棲鳳大陸的春雨總是來得蹊蹺。前腳還是碧空如洗，后腳便見云團從五色梧桐林里咕嚕嚕冒出來。白清蹲在青瓦檐下，看雨珠串成簾幕墜在石階前，掌心的松子糖正在和副魂討價還價。

他叫白清，是個天生就多了兩個靈魂的怪人。

“最后三顆?！八瘟嘶斡图埌?，“幫我抄完《清靜經》，都歸你?！?

識海里傳來聲冷哼，左手指尖突然竄出縷黑炎?；鹈缭谟昴焕锾鸷?，轉眼把糖紙燒成灰鳳凰的輪廓?！靶斂墒腔煦缒ХN！“副魂操控著他的左手比出中指，“讓我抄經？信不信今晚就把藏經閣點了？“

“你敢！“主魂的金瞳在右眼浮現，屋檐下的雨珠突然懸停半空。白清慌忙捂住眼睛，這個月第三次把掃灑弟子嚇掉了簸箕。

自從三年前在后山撿到那只受傷的冰翎雀，他的身體就時不時鬧這種幺蛾子。比如早課時右手規規矩矩謄寫《太虛劍訣》，左手卻在桌底偷摸烤山雞；又比如現在，明明該去靈藥園澆灌玉髓芝，兩股力量卻在他識海里拔河。

“白師弟！“鵝黃襦裙掃過青石板，藥堂的蘇師姐拎著竹籃款款而來，“你的定魂香?！?

白清手忙腳亂收起黑炎，卻見師姐突然踮起腳尖。帶著藥草清香的帕子拂過他發梢，摘下半片梧桐葉。“又在和空氣說話？“蘇九璃眨著狐貍似的媚眼，“小心被戒律堂逮去試煉問心鏡。“

他耳尖發燙地后退半步。這位三年前突然出現的藥堂弟子總讓他脊背發毛——每當副魂蠢蠢欲動時，她尾指的紅繩鈴鐺就會無風自動。

回廊轉角傳來玉玨相擊的脆響，大師兄陸明軒握著卷宗悠然走近。“小九又在逗弄白師弟？“他隨手將糖漬梅子拋給白清，“今日申時記得去觀星臺，師尊新得了批星隕鐵?！?

白清盯著梅子上的霜糖紋路，金瞳忽然刺痛。那些糖霜在他眼中化作血色符文，隱約拼出“弒神“二字。副魂突然在識海尖叫：“快扔掉！這玩意摻了鎖魂砂！“

梅子脫手的剎那，陸明軒的折扇穩穩接住零嘴?！扒颇銍樀谩！八χ冒浊孱~頭，“這是南疆進貢的蜜餞，掌門特意賞給藥堂的?！吧缺鷳覓斓那嚆~鈴鐺擦過白清鼻尖，發出令副魂戰栗的清鳴。

雨后的山道格外泥濘。白清背著竹筐往靈藥園去，沿途給灑掃弟子分松子糖。主魂總說他濫好人，可誰讓這些雜役弟子眼巴巴的模樣，像極了當年在乞兒堆里搶饅頭的自己。

“白師兄！“扎雙髻的小丫頭舉著油紙傘追來，“后山溪澗又漂來怪東西啦！“

所謂怪東西，是近月來時不時出現的冰晶碎片。白清蹲在溪邊石上，看掌心逐漸融化的冰片映出奇異紋路——像極了蘇師姐鈴鐺上的符咒，又仿佛某種禽類的翎羽。

“鳳凰紋?！爸骰晖蝗怀雎?，“這是神族文字。“

副魂趁機控制左手去撈游魚：“得了吧，上次你說灶臺灰燼是上古符陣，結果害小爺吃三天烤焦的靈米糕。“

白清習慣性地無視體內爭吵。他注意到這些冰晶只出現在五色梧桐附近，而每收集一片，夜里總會夢見青衣女子在月下撫琴。最離奇的是今晨醒來，枕邊竟落著根真正的冰晶羽毛。

藥園的木門吱呀作響，白清望著滿地玉髓芝發呆。這些本該瑩白如玉的靈草，最近卻隱隱透出金紅脈絡。副魂突然操控他的左手戳向葉片，黑炎騰起的瞬間，整株靈草竟化作鳳凰虛影直沖云霄。

“白清！“身后傳來師尊的厲喝。紫袍老者拂塵一卷，鳳凰虛影頓時散作星輝，“早說過你體質特殊，不可觸碰...這是！“

老者突然擒住他手腕，盯著那圈不知何時浮現的鳳凰紋印。白清從未見過師尊如此失態，老人袖中滑落的卦簽上，赫然寫著“涅槃現，天道傾“。

暮色漸濃時，白清被罰跪在祖師殿前抄經。副魂罵罵咧咧控制左手鬼畫符，主魂卻借著燭光研究腕間金紋。殿外傳來蘇師姐哼唱的小調，混著糖炒栗子的香氣飄進窗欞。

“別聞！“副魂突然炸毛，“那婆娘在栗子里摻了狐涎香！“

話音未落，朱漆木門吱呀洞開。陸明軒提著食盒笑吟吟跨過門檻，腰間新換的翡翠鈴鐺泛著詭異幽光。“師尊罰你思過，可沒說不讓吃飯。“他掀開食盒，水晶蝦餃的熱氣模糊了白清的視線。

主魂的金瞳在右眼驟現，白清突然看清食盒夾層藏著張血色符咒。副魂的黑炎本能地包裹全身，卻在陸明軒抬手撫他發頂時瞬間熄滅。

“師弟怎么了？“男人指尖劃過他后頸，那里突然刺痛如烙鐵，“可是練功岔了氣？“

殿外驚雷乍響，白清聽見自己骨骼發出冰晶凝結的脆響。腕間鳳凰紋印突然灼燒，在某個剎那，他仿佛看見陸明軒背后浮現十二道玄鐵鎖鏈，每根都系著破碎的星骸。

這場春雨終究是釀成了禍事。當夜子時，鎮妖塔傳來驚天巨響。白清從床榻驚坐而起，發現整座靈藥園籠罩在血色月光下。副魂在他識海里興奮地顫抖：“來了來了！小爺聞到了，是混沌裂縫的味道！“

主魂卻凝視著掌心自動浮現的冰晶長弓虛影，那是夢中青衣女子所用武器。五色梧桐林深處傳來清越鸞鳴，與他腕間金紋共鳴震顫。直到此刻白清才驚覺，整個太虛門竟無一人被異象驚醒。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