃稠的黑暗角落，毫無征兆地亮起了一抹純粹到極致的金色光芒！那光芒并不刺眼，卻帶著一種難以言喻的神圣和穿透力，瞬間驅散了周圍大片令人窒息的黑暗和魔氣，連空氣似乎都變得清新了一些。

緊接著，一道修長、挺拔的身影在金光中凝聚成形。來人穿著素白如雪的長袍，袍袖和衣襟上流淌著淡金色的玄奧紋路，仿佛有生命般微微波動。他面容俊美得不似凡人，銀白色的長發無風自動，周身散發著一種寧靜而浩瀚的氣息，與這片污穢的魔域格格不入。他手持一柄樣式古樸的長劍，劍身流淌著溫潤的月華，劍尖斜斜指向地面，但劍身上散發出的無形鋒銳，卻讓空氣都為之凝結。

真神！

陸平凡腦子里立刻蹦出這個信息。這形象，這氣質，這出場特效，跟傳說中的神祇模板一模一樣！尤其是那種由內而外散發出的、仿佛與生俱來的高貴和悲憫，讓他這個凡人靈魂都感到一種自慚形穢的壓力。

真神的目光平靜地掃過陸平凡，那眼神淡漠得如同在看一塊路邊的石頭，隨即落在了龐然如山的魔君身上。他的聲音清越，如同玉石相擊，在洞穴中清晰地回蕩，帶著一種審判的意味：“污穢的深淵造物，竟敢竊取現世生靈作為血食？當誅！”

話音未落，真神手中的長劍驟然爆發出璀璨奪目的神光，如同正午的太陽被瞬間壓縮！一股純粹、浩瀚、仿佛能滌蕩世間一切污穢的神圣威壓轟然爆發，如同無形的海嘯，瞬間席卷了整個洞穴！

“吼！！！”

魔君的反應狂暴而直接。它感受到了致命的威脅，熔巖般的眼瞳瞬間被暴怒的赤紅填滿！龐大的身軀爆發出毀滅性的力量，暗紫色的魔氣如同沸騰的火山巖漿，轟然噴涌而出，與那席卷而來的神圣威壓狠狠撞在一起！

轟——！！！

無法形容的巨響在狹窄的洞穴空間內猛然炸開！實質般的能量沖擊波如同億萬把無形的重錘，狠狠砸向四面八方！堅硬的黑色巖壁如同脆弱的餅干般龜裂、崩碎，巨大的石塊暴雨般砸落！地面劇烈震顫，裂開一道道深不見底的縫隙！慘綠的磷火被瞬間吹滅，只剩下那狂暴的金色神光與污濁的暗紫魔氣瘋狂地絞殺、湮滅！

陸平凡感覺自己像被拋進了驚濤駭浪中的一片樹葉！身體被那恐怖的沖擊波狠狠掀飛，五臟六腑仿佛瞬間移位！視野里只剩下刺眼欲盲的光芒和翻滾的混亂能量流！耳膜被震得嗡嗡作響，幾乎失去了聽覺！死亡的冰冷觸感，比魔君的巨刃懸頂時更加清晰、更加絕望地扼住了他的喉嚨！

“噗！”

他被狂暴的氣浪狠狠拍在遠處的巖壁上，喉頭一甜，一口鮮血猛地噴了出來，眼前陣陣發黑。他死死地蜷縮起身體，雙手抱頭，徒勞地想要抵御這毀天滅地的力量。在這神魔交戰的余波面前，他渺小得連塵埃都不如。

然而，就在這意識模糊、瀕臨崩潰的邊緣，在那毀滅性能量最為狂暴的核心區域，異變陡生！

那相互傾軋、瘋狂湮滅的金色神力與暗紫魔氣，在碰撞最激烈、法則最為混亂的一點上，一絲極其細微、幾乎無法被察覺的奇異能量流，如同投入滾油中的一滴冰水，“滋啦”一聲，詭異地穿透了狂暴的能量亂流，以超越感知的速度，精準地命中了蜷縮在角落、如同待宰羔羊般的陸平凡！

“呃啊——！”

陸平凡身體猛地一挺，如同被無形的巨錘砸中脊柱！一股無法形容的劇痛瞬間貫穿了他的四肢百骸！那痛楚并非來自血肉的撕裂，而是源于靈魂深處，仿佛有兩個截然相反、水火不容的宇宙，正以他的身體為戰場，蠻橫地沖撞、撕扯、試圖將彼此徹底碾碎！

左邊身體如同被投入了滾燙的熔爐，每一寸骨骼、每一條筋脈都在燃燒、融化，金色的光流在皮膚下亂竄，帶來撕裂般的灼痛和一種奇異的、想要凈化一切的沖動！

右邊身體卻如同墜入了萬載寒冰的深淵，刺骨的冰冷直透靈魂，暗紫色的紋路如同活物般在皮膚上蔓延、凸起，帶來凍裂般的僵硬和一種源自本能的、想要吞噬和毀滅的暴戾欲望！

神魔之力！兩股源自不同至高法則、本該絕對排斥的能量，此刻竟以他的凡人之軀為戰場，展開了最原始、最殘酷的爭奪！

“不……不能死……不能死在這里……”陸平凡的意識在劇痛的狂潮中沉浮，幾乎要被撕成碎片。社畜求生的本能爆發出了最后的力量。他死死咬住舌尖，鮮血的腥味刺激著昏沉的大腦。

混亂中，他腦子里只剩下一樣東西——那張永遠也做不完、永遠也填不滿的Excel工作表！那密密麻麻的格子，那精確到小數點后兩位的數據，那冰冷又熟悉的邏輯！

“分……分開！給我分開！”他在靈魂的咆哮中，瘋狂地“想象”著那張巨大的Excel表格！想象著那純粹的神力是“收入”，那污濁的魔氣是“成本”！想象著無數條無形的“分界線”，如同表格的分隔線，強行插入那兩股瘋狂糾纏的能量洪流之中！

“單元格！隔離！數據透視！分類匯總！”他無聲地嘶吼著，用盡畢生對“秩序”的偏執！

奇跡般地，那幾乎將他徹底撕裂的劇痛，出現了一絲極其微弱的松動！那兩股狂暴的能量流，仿佛真的被無數張無形的、由“格子”組成的巨網強行篩分了一下！雖然它們依舊在瘋狂沖突、侵蝕，但那種要將靈魂徹底湮滅的勢頭，竟被硬生生遏制住了萬分之一瞬！

就是這萬分之一瞬的喘息！

陸平凡的身體如同一個被強行撐開又勉強縫合的破口袋，在神魔之力的拉鋸戰中詭異地維持住了一種搖搖欲墜的平衡。他癱軟在冰冷的碎石堆里，大口大口地喘著粗氣，每一次呼吸都帶著血腥味和撕裂般的痛楚。皮膚上，左邊隱隱透出淡金色的微光，右邊則浮動著詭異的暗紫紋路，如同兩幅正在緩慢融合又激烈對抗的詭異圖騰。

洞穴中央，神魔之戰已至白熱。

“邪魔！休得猖狂！”真神清叱，手中長劍神光暴漲，化作一道撕裂黑暗的裁決之矛，帶著凈化萬物的意志，直刺魔君心臟！

“吼！虛偽的神祇！”魔君咆哮，巨刃裹挾著沸騰的深淵魔氣，如同崩塌的山岳，悍然迎擊！刀刃所過之處，空間都留下道道污濁的裂痕！

轟隆！！！

第二次更恐怖的碰撞爆發了！比之前強烈十倍的能量風暴如同宇宙初開的大爆炸，瞬間席卷一切！洞穴再也無法承受，穹頂徹底崩塌，無數萬噸的巨石轟然砸落！地面如同脆弱的蛋殼般碎裂、塌陷！金色的神輝與暗紫的魔光交織成一片毀滅的混沌！

陸平凡被這股無可匹敵的力量徹底淹沒、吞噬。身體如同狂風中的枯葉，被狠狠地拋飛出去，撞向那崩塌的深淵。意識如同風中殘燭，在劇痛和能量風暴的撕扯下，迅速熄滅。最后的念頭，只剩下無盡的黑暗和墜落感……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