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夏轉動無名指上的婚戒時，碎鉆在會議室的頂燈下折射出一道細碎的銀光。戒圈在孕期浮腫留下的痕跡上卡出一道淡紅的壓痕，像一道永遠無法結痂的傷口。行政總監張敏推過來的調崗協議在實木桌面上滑行，紙張摩擦的沙沙聲里，“客服專員”四個加粗的宋體字刺得她眼眶發酸。

“小林啊，運營部更需要你的溝通能力。”張敏腕間的卡地亞獵豹手鐲叩擊著新換的胡桃木桌面，清脆的聲響與窗外悶雷共振。她身后那面櫻桃木書墻正在被工人拆除，一塊雕著卷草紋的飾板摔進編織袋時，林夏突然想起五年前的那個雨夜——她挺著七個月的肚子指揮工人安裝這面書柜，顧明遠冒雨送來的姜茶在保溫杯里氤氳出白霧，玻璃上的雨痕把路燈折射成碎鉆的模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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電梯間的香薰機噴出雪松味的霧氣時，林夏的普拉達高跟鞋卡進了地板接縫。這是去年她拿下冷鏈物流標王后給自己的獎勵，此刻鞋跟的磨損處正對著窗臺上那盆枯萎的綠絨蒿。淡藍色的花瓣蜷縮成焦褐色的團塊，像極了上周婦科診室屏幕上定格的宮頸影像。

手機在掌心震動起來，視頻請求界面映出她眼角的細紋——朵朵出生那晚，顧明遠握著她的手說這些紋路是時光饋贈的珍珠。而現在，那些“珍珠”正隨著鏡頭里丈夫的領帶顏色加深。

“今晚飛新加坡的航班取消了。”顧明遠扯松寶藍色暗紋領帶，酒店床頭柜上的琺瑯杯反著冷光。他身后浴室的磨砂玻璃上晃過一抹桃紅，像去年七夕那支被朵朵摔斷的雕花口紅，此刻應該躺在梳妝臺最底層，和過期妊娠試紙作伴。

“媽媽！”女兒突然從鏡頭外撞進來，辮梢的楊絮粘在發黃的iPad屏幕上，“奶奶說我的拼音本……”童聲被尖銳的電流聲切碎。林夏的指甲掐進真絲襯衫下擺，副駕駛座上未拆封的包裹在記憶里浮現——那套限量版迪士尼文具本該上周就寄回縣城，卻被急診室的掛號單埋在車載儲物格深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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客服部的玻璃門推開時，二十三個工位同時響起消息提示音。冷氣裹挾著速溶咖啡的酸澀撲面而來，林夏的羊絨大衣下擺掃過門口那盆蔫頭耷腦的綠蘿。最里側的工位上，去年部門團建合影正在電腦屏保里循環播放——照片里穿香檳色套裝的她正在給新人頒獎，而今那個紫發實習生耳骨釘上的碎鉆，正隨著轉頭的動作狙擊她的視線。

“林姐，”染著霧霾藍指甲的姑娘把一沓文件摔在桌上，美甲上的星月貼片刮過客訴登記表，“這些錄音今天要分類完。”便利貼的“十萬條”用熒光筆描了三遍，像ICU的心電監護儀在眼前跳動。林夏注意到對方左手中指上的Tiffany T系列戒指——正是張敏上季度述職報告時戴的同款。

耳機扣上時，暴雨開始啃噬28樓的落地窗。第一條錄音里的咒罵聲刺破耳膜：“你們這些人工智障！”她下意識去摸頸間的珍珠項鏈——那是顧明遠升任財務總監那晚送的禮物，此刻卻像勒在氣管上的絞索。當第三十七通錄音出現女人壓抑的嗚咽時，林夏終于聽清持續整日的電流雜音。背景音里隱約傳來《月光奏鳴曲》的旋律，混著顧明遠說“會議取消”的語音，以及某個慵懶聲線在問：“明遠，浴缸放好水了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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暴雨在18點07分撕開天空。林夏抱著紙箱走向地下車庫，高跟鞋在環氧地坪上敲出空洞的回響。行車記錄儀在副駕儲物格里閃著幽綠的光，去年追尾事故后她就再沒打開過這個黑匣子。當指尖觸到冰涼的金屬外殼時，后視鏡上掛著的平安符突然簌簌顫動——是婆婆從五臺山求來的，流蘇在暴雨中搖晃如招魂幡。

插上電源的瞬間，2018年4月15日的影像自動播放。櫻花紛飛的校園路上，顧明遠跪在濕漉漉的石板路上，戒指盒里的碎鉆沾著雨珠：“我會讓你永遠活在春天里。”副駕駛座上還放著產檢報告，那時他們剛得知懷的是雙胞胎。

進度條突然跳轉到2023年5月12日。鏡頭劇烈晃動，顧明遠的手伸向中控屏，導航地址從公司切換成希爾頓酒店。皮革座椅的摩擦聲持續了二十三分鐘，直到他帶著饜足的語氣說：“下周把我太太調去客服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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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夏的指甲在方向盤上折斷時，手機彈出幼兒園家長群的通知：“請朵朵媽媽補齊父親接送卡資料”。她點開相冊里最新一張全家福——去年圣誕節在游樂園拍的，顧明遠的右手虛搭在她肩上，無名指上的婚戒消失不見。

雨刮器在擋風玻璃上劃出扇形殘影。后視鏡里，客服部的紫發實習生正鉆進一輛黑色奔馳，駕駛座上的男人伸手替她系安全帶時，腕表折射的冷光刺破雨幕——那是顧明遠去年收到的三十歲生日禮物，表盤背面刻著“To My Summer”。

導航突然提示繞行，前方路段因暴雨積水封閉。林夏轉向老城區時，路邊五金店的霓虹燈牌在雨水里暈染成血色。副駕上的活檢報告從文件袋滑出，病理診斷欄的“CIN III”在紅光里忽明忽暗，像朵開在雪地里的紅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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鑰匙插進鎖孔的瞬間，智能門鎖突然報錯。林夏第三次輸入結婚紀念日密碼時，玄關感應燈照亮了鞋柜上的快遞盒——寄件人寫著“顧明遠”，到付郵費23元。拆開層層泡沫紙，摔碎的綠絨蒿花盆殘片扎進掌心，干枯的根系纏繞著半枚U盤。

書房電腦亮起的藍光里，2018年的顧明遠正在視頻中擦拭嬰兒床：“等孩子們會跑了，我們就在院子里種滿綠絨蒿。”而最新修改日期為昨夜的文件夾中，購房合同上的簽名筆跡與酒店賬單上的“顧明遠”出現3毫米的偏移量——這是她做了七年辦公室主任練就的直覺。

凌晨兩點十七分，暴雨仍在捶打空調外機。林夏蜷縮在女兒房間的爬行墊上，撕開最后一包儲奶袋——這是朵朵斷奶時剩下的，此刻正接住從天花板滲漏的雨水。手機相冊自動推送“五年前的今天”，照片里她穿著病號服懷抱雙胞胎，顧明遠的手按在新生兒監護儀上，婚戒在紫外線燈下泛著青灰的光。