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玨摘下防塵口罩時，故宮神武門的報更鼓正敲過三響。修復院西三所的菱花窗外，月光在青磚地上流淌成河，映得裱畫臺上的《燊玉錄》殘卷泛起幽藍磷光。這部戰國古籍的竹簡已碳化成焦茶色，唯有帛畫夾層里偶爾露出的朱砂紋，像蟄伏在歲月褶皺里的赤蛇。

她將顯微眼鏡推上額角，用駝毛刷輕輕掃去三十七號玉器圖上的浮塵。帛畫中的雙龍銜尾佩裂痕猙獰，斷裂處附著暗紅色結晶，在環形補光燈下折射出星云狀光斑——這是項目組追蹤三年的關鍵樣本，可能揭開戰國燊氏家族消亡之謎。

“沈老師，質譜儀結果出來了。“助手小林捧著平板電腦沖進來，防塵服兜帽滑落也顧不上整理，“結晶物含60%硫化汞，但另外40%的成分...像是生物礦化物。“

沈玨接過平板時，腕間的赤玉鐲擦過竹簡邊緣。這是祖母臨終前為她戴上的傳家寶，此刻突然泛起異常溫熱。她皺眉凝視光譜分析圖，那些波峰特征像極了深海熱泉口的古菌化石。

“準備做電鏡切片。“她將竹簡小心移入惰性氣體箱，“通知化學組啟用三級防護。“

小林應聲退下時，修復室的青銅冰鑒突然“咔嗒“響動。沈玨回頭，看見自己呼出的白霧正凝成螺旋狀冰晶，在紫外滅菌燈下折射出虹彩。腕間玉鐲的溫度陡然攀升，燙得她不得不扯開防護服袖口。

警報器就在這時尖嘯起來。

“輻射值突破200μSv/h！“蓋革計數器的紅光掃過整面玻璃幕墻。沈玨撲向操作臺按下緊急制動鈕，防護罩降落的瞬間，她看見那粒朱砂結晶在顯微鏡下膨脹成珊瑚狀結構，細小的觸須正穿透帛畫纖維。

“小林！啟動隔離程序！“她的喊聲被防爆玻璃阻隔在外。更恐怖的是碳化竹簡開始滲出琥珀色黏液，沿著操作臺邊緣滴落，在地面蝕出縷縷青煙。沈玨抓起冷凍噴槍，氮氣白霧中，黏液凝結成無數晶瑩的玉屑。

腕間赤玉鐲突然發出蜂鳴。沈玨低頭，發現鐲體內部的血絲紋路竟在游動，像活過來的毛細血管。祖母臨終的話在耳邊炸響：“阿玨，這鐲子是用燊氏祖墳的陪葬玉雕的，若哪天它自己動了...“

“沈老師！快出來！“小林捶打著隔離艙門。沈玨卻像被蠱惑般湊近顯微鏡——那粒結晶已膨脹成微型玉雕，赫然是帛畫中雙龍佩的微縮版。當她用納米鑷子觸碰時，結晶突然迸濺出緋紅碎屑。

劇痛從左手無名指傳來。沈玨縮手時撞翻了氬氣瓶，防護罩應聲碎裂。她看見自己指尖懸著粒朱砂結晶，月牙形的傷口正滲出銀藍色血珠，滴在竹簡上的剎那，整部《燊玉錄》無風自動。

泛黃的帛畫在空中舒展如蝶翼，每一道裂痕都滲出珍珠母光澤。沈玨踉蹌后退，撞翻了身后的青銅冰鑒。兩千年前的沉水香混著硝石氣息撲面而來，她腕間的赤玉鐲紅得幾近透明，將整個修復室映成血池。

“警告！核心溫度突破臨界值！“滅火系統開始噴灑阻燃劑。沈玨在白色霧靄中看見竹簡背面浮現血色篆文，那些字跡像蠕動的蝌蚪，漸漸聚成她看得懂的句子：【天樞傾覆地脈崩摧燊女歸位玉燼重明】

冰鑒中的玄冰開始汽化，裊裊白煙勾勒出模糊的宮殿輪廓。沈玨抓起冷凍劑噴向竹簡，液氮卻在觸及帛畫的瞬間汽化成龍形霧氣。她摸到操作臺下的衛星電話，卻發現所有按鍵都覆著層玉質薄膜。

“小林！去關總閘！“她回頭大喊，卻見助手僵立在玻璃門外，手中的平板電腦正顯示著詭異畫面——質譜儀檢測到的未知成分，此刻正形成與她赤玉鐲完全一致的分子結構圖。

整座修復院開始震顫。沈玨扶住傾倒的青銅簋，發現簋身上的饕餮紋正在融化，金液順著地板流向《燊玉錄》殘卷。那些暗紅結晶在液態金屬中瘋狂增殖，轉瞬鋪成三尺見方的玉臺。

赤玉鐲突然脫腕飛出，懸停在玉臺上方。沈玨看見鐲體內部的血管狀紋路投射出全息星圖，二十八宿的位置正與故宮布局重合。當紫微垣對應的乾清宮亮起時，玉臺中浮出半枚螭龍玉佩，龍睛處的朱砂與她指尖傷口同頻閃爍。

“不...“沈玨轉身欲逃，卻發現防塵服被玉屑粘在地面。玉臺中央升起青銅劍影，劍柄鑲嵌的正是另外半枚玉佩。當雙玉隔著三千年時光共鳴時，她聽見了貫穿古今的鳳簫聲。

小林終于砸開電路箱拉下總閘。黑暗降臨的剎那，沈玨看見玉臺中浮現自己的倒影——頭戴鎏金翟冠，身著石榴紅嫁衣，腕間赤玉鐲正被玄鐵護甲扣住。那個戴血玉墜的男人在她耳邊低語：“燊姑娘，你逃不掉的。“

“沈老師！“

小林舉著應急燈沖進來時，只看到滿地玉屑如雪。青銅冰鑒凝結著奇異霜花，顯微鏡頭浸泡在銀藍色液體中，而那部《燊玉錄》殘卷完好無損地躺在裱畫臺上，三十七號玉器圖的裂痕竟自動修復如初。

唯有沈玨的赤玉鐲躺在玉屑中央，鐲體內蜿蜒的血絲紋，此刻聚成了一行小篆:【丙辰年九月初七亥時三刻燊玨歸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