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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豆腐坊里的紅線

第一章·豆腐坊里的紅線

“啪嗒”——

蘇明軒手中的狼毫在宣紙上洇開墨團,望著硯臺里僅剩的半塊松煙墨,喉間滾過一聲嘆息。破窗欞漏進的秋風卷著枯葉,掠過他補丁摞補丁的青衫,案頭冷硬的炊餅在月光下泛著慘白,像極了他考場上屢屢落第的慘淡。

“蘇公子!開門!”

木門被砸得哐當作響時,他正對著《論語》卷首的“君子喻于義”發怔。攥緊袖口磨出的毛邊,踉蹌著去拔門閂,扁擔撞門的巨響先一步灌進耳朵,接著便是豆腐香氣混著少女的汗味,劈頭蓋臉砸在他鼻尖。

“你、你扛著豆腐擔來作甚?”蘇明軒慌忙后退,撞得木架上的陶罐叮當亂響。

林婉兒將半人高的柏木扁擔往地上一墩,十六塊白豆腐在桐油紙下顫巍巍的,映著她鼻尖的細汗:“來嫁你。”

“咳!”蘇明軒被自己的唾沫嗆到,蒼白的臉漲成紫薯,“林姑娘莫要玩笑,我……我連聘禮都備不起!”

“要甚聘禮?”林婉兒叉腰掃過四壁透風的茅屋,漏雨的屋頂用茅草勉強遮掩,墻角堆著他替人抄書換來的五斗糙米,“三年前巷口救我娘時,你可曾要過診金?上月替王婆婆寫狀紙,你可曾收過銀錢?”

墨香混著豆腥氣在狹小空間里打轉,蘇明軒想起那個梅雨季的午后,林嬸在豆腐坊突然暈倒,他背著人狂奔三里找大夫,回來時自己的布鞋都跑爛了。此刻眼前的少女挽著袖管,腕間還戴著他送的、用甘草繩編的平安結。

“可婚姻大事,豈同兒戲?”他捏緊袖口,不敢直視她亮晶晶的眼睛。

“誰兒戲了!”林婉兒突然掀開衣襟,露出貼胸藏著的紅綢帕,上面用歪扭的小楷寫著“蘇明軒妻林氏”,“昨兒找王媒婆畫的押,她說只要你按個手印,就算定親!”

狼毫從指間滑落,蘇明軒眼睜睜看著她從扁擔夾層抽出半幅羅裙,正是他上月抄書時,不小心碰倒硯臺染臟的那幅:“你瞧,墨汁都洗不掉,多像紅蓋頭!”

“那是我賠你的新裙……”他結結巴巴,突然注意到她鞋尖沾著的豆渣——天未亮就起來磨豆子的人,此刻卻在他這破茅屋里說嫁人的渾話。

“賠甚賠!”林婉兒突然壓低聲音,湊近他發顫的耳垂,“實話告訴你,城南李公子出十兩銀子買我三缸豆腐,我都沒賣。就因他說你是‘窮酸書呆子’,我啐他滿臉豆渣!”

蘇明軒猛地抬頭,撞上她灼灼的目光。巷口的流言他早有耳聞,說他屢屢落第是被女鬼纏身,說他幫人寫狀紙是搶訟師生意,唯有這豆腐西施,每日路過都往他破碗里添半勺熱豆腐腦,上面撒的白糖,比給旁人格外多些。

“林姑娘……”他喉嚨發緊,“我家徒四壁,連張像樣的婚床都沒有……”

“要床作甚?”林婉兒轉身掀開草席,露出底下還算平整的土炕,“我帶了新打的草墊,還有陪嫁——”她拍了拍腰間的牛皮錢袋,里面銅錢叮當作響,“這月賣豆腐攢的三兩七錢,足夠買兩斗新麥、半壇豬油!”

蘇明軒望著她利落的動作,突然想起去年臘月,她蹲在他門前剁豬草,說“讀書人該多喝豬血湯補腦子”,第二日便送來熬得乳白的豆腐豬血湯。此刻她正用袖口擦拭他積灰的木桌,露出腕間被扁擔磨出的薄繭,比他握筆的手更粗糙些。

“可我……我若再考不中呢?”他終于說出心底的惶恐,“你跟著我,怕不是要一輩子吃苦?”

林婉兒突然停住動作,轉身時眼里竟有了水光:“蘇公子可記得,你教我認‘仁’字時說的話?‘仁者愛人,雖窮不欺心’。”她抹了把眼角,從竹籃里掏出個布包,里面是半塊沒舍得吃的桂花糖,“我爹臨終前說,嫁男人要看心,你的心比我磨的豆腐還干凈。”

墨香在寂靜中沉淀,蘇明軒望著她鼻尖的糖渣,突然想起初見時,她蹲在豆腐坊門檻上數銅板,見他路過便塞給他半塊炊餅:“給讀書的,省得餓暈在巷口。”那時他以為不過是市井少女的善心,卻不知她早已偷偷觀察他三年,看他扶老人過橋,看他替孩童包扎傷口,看他在破廟借月光讀書。

“我……”他伸手觸碰她遞來的紅綢帕,指尖劃過她掌心的老繭,“若我應了這門親,你可愿與我約法三章?”

林婉兒眼睛一亮,趕緊從褲兜掏出炭筆和碎宣紙:“你說!我記!”

“其一,”蘇明軒盯著她認真的模樣,突然不那么慌了,“家中事務,你我共商,不可獨斷。”

“成!”林婉兒在紙上畫了個歪歪扭扭的“可”。

“其二,”他望向漏雨的屋頂,“待我考中秀才,定要重新修葺屋舍,不讓你再受風雨。”

“呸!”林婉兒突然笑出聲,“修屋我來攢錢,你只管讀書!你看這梁上的蜘蛛網——”她抄起扁擔就要去挑,“明日我便讓王大哥來換房梁!”

“其三……”蘇明軒看著她風風火火的樣子,突然覺得胸口發燙,“日后若有女子慕名而來,你不可……不可心生嫌隙。”

林婉兒的炭筆“啪嗒”落地,瞪著他的眼神像看傻子:“莫說沒人來,便是來了——”她拍了拍腰間的錢袋,“我賣豆腐攢的銀錢,足夠買十筐臭雞蛋,誰要搶我夫君,先嘗嘗臭雞蛋砸頭的滋味!”

破茅屋突然響起笑聲,蘇明軒彎腰撿起她掉落的紅綢帕,指尖觸到她倉促間畫的小太陽——那是她每次賣完豆腐,都會在賬本上畫的符號。月光從破窗漏進來,照見她鬢角沾著的豆粕,突然覺得這陋室不再清冷,竟有了幾分暖意在流轉。

“既如此,”他從書箱底層翻出半幅殘卷,那是他抄書時多出的宣紙,“我便寫封婚書。”

“寫甚婚書!”林婉兒卻一把搶過,塞進他懷里,“王媒婆說,明日巳時宜嫁娶,我連喜燭都備好了!”她指向扁擔另一頭的竹筐,里面躺著兩對紅燭,還有個嶄新的梳頭匣子,“今晚你只管溫書,明日卯時我來接你!”

蘇明軒還未反應過來,木門已被“咣當”推開,秋風卷著她的粗布裙角灌進來,扁擔壓在肩上的吱呀聲漸漸遠去,卻留下滿室豆香與溫暖。他摸著懷里的紅綢帕,上面她畫的“蘇明軒妻林氏”歪歪扭扭,卻比任何墨寶都珍貴。

窗外,更夫敲過子時,蘇明軒望著案頭冷硬的炊餅,突然想起她塞給他的桂花糖,甜意還在舌尖打轉。破茅屋的裂縫里漏進幾縷月光,照見地上她掉落的炭筆,旁邊是她倉促間畫的簡筆小人:左邊戴儒巾的書生,右邊扛扁擔的女子,中間是個歪歪扭扭的“心”形。

“哐當——”

木門再次被撞開,林婉兒的腦袋探進來,鼻尖凍得通紅:“差點忘了!”她扔來個布包,里面是件半新的青衫,“明日穿這個,我從李裁縫鋪賒的,他說你若中了秀才,便免了布錢!”

不等他回應,人影又消失在夜色里,只余布包上淡淡的皂角香。蘇明軒展開青衫,發現領口處繡著極小的豆腐圖案,針腳歪歪扭扭,卻看得出費了心思。他突然笑出聲,笑聲驚飛了梁上的麻雀,卻驚不散滿室的溫暖。

這一晚,破茅屋里的油燈直到寅時才滅。蘇明軒握著狼毫,在殘卷上寫下:“得妻如此,夫復何求”,墨汁未干,便聽見遠處傳來磨豆子的聲響——那是他未來的妻子,在豆腐坊為他的科舉路,磨出第一缸滾燙的豆漿。

卯時三刻,當蘇明軒穿著繡豆腐的青衫打開門,看見的是滿頭插著野菊、扛著扁擔的林婉兒。扁擔兩頭,一頭是紅燭喜帕,一頭是新磨的豆腐,晨光里,她沖他晃了晃手里的銅錢:“賣了三缸豆腐,湊夠了拜堂的喜糖!”

巷口的阿婆們捂著嘴笑,王媒婆舉著紅綢喊“吉時已到”,隔壁的孩童們追著扁擔跑,喊著“豆腐西施嫁窮書生嘍”。蘇明軒望著笑得見牙不見眼的林婉兒,突然明白,所謂紅線,從來不是月老祠的紅繩,而是這市井少女,用豆腐香與熱湯,在他寒酸的人生里,織就的第一片暖錦。

“走啦蘇公子!”林婉兒拽著他的袖管,扁擔在肩上顫出韻律,“先去土地廟拜天地,再回豆腐坊喝合巹酒——我用豆漿釀的,保準比米酒甜!”

秋風卷著桂花香,吹散了破茅屋的霉味。蘇明軒望著她發間的野菊,望著扁擔上顫巍巍的豆腐,突然覺得,這倉促的婚禮,竟比任何金榜題名都更讓他心動。或許,這便是命運吧,讓他在窮途末路時,遇見這么個扛著扁擔、帶著豆香的姑娘,用最直白的方式,為他的人生,掀開了新的一頁。

這一日,城南豆腐坊的門板上,多了幅墨跡未干的對聯:“豆腐心,書生骨,貧賤夫妻亦神仙;三更燈,五更磨,人間煙火勝功名。”過往的行人駐足驚嘆,卻不知這對聯,是昨夜某個慌張的書生,在未婚妻送來的紅綢帕上,用顫抖的手,寫下的最真的誓言。

版權:云起書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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